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须须喜欢什么呢,最喜欢的其实不是羊肉汤,而是甜甜的大白兔奶糖和水果。

超生已经有至少四个月没吃过糖了,剥了一颗糖放到嘴里,回味着大白兔奶糖甜滋滋的味儿。

然后专心的盯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心,这几天她拨须须拨的太多,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虚弱的顶不住了。

但是必须拨,因为她有预感,爸爸马上就要醒来了。

等爸爸醒来,他们兄妹就有好日子过了。

“哥哥只有一个嘴巴,所以哥哥吃一颗,妹妹两只眼睛,所以妹妹吃两颗!”贺帅往妹妹的嘴里再填一颗,念念叨叨。

超生也剥开一颗填到了哥哥的嘴里:哥哥也吃两颗。手指指刚捡来的作业本,她无声的说:哥哥写作业。

贺帅的第一工作当然是写作业,毕竟现在很多孩子十岁才能上学,他才八岁,就上二年纪啦,学习必须学好。

“我去院儿里转悠一圈儿,你给咱们看着爸爸哟。”写完了作业,贺帅说。

超生一副去吧去吧,我又不是一两岁小孩子的大人模样,手拍在胸膛上扑扑作响,头点的就跟捣蒜一样。

贺帅于是抓了一把大白兔,转身又跑了。

超生伸出自己的双手,继续努力,冲鸭,身为一颗小人参,因为变成了人类的宝宝,就不用愁会被人吃掉了,但她的须须是可以救人的呀,用须须救爸爸。

冲鸭!

门帘刷的被撩了起来,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超生,咋就你一个人?”

超生的须须在手里,但是除了她自己别人是看不见的。

她一把揪下刚刚才三寸的小嫩须须,忍着疼爬过去,只需要把手放在爸爸的嘴唇上,须须就会自己努力的钻进爸爸的身体里去。

“看我的小外孙女,跟你那个傻了吧唧的娘一样,把个活死人当个宝一样,跟外婆说,最近有没有想我?”来人说着就把超生抱了起来,开始捏她的小脸蛋儿。

这是超生的外婆张芳,家住二十里外的程家村。

她的工作是在十里外程水镇上的肉联厂砍大骨头。

因为在肉联厂砍骨头的原因,她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虎背熊腰的,跟超生瘦瘦的,美美的妈妈一点都不一样。

她还带着几块上面带着些零星肉屑的,裹着厚厚的青盐颗粒的肉骨头,故意在超生面前晃了晃,才挂到房梁上了。

现在是77年,票证还没有退出市场,人们的工资又特别低,正是街上有肉大家也买不起的时候,看到大骨头,超生馋的口水滋流一下就下来了。

超生总共三个哥哥,贺帅,贺斌和贺炮,贺帅在自个儿家,斌和炮因为妈妈生活太过困难,所以养在舅舅家。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不停的在张芳面前绕,张芳就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了。

“你说小斌和小炮,哎哟,你那俩舅舅可疼他们了,不比城里没房子住,我们农村的土炕,随他们想怎么滚就怎么滚。”张芳点着小丫头的鼻子说。

超生听见另外两个哥哥过的好,开心的小嘴巴都咧开,无声的笑了。

不过虽然超生高兴,但看到外婆来,妈妈并不高兴,因为外婆是来替妈妈做媒的。

“你看看你,译民躺了快一年,转眼都该臭了,月牙,妈心疼女婿,但更心疼闺女。你啊,该给自己另找个男人啦。”张芳语重心肠的说。

陈月牙向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回头看一眼床上的贺译民:“妈,你就甭想了,早晚译民都能醒过来,真的。”

她每天给贺译民输的是最好的营养针,每天四五遍的替他挪身子,擦身体,按摩肌肉,他怎么可能醒不过来?

但张芳不这么想啊:“这都好几个月了,译民就没有醒来的动静,他爸和他俩兄弟嫂子都不管他,你干嘛还一个人守着他?”

“他兄弟不是不管他,他俩哥哥都在乡下,又没有正经事儿,城里又没住的地儿,来干啥?”陈月牙说。

张芳凑近了闺女,悄声说:“要我说你先考虑考虑,程大宝他妈昨儿还专门到肉联厂找过我,说她家大宝不嫌弃你带孩子,到时候你可以带着超生,剩下三个男孩儿我替你养着,你和程大宝结婚,咋样?”

程大宝,就是程春花的弟弟。

跟陈月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当初陈月牙和贺译民没结婚的时候,追陈月牙追的紧着呢。

等她结婚之后,程大宝自己也找了别的女人结婚了。

而贺译民这儿也有个巧宗儿,程春花有个妹妹叫程睡莲,也在钢厂上班,当初看上贺译民,还专门追过贺译民,不过给贺译民拒绝了。

程春花的妈叫何向阳,眼见得自己看好的儿媳妇和女婿居然成了一家子,气的差点没梗过去。

谁知道去年贺译民出了事,成了植物人,何向阳乐的哟,在胡同里一个蹦子差点没乐的蹦掉门牙,逢人就说自己儿子有福气,没娶陈月牙那个丧门星,瞧瞧,陈月牙个丧门星把丈夫给克昏迷了吧?

也说自家闺女运气好,没嫁贺译民,可看吧,贺译民一表人材又怎么样,成个植物人了。

结果她咧大了嘴巴还没笑完,过阵子,她自己的儿媳妇跑派处所报案,说给程大宝家暴差点打死,要离婚。

程大宝要离婚,好啊,何向阳早看儿媳妇不耐烦了。

嫁过来十年不会生孩子,下不出蛋来的母鸡,要她何用,一分钱没给,全家子把儿媳妇给打出门了。

不过离婚之后,程大宝明明搞投机倒把搞了些钱,嘴上镶着大金牙,偏偏谁也不娶,就想娶陈月牙,毕竟陈月牙哪怕生了四个孩子,比一般二十四五岁的女人身材还好,皮肤还白,长的还漂亮啊。

他宁要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就只想要陈月牙这样漂亮的。

何向阳给他闹的没办法,只好跟张芳说,让陈月牙只带着小超生,把三个儿子养在娘家,让俩人结婚。

毕竟陈月牙能生,贺斌和贺炮还是一对双胞胎呢,到他家,说不定还能再生几个大胖小子。

要在原来,张芳会直接啐何向阳一口,骂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想的美的。

但现在闺女带着个活死人,日子过的这么艰难,又是同村的乡里乡亲,她就不得不考虑一下程大宝了,毕竟人程大宝镶的大金牙,不说清水县,就是北京城也没几个人能镶得起。

拨了自己的原来的牙镶的大金牙,你说值钱不值钱。

但听张芳说完,陈月牙就笑了:“妈,你就别想了,我原来都没瞧上过程大宝,现在要还瞧得上他,那我真是疯了。”

“那不现在译民他醒不来吗,他一辈子不醒,你难道守他一辈子?”

“他肯定能醒来。”陈月牙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张芳知道闺女的轴性,何况她自己也忙,俩儿子大牙和板牙,一个26了,一个24了,没工作没对象,在农村务地,再有小斌和小炮那俩熊孩子,家里全得她照顾,她还得骑自行车走一个小时,回家去给他们做饭。

“你要这么说妈也不说啥了,超生,外婆要走啦,看好你的小兜兜。”张芳说着,往超生的兜兜里塞了二十块钱。

超生才不呢,她把外婆偷偷装进她兜里的钱仍然悄悄装回了外婆的兜里。

她知道,外婆都该退休的年纪了还不敢退休,就是想多挣点钱补贴妈妈。

她也知道,两个舅舅都可疼可疼她了,但再疼她,俩舅舅还没结婚,都要攒钱谈对象,结婚。

外婆经常给妈妈钱,舅舅就没钱谈对象,结婚啦。

舅舅结不了婚,外婆操心的整天都睡不着觉。

超生不想外婆睡不着觉。

但现在超生最关注的并不是这个,她看到了,看到自己放在爸爸体内的小须须发挥了它们应该发挥的使命,现在马上就能让爸爸醒过来了。

爸爸的身体虽然还不能动,但是睫毛不停的颤着。

她于是掰着外婆的脑袋摇啊摇,想让外婆注意到爸爸的变化。

她都看到爸爸眨眼睛了,但外婆要带着妈妈出去了,压根儿就没注意到爸爸醒来的事儿。

可是爸爸的睫毛分明在颤抖啊。

再掰。

“超生,不准逗你外婆玩。”陈月牙准备送她妈出门了,想把超生接过来。

超生已经急坏了,额头上的流海儿都被急汗湿成了一捋一捋。

她不知道爸爸能醒多久,也不知道爸爸能不能坐起来,她怕妈妈要错过爸爸醒来的事儿。

“妈,我回来啦。”就在这时,贺帅走了进来,满头大汗的说。

“怎么玩的满头大汗,又干什么去了?”陈月牙说。

贺斌手里拿着个转笔刀,一本崭新的作业本,得意的说:“十块大白兔,跟张强换了一个转笔刀,一本作业本。”

“都啥前儿了,快吃不上饭了你还给孩子买大白兔,还这大一堆?”张芳怜惜的摸着贺帅的小脑袋,吃惊于床上那堆至少有两斤的大白兔奶糖。

超生终于不用转外婆的脑袋了,因为外婆和妈妈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袋大白兔上,当然,也就落到床上了。

突然,张芳的两只眼睛就瞪圆了。

“月牙,我的好月牙儿,你来看看,出奇事儿啦。”

“啥奇事儿,妈。”

张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她一表人材的女婿,两只眼睛睁开了,目光还是像曾经那样的坚毅,清澈,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两只眼睛里囧囧有神。

陈月牙也凑过来了,顺着母亲的眼睛去看。

眨看之下她还不敢相信。

直到男人的眼睛眨了眨,她才一把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一直盼人醒,但等人真的醒来,她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超生得意的咧开了自己的小嘴巴,听妈妈从胸膛里一声又一声的,往外喊着,叫着。

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喷勃而出,她整个人都扑到爸爸身上去了。

……

屋子外头,刚刚收拾完家的王大妈因为是居委会的卫生员,戴好了红袖章,手里拿着小旗子,赶天黑要出门巡街,专门抓那些在公厕外随便乱滋尿,偷偷往女厕所里扔石头的小混蛋们去。

结果刚走到大院门口,就听见一声嚎叫。

……

“天杀的贺译民,你还真的醒啦?”张芳一声尖叫。

树上所有的鸟儿扑楞楞的,都给这一声吓跑了。

男人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于模模糊糊中看到一张圆圆的小脸蛋。

他顿时轻嚅了嚅嘴唇,于无声中喊了一声:超生!

眼里渐渐有了光明,光明中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女孩,那是他的女儿小超生。

他不论在何时,何地,何处,哪怕是在最昏暗的沼泽中的时候。

之所以没有迷途,之所以还能找回来,就是因为这孩子像一盏明灯一样,一直在他的前方,替他指引着归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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