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安折又往后退一步,背抵住了塑料板:“我走错了。

“走错了?”女人:“二层是赌场销金窟,你想去那里?”

她右手指间夹着一枚香烟,放在嫣红的嘴唇里吸了一口,又笑眯眯道:“当心把自己输掉哦。”

安折环视四周,但他被女人逼到了角落里,没有办法脱身,这个外表艳丽的人类比深渊的怪物还要难缠。

“别怕,”她吐出一口雪白的烟雾,又道,“我又不会吃掉你。”

安折:“那您可以让我走吗?”

女人又笑了。

“走?”她挑挑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来三层,你走了,又能去哪里?”

说着,她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前带:“被这里吓到了?你不用在这儿,我送你一个大房间。”

“谢谢。”安折低下头道:“但是我真的走错了。”

“嗯?”

“我只是想找一份普通的工作,”他道,“然后有人告诉我来地下三层。”

“黑市只有地上一层能够见人,”女人听了他的话,眨了眨眼睛,一种飘飞的烟雾一样的眼神,“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安折:“我现在知道了。”

他还知道了《基地手册》上的“自由市场”,在人们口中叫黑市。

“基地法律不保护黑市。”女人斜倚在墙壁上抽烟,她不再把安折紧紧抵进角落里,而是让出了一道缝隙来。

安折本以为这是她要放他出去的信号,刚刚往外踏出一步,就看见她身后步出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一左一右,封死了他所有可能去的方向。

“来到三层,没有人能出去。”女人的声音不再甜蜜妩媚,而是泛起冷冷寒意:“不过,算你走运。”

安折抬头看她。

“给你一次机会,”她道,“肖老板的作坊缺人手,他要你,你就跟他,他不要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过来。”

安折原地思索三秒,跟她往深处走去。

隔间密密麻麻,他像是走在蜂巢构筑的迷宫里,灯光越来越暗。

最终,在这个空间的尽头,灰色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门。

女人抬手敲门:“肖老板,跟你谈个生意。”

吱呀一声,门打开。

是个老人,有一头雪白的头发,穿了一身黑色衣服,领口打一个领结。他眯着打量女人:“杜赛,稀客啊。”

女人笑了笑,她一支烟抽完,在墙上按熄:“有事找你。”

“多大的生意?”被称作“肖老板”的人,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安折。

那个女人——杜赛将手肘搭在安折肩膀上:“也不大,就是难做,我怕您不答应,特意给您找了个见面礼——听说您徒弟喝酒死了,正在找下一个。女人吧,您嫌丑,男人吧,又容易笨。您看看我家这小孩怎么样。”

肖老板灰蓝色的眼珠转了转,停在安折身上:“看起来听话。”

“实际上也听话。”杜赛撩了撩头发:“我看见他第一眼,就觉得肖老板喜欢。”

肖老板笑了笑。

紧接着,他对安折道:“伸手,让我看看。”

安折伸手,他手指细白,带一点微微的粉。

“杜赛,你哪弄来的人?”肖老板道:“这种小孩怎么舍得往三层来?”

杜赛:“骗来的。”

安折:“……”

就听肖老板对他道:“握拳,慢一点。”

安折便缓缓收拢五指。

肖老板:“再来一次,再慢一点。”

安折将速度放慢。

“再慢一点。”

到最后,安折已经将速度放慢到了肉眼难以察觉到的地步,虽然不知道肖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他使用蘑菇的形态时,要同时控制成千上万条细微的菌丝,而现在只有五根人类的手指而已。

做到最后,连杜赛都凑了过来。

“肖老板,你捡到宝了。”她又点了一支烟,说:“他的手比你上一个徒弟还稳。”

肖老板看着他的手,“嘿”一声笑了笑,说:“借给我用几天,好用,我就收下了。”

杜赛道:“您得给孩子开工钱。”

肖老板说:“成。”

安折蹙蹙眉,工钱诚然是他需要的,但听着那句“好用”,他总觉得自己有点危险。

“别怕——虽然肖老板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杜赛似乎看穿了他的担忧,拍拍他的肩膀,“但他的手艺很贵。”

“我不是好人?”肖老板哼笑一声:“我是这座基地里最大的好人。”

说罢,他转头向安折:“你先在店里逛逛,我和这个疯娘们有话要说。”

安折最会听话。他转头望最近的货架看去——一些奇形怪状的装满液体或固体的小瓶,瓶身印着一些光裸的人体。再往里,是一些封面类似的书籍——这种东西他倒是知道的,安泽此前供稿的那个基地部门倒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基地刊发的读物无人问津,而由黑市流传出的色情读物大行其道。

货架下方,透明的玻璃抽屉里装满香烟,紧挨着的另一个抽屉里则是许多机械u盘,

这时,肖老板那边,谈话声响了起来。

“小孩不错,杜夫人一向一毛不拔,竟然送我一份大礼,想跟我谈的生意一定不一般。”肖老板处传来打火机的声音,房间里烟雾的浓度增加了一倍。

“小孩么,顺手捡的,”杜赛咯咯笑了几声,“想拜托肖老板做的东西,也的确不简单。”

“都可以,”肖老板语调散漫:“钱够就行。”

“您不一定敢做。”杜赛慢条斯理道。

肖老板:“你只要多加钱,我就敢。”

杜赛嗤笑一声,说出三个字。

“审判者,”她道,“肖老板敢做么?”

安折一愣,他不知道审判者这三个字怎么能和黑市里的这两个人产生联系。

而肖老板那里,也是一阵沉默。

最终,他道:“我只做死人,不做活人,就是怕惹麻烦,你想给我惹来最大的麻烦。”

“不瞒您说,我有个朋友,爱那位上校爱得发了狂,非要搞到他。”杜赛道:“您也知道审判者身边三米以内,活人不敢靠近。没办法,只能向您买个假的。放在家里玩,绝不惹事。价钱么,随肖老板开。”

肖老板只是笑,不说话。

与此同时,安折缓慢往店铺内部移动。

脚步一顿,他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见水泥地板上,孤零零躺着一只白惨惨的人手。看状态,刚断,但断口处却平滑干净,看不见血肉。

安折蹲下去,戳了戳那只手臂的皮肤,很软,像人类的手臂,但不是。

这是一只假手。

他便不再探究,站起身来。

——这一站,又和玻璃橱窗里站着的一个人对上了目光。昏暗的灯光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直直望着他,半个身体隐没在黑暗里,有那么一点吓人。

安折和他对视许久,三分钟后,他仍然没见到这人有任何呼吸的起伏。

或许,和那条假手臂一样,这是个假人,他想。

“吓着了?”肖老板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来。

安折:“还好。”

肖老板:“像吗?”

安折:“像。”

就听肖老板沙哑的嗓音笑了笑,他按下一旁的开关,这里的灯光亮了许多。

安折终于看清玻璃橱窗里那个男人的全貌。是个穿黑衣服,身材高挑修长,五官利落好看的男人,灯光打在他脸上,反射一层薄薄的白色微光,无端端添了几分凛冽的意味。

“ar137佣兵队的头儿,哈伯德,你听过没?”肖老板道。

安折没说话,房间里,只有肖老板的声音继续响起:“佣兵里最厉害的几个人之一,危险等级五星的地方,他带队去,像玩一样。他有钱吧?”

安折:“嗯。”

他知道从外面带回来的物资可以在军方供给站兑换基地的货币,那些厉害的佣兵是不缺钱的。

肖老板指了指橱窗里站着的那人:“这人是他副队,小时候一起长大,成年以后一起当佣兵,二十几年过命的交情,上次出野外,人死了,一块尸体都没留下,惨呐。”

说到这里,肖老板“嘿”地笑了一声,继续道:“这人死了三个月以后,哈伯德来找我。他魂都丢了,花一大半的身家,向我买这个人,要我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出错。”

“我呢,肯定也不敢出错,除了不是活的,其它什么都一样。”肖老板叹了一口气:“毕竟人家下半辈子就要看着这么一个假人过活了。”

“我以前做这东西,是给人找乐子用,充气那种。后来,大家都觉得我做得像活人——外面越容易死人,人就越容易发疯,我这手艺吧,就值钱了。”肖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跟我学,过上十年,比所有佣兵都有钱。”

安折看着他,想起他之前和杜赛的对话,问:“那您要做审判者吗?”

“做,怎么不做?”肖老板笑起来:“审判者大人忙着杀人,他才懒得管这种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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