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忙碌工作一上午, 路过乔微的病房很多次,每每一看见那紧关着的病房门,便觉得鼻子酸极了。

乔微男朋友在里面呆了一上午没出来, 他昨天跟着技术人员看了一夜的排查监控,不吃也不喝。

她觉得自己就是乌鸦嘴, 说什么来什么,明明昨天早上她还给乔微采血, 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乔微会不会有危险, 她身体不好, 又刚做完化疗,离院风险很大,出点事根本无法控制。

田恬想着,眼睛便红了, 她端着治疗盘加快脚步,正与迎面过来的护士撞上,那人压低声音与她八卦。

“田恬,我听说人说,乔小姐在医院被人绑走了要赎金,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你听谁说的?”

“昨天安保部忙成一团, 我表弟刚好在那边监控中心上班,问了半天, 他才告诉我的, 这么大的事,霍家没报警吗……”

“你别往外瞎传了……”

“哪里用得着我瞎传啊,昨天那么多霍家的保镖在医院上下找,别人不起疑才怪呢。”

肿瘤科的人几乎都认识乔微,她生得好看, 又是明星,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要不是碍着保密条例不能把消息往外传,她生病的事情早就瞒不住了。

那些乐迷们大概谁也料不到,舞台上爆发极强,感染力惊人的天赋小提琴手乔微,居然会是个病情不轻的癌症患者。

“乔微这么漂亮,诶……”同事叹气,“怎么坏事总落在她头上呢。”

那人还在说着,田恬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再也听不下去,匆匆别了人,回到护士站。

乔微是她遇到过最好的病人了。

化疗做久了,肿瘤科的病人许多脾气大的,因为那样的痛苦,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田恬实习结束就来了肿瘤科工作,这么些年都已经习惯了。

可乔微不,她自己再难受也不会迁怒别人一丁点儿,她愿意为自己所爱的东西付出全部,乐观坚强得不像一个病人。

每次化疗结束,为了能赶紧出院登台、录专辑,她即使每天吐几次,也要逼着自己吃下去些东西,补充体力。再疼再苦也从来不喊,就自己闭紧眼睛承受。

***

直到至下午,乐队的人一同来了医院,霍崤之才打开病房门。

下午的风越刮越大,高楼的门窗被吹得作响,街道上的树木几乎被吹弯了腰。每个人都收到了台风红色预警的短信,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

“二哥,你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下去,没等微微姐回来,自己先垮了。”

霍崤之没动,背对着他们待在窗边的黑暗中,静默着看不清神色。他手上还握着乔微那个摔坏的手机,此刻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换下来的病号服,还随手搭在床头,仿佛她真的只是出去了一趟。

“崤之心里有数,既然他这样好受点,你就别劝他了。”

严坤拦下徐西卜过去的脚步。

病房不大,挤满了人,却安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季圆已经哭了好几场,眼睛都肿了,每个人脸上都凝重至极。

严坤开了灯,室内亮起来,又探到窗边往下看,问道,“派出去找的人这会儿已经都收队回来吧?”

答案不言而喻。

没有人敢在台风天肆无忌惮在户外活动。

严坤有心想说点话打破此刻沉溺压抑的气氛,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他口无遮拦惯了,此刻想来想去,却是说这个也不合适,说那个也不合适。只能没话找话。

“刮这么大的风,估计只有要饭的最敬业了,我刚刚进医院时候,居然还在门外头还瞧见一个——”

严坤万万没料到,就是这一句,叫霍崤之猛地抬起头,打断他。

“哪号门?”

“什么?”

“我说,你说的那个人,在医院的哪号门?”霍崤之从原地站起来。

他许久没开口说话,声音又哑又沉,严坤被他吓一跳,“就……就是二号门啊。”

霍崤之听罢,拔腿便开门往楼下跑。

“诶,诶!崤之,你去哪儿?”严坤跟在后面猛喊,追上来。

霍崤之记起来了,他昨天便是把车停在外面的地下车库,从二号门步行进来的。进来之前,还曾随手给路边的乞丐扔了几张钱。

二号门背对主干道和街市,路窄,加之医院的车位有限,鲜少有车辆进出,也因此并没有安装监控设备。

那儿平日都有许多小吃商贩沿路摆摊,按道理不该没人看见,可昨天因为气象台发布的台风预警,整条街都安静萧条下来,等霍崤之派人去找时候,什么信息也没有得到。

距他从二号门进,到乔微被绑,前后不过十来分钟时间。是了,那个乞丐说不定也和林可渝一样是目击者,也许他都看见了!

霍崤之不想那么多,此刻,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都要撞上去试试。

……

狂风刮得人眼睛几乎睁不开,霍崤之迎风朝前走,离门越近,速度越慢,直到看清二号门外空旷的一片时,心才一寸一寸凉下来。

人已经走了。

也说不定,他昨天看见的,和严坤所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个。昨天他已经告诫过那流浪汉今天会有台风的。

风沙吹进眼睛里,霍崤之伫立了许久才抬手去揉,朝前走的步履沉重无比。

“崤之,”严坤也在这时候气喘吁吁跑着跟上来,“你做什么,快跟我回去!”

“你回去吧,别跟来了。”霍崤之不为所动。

“别找了,人都走了,这么大的风,你继续在街上晃悠有什么用?”

严坤强硬伸手去拽他,霍崤之却在这时候忽地加快速度,疾步朝远处的ATM室跑去。

他在里面瞧见了人影!

附近就只有ATM机那一个避风的地方,既然严坤来医院的时候他都还在,说不定此刻就躲在那儿。

他的嗓子被风沙刺激得发痒发疼,眼睛却只盯着不远处,心跳如擂鼓。

近到只有六七米时,他终于瞧清了,那里面靠墙半躺着的,确实是个流浪汉。

严坤辨着身形,“我刚刚看见的好像就是他。”

玻璃门一开,那人闻声转回头,才瞧见前面的人,他便紧张局促地站起来。

他还记得昨天就是霍崤之给了他钱,那些钱抵得上他好久的收入了。

风这么大,他本来答应了今天不能再来的。

谁料男人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又来,反而低头,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照片,举着问他,“这个人,你见过吗?”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照片中五官精致恬静,十分漂亮,过眼便几乎不会忘。

他一时想不起来,只得摇摇头。

霍崤之再问,“你再仔细想想,昨天我走之后,二号门口,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医院门口每天来往的人数不少,观察往来形形色色的人,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他说话不清楚,记性却很好,要是真的留意了,不至于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不过他实在很想帮上忙,拼命努力回忆着。

那流浪汉面上一片茫然,严坤实在不忍了,劝道,“走吧,崤之……”

ATM室不大,只有三个取款机,男人的被盖就直接铺在脏兮兮的瓷砖地面上,枕头是一只破败的大编织袋,四下散落着东西,霍崤之就是这时候注意到了编织袋旁边的小包。

那女包是橘红色皮革材质,布料勾出朵向日葵,一模一样的包,乔微也有一只!

“那包,那个包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怕霍崤之误会自己,他连连摆手,声音含混,“垃圾桶,桶外边捡的,在医院门口……”

为了证明,他慌忙越过被褥上,伸手够到那只小包,献宝一般交给霍崤之。

“东西,东西都没动……”

他当时亲眼看着车上的人隔着窗子,把这只包扔往垃圾桶,那扔东西的人长得凶神恶煞,只是失了准头,东西撞上桶边,又弹出来。

他原本以为包会是空的,可以拿来装东西,可等打开时才发现,东西都还在。

钱包,里面许多张百元钞票、银行卡,还有一支唇膏。

天上掉馅饼,他心中却没有喜悦,只是更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将它扔掉了。

他不敢花,回去犹豫了许久,今天才决定继续把包带来看看。要是有人回来找,他就把包还回去。

“你看清是什么样的车了吗?”

霍崤之才看清包里的东西,直接急得去扶他的肩膀。

连严坤都被吓一跳,这少爷平时爱干净,餐桌脏一点他都吃不下饭,今天却直接去抓那油黑发亮的衣裳。

“我……我记得车的号码。”他小声怯怯道。他看见那个人扔包时候,怕被回来找麻烦,下意识便记下了。

记得车牌号!

这下,连严坤心中都是一阵狂喜,不敢相信转机来得这么突然。

那人说着,从编织袋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废纸,接过严坤递过来的钢笔,歪歪扭扭把几个数字一笔一笔画出来。

他不认识第一个字,也不认识英文字母,但这点信息,对霍崤之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他大概还觉得不够,又作了小幅简笔画,连车的模样都描的清清楚楚,霍崤之一眼将车型认出来。

霍崤之当即便给排查的技术人员打电话,昨晚的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可现在,他甚至连车型、车牌号都知道了。

果然,不过半小时,那边便来了消息。

“霍少,车牌号相符的黑色威霆追踪到了,昨天上午从医院附近的入口上了二环,凌晨四点钟时候,又停入了荔海一家地下停车场,到现在没动过,也许人就在附近。”

那个地方高楼林立,都是住宅区,找起人来难度很大。

霍崤之沉默半晌,觉得人应该不在荔海。

一来,人多眼杂,把人安置在那风险很大,二来,绑匪的电话便是停车不久后,从那里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那帮人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不设半点障眼法。

“你再看看他进停车场后的出入口监控录像,有没有其他可疑的车辆开走。”

那边键盘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很快得出答案。

“凌晨车少,两个小时里开出去的车只有几辆,贴单向透视膜的有两辆,一辆白色雪佛兰,一辆红色奥迪,到了上班高峰就比较多了,我再往后看看。”

“先把这两辆查查看,你们在车场等我,我现在过来。”

霍崤之低头看表,此刻已经是正午十二点。抬头对严坤道,“你把人带回去安顿好,我出去一趟。”

严坤急了,散步并做两步,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松手,“你是不是疯了,台风要来了,这时候出去,你不要命了!”

严坤使出吃奶的力气,霍崤之拉了两下,竟都没扯开,怒道。

“乔微要是出了什么事,比来台风更可怕,严坤你给我滚开。”

“你冷静点,崤之!他们还指望着靠着你拖延庭审,暂时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我知道!”

霍崤之累积到现在的情绪终于爆发,手上青筋乍起,一把将人推开,那力道太大,严坤没招架住,竟一连退了好几步。

“我很冷静,我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但我就是没由来地觉得要出事,觉得她需要我!”

严坤踉跄着站稳,“崤之……”

霍崤之抬手,指着自己的心脏,闭了闭眼睛,终于放低声音。

“这里,我的心慌得要跳出来了,一分钟都没办法等下去。”

“我现在就想看见她。”

他说罢转身便走,这次,严坤没有再拦。

他扶着墙缓缓站直,久久不能回神,他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个朋友。

霍崤之刚刚的样子很可怕,眼睛血红,居高临下看着他,充满了威慑,气势上似乎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再不见那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冷冽、可惧、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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