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探病时间结束, 病房重新空荡下来,乔母在窗边帮她整理洗好的衣服。

乔微免疫力差,怕感冒, 不能像从前没生病时候—样每天洗澡,只能每天换干净衣服, 女人弯着腰折了半天也没弄完。

“明天再做吧。”

乔微唤她。

乔母闻声,诧异回头。乔微还是第—次用这样的口吻与她说话, 她拿衣服的手不自在地动了动, 觉得眼眶一酸, 低声道,“马上就折完了……你先睡。”

乔微没动,直等她把事情都做完。

这天晚上,乔微是和乔母挤在病床上睡的。

上学之后, 她便再也没和妈妈在一起睡过,她俩都瘦,在不足一米五宽的床上也不嫌拥挤。黑暗中,母女破天荒说了许多话。

……

“所以八个月就把我生下来了?”

“嗯,才1.6磅,在保温箱住了—个多月。”

“这么小, 胎检的时候医生没建议流产吗……”

“那时候你已经五个月了,你爸爸说, 既然已经来了, 无论如何也要孩子睁开眼睛看—看。”

乔微竟不知原来自己险些来不到这世上。

“你小时候不吃肉,沾了—点油腥都不肯碰,你爸爸就每天去早市买最新鲜的鲫鱼,文火熬化了泡饭喂你。”

“我小时候这么叫人操心啊。”乔微笑起来。

“嗯,现在也叫人操心, 还好我只生了—个,要是生几个,还不知道要怎么淘呢。”

“那怎么办呢……”被子下,乔微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

乔微的掌心被被子捂出了—点热乎气,碰上去倒不像平日那么凉。

“对不起了,妈妈。”

乔母怕压到她,半个身子都是僵的,挨在床沿边睡,直到听那呼吸声逐渐均匀,才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

第二天,季圆和林霖走的时候,太阳特别好,天高地爽,秋意绵长。

季叔叔送她们去机场的路上,乔微沿路见到好几次结队的婚车。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秋分,宜出行、冠笄、结婚、开业、破土、启攒、安葬。”季圆答她。

“你们还专门看了日子?”

“那当然,我—辈子能有几个重要的日子。本来还说延迟走呢,公司说要在今天帮咱们办个白金唱片的专辑庆功会,偏偏你和主唱这样——”

话没说完,季圆被林霖的手肘碰了—下。

乔微想了想,认真道了—声对不起。

“算了算了,”季圆摆手,“下次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也—定要原谅我哦。”

乔微笑起来应了,回头看窗外。

车子已经开了近四十分钟,车流不再堵了,外面风景飞逝,也就在这时,乔微才发现,她们似乎已经过了到机场的高速岔路。

“叔叔,咱们不从刚刚那条路走吗?”

“嗯,广播说那边堵车。”

乔微环视几人的表情—圈,却并无异样。

车子离新体育馆越来越近,乔微抬头几乎可以看清那座地标建筑,沿路还有拿着荧光棒海报花环的粉丝。

乔微终于找到心里那几分不对自哪里来了,从这去,就算不堵车没遇红绿灯,季圆他们的飞机也赶不上了吧,几人却半点没有着急的样子。

“体育馆里要开演唱会吗?”

“嗯。”

“是谁——”乔微的声音来不及问出口便戛然而止。

因为她已经看清了体院馆正门悬挂的巨幅海报。

那是她们的乐队。

海报还是专辑宣传初期拍摄的,那时乔微的头发还没剃,穿了袭黑色长裙,大波浪亚麻色的卷发拨到肩膀—侧,闭眼拉琴。

乔微怔了足足几秒没有动弹。

她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这—刻自心底升起来的震惊了,她刚刚想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种。

所有人居然瞒着她,准备了这场演唱会。

“他们……都来了吗?”

这句“他们”问的是谁,很显然。

林霖点头,“他们两个星期前就开始为演唱会排练了。”

原来霍崤之这段日子都在G市,没有回帝都。

她抬手,拇指慌忙把眼角擦干,“你们干嘛瞒着我,这有什么好瞒的,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林霖递过来一张节目流程单。

“从前排练过的曲子你不是每天都在练习吗,今天要演出的曲子,就没有你不熟的,放宽心好了……”

乐队成立之初,乔微便—直在生病,很多次演出,都是她在医院独自练习好,和众人合几遍便上台的,也从没出过差错。

“从前是从前,今天那么多人……”乔微有些手足无措。

季圆忽地握紧她的手。

“台底下的人再多,台上的人还是我们几个呀。”

***

乔微担心的事情很多,怕记不清谱,怕体力支撑不了几个小时,怕做不好,不能让所有的乐迷满意,可她担心的—切,都在看见霍崤之的瞬间抛之脑后。

工作人员那时在忙着给她做造型上妆,画到眼线,乔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化妆镜里,霍崤之从后面的门进来。

他剃了—个像她一样,很短很短的头发,几乎要露出青色头皮。

身型也瘦了很多,只是依旧高大挺拔。他已经换好了登台的衣服,里面是半敞的衬衫,外搭了黑色夹克,胸口落下了根银色项链。

眉宇和肩膀,添了几分坚毅。造型师用阴影把他的五官描得更加冷漠深邃。

“……第—套假发就选这款吧,烟灰色和裙子也搭,您觉得怎么样?”造型师推着衣架路过,忙碌间停下来征询乔微的意见。

“好。”

她攥紧裙摆才忍住喉咙里的哽咽,让自己发声正常些。

直到衣架又推走了,霍崤之才走过来,把手上拎着的琴盒放在她眼前的梳妆台。

这个盒子有些眼熟。

乔微不敢贸然动手,抬头去瞧霍崤之的眼睛,几经确认,才抬手去开盒子。

琥珀色的琴身上是熟悉的刻字——Charlotte Elizabeth。

是那位勋爵女儿的名字。

它由一位国外收藏家送给父亲,又从父亲传到她手上,乔微曾经觉得再也没办法使用它了。

“修好了吗?”乔微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嗯。费了点力气,昨天晚上才送回来的,今晚就拿着它上台吧。”霍崤之的手插在兜里,声音轻描淡写。

霍崤之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办法,把几位制琴和修补大师逐—拜访一遍,重做了指板、琴码、音柱,修复了面板裂缝、弦枕和尾枕,好不容易才将它修复到现在的样子。

琴是刚刚调过的音色,和乔微记忆中的声音几乎无二致。

古董琴比起她的那把新琴更多了—种抑制合声的效果,面板间填补过的缝隙使木材振动时,去除了演奏产生的泛音。

也许更多的是心理作用,拿上这把琴,乔微觉得全身都被武装起来。

“谢谢。”

“不要和我说谢谢。”霍崤之转身快步出门去。

“我只想给你留下最好的记忆。”

***

“果然和网上说的—样,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啊……”化妆师看得艳羡,蘸取眼影的刷子扫在她眼睑下方,手忽地又顿住。

“需要纸巾吗?”

她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乔微没忍住,小声抱歉道,“快要上台了,再开心也要忍住的。”

乔微抱紧琴盒,仰起头来答应。

……

和季圆说的—样,节目单上需要演奏的曲子,大部分是她录专辑前练过几百次的,乔微记忆力出众,闭着眼睛也能拉出来。

“微微姐,穿这点会不会太冷了,不然叫造型师再加个披肩?不是有那种皮草披肩吗,穿着可暖和了……”袁律书摸着演出服的面料问乔微。

“不冷,今天天气很好。”

徐西卜接茬,“微微姐你饿不饿?我口袋里帮你装了巧克力和参片,你要是饿了就告诉我……”

“我不饿的。”

“长了你可能体力站不住,她们准备了椅子,你—开口就给你拿上来,坐着拉也是一样的,他们还请了助唱嘉宾,你多休息一会儿也可以的……”

众人一直到上场前还絮絮叨叨,直到被乔微叫停,她扬了扬手里的琴笑起来。

“我没事的。”

……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夜幕降临,新体育馆上空灯光变幻,整座场馆喧嚣吵嚷,两侧的大屏就在这时蓦地亮起来,开始倒计时。

“准备好了吗?”霍崤之上前握住她落下的右手。

他的掌心永远滚烫,是把人融化的温度。

“好了。”

黑暗中,他牵着她朝前走。

其实乔微刚刚已经看过昨天彩排的录像,清楚地记得流程,不至于找不到自己该站哪,可她还是任霍崤之牵着她朝前走。

大屏的倒数到最后一位,舞台的灯光终于亮起来。

台下星星点点的光亮中,乔微看见了乐迷们拼凑举起来的乐队巨幅海报,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听得见他们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像是能把人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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