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齐放,烛火通明,天子宝殿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宁王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扫视了一遍连夜召来议事的同伙们。宋王、女里、高勋全部毕恭毕敬一副虔诚模样,他感到一种惬意的满足。啊!自己分明已经是皇帝了。同时不由得改变了以往说话时那种平和的腔调,自然端起了架子,语气也变得威严起来:“各位,旗鼓、神器已到我手,上京也已完全被我控制,是否明晨就举行柴册仪?”

宋王等三人相互看看,一时间都未开言。

宁王现出不悦:“怎么!反对我登基?”

“王爷错怪了。”高勋开口说,“依为臣之见,急于登基,似乎不妥。”

“何以见得?”

“控制了上京等于控制了心脏,但萧燕燕与当今均健在,且身边就有上万精锐之师,若闻讯全力反攻,柴册礼焉能顺利?”

“此言甚为有理。”宋王接过话头,“即使萧燕燕大军一时攻不下京城,双方对峙起来,萧燕燕必派人飞骑传调部族军、属国军勤王。到那时大兵云集,岂不又功败垂成。”

宁王摇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二人的见解:“正因为担心萧燕燕以天子令调兵,我才抓紧登基,以期名正言顺号令天下。”

坐在宁王侧首的安只,听了双方交谈后思绪渐渐理清了,方才适时开言:“王爷之论固然有理,但当务之急不在登基。”

“依爱妃之见呢?”

“妾妃以为有三。其一,立即整备上京城防,置足强弓硬弩滚木擂石,火瓶灰包,兵士枕戈待旦,准备击退萧燕燕反攻。”

宁王表示赞同:“这可以立即办理,就请女里将军督办。”

“不可,”安只加以否定,“女里、高勋二位将军,应即刻离上京去调集所属部队,星夜兼程赶回来,以备同萧燕燕决战。此即其二。”

“调兵之急我岂不知,他二人各派部下亲信去即可,何必亲往。须知这大局初定,上京亦少不得他们。”

高勋一心一意盼望政变成功,也就尽心献策:“王爷,还是王妃之言妥当。消息传出,难保萧燕燕不传旨调集我二人兵马,我们不去节制部队,万一倒向萧燕燕岂不悔之晚矣。”

宁王承认他们说的有理,沉吟一下:“若女里、高勋离开,这上京防御何人能当此任?”

“妾身愿为王爷分忧。”安只表示决心,“只要女里、高勋二位将军后天上午带兵马赶到,我保证上京万无一失。”

女里手拍胸脯站起来:“请王爷、王妃放心,我现在就出城,本部人马决不会误事。”

高勋也站起身:“为臣亦即刻动身。”

“且慢。”宁王问安只,“爱妃宏论之三尚未说出呢。”

“这三么,就是最好能刺杀萧燕燕和昏君。”安只堪称工于心计,“二人一死,树倒猢狲散,鸟无头不飞,他们的人马自然土崩瓦解,王爷则必胜无疑。”

宁王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只是这刺客须武艺高强,胆大心细,急切之间哪里去寻这高人呢?”

宋王应声而答:“我府护卫勿答,乃医巫闾山玉虚观门下,武功超群,可当此任。”

宁王听罢大喜,立刻取出三块腰牌,交与宋王、女里、高勋:“就请两位将军与勿答持此腰牌连夜出城,待大功告成,当不吝封侯之赏!”

三人躬身齐立表示决心:“定不负厚望。”

凌晨,宋王回到府中,才知王妃一夜未睡,仍在秉烛等待。宋王向妻子展示一下腰牌:“我已答应派人行刺。”

王妃一听变了颜色:“哎呀王爷,万万使不得!有韩德让保驾,漫说一个勿答,即便百个也是飞蛾投火。”

“看把你吓成这样。”宋王为妻子拭去额头汗珠,“我会那样不知深浅吗?”

“那你为何应承行刺之事?”

“若不答应下来,这个岂能到手?”宋王晃一下腰牌,“我又怎能出京?”

王妃似乎明白了:“啊,王爷是要……”

“别说了,趁天色未明我要抓紧出城,赶快为我备马更衣。”

少时,武士打扮的宋王乘快马到了上京北门。护卫使见有宁王腰牌哪敢细问,更想不到是宋王化装,被他轻易混出城去。宋王紧加几鞭,胯下骏马如生风般飞驰向前,转眼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朝阳像害羞的姑娘,用太保山青翠峰峦编织的羽扇,遮住她艳红的半边俏脸。瑰丽的云霞,分明是她头上的轻纱。此刻,她丝毫不见高悬中天时的火辣,而是极其温柔。那桔红色的晨光,轻抚着遍山绿草、簇簇野花、跳跃的山雀和低吟的小溪。

向阳的山坡上,方圆数十亩的草地,搭就了一架硕大的凉棚。100根碗口粗的木柱,支撑起内制御样合线楼机金黄色锦绫。此乃瑟瑟仪必备遮阳用的百柱天棚。景宗皇帝、燕燕皇后为首,北南大臣以职位尊卑为序在后,面对冉冉上升的红日,一拜再拜三拜毕。敌烈麻都遂请过先帝御容置供。身着白绫袍绛带、金文金冠的景宗皇帝,衣络缝红袍、悬玉佩双结帕的燕燕皇后,手持斟满法麯麹酒的琥珀金爵,高举过头跪拜祭奠。然后,景宗从卫军司徒手中接过乌蛇龙筋七宝弓,搭上皂雕梅花亮羽箭,看准百步之外的九曲柳的树干,双臂运动开弓。射柳,乃瑟瑟仪中最重要的核心程序。只有射中,才能意味着祈雨顺利。但见景宗憋足了劲,脸部涨得通红,可是手中那张弓只有半开。

燕燕在一旁忍不住说:“万岁……”

景宗不悦地白她一眼,继续用力,这位大辽天子是心中不服气呀。弯弓骑射应为所有契丹男儿寻常事,如今当着文武百官面,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丢丑。怎奈力不从心,脸色又憋得煞白,弓只拉开六七成,景宗却已双腕酸软,再也把持不住,手一松箭发出,由于力量不足,那支箭飘飘摇摇晃晃悠悠未及到达树干,便掉头栽落尘埃。全场顿时哑然,景宗木然呆立。

燕燕何等机敏,含笑上前,从景宗手中接过七宝弓:“万岁龙体欠安,方由妾妃代为临朝,射柳祈雨亦理应妾妃为之。万岁勿虑,待妾妃射来。”她说着搭上亮羽箭,仰望苍穹,口中祷告出声:“天日在上,萧燕燕敬禀,久旱无雨,大辽国皇帝忧心如焚,不顾正值病中,冒暑身临祈雨,由妾身代为射柳,愿神明共佑。”说罢侧面张弓,端的是弓开如满月,羽箭如流星飞出,稳稳射中树干。立刻,金鼓齐鸣,大臣、兵士万众齐声欢呼。萧燕燕又按程序弯弓搭上第二支箭。身后山坡上忽然骚动起来,大臣们多数都转身张望,燕燕也未免分神,放下弓箭发问:“下面何事喧哗?”

详稳都监飞奔上前跪奏:“禀娘娘,有个武士飞马闯寨,众护卫恐其行刺,奋力围堵捕杀,他竟拔刀砍伤两名护卫,气焰十分嚣张……”

景宗对都监向燕燕跪奏而置他这皇帝于不顾,心中便已有火,听罢奏报,抢先发出口谕:“如此狂徒,竟敢闯寨杀人,分明目无君主,格杀勿论!”

燕燕立刻感到不妥:“万岁,即便要杀亦当问个口供,也好弄个明白。”

都监对景宗旨意亦未马上执行,而是补奏一句:“那闯帐武士声称有紧急机密事见驾。”

韩德让与燕燕向来配合默契,在一旁应声说:“臣去把他带来。”说过,便飞身跳跃而下。

硬寨仪门内,众护卫已将那武士团团围住。武士已然怒不可遏:“尔等大胆,我乃宋王,谁敢无礼!”

韩德让一怔,注目细看,认出果是宋王,遂喝住护卫,上前一躬:“原来是王爷,为何这般装束?”

“韩将军,一言难尽,我要面见万岁与娘娘。”

“好,请王爷随我见驾。”

宋王随韩德让来到天棚内,景宗和燕燕都甚觉诧异。景宗想起来后怕:“怎么是你?险些坏你性命。”

燕燕却是表情严肃地询问:“你已被废,不在府中闭门思过,化装来此意欲何为?”

“娘娘有所不知,朝中发生了天大变故。”

闻此言,景宗与众大臣不觉都围拢过来,面带惊恐之色。燕燕却是依然如故平静地垂询:“究竟出了何事?”

宋王故意显得十分紧张:“宁王谋反,已经占领了皇城和上京,太子、旗鼓、神器,俱都落入他的手中。”

“啊!”景宗一急,风疾病又发作了。

燕燕赶紧传随行太医为景宗针治,几针下去,景宗便能说话了:“爱妃,这便如何是好!”

燕燕神色自若:“万岁宽心,不必焦虑,一切自有妾妃处理。”

有些大臣已是变颜变色,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京城已失,我们岂不成了丧家之犬?”

“旗鼓、神器在谁手中,谁就可以号令天下呀。”

“安静。”燕燕一双凤眼将全场扫视一遍。众大臣都不寒而栗,马上不言语了,齐刷刷肃立听训。燕燕接下去说,“众卿不必大惊小怪,更无需惊慌失措,宁王心怀不轨,哀家早已知晓,此番太保山祈雨,故意卖个破绽与他,以便他彻底暴露。他怎知我与北、南枢密使耶律斜轸、韩德让早有防备。宁王此举乃是自投罗网。”燕燕说得有板有眼,似乎早有成竹在胸。

这番话如同给众人吃了定心丸,大家的惊慌情绪如乌云被强风吹散,人人脸上都现出了晴天。弄得宋王心里也犯起了思忖,莫非萧燕燕真的早有准备,是故意引蛇出洞?如此看来,自己的决策是太正确了。

燕燕见局面稳定下来,摒退闲杂人等,只留韩德让、耶律斜轸在身边。这才向宋王细问情由:“上京外城丢失犹可理解,那皇城墙高池深又有精兵强将守卫,如何便落入叛贼之手?”

“是呀,我已做了妥善布置,”韩德让对此深感自己失职,十分不安,忍不住插话问,“那副部署守住皇城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娘娘、将军有所不知,宁王蓄谋已久,王妃安只诡计甚多,是她毒死了副部署,更兼护卫太保塔扎早已被宁王收买,有他为内应,故而皇城轻易丢失。”

燕燕解开了一个疑团,但是还有第二个疑团,她也决心解开:“宋王殿下,在宁王叛乱过程中,你都做了些什么?是支持了还是反对了?”

宋王明白,对他的考查开始了,这一点他早已想好答词:“我若反对,必定性命难保,他约我共同发难,我只有假意应承,并答应出家兵二百助战,才能骗取信任。”

“宁王为人精细,怎会放你出城?”燕燕发问全在关键处。

“是我声称派武士来行刺,才骗得腰牌,得以化装混出上京。”宋王决心反攻为守,“哎呀娘娘,在我之前,女里、高勋即已出城,分赴各自领地带兵。若他二人兵马一到,只恐叛乱难平,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对此须早下决断,快想应对之策。”

斜轸一听便沉不住气了:“娘娘,形势相当严重,是否先发兵剿平女里、高勋?”

景宗吃力地说:“朕待女里、高勋不薄,他二人断不会作乱。”

“万岁,女里、高勋参与谋反千真万确。”宋王又补充些细节。

韩德让加以认定:“这二人对万岁早已心怀不满,萌生反意已久。”

宋王再做催促:“娘娘快拿主意吧,一旦他们人马打来,局面将不堪设想。”

燕燕依然不动声色,真正做到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她竟不理这个话题,又向宋王穷追猛打,因为她实在信不过宋王。觉得宋王冒死来报信是有悖常理的:“请问宋王殿下,去年你因谋叛被废去王位削爵为民,理应对朝廷记恨在心,宁王反乱你理应全力合作,也好为你自己报仇雪恨。而你反倒将宁王出卖,使他功败垂成,这该如何解释呢?”

宋王头上冒汗了,这番问话刀刀见血实属厉害,心想若不说些实话,燕燕决难相信:“娘娘问得有理,我对被废确实心怀不满,乍闻宁王谋叛曾喜之不禁,认为可以出气了,并派二百名家兵助乱。后经我妃子开导,又冷静分析一下形势,觉得宁王此举必败无疑,因此才见风转舵化装报信,不求有功,但求开释参与谋反之罪。”

燕燕听了连连点头:“你倒是说了实话。”

景宗那里早就沉不住气了:“爱妃,形势紧迫,快拿对策。”显然他这个皇帝已形成了对燕燕的依靠。

“万岁宽心,妾妃自有安排。”燕燕传谕,“着萧达凛、耶律休哥进见。”

卫军司徒萧达凛与兵马都统耶律休哥奉召跪拜毕,恭立听令。燕燕缓缓道来:“宁王谋叛,女里、高勋参与,他们已去本部属领兵。你二人飞马传我口谕,令他们领兵勤王平叛。切记,务必要赶在他们到达上京之前,否则一旦与宁王汇合,就难以挽回了。”

二人齐答:“末将遵命。”

“二位将军,此行颇多凶险,万一他们死心塌地追随宁王为乱,很可能将你二人或囚或斩向宁王请功。”

“娘娘,为主分忧,为国尽忠,乃臣子分内之事,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二人齐声表示决心。

燕燕露出满意的微笑,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二卿有此忠心,我也就安心了。此行委实干系重大,务必千方百计阻止他们。平叛能否成功,就看他们能否听我号令。事关全局,二卿各自珍重吧。”

“定当不辱使命。”

“好,时间不多了,带上几匹快马,快些赶路吧。”

萧达凛、休哥一走,燕燕立刻传旨,中止瑟瑟仪,拔寨整队全速返回上京。大队人马,车骑混杂,旗幡招展,荡起滚滚黄尘,以强行军的速度向上京进发。

上午的骄阳,发出刺眼的光芒。上京临潢府的城垣,巍然耸立在丽日蓝天下,飘逸的旌旗,漫卷着浮过的白云。城头上密集如林的刀枪,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四门紧闭,更增加了紧张气氛。安只领着塔扎,在城头加紧布防。军器坊赶制的箭矢、火炮,不时送上城来,分发给守军,安放在垛口上。安只决心在燕燕大兵回征前做好一切应敌准备。她估计,燕燕最快也要明日中午才能兵临上京。现在还有一天时间,军器坊赶制出一百门大炮当无问题。有了这些火炮,就可将燕燕人马消灭大半。待女里、高勋精兵一到,内外夹击,让萧燕燕腹背受敌,定可将其全歼。安只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此刻,上京城内更是闹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墙。宁王为补充兵员,解决不足,正带人逐个府第征集家兵上城。不论王公于越、北南枢密使、北南大王、北南宰相,还是惕隐、林牙,各部省所有达官宅院无不受到骚扰,也无不违心地提供家兵助乱。稍有反抗者,该府便要被查封,家属便会遭软禁。快到正午了,宁王又押送强征来的五百家兵上城,对忙得满身汗污的安只说:“你看,我又送来五百生力军供你使用调遣,守军已比过去增加千人,这上京城固若金汤,坚如磐石了。”

“王爷,多多未必益善。”安只心存隐忧,“这些家兵只恐不与我们一心,一旦昏君回兵攻城,倘若他们趁机捣乱,就难免坏了大事。”

“这有何难,将我们部下亲信分别安插进去,密切监视,谁敢捣乱,决不客气,当时处死。”

“也只能这样了。”安只明白,不用这些人,兵力又不足。

“王爷、王妃你们看!”塔扎说着手指城外。

北方的旷野里,尘雾腾腾如千百条黄龙滚动,弥漫了半边天空。隐隐可见战旗猎猎,可闻战马嘶鸣。

“好!”宁王笑逐颜开,“女里、高勋果然不负所望,及时带兵赶到。”

安只又观察片刻:“王爷,我看不对头。若是女里,应从东北方向;若是高勋,应来自西北方向,而这大队人马是来自正北,怕是萧燕燕兵临上京?”

“决不可能。”宁王自有主见,“我们严密封锁消息,禁绝出入,此时萧燕燕尚且蒙在鼓里,又怎能到此?”

“你看!”安只声音发颤,手指发抖。

宁王定睛望去,翻滚的灰尘中,现出了象征皇帝与皇后的金色龙凤旗。他不由也紧张起来:“莫非宋王派的刺客失败了?”

“失败倒好,但愿不是宋王反水通风报信。”安只不无隐忧。

“这决不可能,而且谅他也不敢。”宁王几乎在喊。

“此事不难澄清。”安只吩咐,“塔扎,就说敌兵攻城,要宋王火速前来共议御敌之策。”

塔扎受命而去。红日渐至中天,正北来的大军也渐至城下。安只看得分明,正是萧燕燕的精锐部队御帐亲军和皮宝军。奇怪的是,兵马并未急于靠近,而是离城数里停顿下来。安只与宁王都猜不透燕燕用意,为何不立即围城,反倒观望不前呢?

“报!”塔扎很快返回,“将宋王妃带到。”

安只心头腾起不祥预感,急切的目光盯住王妃:“宋王何在?”

宋王妃坦然相告:“他化装出城,向萧娘娘报信去了。”

“啊!”宁王登时气得发昏,拔出弯刀劈向宋王妃。

“王爷莫急,留她还有用处。”安只架住宁王手,“果然被我不幸言中,若无人通风,敌兵决不会如此神速。只怕事情麻烦了。”

宁王有些发慌:“我们该怎么办?”

安只满面愁云:“宋王背叛,我们全盘计划被打乱,胜负成败就难以预料了。”

“不!我决不甘心功败垂成。”宁王咬牙切齿,“京城、神器、旗鼓均在我手,优势还在我们一方。”

“王爷所说不差,此刻关键还是兵力对比。”安只总比宁王想得深一层,“只要女里、高勋两支人马如期赶到,不再发生意外,那么依然大事可成。”

“女里、高勋对萧燕燕衔恨已久,铁心追随我等,断不会出尔反尔。”

“咳!如今的事都难说呀。”安只长叹一口气,“宋王何曾想会变卦?但愿女里、高勋能一如既往。”

“王爷,你们快看!”塔扎又呼喊起来,原来西北方向尘埃滚滚,又有一支人马到来。

安只眼中闪出希冀的光彩:“这是高勋的队伍……”

与此同时,萧燕燕也在密切注视这支人马。当她率部抵达上京城外,景宗见四门紧闭城上严阵以待,证实宁王反叛确凿无疑了,他气得险些昏迷,督促燕燕立刻将上京团团包围,四面攻打,破城擒贼。燕燕却是按兵不动,她告知景宗,兵力有限,难以实施对上京的有效包围。更主要的是,萧达凛、休哥二人尚未复旨,故而女里、高勋二人态度如何不明。假如四散围城,倘若女里、高勋引兵赶来从背后掩杀,城内再出兵夹击,自己就必败无疑。因此,她不敢轻易分兵,如同握紧拳头,不敢伸开五指。而今她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则万分焦虑。暗暗怨恨萧达凛、休哥办事不力。当西北方向人马来到,她的心立刻悬起来,不知是吉是凶,而且再也稳不住了。她乘马出宝帐外向那边张望,以便及时做出判断。

一骑快马如飞而至,相距丈远,那匹马扑然倒地,将乘马人颠落下来。那人挣扎着站起,原来是派往高勋处传旨的休哥。他满身尘灰,疲惫已极,显然是全力奔驰之故,将坐骑都已累倒。他奔到萧燕燕面前,倘在喘着粗气。

燕燕急问:“高勋何去何从?”

“娘娘,为臣死罪!”休哥重重叩首。

燕燕的心立刻抽紧了:“怎么,他决意反叛?”

“不,不知晓。”休哥喘息着说,“臣按正规方向去高勋住地迎堵,到后才知高勋担心埋伏,已改从远道绕行急驰上京,臣又在后紧迫。等待追上,高勋人马也已到达城下。”

“如此说,你尚未与高勋见面?”

“正是,臣怕娘娘焦急,就先来禀报。”休哥站起来,“臣就去高勋大营传旨。”

燕燕的心稍觉轻松一些,事情并未绝望:“你,累得如此模样……”

“臣拼死也要完成使命!”休哥换上一匹马飞驰而去。

燕燕目送着,在帐门外佇望。

韩德让走近:“娘娘……”

“不要打扰我。”她在思考,一旦女里、高勋都不肯听命,这局面该如何收拾?

韩德让仍然说下去:“我军背后又发现大队人马。”

燕燕一惊,猛地转过身:“是哪路人马?”

“尚相距二里,难以判断。”

燕燕纵马奔向宝帐后方,韩德让、耶律斜轸紧随左右。果然北方是支大队人马,估计不下五千余众。燕燕吩咐弓箭手做好准备。滚滚黄尘之中,有一人一骑离队而出,而那滚滚的人流,如洪水突然受阻,一下子全都静止不动了。燕燕正在纳闷,那单人独骑已至近前。

韩德让率先喊一声:“是萧达凛!”

萧达凛马到人到,甩蹬下地跪倒:“叩见娘娘。”

“快把结果禀来。”

“容臣从头奏告。”萧达凛说,女里人马起动不久,便与他迎头相遇,他当即口传懿旨。女里没想到宋王已通风报信,知萧燕燕已有准备。而萧达凛又诈称高勋已改邪归正,女里认为宁王大势已去,遂赶紧声明,起兵原本就是助皇上平叛。末了萧达凛说,“女里显然是权衡利弊之后又见风转舵的。”

“不论女里出于何种心态,只要他眼下能听我号令就可。”燕燕眉头舒展开一些,亲手扶起萧达凛,“你奔波有功。”

萧达凛问:“女里人马如何调动?他在候旨。”

“先传女里来见。”

萧达凛奉旨,少时将女里带来。女里跪倒见驾:“娘娘千岁,臣救驾来迟,万望恕罪。”

“将军平身。”燕燕故意问一句,“将军怎知万岁有难?”

“宁王召我起兵合击皇上与娘娘,我当时假意应承。唯恐万岁兵力不敌,才马不停蹄赶来。”

燕燕知他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但亦不想说破:“将军素来忠勇,有此壮举,定当封赏。”

“谢娘娘!”女里意欲表现一下,“平乱讨叛,臣愿打头阵。”

正说着,休哥乘马来到。燕燕见他情绪不高,闷闷不乐,忙问:“高勋做何表示?”

“娘娘,高勋派部下驱赶为臣,他不肯见我。”休哥叩拜请罪,“臣无能该死!”

“且起去一旁。”燕燕心中核计,高勋不见休哥,并未声明反叛,显然仍在举棋不定,这说明仍有争取的可能。

韩德让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娘娘,臣愿再去劝喻高勋。”

燕燕微绽满意的笑容:“好!”

女里也跨出一步:“臣愿同往,一定说服高勋与宁王划清界限。”

“如此更好!”燕燕已有必胜把握,“二卿就请同往。”

宋王感到这是个立功机会,也从身后走出:“娘娘,我也愿为此效劳。”

“当然再好不过。”燕燕料定高勋回心转意是板上钉钉了,她欣喜地应允。

且说高勋领兵来到城下后,瞥见萧燕燕精锐之师已先期在此,令他大惑不解。按说,萧燕燕人马绝不会来得这样快,莫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他正犹豫不决之际,休哥来营前求见说是传旨。高勋拿不定主意,一是他想听听城内宁王派人来通报情况,二要等候女里人马到后共同采取行动,所以他故意拖延,对休哥避而不见。休哥走后不久,他的探马报知,女里大军已到,在萧燕燕人马北面扎营,他正要派人联络,宁王的使者塔扎到了,塔扎是手系绳索滑下出城。

高勋迎进后问:“情况有何变化?萧燕燕大军为何提前到达?”

塔扎按照安只的嘱咐,不讲真实情况:“高将军放心,一切全在宁王爷预料之中,萧燕燕不过是偶然提前结束瑟瑟仪。宁王让我告知,高将军与女里将军按原定计划向萧燕燕发起进攻,待激战正酣,宁王出兵夹击,一战可定乾坤。”

高勋点头表示认可:“只是这要知会女里,就请将军去辛苦一趟吧,我们以三声纸炮为号同时进攻。”

“这个自然。”塔扎出城就是肩负去见女里的使命。

高勋送塔扎出后营,刚刚回到中军帐,就听手下禀报说女里在营前请他出去相见。高勋急匆匆出了辕门,立刻两眼就直了:对面三人三骑,中间是女里不假,左右竟是韩德让和宋王。他当时就懵了,未及他仔细品味,韩德让已在马上发话:“高勋听旨,娘娘千岁口谕,宁王犯上作乱,着高勋率本部人马勤王平叛。”

高勋怔怔地发呆。

宋王提醒他:“高将军,我早已报信给萧娘娘,万岁已做好一切平叛准备,宁王必败无疑。”

女里怕高勋吃亏,也赶紧知会他:“高兄,你我不是全都假意答应宁王,说好了领兵勤王讨贼吗?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高勋这时已反应过来,他知道宁王大势已去,急忙表白:“高某就是为平叛而来,谨遵娘娘懿旨。”

韩德让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高勋随我见驾。”

于是高勋上马,跟随韩德让、宋王、女里,一起来见萧燕燕。

跪拜之后,高勋抢先表白:“娘娘明鉴,臣与女里将军共同商定,领兵讨伐宁王,只因情况不明拜见来迟,望乞宽恕。”

燕燕知他是被迫改弦,但用人之际并不说破,只是好言抚慰:“高卿虽为汉人,对我朝忠心耿耿,关键时刻爱憎分明尤为可嘉,平叛之后,自当论功行赏。”

高勋这才放心了,他怎知燕燕这是权宜之计。萧燕燕大智大勇,没费一兵一卒,将一万兵马化敌为友。连同自己的一万部队,两万精兵把上京城团团围困。塔扎屁滚尿流地逃回城中。

城内的宁王慌神了,他手下兵力总共不过几千人,而且多有老弱病残之辈,更不无怀有二心者,显然是难以抵挡。他料到难有好下场,不禁顿足长叹:“天哪!女里、高勋要了我的命!”

安只怒冲冲步上城头,见状不悦地说:“王爷怎可灰心丧气,我们虽然不能退兵灭敌,但可据城与之对峙。”

“说得轻巧,只要萧燕燕一声令下,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不见得,我们手中还有三张王牌。”安只向身后一指,“王爷请看。”

一队兵士走上来,前面的手捧神器,中间的抱着天子旗鼓,后面的押着太子文姝奴和宋王妃。

宁王似乎明白了:“爱妃真乃足智多谋。”

“这三张王牌,可顶三万雄兵,足以同萧燕燕抗衡。”安只露出几分狞笑。

城下,宋王意欲立功,仰面向城头喊话:“王兄你大势已去,快快开城投降,可保全家性命。”

安只应答:“叫萧燕燕出来,我有话说。”

燕燕厉声回击:“大胆安只竟敢对我无礼,限你立刻跪拜请罪,否则定斩尔满门。”

“哈哈哈哈,”安只狂笑起来,“萧燕燕,若识时务,奉劝你赶快撤兵称臣,不然,旗鼓、神器,还有这个太子娃娃与宋王妃,全要毁在我的手中。”

“你敢妄动,罪加三等!”燕燕警告。

“我有一死足矣,宁可与他们同归于尽!”安只拔出弯刀。

“怎么办?”景宗六神无主,“千万不能伤了太子呀!”

燕燕银牙一咬:“攻城!”

刹时间,呐喊声雷动,大军四面架起了云梯。安只急了:“萧燕燕,我让你断子绝孙!”弯刀向文殊奴劈去。

宋王妃说声不好,用身体护住太子,弯刀斜肩带背劈进她的玉体。被押在一旁的护卫太保列哥,挣断绳索,抱起吓呆的太子,一步跳上城头的垛口,对下边疾呼:“快!快接住太子。”

安只从宋王妃身上拔出刀来,疾呼:“放箭!”

乱箭齐发,列哥背部钉满,他摇晃着身体,看准下面的韩德让,松开手把太子抛下,看到韩德让稳稳接住,才仰身栽落城头。

安只见败局不可挽回,情知必死,便横过弯刀欲自刎。萧达凛已攻上城头,挥剑格去她的弯刀,将安只生擒,转眼城破,宁王等悉被俘获。

当晚,皇城金殿里又灯火辉煌,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景宗抱病与燕燕并坐龙位之上,共同处置宁王等一干人犯。金殿上气氛十分紧张,宁王等跪伏在地,止不住偷眼打量萧燕燕的神色,以期获得一些信息。

燕燕那粉红欲滴的樱唇轻轻启动,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安只为叛乱主犯,罪不容赦,斩首示众。”安只被推走了。只有这个是真正得遂燕燕心意。

“宁王乃反叛元凶,本该处死,”说到这,燕燕感到心头发堵,依她意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怎奈景宗顾及手足之情,坚持赦免,她也只得违心地让步,“万岁念他是同胞兄弟,格外开恩,除去王位削为平民。”

宁王得以活命,连连叩头谢恩。

接着,塔扎等胁从被逐一处死。金殿上跪听处置的人犯全都处置完毕。两旁侍立的平叛有功人员,都期待着封赏。燕燕将高勋、女里、宋王逐一扫视一眼后,又轻启朱唇:“高勋。”

“臣在。”高勋应声出列,他没想到第一个封赏就轮到自己头上,有些喜出望外。

燕燕神色依然严峻:“经勘问查实,高勋积极参与叛乱,只是见叛贼大势已去,才见风转舵……”

高勋如同挨了一闷棍,不觉双膝跪倒:“娘娘,臣平叛有功呀!”

“将功折罪,免高勋一死,贬为平民,逐出上京,永不叙用。”燕燕宣布了决定。她本意要将高勋处死,以绝后患,奈何景宗不允。

高勋还欲挽回:“娘娘,我冤枉!”

燕燕将手一挥:“赶出去!”

高勋被拖走了,燕燕又把杏眼对准了女里。她已看准女里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难保以后不再为乱,本欲一起除却隐患,可是景宗对女里尤为开脱,她也就无可奈何:“女里与高勋本属同党,罪过相同,姑念其反戈较快,且以往有功,此次不予追究,保留现职,以观后效。”

女里虽觉失望,但对比一下高勋,也就不言语了。

对高勋、女里的处置,说明燕燕心中有数,宋王未免忐忑起来。自己初期的行动,自然也瞒不过燕燕明察秋毫的眼睛,他担心厄运降临。果然,燕燕点到了他的头上:“宋王。”

宋王出列,心惊胆战地静听下文。

“你不惧宁王淫威,冒生命危险出城报信,使我能及早采取措施,保证了平叛胜利,其功不小,奖赏生金一千两。”要依景宗主意是给宋王升官,但燕燕坚持赏金。因为财物总可去而复来,如给宋王高官大权,以后变心就难以驾驭了。这是燕燕的精明处,宁可给钱不给权。

宋王暗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萧燕燕还是被自己骗过了:“谢娘娘厚赏。”

“且慢,”燕燕又说,“宋王妃为国捐躯,破例厚葬。宋王失偶,哀家甚觉不安,决定将二姊丽丽配你为妃。”

宋王怔了一下,一时间他还猜不出此事是喜是忧,但是赶紧谢恩。他想,难道萧燕燕又要重演嫁姊与齐王之故事,派耳目实行监视吗?心中冷笑一声暗说,哼!我可不是齐王,来日方长,早晚叫你萧燕燕知道我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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