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改革开放, 望京的个体户儿是越来越多了。

这些人跟一直跟着国家脚步走的陈月牙还不一样, 他们是见什么生意能做就做什么, 有什么生意能抢就抢什么。

就比如说喇叭裤, 宋思思把它嚷嚷出来了,但真正卖起来的, 是陈月牙的超帅牌, 可是,顶多不过一个月的工夫, 服装商场的门前挤挤嚷嚷的,人人手里拿的都是喇叭裤,有些在脖子上挂着, 有些在腰上缠着,见谁想进百货商店, 一把拽住就开始死命推销:“同志, 咱这也有喇叭裤, 一条还不贵, 才五块钱,试试吧?”

有正式工作, 有钱的人当然不贪图这个便宜,进商场里, 买12块钱的那种去了。

穿上有版型, 样子漂亮还舒服。

但是,总有些没钱还好时髦的呀,就得在外头买那种便宜货, 布料差不多,还勒裆,穿在腿上裤缝都不合适,一走起路来,裤.裆拉着屁股,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但是,饶是如此,也挡不住大家爱美的心啦。

所以,喇叭裤风起云涌的大街上,有靓丽的风景线,也有看着就叫人难受的,假冒伪劣产品。

当然,随着喇叭裤销的越来越好,服装和布料市场也越来越混乱啦。

就比如说,条绒布的喇叭裤,现在是市面上卖的最好的吧,陈月牙借着东风再添一把火,就想趁着过年,做上几百条出来,一抹子赚它个几千上万块钱,让厂里的工人们都能好好儿过个年,当然,自己也能大赚一笔。

但就在这时,从市供销联社传来一个大噩耗:从山海关布料厂发下来的条绒,叫北京那边的几个大服装厂给劫胡了,整个望京供销联社,今年整个冬天,都没有条绒布可以用了。

“啥,那我们拿啥做衣服?”拿着条子在供销联社门口等布的陈月牙愣住了不说,别的几个小服装厂的厂长,也全愣住了。

冬天最畅销的就是条绒布,没了条绒,大家拿啥做衣服?

“一米条绒兑一米五的的确凉,这是供销联社给大家想的办法,你们要想兑就现在兑,要不想兑,就只能等到年后才有条绒啦!”供销联社的办事员高声说。

大冬天的,要了的确凉做啥,做出来卖不出去咋办?

别人都在犹豫,陈月牙率先把手举了起来:“的确凉就的确凉,兑给我吧!”

大冬天的,的确凉是卖不出去。

但是,这的确凉也便宜啊,布料金贵又紧俏,陈月牙兑到的确凉之后,就得好好想想,自己该拿这些的确凉做什么了。

帅斌炮几个跟着妈妈来了市里,当然还得等妈妈把所有的事儿办完才能回去。

而俞敏呢,把儿子看管的再严,也总有看不住的时候。

这不,中午她才给张津瑜喂完了饭,眼不丁儿的,张津瑜就不见了。

“贺小帅,快来,我给你看看我这儿的好东西!”张津瑜在他妈的车后面伸手,招呼着一直在外头玩儿的贺帅。

“啥好东西啊,给我们看看?”帅斌炮几个一时间全凑过来了。

还甭说,只看了一眼,顿时眼皮子跳了一下:张津瑜的手里拿着一颗圆圆的石头,虽然看不出个啥来,但是,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小孩子该玩儿的东西。

“小金鱼,你这东西哪里来的,给我玩一玩吧?”贺帅于是说。

张津瑜倒是很大方,把那颗圆圆的石头递给了贺帅,悄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这东西是服装商场里的王采购送我的,他说这是颗恐龙蛋,能孵出恐龙来呢。不过,小帅哥哥,能让三炮跟我一起玩会儿碰膝盖吗?”

三炮和二斌俩凑一块儿,最喜欢玩的就是碰膝盖,跳房子,以及推火车,人俩兄弟玩的不亦乐乎,张津瑜看见了着实羡慕,但是,他妈因为他瘦弱,身体不好的缘故,从来不肯叫他玩这些。

就连学校里,俞敏也一再叮嘱过老师,课间的时候让班主任亲自带着张津瑜,就是不想让他跟别的孩子一起,玩太多危险的游戏。

“来啊,咱俩一起玩,我教你跳房子!”超生拉过张津瑜说。

贺帅现在已经是四年级的孩子啦,而且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博览群书,读的书多,见识也多。

这么一颗蛋,对于张津瑜来说,就是妈妈的下属送的一个小玩艺儿,拿着玩就行了。

但是在贺帅这儿可不一样,他拿着在太阳底下观察了好半天,慢慢的就发现,这很可能,还真的是颗恐龙蛋。

考古在咱们国家的历史上,哪怕是前十年,也不是一片空白的。

尤其是,国际上一直叫嚣,说咱们中国的历史只能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远没有古埃及的文化渊源那么久远。为此,总理还曾经亲自下令,让考古类的工作人员们大力发掘过商周文明,还专门在辛店,周口店等地专门发掘过,就是想把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追溯的更远一点。

而恐龙蛋的历史,那就更久远啦。

恰恰清水县位于大中原,恰是现在学者专家们一直在喊的,恐龙之乡。

“小金鱼,那个王采购家在哪儿啊,他就给了你这一颗蛋吗?还是,他那儿还有别的恐龙蛋?”贺帅问张津瑜。

张津瑜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就这一颗吧,王采购说这东西卖不上价格,拿来玩就好啦!”

恐龙蛋要被发掘出来,是要上交国家的,王采购想卖,而且还说卖不上价格,身为公安的儿子,贺帅当然得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对吧?

恰好今天,陈月牙要喊老炮儿来拉的确凉,还得整整磨缠上一整天的时间,几个孩子又没别的地儿可去,就只能在服装商场后面的空地上玩儿着等妈妈。

“喽,那就是王采购,你要想要,也问他要一颗恐龙蛋呗。”张津瑜看王采购出来了,指着对贺帅说。

他自己的恐龙蛋,当然得收回去啦。

“王叔叔,我也想要颗恐龙蛋,您能给我一颗吗?”贺帅于是跑了过去。

这个王采购,名字叫王进义,望京本地人。

“恐龙蛋?小伙子,你是谁啊你就问我要恐龙蛋?”

“我,我是张津瑜的朋友。”贺帅说。

王进义弯腰笑了一下,从张津瑜手里一把抓过恐龙蛋,指着张津瑜说:“小伙子,这颗石头蛋呢,原来就是属于我的,我也不过送你玩一会儿,现在我得把它拿走了,一帮小屁孩儿,别挡着我的路,赶紧给我起开!”

张津瑜给王进义骂了一脸的懵,眼睁睁看他抢走了自己的恐龙蛋,委屈的说:“可是叔叔您刚才说,这蛋是要送给我的呀。”

“滚一边去!”王进义说着,从脖子上摸出钥匙,打开了自行车,指着服装商场说:“俞敏她有什么可牛气的,嫌我进来的衣服质量差,要开除我,呸,明天老子就可以发笔大财,到时候,我要进这服装商场来买衣服,还要俞敏她亲自给我服务。”

说完,骂骂咧咧的,骑上自行车走了。

张津瑜还小,当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贺帅大一点,懂得多啊。

他略一动脑子就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服装商场里服装卖得好,而这个王进义,身为采购,显然进了些假冒伪劣的衣服进来,他是想讨好俞敏,才给张津瑜送了颗恐龙蛋。但是,俞敏把他给开除了,他一生气,就又把自己的恐龙蛋拿走了。

虽然说贺帅还没经历过走私文物,卖买文物这些事儿,但是,他从国外的名著里,可读过不少这方面的知识。

所以,在听王进义说自己马上要发财的时候,贺帅就想到了一点,他觉得,这人的手里恐怕不止有一颗恐龙蛋,而且,他现在应该是想把恐龙蛋给卖掉啦。

“二斌三炮,小瑜,你们几个在这儿呆着,我得出去一趟,等着我啊。”想到这儿,贺帅叮嘱了几个小的几句,转身就跑啦。

斌炮和超生几个,玩跳格子玩的正美呢,还以为哥哥是去撒泡尿,当然不会太在意他。

且说贺帅,一路小跑着,跟着王进义到了大街上,眼看他骑着自行车,慢悠悠的进了一个又破又旧的家属区,索性也跟了进去。

这是毛纺厂的家属区,全是矮矮的居民楼,楼和楼之间全搭着矮矮的小窝棚,里面有放蜂窝煤的,也有养鸽子的,更有养鸡养鸭的,至于铁盆子、大桶子种菜,那更是摆的满满当当,因为要追肥,漫天漫地的尿臊味儿,熏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王进义把自行车五花大绑到一颗树上,转身进了一个楼道,不一会儿,就从阳台上探出头来,开始喂鸽子了。

贺帅人小,目标小。悄悄溜到他家的窗户底下,爬上窗台上的铁笼子往里头看着,这一看,小伙子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王进义家又窄又脏的客厅里,破沙发上,堆了好些个恐龙蛋,而在茶几上摆着的一个,是一大块的石头,上面全是已经风化的恐龙蛋,至少有七八颗。

这东西在普通人的眼里,确实算不上什么值钱东西,毕竟它们不能吃也不能喝,你要说卖吧,普通人买颗恐龙蛋回去干啥?

但是,这于国家来说,却是价值莫大的文物。

这不,贺帅正瞅着呢,有一个穿着喇叭裤,扛着收音机的年青人从另一个楼道里出来,进王进义家了。

这人看起来很面熟啊。

贺帅想了半天,想起来了,这是原来程大宝的那个走狗,金换。

金换应该也坐了一阵子牢的,看这样子,是出来了,而且还重操上旧业啦?

“兄弟,联络好买家了没有,这东西咱们啥时候才能卖出去啊?”金换问王进义。

王进义几口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头探出了窗外:“我已经委托我姐在北京那边跟人打过招呼了,咱们再等等吧,我姐的意思是,咱们国内的人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真正感兴趣的都是外国人,所以,咱们还得再等等,等外国人来。”

金换摇头说:“其实要说咱们国内人喜欢的好东西,我也有,但是,那个不是得掘人坟墓嘛!”

“掘人坟墓的事儿暂时就先算了,公安盯的太紧,咱们还是想办法,先跟外国人做生意吧。”王进义说。

听到这儿,贺帅怕自己要曝露,就连忙从毛纺厂的家属区里跑出来了。

现在是78年,意识形态紧的什么一样。

这个王进义张嘴闭嘴,就是想把恐龙蛋卖给外国人。

这事儿,必须得赶紧报案,报公安啊,对不对。

……

也真是巧了。

今天陈月牙在市供销联社热火朝天的抢着的确凉呢。

几个孩子无处可去,就在服装商场的后面晒太阳,跟张津瑜一块儿玩着捱时间。

而原本应该在县公安局的贺译民,给市局一个电话,居然也给喊到望京市里面来啦。

找他的,是公安厅的二把手柳忠和同志。

“译民,大概后天吧,有一位名字叫汉斯的德国工程师,要到清水县钢厂,给他们解决一些工作中的难题,你也知道,咱们国家才刚刚改革开放不久,意识形态还是重中这重,汉斯同志在钢厂工作期间,你要全程陪同着他,明白吗?”柳局说。

贺译民听柳厅说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清水县钢厂在国内,算得上产能比较大的钢厂了,但是,这几年因为设备老化,技术滞步的原因,钢材的产能已经越来越不行了。

这时候,国家从德国请了专家来,替他们改进设备,教他们提高产能,这是一件好事儿。

但是,毕竟社会主义和帝国主义是天敌,所以呢,公安机关也不能不警惕起来,汉斯到钢厂工作,公安厅当然也要派人跟着他。

曾经在钢厂工作过的贺译民,既有在钢厂工作过的经验,又是一名优秀的公安,让他跟着汉斯,不就可以完美的防控住,会被帝国主义盗窃机密这种事了吗?

贺译民心觉得,帝国主义在工业方面的技术进步,已经不是目前我们国家所能比拟的,防止人家窃取核心机密这种事情,听起来有点可笑。

不过,既然领导让他跟着,任务大于天,他肯定就得跟着监视了。

贺译民刚从厅里出来,迎面碰上市宣传联的龚主任。

这龚主任是个老太太,二话不说,直接拍了贺译民一大把的票据:“贺译民同志,快过年了,按照西方人的传统,汉斯过年的时候,说不定会选择去你家做客,我这儿给你批了一些票,你赶紧拿着,紧急采购,千万记得,万一汉斯去你家做客,务必要把你们家整理的富裕又整洁,还必须干净又丰盛,赶紧的。”

贺译民搓开一看:花生票、挂历票、鲜花票、围巾票、成衣票……,一大堆的票。

啪一把合上这一把的票据,他说:“龚主任,咱们这样做也太过了点吧,德国来的工程师自己有分辩能力的,我们日子过的好不好,幸福不幸福,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咱们何必要这么卖力的粉饰?”

“让你收拾你就收拾,咱们是社会主义,西德可是资本主义,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能长敌人威风,灭我方志气,明白吗?”龚主任说着,拍了拍贺译民的肩膀,迈着小步伐,虎虎生风的走了。

这不,贺译民从厅里出来,一路打听到服装商场,就准备去找自己那几个,从一早开始就流落在外,吃苦的小崽崽们。

而恰好这时,张津瑜玩困了,想睡觉了。

超生鉴于自已对于小金鱼的喜爱,拖着他上楼,就准备去找他妈妈,给他找个地儿,让他好好睡一觉了。

俞敏一直在办公室里忙碌着,刚好给自己冲了一杯热腾腾的麦乳精,看儿子迷迷瞪瞪的进来,就把麦乳精递给儿子喝了。

张津瑜跟几个大孩子玩的久了,渴,饿,端起麦乳精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捧给超生了:“贺笙笙也喝一口。”

“贺笙笙,你也喝一口吧,还有,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啊?”俞敏都没替人家小姑娘单独冲一碗,就把张津瑜喝剩下的,递给超生了。

俞敏身边有个女人笑着说:“这些孩子都喜欢跟津瑜玩吧,俞经理你看看你多大方啊,总给她们给吃的喝的,这样会惯坏孩子的!”

这个女人叫秦平平,是俞敏的秘书。

俞敏回头看超生没喝麦乳精,笑着问她:“贺笙笙,你为什么不喝呀?”

“我不喝别人的嘴巴子,还有,阿姨,小金鱼吃了我好多带鱼干,那个要收钱呀!”超生说。

得,这小姑娘跟她妈一样会做生意。

俞敏笑着给了超生五毛钱:“阿姨给你的够不够多啊?”

跟秦平平对视一眼,她俩觉得,超生肯定要拿这五毛钱去买好吃的,或者头花戴。

小女孩嘛,都臭美。

“够啦,楼下有个要饭的老爷爷,我要把这五毛钱送给他。”结果超生接过钱,眉开眼笑的跑啦。

作者有话要说:  超生:我想干的事儿,俞阿姨你永远猜不到呀猜不到!

作者:留言,撒花我吧,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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