金风飒飒,黄叶飘飘,乾亨二年的秋天凉意颇浓。上京城内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为御早晚风寒,有人已披上了皮袍。明日是“必里迟离”节,市面显得格外繁华。杂陈的百货中,犹以应节的菊花、茱萸及菊花酒为多。心情抑郁的勿答,既不买货,也不问价,只是无目的地在人群中徜徉。似乎这人流的碰撞拥挤与嘈杂,能冲淡一腔忧烦和满腹愁肠。自从两年前哈巴齐尔庙刺死大喇嘛,又目睹了女里、高勋被斩首的人头后,勿答一直情绪低落、消沉。他对宋王由唯命是从,到不理解,又发展到厌恶。大喇嘛的死,在心头投下了抹不掉的阴影。如果不是宋王谋反,大喇嘛怎会被逼加害帝、后,又怎会丧命呢?宋王为灭口而刺杀大喇嘛,焉知有朝一日不会为灭口而除掉自己呢?再想想宋王与女里、高勋本属共谋反乱,可是当事情稍有败露,宋王非但不知会女里、高勋二人设法挽回败局,反而为保自身抢先出手。像宋王这种人,一旦需要又怎会对自己这个为奴者的生命为重呢?勿答感到,自己随时都会为宋王所杀,饮食中常想到是否有毒?睡梦中常虑及是否被刺?逐日在这种心境下生活,又怎能心情舒畅呢?人生的大舞台熙熙攘攘,平民百姓对生活总是充满憧憬和追求。太平盛世,又值节日前夕,红男绿女充斥上京街头,看他们那欢笑嬉闹的快乐景象,勿答更觉心头苦涩。前面的货摊围了一堆人,似乎在争购什么,勿答信步挤进去,原来是个黑大汉与一女子在卖茱萸。难怪人们围住纷纷购买,那柳条笸箩中,椭圆形枣红色的茱萸果,个个鲜亮实成,犹如玛瑙珠一样娇艳喜人。上京每逢重阳佳节,无论契丹、汉人,都有以茱萸研酒洒于门户避恶的习俗,而且凡男人需二九粒,女子需一九粒,入盐少许以酒佐食饮下,据说可避大邪。遇到如此上等茱萸果,人们岂有不抢购之理。勿答不觉也掏出一点散碎银两,准备买些回去。

“让开,让开!”一个乘马的壮汉闯进来,马头险些撞翻了货摊。

“你瞎了!”黑大汉开口就骂,显然性情粗鲁。

“哪来的野种,找死呀!哥,教训一下他。”原来女子与黑大汉是兄妹关系,听口气也不是省油的灯。

马上这位嘴都气歪了,呼地跳下骏马,刷地拔出弯刀:“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我看分明是都活够了!”

黑大汉更不示弱,挺着脖子探过头来:“拿刀吓谁,有种把老子吃饭家什砍下去!”

“你往这扎!”女子扒开衣领,露出雪白胸脯。

“你当我不敢哪!”壮汉举起刀。

勿答见要出人命,急忙过去拦阻解劝:“三位不要动怒,无冤无仇,可不能玩命。”

壮汉手指黑大汉兄妹:“他们太无礼!”

“他欺人太甚!”黑大汉反诘。

“都消消火”,勿答继续劝导,“做生意和气生财,他买你卖,何苦闹成这个样子。”

黑大汉依旧瞪着眼睛鼓着腮:“他要买就放屁,不买痛快滚开,别搅老子生意。”

壮汉强忍下气:“这茱萸爷全包了。”

“你口中干净点,给谁称爷?”女子怎肯吃亏。

黑大汉以嘲弄口吻说:“老子明白了,你们全族男人都是软家伙。”这话是够损了,因为尽人皆知,茱萸还是药材,主治阳痿遗精。

壮汉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燃起来:“狗日的,爷今天不杀了你,我就枉为人!”

“使不得,使不得。”勿答急劝,“杀人是要偿命的。”

“怕什么,”壮汉眼睛已都红了,“杀一个汉人不就赔二十条牛吗,爷我赔得起。”

这句话引发了四周汉人的强烈不满,辽自立国以来,法律对契丹和外族不等,汉人如伤了契丹人就要以命抵偿;而契丹人杀了汉人,只赔牛羊就了事。这种不平,积怨日深。壮汉的话犹如火上浇油,附近汉人全都聚拢来,足有百十之众,挥拳舞掌乱叫:“打死这两条契丹狗!”“为汉人出气的时候到了!”

黑大汉受到鼓舞,一把扯住那拿刀的壮汉。那女子则扑向勿答,从后腰抱住又抓又咬又挠。勿答急了,猛地一甩:“这成何体统!”他身子一晃就有千斤之力,那女子怎禁得,撒手跌倒,额头撞进桌角,登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围观者惊叫起来:“不好了,出人命了!”

黑大汉眼见妹子已是死定,丢了壮汉扑住勿答就拼命:“你还我妹子命来!”又踢又打,勿答怕再失手就未还手,只是招架。

围拢的汉人也都向勿答扑来:“打死他,为汉人报仇!”

壮汉乘机跨上马冲出重围,一溜烟地逃走了。可就苦了勿答,百十人围着他捶打,光那唾沫星子就够他受的。要论勿答的武艺,还手冲出去毫不费力,他担心再伤无辜性命,只有忍痛挨着。

这混乱场面持续了不到一刻钟,那逃走的壮汉又乘马返回,而且领来一队禁军。为首的皇城使见状大喝:“都给我住手!堂堂帝京,岂容尔等胡作非为。”

众汉人又扑向那壮汉:“把他揪下马来,这事也少不了他的干系。”

“尔等大胆!”皇城使让部下护住壮汉,“此乃驸马都尉阿钵,你们不要命了!”

众汉人愣怔一下,稍稍收敛些气势:“漫说驸马,就是公主,犯法也得服罪。”

“着哇,你们且把人犯交我,官府自有公断。”皇城使让部下押勿答过来。

黑大汉揪住不放:“不行,交给你我就不能报仇了,”

众汉人附和:“对,官府不会向着汉人,一条人命赔二十条牛了事,不能交出去。”

这时,皇城使认出了勿答:“将军不是宋王府的护卫太保吗?”

“正是在下。”

“这还了得,竟敢对勿答将军如此无礼。”皇城使下令,硬是把勿答抢过来,并当众宣布,“勿答将军自卫伤人无罪,尔等快快解散,如继续哄闹,以反乱罪处置,杀勿赦!”

众汉人不服:“不行,杀人偿命!”

皇城使见状又说:“死者给银十两安葬,再不散去,一律问罪。”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众汉人不服,有节奏的呼喊,声如雷鸣。而且越聚越多,很快便有一千余众。

皇城使怕引起民变,就对众汉人说:“不许起哄,法律自有公断,我将此案交与临潢府衙门处置。”

随后,勿答被带至临潢府衙,勿答以及见证人阿钵、黑大汉并两名汉人人证被带入大堂。府尹听皇城使介绍了案情,一方是王府亲信,一方为草民百姓且又是汉人,倾向自然可知。问过一遍,当堂宣判:“勿答乃自卫误伤人命,事出有因,依据大辽律条,判罚赔偿十条牛抵命。”

黑大汉听后,当时就炸了:“我不服,这不公,一条人命从二十条牛又减为十条牛,一万条牛也不行!”

府尹一拍惊木:“本官是按律而断,律条乃朝廷所定,你不服去找皇上说理吧。”

岂料,黑大汉非但吓不住,反而跳起来就走。外面,一千多汉人正听候结果,黑大汉振臂一呼:“汉人弟兄们,大家走,找皇上理论去!”

一呼百应,人群乱哄哄涌向大内东华门。路上,又有许多汉人裹挟进来,使闹事者多达两千之众。鼓噪声直上碧霄,堪称惊天动地。

大内的凌涛阁上,金风送爽,菊香四溢。燕燕与景宗对饮菊花酒,俯视秋波池水被风掠起一层层波纹,倒映着蓝天白云,映衬着池畔千姿百态盛开的菊花,风光美不胜收。燕燕切下一片兔肝,拌好鹿舌酱,亲手送入景宗口中。景宗品咂中,又饮下燕燕呈上的茱萸酒,喜得眉开眼笑,连说:“好,妙,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鼓噪声阵阵传来,不绝于耳。

燕燕放下玉杯:“传宣官,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小人去打探明白。”传宣官快步如飞,去不多久转回,临潢府尹,皇城使和勿答、阿钵也一起来到,原来他们是从南面承天门进入大内。

这一干人等上楼见驾,述说事情经过,尚未说完,东华门护卫太保来禀报哄闹汉人正在撞门,请旨定夺。

景宗早已动气:“不过打死个把汉人,就如此闹事,这还了得。皇宫门前,岂容刁民胡为!立即乱箭弹压,武力驱散。”

“领旨!”护卫太保巴不得这一声,跃起就走。

“慢。”燕燕喝住护卫太保,转对景宗说,“万岁,此举不妥。百姓乃我朝子民,武力弹压,岂不乱杀无辜。倘若激发更大民变,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爱妃说怎么办?”景宗反问,“总不能任凭刁民在宫门捣乱。”

“待妾妃去好言抚慰。”

燕燕起身去皇城门楼,景宗等也跟着来到。身临现场一看,才知形势远比预想的严重。由于汉人长期以来压抑着对契丹人的不满,如今有了发泄机会,所以啸从者已达五千之众,而且仍然不断有汉人汇入这抗议队伍。

皇城使面对黑压压的人群,竭力抬高声音:“众百姓听着,皇上与娘娘驾到,还不赶快跪拜。”

众汉人未想到能惊动圣驾,望见黄罗伞盖,有人身不由己跪倒叩头,其他人也就随之屈身,也有少数人立而不跪。但是,鼓噪声总算停止了。

景宗心中依然有气:“尔等须知,此举无异聚众谋反,朕以宽厚为怀,不予治罪,速速散去,各安生理。”

“万岁,给草民做主呀!”黑大汉扯开嗓子喊一声。

一部分汉人附和:“惩办杀人凶手,为死者偿命!”

鼓噪声渐次又起。

燕燕见状,向下面招手示意:“百姓们安静。”

众汉人早知本朝有个年轻貌美文武双全的萧娘娘主政,可以说是久仰威名,如今娘娘露面,无不心生敬畏,立刻又鸦雀无声。

燕燕接着说:“人命关天,你们的义愤可以理解,但这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惩办凶手也需审问后才能定罪,快快散去,等候消息,此案定会秉公而断。”

“不行!”黑大汉又喊起来,“国法有私,又怎能公断?”

又有人声援:“国法歧视汉人,我们决不答应!”

燕燕转向临潢府尹:“此案你是如何了断?”

“禀娘娘千岁,即或不问情由,勿答伤汉人性命,也只能赔二十条牛处罚。”

燕燕好生感叹:“如此法律,确实有失公允。”

景宗不以为然:“此乃先皇太祖所制,我朝一向如此。”

此刻,韩德让、耶律斜轸及宋王、丽丽夫妇和齐妃素素也都来到。宋王见状就说:“刁民得寸进尺,对其决不能退让,只有镇压,别无选择。”

燕燕问韩德让:“依你之见呢?”

韩德让避免正面回答:“事关两族分和,臣不敢妄议。”

宋王不肯放过:“韩将军之言分明是偏袒汉人。”

景宗亦有同感:“韩卿身为汉人,理当为汉人着想。”

韩德让急忙跪倒:“臣对大辽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耶律斜轸主动跪奏:“万岁、娘娘在上,不论契丹人、汉人,均为大辽子民,理应一视同仁,国和万业兴,千万不能使事态扩大。”

“众卿平身,我自有道理。”燕燕表明见解,“法律不公,难以服众,又安能立国?我早有意修改,看来如今是该下决心了。”

宋王急阻:“娘娘,先朝规矩,不能轻动。”

下面鼓噪声如雷:“汉人契丹人平等,不得歧视汉人!”

景宗原想说什么,听这阵势也就无言了。燕燕意在反驳宋王:“民意不可违呀。”她又问景宗:“万岁,龙意如何?”

景宗只图清静:“全凭爱妃做主。”

燕燕靠近垛口,对下面宣布:“万岁体察民意,决定修改辽律,从即日起无论汉人、契丹人,杀人一律偿命。”

城下汉人齐刷刷跪倒,欢声雷动:“万岁万岁万万岁!”

黑大汉却又跳起来:“万岁与娘娘做主,为我妹妹报仇!”

“万岁、娘娘做主!”众汉人又同声附和。

燕燕当即答复:“既已修改律令,自然依法行事。”

“娘娘使不得,”皇城使急奏:“勿答并非故意杀人,而是失手而致人命。”

阿钵也跪奏:“娘娘明鉴,黑大汉刁蛮无理,勿答是出于好心,劝阻黑大汉与我争执,其妹袭击勿答,自己失足跌死。”

“娘娘,事实证明勿答无罪,请交我领回。”宋王决心要救自己的心腹。

这倒叫燕燕为难,照此情节,勿答并无死罪。

可是,黑大汉又在城下喊起来:“娘娘不要骗人!”

又有许多汉人声援:“杀人偿命,娘娘明镜高悬。”

燕燕一时难决,下面鼓噪声又起。

不料勿答近前跪倒:“娘娘,小人甘愿为死者抵命,以平民愤。”

这使众人大为惊讶,宋王怒问:“你疯了!”

勿答再次申明:“娘娘,小人心甘情愿。”

“可是,事出有因,公平而论,你罪不至死呀。”燕燕难以接受勿答的请求。

勿答想了想:“娘娘,小人有话要单独启奏。”

宋王大惑不解:“勿答,你?”

燕燕觉到其中似有隐情:“好吧,你随我来。”

韩德让怕出意外,令勿答摘下佩刀。勿答随燕燕走进城楼里,更无外人在场,他再次跪倒说:“娘娘,小人早有死罪,哈巴齐尔庙大喇嘛就是我所刺杀。”

“真有此事?”

“娘娘,如今我就顾不得宋王了。”勿答遂把经过讲述一遍。

燕燕感到难以理解:“宋王视你为心腹,待你不薄,为何要告密呢?”

“小人虽一介武夫,但也知善恶,娘娘所作所为,皆兴国爱民之举,且万岁患病,国事全赖娘娘。宋王为一己之私,时时意在谋叛,搅乱朝纲,祸国殃民,且难保日后不杀我灭口。故而,小人敬告娘娘,千万当心宋王为乱,最好先下手除去,以绝后患,这样,大辽国和百姓得安,小人在九泉亦无憾。”勿答又叩一个响头。

燕燕深为感动:“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举报有功,理应免死。”

“娘娘,如今城下万余汉人鼓噪,岂容将情节分辨明白,只有我死,汉人才能信服。能为国家一死,乃我求之不得,再说,我只有赴死,才能慰大喇嘛在天之灵。小人死意已决,惟愿娘娘千秋永寿,大辽国泰民安。”勿答说着起身欲冲出城楼。

燕燕上前一把拉住:“且莫急于去死,哀家还有话说。”

勿答只得再次跪倒:“请娘娘吩咐。”

城楼外的宋王,此刻如坐针毡。他心中犯疑,勿答向萧燕燕禀报何事呢?单独密谈,怕人听见,莫不是将自己谋害帝后之事告密?越想心中越觉没底。而勿答又迟迟不见出来。时间久了,景宗身体疲倦,且又不耐下面万余汉人鼓噪连声,乘小舆回寝宫休息去了。城楼内,燕燕与勿答的谈话仍未结束。就连城下闹事的汉人都耐不住了,鼓噪声又如狂涛轰鸣,震耳欲聋。

宋王焦躁,意欲闯入。韩德让上前阻拦,尽管燕燕并未吩咐他看守,但韩德让总是能主动配合。

宋王装出焦急模样:“娘娘再不出来,刁民们怕要闯宫了。”

“娘娘自然心中有数,王爷不消多虑。”韩德让不肯放他入内。

说话之际,城楼门突然被撞开,勿答如飞跑出,几步跃上女墙垛口,冲下面扯破喉咙般地喊一声:“我偿命来也!”头冲下折去,落地后跌个脑浆迸裂,当即身死。

宋王奔到垛口边,探首下望,悲怆呼叫:“勿答!勿答!”

皇城使对城下汉人说:“勿答已经抵命,尔等还不散去!”

黑大汉俯看勿答尸身,证实确已死定。众汉人议论纷纷,都说娘娘英明,已争得与契丹人平等权利,应该散去了。岂料黑大汉又狂吼一声:“不行!肇事祸首阿钵逍遥法外。”他这一说,众汉人又不动了。

“胡说!不许你又横生枝节。”皇城使怒问,“你妹一人身死,总不能叫两人抵命吧?”

“阿钵不死也应治罪。”黑大汉咬住不放。

众汉人又起哄助威:“娘娘圣明,必有公断。”

“阿钵”,燕燕见众汉人不散,便说:“你惹事以致两人丧命,为平众怒,要责打你四十军棍。”

“你要打我的人?”素素一听就动气了,“不行!”

“皇城使晓喻城下。”燕燕对大姐不加理睬。

“领旨。”皇城使俯身对城下说,“尔等听真,娘娘裁定,惩打阿钵四十军棍。”

众汉人都拭目以待。皇城使领禁军上前去绑缚阿钵。岂料阿钵拔出佩刀:“谁敢动我!”

素素亦上前护住:“阿钵与我同居,就是驸马都尉,哪个贼子敢无礼!”

燕燕见皇城使畏缩不前,便改派韩德让:“你来执行。”

“遵旨。”韩德让对他们可就不客气了,推开素素,几下就缚住反抗的阿钵。用绳子贴墙悬空挂在垛口上。

阿钵挣扎:“快放开我,我是渤海国人。”

素素逼近燕燕:“你莫非黑了心肝,连手足之情都不讲!”

燕燕眼睛注视着前方:“今后无论契丹人、汉人、渤海人,无论王公于越还是平民,触犯国法,一样治罪。打!”

于是两个禁军在城头挥棒,一五一十向阿钵身上整整打了四十军棍。皮破了,血滴下来。闹事的汉人这才感到满足了,黑大汉也无话可说了,在欢呼万岁声中逐渐散去。

素素抚摩着被打得血迹斑斑的阿钵,对燕燕恨得咬牙切齿:“好个心黑手狠的三妹,我会报答你的。!”

宋王又看一眼城下勿答死尸,心中尚在惋惜,少了一个勇武可信的帮手。继而又暗自庆幸,勿答一死,哈巴齐尔庙谋杀案再无人证,也省却自己日后再杀其灭口。但他假惺惺请求燕燕:“娘娘,请容臣下厚殓勿答,不使其暴尸于市。”

“他本死罪,又是下人,不可过礼,着军士草草安葬罢了。”燕燕不许。

宋王本非真心,也就不作声了。

处理完公务,燕燕像换了一个人,冷峻的表情换成笑盈盈,款款走至素素、丽丽面前:“二位姐姐难得同时进宫,待小妹设宴款待欢聚,姊妹们也好畅叙别情。”

“我承受不起!”素素拉住丽丽,“我们走。”

丽丽有点左右为难,但还是身不由己跟着走了。宋王施一礼:“臣不便单独留下,告辞了。”

转眼两个姐姐已下去出了皇城,燕燕眼巴巴地望着她们的身影消失,粉面上掠过一丝悲苦凄哀的神色。心中自问,难道执掌皇权就只能铁石心肠吗?当年未出嫁前姐妹们那种亲密无间的赤情就一去不复返吗?韩德让走近身边:“娘娘,齐妃适才的情绪很不对头。”

燕燕无语。

“娘娘,臣早已奏过,齐妃与阿钵在驴驹河已有三万马军,不可轻视。”韩德让再次提醒。

“我知道了。”燕燕尽管心绪不佳,但对韩德让总是优礼有加,开口应答后又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地站一会。”

韩德让等人全都退开了,但都远远地守候着。尤其是韩德让,他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要对燕燕的安全负责。遥望城头,燕燕那健美的身躯,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侍立凝思,恰似观音塑像一动不动,许久,许久……当晚,宋王府灯火通明,笙箫悦耳,夜宴正欢。齐妃素素与阿钵,丽丽和宋王,全都酒已半酣。素素拨筝,丽丽起身边舞边唱:

月眉弯,星光淡,天河耿耿横银汉。

灯阑珊,舞蹁跹,金杯玉盏开夜宴。

自古风云多变幻,难知何日再相见。

生多难,命多蹇,秋风黄叶奈何天。

莫嗟叹,且贪欢,管它明夕是何年!

“贪欢!”阿钵越听越烦,将手中杯狠狠摔在地下,“明天保不住脑袋就要搬家,还容你贪欢。”

丽丽唱舞被打断,颇为扫兴:“阿钵将军何出此言?”

“你没看见皇后吊打我时的狠劲?”阿钵身上依然伤痛,“既然敢打,就必然敢杀!”

宋王感到是机会:“既然敢治阿钵将军,就必然敢治王妃姐姐。”

丽丽觉得还不至于:“燕燕会那样绝情吗?”

“你难道忘了勿答之死?”宋王挑拨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皇后处死勿答,我当时无地自容,你就不觉丢脸?”

素素已被议论激怒,她把古筝推开:“别争了,我看燕燕什么都干得出来,她自小就十分任性,敢做敢为,全无女孩家样子。”

“那我们怎么办?”丽丽问,“也只能听天由命呀。”

宋王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阿钵说:“俗话讲,先下手为强!”

“你想……”素素刚说出半句话,忽然传来喊声:“圣旨下。”

四人全都一怔。

“莫非要对我们下手?”阿钵手按刀柄。

“这可怎么办?”丽丽更慌神,“我们逃走吧。”

“什么也来不及了。”素素勉强站立。

宋王心想,燕燕不会无故杀人,他们纯属庸人自扰,但是他却不说破,以便见机行事,挑动他们谋反。

说话之际,传旨太监已由管家引领来到。太监居中站定:“齐妃、阿钵接旨。”

二人跪倒,只听太监念道:“……朕闻阿钵在驴驹河已有马军三万,且训练有素,着即调归西南面招讨使指挥,以便同南朝开战。钦此。”

阿钵与齐妃全都呆了。

太监催促:“怎么,还不谢恩。”

二人这才叩头谢恩。传旨太监一走,阿钵就气得跳起来狂叫:“办不到!我死也不答应!”

齐妃不住叹气:“辛苦数载,惨淡经营,才有了这三万人马家底,想不到燕燕要一网打尽。”

宋王暗说天助成功,便不失时机策反:“王姐,皇后这一手狠毒呀,这叫釜底抽薪,一旦三万军队交出去,你二人就性命难保了。”

“办不到!”阿钵咬牙切齿,“我宁可拼个鱼死网破。”

“你要反?!”齐妃有些胆怯。

丽丽也觉害怕:“这行吗?”

宋王继续煽动:“看来燕燕是肯定容不得我们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铤而走险。”

“败了呢?”丽丽不由发抖,“那这一切不都要失去吗?”

“为什么不能胜利呢?”宋王反问。

齐妃仍无信心:“就靠我们三万人马,力量不足呀。”

“王姐、阿钵将军,应该说天意当灭燕燕,如今正有一支强大力量,要联合我们起兵。”宋王抛出了香饵。

“是哪位王爷、重臣?”阿钵显得急不可耐。

“王公大臣能有多少兵马!”宋王亮出底牌,合手重重击了三掌。

一位黄发碧眼服饰华贵的壮年男子,从帐幕后走出,略一点头:“与各位见礼了。”

齐妃一眼就认出,大为惊讶,这就是与她驻地相邻的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你为何在此?”

难怪齐妃吃惊,燕燕派阿钵、齐妃在驴驹河招兵屯兵,就为防归属的古力扎国万一叛乱。阿钵不觉手握刀柄。

乌打开怀一笑:“古力扎国五万精兵,愿听各位差遣。”

宋王解释说:“乌打大王不堪燕燕欺凌,久有反心,愿联手共举义旗。”

“他的话可信?”阿钵问。

“请一百个放心,我与乌打大王已盟血誓,永不变心!”宋王打包票。

阿钵求之不得:“好!大事可成。”

宋王趁热打铁:“让我们共同盟誓。”

事已至此,齐妃、丽丽只有点头。

“什么人?”阿钵看见窗外有个人影,跃身追出,但是窗外寂然,“怪事!”

宋王不以为然:“你看花了眼,我这王府重重警戒,外人绝对到不了这里。来,还是盟誓吧。”

五只金杯斟满了美酒,一个反对并要推翻萧燕燕的政治、军事联盟宣告诞生。寒风骤起,惊飞宿鸟,纷落的黄叶,伴几声猫头鹰的哀鸣。是对燕燕前途不祥的预示,还是对反叛者命运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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