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想象,请想象那天晚上的其余时间是怎样度过的吧。她们是如何蹲在炉火旁,那小壁炉里火焰闪烁跳跃,大大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又是如何揭去碟盖,发现味浓可口的热汤,仅此就够当一顿饭了,还有足够两人吃的三明治、烤面包片和小松饼。脸盆架上的大漱口杯给贝基当茶杯,那茶多好喝呀,没有必要假装它不是茶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她们又暖和又吃得饱饱的,真是开心,既已发现她这神妙的好运是真实的,就应该一心一意地尽情享受它,这样才合乎萨拉的本性呢。她一直生活在幻想中,所以完全能接受已发生的任何惊人的好事,并且过了一会儿,就简直不再觉得惶恐不安了。

“我不知道在这世上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说,“但是已经有了这样的人。而我们现在正坐在他的炉火旁边——而且——而且——这全是真的!不论他是谁——不论他在哪儿——反正我有一个朋友了,贝基——有个人他是我的朋友。”

不容否认,当她们坐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前,吃着爽口的营养食品时,心里觉得有一种狂喜后的畏惧,于是望着彼此的眼睛,恍惚间带着疑虑。

“你是不是认为,”贝基结巴了一下悄悄说——“你是不是认为这一切会消失掉,小姐?我们是不是最好吃得快一点?”于是她匆忙把三明治塞进嘴巴。如果这仅仅是场梦,那么原来那套厨房礼仪就不必讲究了。

“不,它不会消失掉,”萨拉说。“我正在吃这块松饼,而且能尝出它的味道来。若在梦中,你不会真正地吃东西。你仅仅是自以为就要吃它们。况且我还不时掐自己,刚才我还有意摸过一块热煤。”

懒洋洋的舒适感是一种超凡的力量,最终几乎压倒了她们。那是幸福的孩童吃饱喝足后的困倦,她们坐着,沉醉在炉火的映照中,直到萨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扭头望着她那张已改头换面的床铺。

毯子多得甚至够和贝基两人分享。隔壁阁楼中的那张狭窄的睡榻这天夜里变得舒适多了,超出了它的主人对它的一切梦想。

贝基走出房间时,在门槛边转过身来,用饥渴的目光朝周围看了一眼。

“如果明天早晨它们全都不在这儿了,小姐,”她说,“可是反正今晚它们都在,我就永远也忘不了它们。”她把每件东西都看了一下,似乎要把它们全都印在记忆中。“炉火就在那儿,”她用手指着说,“桌子在它的前面,灯在那儿,灯光看上去是玫瑰红的,你床上有缎子床罩,地板上有一条温暖的小地毯,样样东西都看起来是美丽的,而且”——她歇了一口气,把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这儿有肉菜汤、三明治和松饼——这儿有的是。”于是至少带着对现实的这种想法,她走了。

通过学校内以及仆人间的秘密活动,到早晨人人都知道了萨拉·克鲁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埃芒加德受到了惩罚,而且本来早餐前贝基就得被从这所房子打发走,但是她这个厨房婢女一时还省不了。仆人们都知道允许她留下是因为铭钦女士轻易找不到另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肯恭顺地像卖身奴一样,为了每星期那么少的几个先令给她干活。教室里稍大的那些女孩子都知道由于铭钦女士本人的实际利益,才没有把萨拉打发走。

“她长大得很快,又好歹学会了好多东西,”杰西对拉维尼娅说,“因此不久就要让她讲课,而且铭钦女士知道她必须无报酬地干活儿。你实在太恶劣了,拉维,去告发她在阁楼上寻开心。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从洛蒂那儿听到的。她是这么个小娃娃,自己并不知道是在对我告发。对铭钦女士去讲,一点也谈不上恶劣。我觉得那是我的责任,”拉维尼娅有点儿自命不凡地说。“是她在骗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却做出一副那么尊贵的样子,还被那么重视,实在太可笑了!”

“被铭钦女士逮住的时候,她们正在干什么?”

“在假装干什么蠢事。埃芒加德把她的食品篮拿上去要和萨拉和贝基分享。她从不请我们分享过什么东西。不是我计较,但在阁楼里同女仆分东西吃,实在有失体统。我奇怪铭钦女士没把萨拉赶走——就算她确实想要萨拉当老师也罢。”

“如果她被赶出去,她能去哪儿呢?”杰西有点儿焦急地问。

“我怎么知道?”拉维尼娅厉声说。“依我看,她今早进教室的时候会显得很怪——在出了那事儿后。昨天她没吃饭,今天也不会让她吃。”

杰西虽然傻,心眼儿却并不那么坏。她猛地拿起她的一本书。

“哎呀,我想真是可怕,”她说。“她们没有权力让她饿死。”

那天早晨萨拉进厨房的时候,厨子斜眼瞧着她,那些女仆也是这样,但她匆匆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她实际上多睡了一会儿,而贝基也睡过了头,因此她们来不及相互探望,都急忙下了楼。

萨拉走进洗碗间。贝基正在使劲地擦一把水壶,竟然在嗓子眼里哼着一支小曲。她抬头望着,脸上带着狂喜的神色。

“我醒来时它还在那儿,小姐——我是说那条毯子,”她兴奋地悄声说。“它同昨晚一样是真的。”

“我的也在,”萨拉说。“现在全在那儿——那些东西全在。我边穿衣服边吃了一些我们剩下的冷东西。”

“天哪!天哪!”贝基发出的感叹中带着狂喜的呻吟,当厨子从厨房进来时,她恰好及时地低下头去擦她的水壶。

铭钦女士本想看看萨拉今天在教室出现时到底会是什么样子,这正是拉维尼娅很想看到的。对铭钦女士来说,萨拉一直是个恼人的难题,因为用严厉的态度从来无法使她哭泣或面露惧色。她挨骂时,总是默立恭听,脸色庄重;她受惩罚时,就干额外的活儿,不吃饭就走开,没有抱怨,也不流露出要反抗的形迹。她从来没有唐突无礼的答话,这一事实在铭钦女士看来似乎本身就是一种唐突无礼的行为。但经历了昨天一天不准吃饭和昨晚的那个暴虐场面,想想今天还得挨饿,她肯定已被压垮了。如果她今天下楼来不是两颊苍白、两眼通红、脸色不快而恭顺,那才奇怪呢。

今天铭钦女士第一次看到萨拉是当萨拉进教室来听那小班读法语课文并监督她们做练习的时候。但她进门时却是用着有弹性的步伐,两颊红润,嘴角漾着一抹微笑。这可是铭钦女士所碰到的最惊奇的事了。这使她相当震惊。这孩子是由什么做成的?这样的怪事意味着什么呢?她立即把萨拉叫到书桌前来。

“你看来不像已认识到自己做了丢脸的事,”她说。“难道你完全麻木不仁了?”

实际情况是,当你仍是个孩子——或者甚至已长大成人了——吃得饱,睡得足,加上床上又柔软又暖和,当你在听一只神话故事时睡去,醒来后发现它竟是真实的,你就不可能感到不幸福或者显出那副样子,即使你努力隐藏也隐藏不住眼睛里的快乐的光芒。当萨拉抬起眼睛,十足恭敬地答话时,铭钦女士几乎被她的眼神震惊得哑口无言。

“请你原凉,铭钦女士,”萨拉说,“我知道我很丢脸。”

“请你识相一点,不要忘记这事儿,也不要显得好像你继承了一笔财产似的。那可是不沾边儿的事。而且要记住今天不准你吃饭。”

“是,铭钦女士,”萨拉回答,但当她转身离开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不免心惊肉跳。“如果不是魔法及时救了我,”她想,“会是多可怕呀!”

“她不可能很饿,”拉维尼娅悄声说。“好好瞧她。也许她正在假装已经美美地吃了顿早餐呢。”——她恶意地笑了一声。

“她和别人不同,”杰西说,观察着萨拉教她的小班。“有时候,我有点怕她。”

“真可笑!”拉维尼娅突然喊道。

那天一整天,萨拉脸上放着光彩,双颊泛红。仆人们向她投来迷惑不解的目光,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阿米莉亚小姐的蓝色小眼睛也带着困惑的神情。她无法理解,在铭钦女士威严的盛怒之下,她那种大无畏的自得其乐的样子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这正符合萨拉那独特的倔强个性。她大概决意要硬着头皮干到底。

萨拉把事情反复想了一番,下决心要做到一件事。如果可能的话,必须把那已发生的奇迹保守秘密。如果铭钦女士竟想再上阁楼来,那当然全会被她发现。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她似乎不大可能这样做,除非她被怀疑所驱使。埃芒加德和洛蒂会被严格监视,她们也就不敢再偷偷从床上溜走了。可以把这事告诉埃芒加德,相信她能保密。如果洛蒂发现了什么,也能让她务必保密。也许魔法本身能帮助隐藏它自己制造的奇迹。

“但不管发生什么事,”萨拉整天不停地对自己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在这世上的某处地方有个仁慈超凡的人,他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即使我永远不知道他是谁——即使我甚至永远无法向他致谢——我将永远不会觉得这么孤独了。啊,那魔法对我太好了!”

如果说天气还可能比前一天更恶劣的话,那么这天就是——更湿、更冷、更泥泞。有更多的外差要跑,那厨子脾气更急躁了,她知道了萨垃蒙受了耻辱,就变得更加蛮不讲理了。但是,当你的魔法已成为你的朋友,这一切又何足轻重呢。上一天夜晚的那顿晚餐给了萨拉力量,她知道她会睡得好,睡得暖和,即使在傍晚之前她就习惯性地又开始感到饿了,也认为能忍到次日早餐的时候,到那时想必会再给她东西吃的。等到天色很晚了,才终于允许她上楼去。事先曾吩咐她进教室学习到十点钟,由于她对功课感兴趣,她便多读了一会儿书。

当她登上顶层的楼梯,站在阁楼门前时,她的心确实跳得很快。

“当然,那些东西可能已全被拿走了,”她努力鼓起了勇气悄声说。“那些东西可能只是为了那可怕的一夜才借给我的,但它们的确曾借给我——我曾拥有过。那全是真的。”

她推门进去,一进门就轻轻喘了一声,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从这一边看到那一边。

魔法又在那儿出现了。它居然再次出现,甚至比上一次做得更多。炉火熊熊燃烧着,可爱的火焰比以前蹦跳得更欢。许多新东西被拿进了阁楼,一改阁楼的旧貌,若不是她已不再置疑,是会擦擦眼睛看个究竟的。矮桌上又摆好了一顿晚餐——这一次的杯盘是供贝基和萨拉两人使用的,一块既厚实又新奇鲜艳的绣花布盖住了破旧的壁炉台,上面还摆设了些装饰品。所有光秃秃的难看东西,凡是可以用帷慢遮盖的,都掩蔽得使之看上去十分漂亮。有些色彩鲜艳的新奇材料已用尖锐的小图钉固定在墙上——小图钉尖锐得不用锤子敲就可以按进木头或墙壁。一些光彩夺目的扇形饰物被钉上了,还有几个大垫子,大而厚实得足以当坐垫用。还有只木箱,上面铺着块小地毯,还放上了一些垫子,这一来颇有沙发的派头了。

萨拉慢慢离开门口,径直坐了下来,对周围看了又看。

“真像是神话变成了现实,”她说。“一点儿差别都没有。我觉得似乎可以指望任何东西——钻石或成袋的黄金——它们就都能够出现!那样也并不比现在的情况更奇怪。难道这就是我住的阁楼吗?我还是原来那个衣衫褴褛、又冻又湿的萨拉吗?想想我过去常假装这个,假装那个,还希望会出现仙女呢!我唯一老想着的事就是看到神话故事变成现实。我现在就生活在神话故事中。我觉得好像自己可能就是个仙女,能把任何东西变成其他东西。”

她起身敲敲墙壁,要隔壁牢房中的囚徒前来,于是那囚犯就来了。

她进了门,吃惊得几乎瘫坐在地板上,成为一团。有那么几秒钟,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天哪!”贝基喘息道,“天哪,小姐!”就像那次在洗碗间里一样。

“你看吧,”萨拉说。

这天夜里,贝基坐在火炉前小地毯的一个坐垫上,有她自己的一套茶杯和茶碟可用。

萨拉上床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条新的厚床垫和几个鸭绒大枕头。她原来的床垫和枕头都已挪到贝基的床架上,结果贝基有了这些额外的东西,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它们都是从哪儿来的?”贝基有一次突然说道。“天哪!这是谁干的,小姐?”

“我们连问也别问吧,”萨拉说。“倘若不是我想说一声‘啊,谢谢你’,我宁可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使事情显得更美好了。”

从那时起,生活一天天越变越奇妙。这神话故事继续着。几乎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萨拉每次夜里开门,都发现有些新的令人舒适的东西或装饰品,直到隔了短短的一段时间,那阁楼成为一个美丽的小房间,放满了各种新奇豪华的物品。丑陋的四壁逐渐全部盖满了图画和帷慢,精巧的折叠家具出现了,悬挂在墙上的书架里放满了书,新的舒适方便的设备一件件地出现,直到看来已经什么都齐备,无所需求了。萨拉早晨下楼时,把晚餐吃剩的东西留在桌上,等她晚上回阁楼时,那魔法师已把它们撤去,留下另外一小顿美餐。铭钦女士一如既往,还是那样苛刻而好欺侮人,阿米莉亚小姐还是那样脾气暴躁,仆人们粗鲁蛮横。不论天气好坏,萨拉都被打发出去跑腿,挨着骂,被呼来唤去;几乎不准她同埃芒加德和洛蒂说话;拉维尼娅还嘲笑她的衣服越来越破烂。当她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其他女孩们好奇地盯着她看。只要她生活在这奇异神秘的故事中这一切又有什么大不了?这比她以前虚构的安慰自已那饥饿的小生命并挽救自己免于绝望的任何想法更为愉快,更罗曼蒂克。有时候在她挨骂时,她几乎忍不住想笑。

“要是你知道就好了!”她自言自语着,“要是你知道就好了!”

她享受的舒适与幸福使她渐渐强壮起来,这一切使她总能有所盼望。如果她从外面办事回来时又湿、又累、又饿,她知道爬上楼以后很快就会暖和起来并饱餐一顿。在最艰苦的日子里,她可以从事于乐滋滋地设想打开阁楼门时将看到什么,猜测着为她准备好了什么新的赏心乐事。不多久之后,她就开始显得不那么瘦了。双颊上出现了红晕,一双眼睛和她的脸相形之下也并不显得那么太大了。

“萨拉·克鲁看上去气色好得出奇,”铭钦女士不满意地对她妹妹说。

“是啊,”那可怜呆笨的阿米莉亚小姐回答。“她肯定在胖起来了。她原先可显得像头挨饿的小乌鸦。”

“挨饿!”铭钦女士生气地叫道。“她没有理由显得像在挨饿的样子。她一直有很多东西吃的啊!”

“当——当然,”阿米莉亚谦恭地附和说,警觉地发现自己又像往常那样说错了话。

“看到在她这年纪的孩子身上有那种神气,可真叫人讨厌啊,”铭钦女士说,语气傲慢却又讲得含糊其辞。

“什么——什么神气?”阿米莉亚鼓起了勇气问道。

“那几乎可以称作挑衅吧,”铭钦女士回答,觉得很恼火,因为她知道自己所怨恨的那种神气一点儿也不像是挑衅,但不知道还可用什么更不偷快的词儿。“任何其他孩子要是经受了她所不得不忍受的那些变故,都会被——被弄得彻头彻尾地谦卑沮丧,精神崩溃。但是说实在的,她看来一点也没屈服,就好像——好像她是位公主似的。”

“你可记得,”那不明智的阿米莉亚小姐插进来说,“那夭在教室里她对你说的话吗?她问你会怎么办,如果你发现她是位——”

“不记得,我不记得了,”铭钦女士说。“别讲废话啦。”但实际上她记得非常清楚。

非常自然,连贝基也开始显得胖起来了,也不再那么诚惶诚恐了。这在她是不由自主的。那秘密的神话故事中也有她的份儿。她有两条床垫、两只枕头、很多被子,每天夜里能吃上一份热腾腾的晚餐,炉火旁的坐垫上有她的一席之地。巴士底监狱已经消失,囚犯们也都不复存在了。两个孩子舒舒服服地坐在快乐之中。有时萨拉高声朗读书中的段落,有时学习自己的功课,有时坐着呆望炉火,努力猜想她那位朋友可能是谁,并希望能对他说说心里话。

接着发生了另一件惊人的事。一个男子来到门口,留下几个包裹。上面全都用大字写着,“致右面阁楼里的小女孩”。

萨拉本人被打发去开门,把包裹拿进来。她把两个最大的包裹放在大厅桌子上,看着包裹上的地址,这时铭钦女士下楼来看到了她。

“是给哪位小姐的就给哪位送去,”她厉声说。“不要站在那儿呆瞪着它们。”

“它们是给我的,”萨拉平静地回答。

“给你的?”铭钦女士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萨拉说,“但这些是寄给我的。我就睡在右面的那间阁楼里。贝基睡的是另一间。”

铭钦女士走到她身边,表情紧张地看那些包裹。

“里面是什么?”她追问道。

“我不知道,”萨拉回答。

“把它们拆开,”她命令道。

萨位照办了。包裹被拆开后,铭钦女士脸上霎时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她看到的是些漂亮舒适的衣着用品——种类各异:鞋子、长袜和手套,还有件美丽暖和的外衣。甚至还有一顶好看的帽子和一把雨伞。它们都是上好的昂贵物品,外衣口袋上还别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些字样:“日常穿用——需要时将由新的替换。”

铭钦女士很是激动。这可是个意外,使她那卑劣的头脑里产生了一些奇异的想法。会不会自已终究犯了个错误,这个被轻视的孩子背后竟有个有势力的古怪朋友做靠山——或许有个前所未知的亲戚,突然追踪到她的下落,存心用这种神秘怪诞的方式来供养她?亲戚们有时是很古怪的——尤其是有钱的老单身汉,身为叔伯,却不愿身边有孩子。这种人可能宁愿在一定距离以外来照顾他晚辈亲戚的福利。然而这样的人肯定脾气古怪、暴躁,容易被得罪。如果有这么个人,万一他知道了那孩子穿着单薄破烂的衣衫、食物不足,还干着重活,那可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儿。她觉得很不自在,不知所措,便乜了萨拉一眼。

“好吧,”她说,自从这小姑娘失去父亲以来,她还没用过这样的口气,“有人对你很仁慈。这些东西既已送来,而且穿旧了还会有新的,你可以去把它们穿上,看起来也体面。穿好后你可以下楼到教室里去学习你的功课。你今天不必出外办事儿了。”

大约半小时后,教室门打开了,萨拉走了进来,整个培育院的人都被震惊得哑口无言。

“真没想到!”杰西冒出一句,轻轻推了一下拉维尼娅的胳膊肘,“看那小公主萨拉!”

人人都在看,而拉维尼娅一看便脸色变得通红。

那的确是萨拉公主啊。至少自从她曾是公主的那些日子以来,萨拉还从没像现在这样像个公主。她似乎不是几小时前她们看到的从后楼梯下来的那个萨拉了。她身穿的连衣裙就是拉维尼娅以前常常忌妒她的那种。它是较深的暖色的,制作精良。一双纤足还是当初杰西赞赏过的那个样子,头发给用缎带束在脑后那些浓密的发卷在她那奇特的小脸旁松垂下来,使她看上去正像一匹设得兰群岛的矮种马。

“也许有人留给了她一笔财产,”杰西悄声说。“我总认为她会遭遇到什么事的。她是太奇特了。”

“也许那些钻石矿忽然又出现了,”拉维尼娅刻薄地说。“别那么死盯着她,讨她喜欢,你这个蠢东西。”

“萨拉,”铭钦女士语调深沉地插话说,“过来,坐在这儿。”

整个教室的人都凝视着萨拉,用胳膊肘推搡着,一点儿都不掩饰她们的激动和好奇心,这时萨拉坐到她原来那个光荣席位上,俯首读她的书。

那天夜里,她回到自己房里和贝基吃过晚餐后,坐在那儿神情严肃地久久注视着炉火。

“你脑子里又在编造什么事了吗,小姐?”贝基恭敬地柔声问道。当萨拉默默地坐着用梦幻似的眼神凝望炉中的煤火时,通常意味着她又在编造一个故事了。但这次并不是,她摇摇头。

“不,”她回答,“我在想我该怎么办。”

贝基呆望着她——依然恭恭敬敬地。对萨拉的一言一行,她都满怀近似崇敬之情。

“我禁不住要想到我的那位朋友,”萨拉解释道。“如果他存心为自己保密,那么竭力去追究他是谁就太无礼了。但是我真想让他知道我对他多么感恩——他使我多么幸福。当有人使你得到幸福时,作为好心人是都会想知道是谁的。他们认为这比人家致谢更要紧。我希望——我真希望——”

她突然打住了,因为此时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张桌上搁着的什么东西上。那是才不过两天前她进阁楼时发现的小文具盒,里面装着纸张、信封、钢笔和墨水。

“啊,”她喊道,“为什么我以前就没有想到?”

她起身走到墙角,把文具盒拿回到炉边。

“我可以给他写信,”她高兴地说,“把它留在桌上。这样也许那个来撤去东西的人就也会把信取走。我什么也不问他。我相信他不会介意我对他致谢的。”

于是她就写了张便条。她是这样写的:

希望你不致认为这是不礼貌之举:在你存心隐姓埋名地保守

秘密之际,我居然写这个便条给你。请相信我不是有意无礼,或

是最终想发现什么,我只想感谢你待我如此仁慈——超凡地仁慈

——使一切变得都像神话故事中一样。我多么感激你,我又是多

么幸福——而贝基也是如此。她也像我一样地感激你——这一切

对她和我来说是

“它看上去像个怪丑的婴儿,”萨拉笑着说。“请你原谅,猴子,但我情愿你不是婴儿。你妈妈不会为你骄傲,没人敢说你长得像你的任何一个亲戚。啊,我真喜欢你!”

她在椅子里向后仰靠着,沉思起来。

“也许它为自己长得这么丑而难过,”她说,“而且它总是把它放在心上。不知道它是否有个心灵。猴子啊,我亲爱的,你有心灵吗?”

但那猴子仅仅举起一只小爪子搔搔头。

“你要拿它怎么办?”贝基问。

“我想让它今夜和我一起睡,然后明天送回到印度绅士那里。猴子啊,我不愿把你送回去,但是你必须回去。你应该最爱你自己的家,而我并不是你真正的亲戚。”

她上床时,在脚边给它做了个窠,于是它蜷身睡在那儿;仿佛是个婴儿,很满意它睡的这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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