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谢宁在家是个游水健将, 经常运动,所以赶在小女孩拐进葫芦巷子之后,立刻就捉住了她。

“哥哥!走!呵走!……”小女孩喘着气, 着急地胡言乱语,死死抱着谢宁的钱袋子塞在怀里。

“走什么?”谢宁喘着气,扯着小女孩的胳膊,“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大人呢?小小年纪,不可偷盗知不知道?钱袋还我。”

“哥哥, 走, 我家!”小女孩将钱袋子塞进怀里, 用碗紧紧叩着自己的肚子,像一头倔驴还要往家里走。

很快谢宁身后的衙役也追了上来, 两个成年男子很容易就拨开了小女孩叩着肚子的碗, 钱袋子掉在了地上, 被衙役拾起来还给了谢宁。

两名衙役动作粗俗,小女孩跌坐在了地上,她捧着碗,眼泪掉了下来, 哭的很绝望。

谢宁见她这样,猜想应该是真的困难,冲动之下取了几角碎银递给小姑娘, 说:“你家里可有困难?你先拿着用吧,人穷志不可穷, 偷盗是要进大牢的。”

小女孩见谢宁是个没脾气的人,渐渐止住了哭, 心里满是失望。

因为这样的人是帮不了她的。

于是她爬起来, 丢下一句:“捕快才应该被抓进大牢!”

说完抱着碗朝巷子深处走了。

这话谢宁听到没什么反应, 但是俩衙役气愤不已,衙役喜欢百姓叫他们‘官爷’,若是能把他们当‘捕快’,那可就太好了。

此时听小女孩说的话,顿时觉得自己‘捕快’的身份被挑衅了。

过去拦了小女孩说:“仗着自己年纪小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你家在哪?养而不教,我与你父母说道说道!”

小女孩一点儿都没有退缩,依旧低着头,但是脚步急促的领着他们三人回了家。

谢宁不放心,怕俩衙役粗鲁,所以跟着想说说好话。

葫芦巷子里七拐八拐,不怪得取命叫葫芦。城里的房屋建筑都是采用高院形式,世风日化好防贼,小女孩领了他们进了张家院子,捧着碗就朝屋里跑了。

衙役在后面嚷:“站住,跑什么?”

追到堂屋的时候,张家的主人出来了,谢宁跨进门槛的脚马上缩了回去,这主人家居然是张仁!

张仁个头高,在建州府属少见,面对面瞧着人有些书生的单薄,浓眉大眼,一笑起来彬彬有礼。

若不是鲤鱼见他在先,谢宁真以为张仁就如第一面这样,斯文有礼,面目和煦。

他见家中来了三个陌生男子,仅仅是吃惊地睁大眼睛,马上就摆出了读书人的样子,微笑着问:“您几位入我家门,是有什么事吗?”

“刚刚跑进去那小女孩,你是她什么人?”衙役见他斯斯文文,也放轻了声音。

谢宁看到张仁的下颚骨轻微动了一下,牵动了太阳穴的血管鼓起,又瞬间隐藏在皮肤底下。

谢宁心里有说法,所以怎么看怎么觉得张仁是个杀人犯,哪怕只是动动嘴唇,他也觉得像要杀人。

“算了,回去吧。”谢宁站在门口,朝两个衙役说完就转身要出院子。

他已经确认了此人就是他通过鲤鱼看到的凶犯,打算回去让周寂年动手抓人。

俩衙役本就是被分配保护谢宁的,到底知道轻重,于是拿手点了点张仁,跟着谢宁走了。

张仁目送他们出了院子,眉尾瞬间耷拉下来,眼睛和嘴角都透露了这个人的暴戾。

他转身回屋子,顺手拿了屋角的竹扫把,一脚踹开厢房,里面关了一个女人,张之桃一定躲在这个女人的身后。

昏暗的厢房里,陈设简陋,香气冲鼻,胭脂香混合着辟邪香,浓烈的像是在压制什么气味儿一般。

正对着门口有一个竹子编制的屏风,上面搭满了女子的衣物,张仁过屏风,屋里一大一小两个人抱作一团。

小女孩正是抢谢宁荷包的张之桃,她照例埋着头缩着脖子,紧紧抱着她娘的胳膊,在看到张仁手里的扫把时,狠狠瑟缩了一下。

“呼!”是扫把在空中发出的声音,张仁用力举起扫把挥向缩在娘亲怀里的张之桃……

“啊!”张之桃马上就被扫把的竹须须划破了衣服,她忍着疼,奋力朝外跑。

张仁咬着压槽,一声不吭,三两步过去疯狂抽打十岁瘦弱的女儿。

“别打,不要打她……”张之桃的娘亲,梅娘站起来扑向女儿,像往常一样想替女儿挡伤害,奈何四肢酸软无力。

张之桃爬起来往外跑,张仁并不追,转身掐着梅娘的脖子推她回房,另一手高举起扫把,但看着梅娘惨白秀气的脸,只好扔了扫把,绊倒梅娘,用脚去踢妻子的屁股。

“啊!!!”梅娘刚叫了一声,门又被推开了。

张之桃两手抱胸,下意识的自保动作,又回了来。

小女孩扯着尖尖脆脆的声音哭喊:“别打我娘……呜呜……”

张仁过去一脚踹在女儿的肚子上,终于开了口:“上次招惹一个养鸟的,这次他养什么的?”

张之桃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死死盯着张仁的脚尖。

张仁脚尖朝前,张之桃尖叫一声朝后缩。

张仁猛踩女儿一脚,“关门。”

他发号施令,屋子里两个被他虐待数年的女人同时抖着身子,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一顿暴打,关上厢房的门只是不让声音传出去罢了。

两人朝门口连跪带爬,梅娘抢先触碰到了房门。

只是还不等她合上,院子大门被踹开了,发出‘砰’地巨响。

张仁也听到了,立刻跨出厢房,刚走到堂屋,眼见十几个成年男子,最少六个捕快行头的扑上去按住了他。

“你们干什么!”张仁扬起眉毛,又惊又疑。

但是没人回答他,他只见领头一个黑衣男子,身高腿长,英俊清朗的长相但气质却十分沉稳。

黑衣男子正是周寂年,他薄唇轻启,“带回去。”

“我乃庆元三十四年秀才张仁,我是秀才!你们想干什么!”

“少废话,自己犯了什么事自己不明白吗?牢里当你的秀才吧!”带头的捕快经验丰富,才不和张仁说那么多,挑最严重的说来,若是能吓到人认罪就最好了。

张仁被捕快架着,出了张家院门,巷子里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那么多的官差浩浩荡荡押着人回府衙。

院子里留了主簿和几个录事参军。

谢宁原还站在院子里,见张仁被押走,也没有家眷出来询问,好奇的跟着一个府衙主簿进了屋子。

主簿寻了半掩的门进去,谢宁皱了下鼻子,被这扑鼻的味道熏的心口犯腻味。

“这什么味儿啊……”主簿显然也犯恶心,抱怨了一句又退出来站在门口,掩着口鼻朝里面说:“官府办案,出来答话。”

说完主簿就回到堂屋坐下,屋子整理笔墨纸张,准备记录。

屋里磨磨蹭蹭出来两个女子,一大一小,小的谢宁认识。

张之桃再度见到谢宁,缩着脑袋,翻着眼睛看谢宁说:“你是官爷。”

谢宁摇了摇头,看她的眼神更是柔和了,心疼她生为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我不是。”

张之桃眼睛瞪大了些,但是没再开口问。事实上,刚刚那句她说的是肯定的语气。

“我问几句话,你等如实回答。”主簿给两个录事参军一个眼神,几人一起握着毛笔。

“姓甚名谁,详细交代。”

谢宁伸手指了指空椅,对两母女说:“坐下答话。”

梅娘看了眼谢宁,眼里有些意外。她挑了个远远的椅子坐下来,坐下后上身前倾,缩着下半身回话:“王梅,二十有六,丈夫张仁,清平县人。”

主簿应了一声,朝小女孩抬了抬下巴。

梅娘拢了袖子接着说:“这是小女张之桃,十岁。”

主簿:“认不认识段茂才?仔细瞧瞧这画像。”

梅娘看了一眼画像,摇了摇头。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张之桃反应很大,小女孩站起身来,瞪大眼睛,一副‘又见面了’的表情看着画像。

主簿马上问张之桃,“小姑娘,这画上人见过不曾?哪里见到的?几时见到的?”

张之桃看了谢宁一眼,谢宁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很快,张之桃就收回了视线,又低着头,缩着脖子说话,“见过,茶楼。”

主簿马上抬头看了眼小女孩子,放下毛笔,下令,“跟我回衙门回话。”

张之桃连忙抱着娘亲的手臂,很是惊怕的样子。

主簿这种情况处理的太多了,直接冲衙役喊:“押回去。”

谢宁见两父女吓成这样,安抚道:“别怕,就是问几句话而已,问完我亲自将她送回来,我们不会伤害她。”

梅娘眼里还是有不信任,但是她唯唯诺诺惯了,并不敢开口。

张之桃却张了嘴问:“他也会被送回来吗?”

谢宁叹了口气,但是诚实地说道:“你父亲回不来了,他犯了案子。”

这是谢宁第一次见张之桃放松肩膀,抬起头,小姑娘迅速转头看娘亲,梅娘也更是愣住了。

“为什么?”

谢宁感觉张之桃问这三个字的语气有些兴奋。

不等谢宁回答,两个衙役就过来扯了矮小瘦弱的张之桃,要带走。

谢宁阻止道:“让她自己走。”

说完又蹲下去平视张之桃,劝道:“出了家门,你自己走。你已十岁,不小了,给自己挣一份体面。”

“只要你诚实答话,我会给你奖银,我不是捕快不是官爷,我是商人,言而有信,我很有钱的。”

张之桃扭头看了看梅娘,再回头眼里有了开心,“你说的!”

“嗯!说话算话。”谢宁点了点头,小女孩抢他钱袋,他猜这小女孩应该是缺钱。

张之桃自己乖乖跟在主簿身后出了屋子,衙役在后面堵着张之桃,谢宁在最后面。

走到院子的时候,谢宁被叫住了,他回头看着梅娘。

梅娘眼里含着泪,很是悲伤,抖着唇说:“贵人,我家桃姐儿就托您照顾了……”

一个女人,一天之内,丈夫被抓去府衙,女儿也要被带去,谢宁理解她的悲伤,“放心吧,不会为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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