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待晨光熹微,小满就出了宫。

等到了书院的时候,学生也到了上课的时间。

她没有打扰旁人,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

白芫知道她一定是和周攻玉之间出了什么事,却没过问就送她出了宫。

小满精神不好,整夜都没睡着,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那个带着酒气,细致濡湿的吻。

除了发麻的舌尖,最大的感触便是无能为力。

她恨极了无力抵抗的自己,也厌恶如此待她的周攻玉。

回屋子的时候,后院还有些模糊的声响传来。

等她走去,才发现是付桃正在后院整理花草。

浓艳劣质的脂粉被洗去后,露出她清丽的面容,才有了几分豆蔻年华的样子。

听到小满的脚步,付桃起身看向她,眼睛睁大,忙喊道:“夫子回来了?”

小满点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勉强撑起一个笑:“怎么不一起上课?”

付桃眼神闪躲,手指不安地搓着衣角,低垂着头回答:“我好几日不学,也赶不上她们了。

再说,我如今的身份,和她们一起上课,岂不是折辱了那些学生,若是被她们的爹娘知道与我共学,又要给先生惹来麻烦。”

小满盯了她一会儿,才道:“是有人和你这么说过了,还是你自己这么想的?”

“不怪旁人,就算有人说,那也是事实……没办法的。”

付桃语气难掩失落。

“不一样,旁人的话无所谓,你自己不该这样想,你若觉得自己脏了身子,与旁人在一起就是折辱了她们,那是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小满看着付桃,心中也觉得难过。

之前在书院里,付桃比旁人的年纪大一些,就经常照顾那些年纪小的学生,脸上也总挂着笑,待人都十分开朗。

被她父母卖入青楼,尽管赎身回来了,眉眼间也是扫不净的郁气,与人说话都是怯生生的,更不用说挂着笑脸了。

小满才说了一句,付桃就忍不住开始哭。

“我以后嫁不出去了……要是被人知道我脏了身子,我哪里还有脸活下去。”

“我不是你,无法切身体会你的苦楚,虽不好多劝,也还是想和你说几句。

人生在世,总是要想些属于自己的事,你活着不是为了贞洁,也不是为了嫁给谁,不该因为这些事就想着去死。

你一直喜欢喝林大夫一起学医,往后学了医术,离开京城改名换姓,又有谁知道你的过去?”

小满耐心为她抹干净眼泪,付桃也停止了自己抽泣。

“谢谢夫子……”

“你要是不想和书院的学生一起,就让林夫子只教授你医术,至少要识字,否则连药经都看不懂了。”

“学生知道了,多谢先生宽慰。”

付桃擦干眼泪,问小满:“那夫子怎得这时候回书院了?

不是该在皇宫,太子也一起来了吗?”

知道周攻玉是太子这件事,就让她足足消化了半个月,连看小满的目光都带了些敬佩和羡慕。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心上人就是她的夫子。

说完后,见到小满神情复杂,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说:“我还是不问了,这么早夫子指不定还未吃过早饭呢,要是不嫌弃,让我去做一两个清粥小菜吧?”

小满点了点头。

“自然不嫌弃,多谢你了。”

小满住进东宫后,屋子就多置办了一张床榻给付桃,她的那些东西付桃也不曾动过,日日打扫也没有落灰,连窗台摆着的花草都被她悉心照料过了。

进屋后,小满坐在书案前给江夫人写信。

一夜没睡,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酸得不行,提笔写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好,揉成一团重新写。

只是每次落笔,都无可抑制地想到周攻玉,也就忍不住写了几句想要回益州的话。

思来想去,又觉得下笔过于草率,趴在书案上长叹一口气。

只是这一趴,困意就如同潮水席卷而来,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无比沉重,眼前也慢慢模糊了。

付桃托着做好的粥菜准备给小满送进房,刚一踏进屋子就见到了书案前坐着一个男子,惊得手一抖,险些把粥洒了。

白芫把她手中的托盘接过,示意她噤声,付桃却更不放心了。

她早上可是见过小满里面色不悦地回到书院,指不定是被太子欺负了,要是她现在走了,太子再做些什么怎么办?

“我得叫醒夫子,不然一会儿粥该凉了。”

周攻玉回身浅浅望了她一眼,冷寒的眼神使付桃心中一紧,回忆起周攻玉在树下指点她的时候,又忍不住在心里为他开脱。

也许是想多了,太子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夫子不好呢……

周攻玉起身向她走来,面上仍是温润和善的笑,似乎方才冷寒的目光是付桃的错觉。

他走出房间,压低声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付桃。”

周攻玉态度很好,说道:“付桃,你可愿意帮小满煎一碗药?

等她醒了,让她先喝了药再用饭。”

付桃没有犹豫就从阿肆手中接过药包,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行礼,而周攻玉看上去也丝毫不在意,又回到了屋子里。

等付桃将煎好的药端进屋子,苦涩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她见到周攻玉正捏着一张信纸看得出神,骨节分明的手指极为好看,却生生将信纸捏出了褶皱,像是努力在隐忍着什么。

而小满还趴在书案前熟睡,丝毫没有要醒过的迹象。

周攻玉下颌点了点,示意她放下药碗。

付桃照做后,将饭菜端走热了一遍。

等她再回屋子的时候,小满还是没醒,而周攻玉手上拿着一支沾了血的匕首。

“你要做什么!”

付桃惊得喊出声,连忙放下手中的饭菜跑向他。

等近了身,才发现这血是周攻玉手上的,连书案上都染上了血点,他露出的手臂内侧上,布满了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伤口。

付桃倒吸一口凉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周攻玉用帕子按住流血的伤口,没有理会她。

而小满也被付桃的这声叫喊给惊醒,神情恍惚地抬起头,看到眼前人后,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和周攻玉短暂的双目相对后,他就心虚般移开了目光,小满对付桃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付桃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周攻玉用帕子按住的手腕,素净的帕子上浸出的血,就像是绣了一朵赤莲。

小满本来睡得很死,中途醒来,可以说一半是被这股浓烈至极的药味儿熏醒。

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的药碗,以及滴落在碗边的血迹。

她抑制住想去看他伤口的冲动,刻意用冷淡的语气说:“酒醒了吗?”

听到她的语气,周攻玉脸上是难掩的落寞,连低垂的眼眸,都像是被云雾遮住的夜空,阴沉一片,不见星月。

“我昨夜醉酒,一时孟浪,往后不会了。”

“这是太子说的第几回往后不会了?”

小满语气平淡,似乎理都不想再理他。

“喝了酒不代表可以做错事,也不会让我因此谅解你半分。

在东宫这段时日多谢殿下照拂,往后还我自己想办法。”

“若是没有其他办法呢?”

“那就算了。”

周攻玉猛一抬头,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只有眼尾处如点了胭脂似的红。

他眼眸微睁,隐含不满道:“什么叫算了,当真是死也不愿意?”

小满撇过脸不去看他,淡淡道:“太子怎样想都可以。”

面对她冰冷的脸色,周攻玉语气又软下来,说道:“若你不喜,我日后不再喝酒,你莫要用自己的身子赌气,跟我回去吧。”

小满无动于衷,只道:“太子无需这样待我,总归我日后是不会与你在一起的,也无需在我身上做些白费功夫的事,便是你做的再多,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与你一起。

亲吻一个心中没有你的人,不会觉得寡淡无趣吗?

若能将这些心思放在其他贵女身上,想必早就能遇到与殿下更匹配的人了。

你我二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志趣都相差千里,何必为难我。”

周攻玉沉默片刻,再一抬眼,眸中似是裹挟了山中清雾,朦胧潮湿。

有那么一丝丝的……可怜。

小满看了一眼,心上似乎被轻敲了一下,立刻又撇开目光不看他,不让自己有半分心软妥协。

“那你呢,被一个你不爱的人亲吻,那时候你又做何感想?”

是感到羞愤,还是……恶心。

他虽喝了酒,不代表什么都不记得。

想起昨夜她抵触的神情,和最后近乎厌恶的眼神,似乎不用再多问了。

再问下去,就是在自取其辱。

小满被周攻玉问的羞恼,不悦道:“还能有什么感想?”

都要气死了,哪里还有感想!

周攻玉看了眼书案上的信纸,将尚有余温的汤药推给她。

“先喝了吧,喝完我就不烦你了。”

他说完,当真就起身朝门外走。

捂着伤口的帕子也不知道何时被他松开了,任鲜血蜿蜒而下,染红了手掌。

小满皱眉,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仍是没能开口叫住他。

就算是以血化蛊,他这割出的口子也未免太深了些……

等周攻玉走出门口,她盯着地上被血浸红的绢帕,终于还是没忍住去妆奁翻出伤药,拿起一块绢帕去追他。

就算是苦肉计她也认了,只管把东西交给他,一句话也不多说。

她追上前,喊道:“太子殿下,你……”

听到小满的声音,周攻玉停住脚步,身子却没站稳一般晃了两晃,不等回头,就忽然朝一侧倒了下去。

云纹锦袍飘然落地,掀起了地上的尘灰枯叶。

阿肆赶忙将周攻玉扶住,小满听到他倒下砸在地上的闷响也被吓得不轻。

“他怎么晕倒了啊?

阿肆你快带他去我房里,快些!白芫,你去把林秋霜喊来!”

周攻玉猝不及防的晕倒,使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这回事。

等将他扶进屋子,她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心脏也跳得飞快,以至于话都说不完整:“阿肆……怎么了,太子是怎么回事?

不对啊……怎么会晕倒?

他不会出事吧……”

阿肆语气平静,倒没有多担心:“小满姑娘不用害怕。”

小满迷茫地睁大眼望着他:“害怕?”

她在……害怕?

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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