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眉微微拧起, 目光落在乔微脸上,似是在辨认,半晌, 终于出声。

“席家的女儿?”

他的视线极有压迫力,声音不紧不慢似洪钟, 余震敲在人身上,听似试探, 实则已经是肯定。

乔微只能颔首, “您好, 我是乔微。”

霍崤之不知道乔微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顾不上身后的一干人,三两级阶梯并一起迈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便要走。

“站住。”

身后的男人又一次开口。

“我说让你走了吗?”

“我劝您老省省力气, 有什么意思?”

霍崤之回头,站在楼阶上,居高临下,“您哪次能拦得住我?”

“你这个不孝子,你还反了你——”男人怒目圆睁,朝身后的人发号施令, “去,把这混账给我拎下来带回去。”

乔微被骤然拔高的音调吓一跳, 霍崤之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把人拉到身后,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你还想干什么?”男人怒道。

“不干什么,”霍崤之摊手,把手机扔给他,“我奶奶叫您接电话。”

手机正落到男人掌心, 屏幕上显示电话已经接通了,他犹豫片刻,只能把电话接起来。

“妈——”

“别叫我妈,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妈!”老太太痛心疾首,“阿崤是造了什么孽,才遇到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就知道压制他,强迫他。当年你们把他送到英国念书,我拦不住你们,现在好不容易做出点成就,你又来给他添堵!”

“妈,他玩那些东西能有什么成就,我——”

“我玩的也是那些东西!”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

老太太脾气上来,骂得霍父节节败退,只能暂时答应了才把电话给挂掉。

霍崤之懒洋洋张手要手机。

霍父瞧他得意的样子,差点气得心梗发作,还是助理赶紧拿了递上来,他这才收了手机,握紧乔微的手往外走。

乔微只来得及匆匆行下一礼,便被带出了楼梯间。

***

演出造型,季圆的头发被辫成了细密的小脏辫,长长地搭在肩膀上,极有异域风情。乔微也喜欢,可惜她的头发本就容易掉,造型师不敢编,不敢吹造型,连染色都不敢,只能高高替她扎了个利落帅气的马尾。

秋波眉太过柔和,化妆师干脆拿了细眉笔,一根根描深沿着眉骨的弧度上挑。

她的眼睛若冬日的湖水般清凌,腮红冷淡,一张脸干净得很,唯有口红是扎眼的哑光复古砖红色。

时间在正午,前台的演出四点钟开始,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在后台汗流浃背,发烫的白炽灯底下哄乱拥挤,人来人往。

季圆一个劲给自己扇风,又见乔微穿长袖长裤,还一副清凉无汗的样子,干脆来抱着她降温。

“微微,”季圆打量了镜子半晌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的外表太有迷惑性了,还是这个造型比较适合你。”

“我从前是什么样子?”乔微好笑。

“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能收放自如,太乖了。可一上台我就能感受到,你不是那样循规蹈矩的人。”她叹道,“化妆师手可真巧,把你的内心世界都描出来了。”

冷艳无暇,又孤傲决绝。

乔微真正的模样,本该是这样。

……

候场近两个小时,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轮到了他们上台。

在前往舞台的通道,众人遇到了上一支刚结束演出的金属乐队,这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牌乐队,人已经下了台,前台的呼声还是震耳欲聋,这对任何一支即将上场的乐队来说,都是极大的压力。

徐西卜激动地与各位前辈打了声招呼,擦身而过时,为首那蓄胡子戴墨镜的主唱拍拍他的肩。小孩瞬间沉浸在幸福中不可自拔。

直到真正踏上舞台,徐西卜被呼声震得往后退了两步,才真正明白了,刚才那记意味深长的鼓励从何而来。

几万人的现场,台下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脸,高喊着上一支乐队,主唱和各位成员的名字,想要返场演出。

这些狂热的乐迷,可不是网上那些看脸的可爱网友们,谁能拿出叫他们兴奋的音乐,他们才会为谁欢呼疯狂。

他羡慕极了前辈们一呼百应的影响力。

“你踩着我的脚了,快点走。”袁律书在身后面无表情提醒他,见人顿住,又问道,“你不会是紧张了吧?”

徐西卜平日横行,哪里肯在袁律书面前露怯,回头一看他的脸,当即挺起胸膛,“开什么玩笑,尽管喊吧,底下人越多我越开心。”

其实袁律书也紧张,到底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手心都冒汗,不过一瞧徐西卜色厉内茬的模样,他便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

音乐节是一道坎儿,很多小乐队迈不过去,更何况,他们所在的舞台,是音乐节的主要部分。

舞台太宽,离观众很远,露天空旷的场地意味着,他们必须要有比室内更为饱满的演出,挥舞的动作更大,极其消耗体力。

有的乐队真实的水平在音乐节舞台上发挥不到两三分之一,再加上台下那些喝倒彩的乐迷,这将暴露出他们是否经历过足够的演出,是否有高超的技术。

……

灯光变换,大屏幕上出现主唱霍崤之的图像,台下炸锅般的倒喝声终于低了些,人群中也有人摇起了印有乐队名字的旗子。

钟与玫瑰比这次受邀的四十多支乐队都要年轻,现场演出经验比之自然是不足的。

优势也有,他们是一支创作型乐队,乐曲的储备量足够。他们年轻,不需要嘶吼的唱法,成立的时间短,意味着可塑造性强,可以不断尝试。

从第一次排练到现在,他们一直在不断地探索。

他们调整后的歌单,开场是霍崤之奶奶亲自作曲的赞美诗。

自拿到曲谱后,乔微已经将这曲子拉了不下百次,也渐渐在网上看到了其他人演绎的版本。最初登台时,她每次想的,如何将这曲子在技术和音乐表现上做到完美,可每次下了台,心中却总还是觉得有不足之处。

当局者迷,当她看到其他人的版本时,终于明白。

一首曲子的生命力,可能会有十年、百年、甚至更久,那么多演绎的版本中,能让人记住的,永远不是最完美无缺的,而是最独特的那一版。

而这种独特,往往需要演奏者将自己的情感、思维与曲子融合,随意挥发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此刻,她沉下心,将外界所有的声音隔绝,下巴微压,抬手,琴弓触上琴弦。

乔微的手极漂亮,恍若一件玉制的艺术品,手腕一动,声音便被录入音响设备,完美的音质传入每一个人耳朵里。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乐队的配合也极其默契。没有繁杂、没有空洞,曲子的对位技巧极高深,旋律连绵起伏。

霍崤之在乐声中开嗓,他的嗓音条件在乐手中简直得天独厚,那声音充满力量与感染力,气势磅礴。

他从大学时期开始,在国外玩半职业乐队,临场发挥一向是最稳定的。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找到熟悉的节奏,所有人这一刻终于都镇定下来。

天渐渐暗了,舞台上的灯光越亮。

他们的歌单一共准备了八首歌,唱到一半时,起先冲上一支乐队来的观众们竟也开始为他们喝彩,呼声越来越大。

乔微拉琴的间歇,抬头看到被灯光染亮的天空里,竟有乐迷放起了大气球。

他们放纵自己跟着音乐的旋律手舞足蹈,打拍子,抛开压抑,一起甩头疯狂释放,陌生人之间的隔阂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最后一首曲子,结尾部分颠覆开头的轻松,霍崤之将沉重与伤感淋漓尽致表达给现场每一个人。

帝都的暴雨刚过,场地上的泥浆和水迹还未干,他们却毫不在乎,最后一遍跟着一边唱,一边哭,有笑也有闹,肩搭着肩一起开起了火车绕圈,踩在泥地里一起挥手,大合唱响彻云霄。

真实而纯粹,热血而躁动。

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一次强悍的现场,这支新兴的乐队,用他们的一切,震撼和感染着每一个人。

乔微从前曾听人说,摇滚并不只是燃烧的荷尔蒙,它也是坚持,是包容,是团聚,是永远热泪盈眶。 

许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了许多,可每每到这一刻,又觉得还不够。

……

再下台时候,霍崤之的嗓子已经哑的有点说不出来话了,底下的合唱声太高,他只能即兴重复唱了好几遍最后一段。

那一段全是声嘶力竭的高音。

一伙人自台上下来一直处于兴奋到梦游的状态,在后台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乔微把琴递给霍崤之,拿了早前准备的杯子,打算先回休息室,给他泡杯水喝。

暮地音乐节的后勤服务大多由招聘的志愿者负责,刚走近,她便见送水的志愿者从里面出来。

乔微想问他哪里有开水,还没开口,便被来人撞了一下,也没道歉,匆匆便走了。

休息室的桌上已经按座位摆好了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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