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路改造的事情尘埃落定那天, 乔微接了梁嫂,一同去疗养院带外公回家。知道房子不会被拆时,两鬓斑白的妇人背过身拭掉眼泪, 当天晚上将荒置了一段时间的洋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临出门前, 才把灶上炖化的那锅母鸡汤关了火。

G市的雨季三月底就来了,檐下淅淅沥沥的水花在青石板上绽开, 细雨落在院里的假山鱼塘上, 玉兰树、芭蕉叶葱郁苍翠。

老人的精神萎靡了好一阵, 他忘性越来越大,再回来这座院子,瞧所有人的目光都恐惧畏缩,陌生至极, 梁嫂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喂他喝了点鸡汤。

他喜欢这个味道,汤下肚,终于提起点精神气,小心缓缓打量了老房子一圈,又探头朝窗外的景致看, 呼一口气笑起来,“真舒服。”

乔微又递上刚买的酥脆饼干, 包裹外都还透着热乎劲儿, 老人咬了一口,自己找到了桌子底下的收音机,摸索着想听,可惜没电了,索性递给身侧的乔微, 示意她帮他打开。

“我来的路上买了电池。”梁嫂赶紧从兜里摸出来递给她。

乔微不会捣鼓这个,调半天也没声。

“我来吧。”霍崤之把收音机接过来。

收音机里吱吱呀呀重新唱起粤剧,天暗,屋子里开了灯,印在窗户磨砂的彩色玻璃上,光线格外舒服,雨下个不停,他们干脆留下来吃了饭。

乔微现在有许多东西忌食,穿得厚重,比她外公的身体状况还差些。梁嫂不知道,她看乔微这么瘦又不爱吃肉,便给她舀西红柿鸡蛋汤。

化疗之后,乔微一尝到西红柿就难受,眼看着汤就要递到她碗里,霍崤之抬手接了过去。

“谢谢您了,微微她吃不惯西红柿。”

霍崤之也不喜欢西红柿的味道,但汤要是落乔微碗里,这碗饭她大抵再吃不下去了。

梁嫂在洋房里住了这么多年,只见席越陪乔微来过几次,霍崤之是第一个乔微带着登门的异性朋友。

她知道乔微生母的脾气,这男孩儿瞧起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还担心他会对乔微不好。这些世家出身的孩子心中多半傲气,生长环境注定了他们会比别人受到更多的诱惑,对感情一心一意的,实在少之又少,再加之霍崤之生得英俊……

可两人呆了一下午,她才算看出来了。他给乔微夹白菜最嫩的菜心,怕乔微不肯吃肉,鱼腹还特地挑了刺,记得乔微的喜好,挡掉她不喜欢的汤。分明是喜欢极了乔微的。

也是。

妇人心下一动,眉眼舒展开,乔微是个多惹人心疼的孩子,只要接触过,就会知道。

……

饭后,乔微带着霍崤之在老宅子转了一圈,这幢小楼其实承载了许多她儿时的记忆。

房子的地砖很漂亮,壁灯也是旧时的样式,水泥的楼梯扶手,红木雕花家具,梁嫂从前会每天从上到下打扫一遍,打理得极好。

三楼的顶间,是她母亲出嫁前住的地方,后来又收拾了给乔微住。

房间不大,却是她的小天地。从前乔母不让她看小人书,不给吃零食……乔微便把东西都藏到这儿再回家。假期是她最快乐的日子,每天听着画眉清脆婉转的叫声,在雪白的纱帐里醒过来,没人管束,自由自在。

霍崤之甚至在房间的墙壁上瞧见了乔微写的大字,还有画儿,被人细心裱起来挨挂在一起。

“别看了,都是小时候胡乱画的。”乔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身一侧挡过他的视线。

乔微不知道,她害羞的时候,耳朵和两颊有淡淡的粉色蔓延开,像是三月里初绽的花儿。

屋檐外绵绵不绝的雨声好似更大了,他几乎能清晰听到雨打芭蕉的声音。

乔微转过身,低头在看抽屉里自己小时候收藏的诗集。

室内壁灯的光线印在彩色的磨砂玻璃罩上,木床的白纱半掩着,鼻息间有些檀木的香气,乔微的侧颜安静又柔美,霍崤之的心像是被挠了一把,越抓越痒。

“微微……”

他心念一动便上前,从后面拢住乔微的腰,低头在她玉一般的细颈上亲了一下,又啄一下,沿路往上,手越收越紧,直吻到她耳垂。

乔微的诗集几乎拿不稳,推了他一下,“别闹了,这儿不行。”

“那我们回家。”

他咬着那白腻的耳垂,吐字模糊不清,呼出的热气一股脑儿钻进乔微的耳朵里,酥麻发痒。

乔微没料到被他抓住话里的把柄,转过身来,“崤之——”

红唇轻启,这对霍崤之来说简直是无声的邀请。热血瞬间喷涌上大脑之中,霍崤之目光只余下乔微滴水般动情的眼睛。

他俯身,印在那唇瓣上,厮磨舔咬,速度节奏与落在屋檐上的雨声一般,舌尖相交,浑身想过了电,连呼吸都开始发困。

乔微节节败退,霍崤之却越战越勇,直到搂着她腰脊的手抵在身后的桌子上,乔微再也没地方闪躲了。

他的手滑上她的脸颊,肩膀,剥开她的外套。

乔微只知道任凭他动作,半推半就,手足无措。她的情绪很微妙,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清楚,是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只天马行空地想到,他们在三楼,下头应该听不见动静。梁嫂如果上来,进门前应该会先敲门。

……

半掩的窗有风渗透进来,落在桌上的诗集翻了一页,正落到秦观的那一篇《八六子》。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乔微不常来,可梁嫂还是时常换洗房间的被褥,枕头上都是柔软剂的香味,很浅淡。

怕压倒她,霍崤之将她的头发都拢到一边。他的指腹有练吉他留下的薄茧,游走的手掌所过之处,轻抚,揉捻,每一寸肌肤都发红滚烫。

霍崤之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可这一次的动作极尽细腻温柔,都是为了取悦她。

乔微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头顶是小时候每天睁开眼便能看见的雪白色纱帐,松松垂坠到床檐,被风拂起。

这个童年的自由之地仿佛也给了此刻的她放肆的勇气。

她的耳边尽是湿润绵密的雨声,仿佛泛了一叶舟在狂风肆虐的江上,摇摇欲坠,又仿佛在沙漠暴晒下行走的人,唇瓣干裂,极度渴望水分。

就在越陷越深时,一道惊雷忽地劈过来,乔微喘着息将人推开。

“没有套。”

兴头正盛时被打断,这简直是对天底下所有男人来说最残酷的刑罚,霍崤之的额头鼻尖都是憋出的汗,大口穿着粗气,翻过身躺在乔微身侧。

还好她把他推开了,他甚至隐隐开始庆幸、后怕。

她的身体不能怀孕。

乔微偏头看他侧脸的轮廓、起伏的胸膛,忽然觉得心中格外不忍。

“你从前……”她顿了顿,“交过几个女朋友?”

霍崤之听到这个问题,心中骤然一跳,继而是狂喜。乔微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代表,她也开始在乎他的过去了?!

他漆黑的眼睛一亮,心底的小人叉着腰狂笑两声,忽地又反应过来——

像他这样声名在外的纨绔,说他也是第一次,怕是鬼都不信。

“我……我……”他不知该怎么表白自己,心跳越跳越快,舌头打了结,又僵又直。

“很多吗?”乔微转过头正视着他的眼睛。

“我没有。”

这一声终于吐出来,他又重新吻上她,“我没有,就只有你一个,喜欢你,就只有你一个……”

他喋喋不休重复,表达方式像是退化到两三岁的孩童一般,含糊不清,笨拙直白。

他急促的呼吸声恍惚也和乔微的心跳同步了。

她很开心。

像是G市最热的夏天里含了一口冰可乐,感受着气泡在唇齿间迸溅,又有些像高中时看了三天三夜的书,终于完成了考试倒头闭上眼睛一样的安心妥帖。

于是,她伸手搂上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帮你吧。”

乔微第一次帮人解决,不大熟练,好几次弄疼了他,霍崤之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刺激,俊朗的脸颊被绯红布满,那漆黑的眼睛墨色浓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一眨不眨看着她。

乔微被看着不自在,手下一松,咬着下唇移开眼睛。

下一秒,她的手又被人拉了回来。

他移近些抱紧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呢喃,“微微,微微……”

像是轻飘飘踩在云端上,这样的感觉太过美好了,他怕闭上眼睛便错过了一切,如果温柔可以将人溺死,那他一定已经死在了这里,而且心甘情愿。

***

钟与蔷薇第一张EP开始发行的时候,环海也终于渡过了漫长的寒冬,迎来转机,缓慢回升的股价终于有了较大的增幅,许多中小股东纷纷停止抛售,原因无他,霍崤之的马场开始拆了。

倘若寻常人还不明白霍崤之的加入意味着什么,那些股东们可是一清二楚。霍家再厉害也山高地远,鞭长莫及,更何况负责G市这边的霍家大少屡屡出岔子,先是工程质检不达标,再是他那个舅舅造假账入狱被检方盯上,众人心中早就憋着一口怨气,眼下资金回暖,干脆齐心协力将霍家客气地请出了项目。

商人逐利,资本家会精准地计算每一份利益,这投资一开始便状况百出,霍氏企业在几经权衡之后,终究决定即使止损,收回成本。

只是竹篮打水,内里到底有多心痛,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蟹肉实在太难为一个黄花大闺女作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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