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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睛,房顶横着一根粗木梁,身下砌的结实的土炕床,床正对着摆了一张破旧的木屏风,靠木窗前摆放一张实木书桌,这是周寂年年少时期的生活环境。

呼吸轻盈顺畅,双手用力握拳,能感受到浑身充盈着力量,这是年轻的象征。

连续三日醒来,周寂年都会如此试探自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一个将死之人,刚合上眼,再睁眼却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不过他也算死得瞑目,奸敌已被他连根拔起,他血手铁腕,一个不留。可惜的是,这么多人的鲜血,也换不回宁郎鲜活的生命了……

门外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了周寂年的思绪。

“我不同意,娘啊,那谢家的宁哥儿得的可是无药可医的怪症啊!明明是大哥家退的亲,做书童也该是给温书侄儿啊!”

这是他爹爹的声音,周寂年下床静步至房门口。

“你这说的什么话!温书不得避嫌啊?这事儿我已经答应谢家了,寂年明年就上镇院试了,银子哪里来?你可懂事点吧。”

这回说话的是周寂年的奶奶,老人家心里一直有一句话‘大孙子小儿子’,所以大孙子周温书,和小儿子周六丰是她心头肉。

至于她三儿子一家,夹在中间本就容易忽视。更何况早些年的时候,周三丰和周六丰在外遭遇横祸,周三丰落下了腿疾,农田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腿疾手疾之人。

早已习惯了奶奶的过分偏心,周寂年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

他剑眉英挺,黑眸细长间藏着锐利,轻抿着薄唇,高大颀长的身躯站在门后,负手而立散发着盛气逼人的强势。

隔着房门,屋子里仅他一人,若有其他人看见,定会发现他这种久居高位的架势,绝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该有的气质。

“院试的银子?娘,温书、六弟和我儿一同赶考,这银子本就该家里出的啊!”周寂年的爹爹,名林锦,周三丰的夫郎。

大庆除了男女性别外,还有双儿,唤作小哥儿,也可孕子,林锦就是。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婆婆,他想不透,婆婆怎好意思拿他儿子赶考的盘缠威胁他?

“是该咱主家出,但是!老三腿疾,你也就在家烧个饭,你家只出不进,我这个当家的可亏待过你们?现在是用得到你们的时候了,怎么倒好意思推三阻四的了?”周奶奶掸了掸衣袖,正眼都不瞧老三夫郎一下。

林锦气的咬牙,他丈夫三丰可是为了救六弟才断了腿骨的!且他在家何止是煮饭?全家二十多口人的脏衣服、被子褥子,哪个不是他在洗?地哪日不是他在扫?

前人云,父母在,不分家!周三丰瘸着腿去田地里干的活还少了吗?因为腿疾,进度慢,别人回去午休,周三丰顶着烈日还在田地里苦做,怎么到了婆婆嘴里,竟然像是他一家吃白饭似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林锦抖着唇道:“分家……”

“你说什么?我还没死呢!”周奶奶还真是一个有精神的老太太,手腕高举就想给林锦一个巴掌。

“住手!”周寂年开门出去,疾步过去握住奶奶的手腕。上一世,他爹爹挨下了这一巴掌,那时他不敢顶撞长辈,所以无力保护家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用高大的身躯把爹爹护在身后,周寂年半垂着眼眸,掩盖锋芒道:“大伯不就是想保住温书的名声吗?可以。”

“寂年!”林锦扯着儿子的衣袖,想阻拦儿子。

周寂年侧首,安抚地拍了拍爹爹的手背,想笑一下,却发现肃穆多年,笑都忘记要怎么去展现了,只好作罢。

“只是若收了谢宁做书童,那必然是要结算工钱给人家的,这?”周寂年开始下套。

周奶奶回:“工钱有老大家出。”

“奶奶安排的是。只是悠悠众口,又岂是收做书童就能堵住嘴的?只怕到时候,村里又说我周家不仅悔婚,还奴役羞辱谢家,怕是得不偿失啊,奶奶。”

周奶奶皱着眉,第一次觉得和读书人说话费劲,“管得了别人那么多吗?到时候再说吧,先把人收了。”

周寂年就猜到奶奶会这样,反正出了事情,他奶奶总会有办法让儿孙辈去承担过错,三儿子背不起,她四儿子还在呢。

周奶奶生了七个孩子,除了老二是女儿,老五和老七都是小哥儿,都已经嫁出去了。

扶着爹爹一同去桌子旁坐下,周寂年腰杆挺直,坐相如松,他仅仅是朝奶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奶奶请坐。”

想来周奶奶有力气挥巴掌,肯定是不需要人去搀扶的。

“孙儿有一计,只需要大伯家把给谢宁的工钱一次结清,谢宁另择良婿,若他先成亲,谁都怪不到温书大哥头上。”说完周寂年端起茶壶倒茶。

林锦看着大儿子,有些发愣,总感觉儿子这几日有很大的变化。

“当真?”周奶奶好奇地问,腿也不自觉的盘在椅子上。

周寂年颔首。

周奶奶又问:“可谁敢要谢家宁哥儿啊?”

林锦也好奇地看向儿子。

“我要。”周寂年语气斩钉截铁。

林锦第一个有反应,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胡说!寂年!”

周寂年按捺住爹爹,又朝着周奶奶道:“只要大伯把工钱一次性拿出来,我择日就去谢家提亲,奶奶你可去找大伯商议商议。”

倒是个好主意,既成全了大孙温书,也保住了周家的名声,到时候就对外宣称,周寂年横刀夺爱,温书是礼让堂弟,还能得一个良善美称。

周奶奶想通后,动作麻溜地下了椅子,“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奶这就去给你拿钱。”说完匆匆出了老三家。

迎面遇上了周三丰,周三丰走路有些跛脚,见他娘招呼也未回匆匆出了门。周三丰抱着疑惑,着急进屋,走的更跛了。

“锦郎,娘咋来了?”周三丰一进屋就问,见大儿子也坐在小院子,奇怪道:“寂年?可温完书了?”

周寂年迅速站起来,走近父亲面前。今年父亲才三十五岁,整日在日头下劳作,晒得黝黑,可是生活的苦并没有压垮他的父亲,他依旧是温和的,对着家人笑容实在。

“阿父。”周寂年扶着父亲坐下。

周三丰心大,只觉得这三日来,大儿子稳重了许多,但是因何稳重?他倒是没深想。

周寂年不紧不慢地给父亲爹爹倒茶水。

“寂年,你好好说,你想咋的?”林锦着急地问。

“我打算去谢家提亲,定下宁哥儿。”周寂年给双亲递茶。

林锦一脸的不赞成,周三丰还处于迷糊状态。

“儿已束发,再过两年就弱冠了,也该成亲了。”周寂年刚开了个话头。

周三丰感觉有些对不起儿子,抢话道:“家穷,是我这个阿父没本事……”

周家在村里虽富,可是远近都知道周老三家穷,嫁过来不仅要伺候瘸腿公公,还要包揽周氏一族大小家务。且周寂年好歹是个童生,周奶奶瞧不上小门户,只想周家出的汉子高娶。

再有就是,周寂年自己没有相中的。上一世,他中举后,朝廷授以穷乡僻壤知县一职,但是周寂年急功近利,娶了中书侍郎的嫡女,留在京城做了京官。

中书侍郎有个病秧子嫡女,他还自视高贵,择婿要求是不纳妾。

恰巧了,周寂年家自幼贫寒,被外人瞧不起罢了,就连周氏主母,他的亲奶奶都要白眼他父亲和爹爹。周寂年咬紧牙关,发誓要出人头地,让他父亲和爹爹晚年风光无限。

于是这才成就了中书侍郎择到了良婿,周寂年有了仕途捷径。

只可惜到底是先天落下了病根儿,婚礼前夜,中书侍郎的嫡女就过世了,周寂年以正妻的名义厚葬了她,此后都不曾纳妾。

不过周寂年却年纪轻轻进了中书省,之后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官高至中书令,又称右相。

上一世周寂年终身未另娶,还落得了痴情男子的美誉。

所以周寂年一听父亲这样说,心里万般不是滋味,生为人子,怎可能嫌弃生养自己的双亲?

周寂年说:“父亲之善,是我的榜样。只是我要定这门亲事,是因为我一定要娶宁哥儿。”

“这是为什么?”双亲都满是疑问。

因他欠谢宁一条命。周寂年垂下眼眸,并不打算说出来。

上一世,谢宁被周温书退亲后,就真的再没有人去上门提亲了。谢宁沦为全村人的笑柄不说,谢父封建的思想觉得‘养儿养大养成仇’,怕把谢宁养在家里,将来会恨他这个做父亲的,于是赶紧把谢宁送去周寂年家做了书童。

这书童就这么做了一辈子,期间谢宁的皮肤并未好转,也无人愿意上门提亲。

直到周寂年参宴醉酒,抱着谢宁一夜风流,这才被收进偏房,一直养在周府。直到他中毒,宁郎以命换命,他才明白宁郎的用情。

周寂年停止回想,另起话头,“爹,谢宁品行如何?”

林锦答:“之前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

“之前?他现在变坏了吗?”

“唉,也差不离了。前些日子,不少人见他像疯了一样往河里跳,据说脸和脖子上的皮都要没了,只怕命不长了……寄年啊,你听爹的,这宁哥儿从前再好,那也只是从前了!”

“他……命长着呢。”周寂年低沉又沙哑的声线道出了些许悲痛,若不是为了救自己,谢宁命长着呢。

“什么?”林锦没听清。

“只不过是毁了相貌罢了。爹,我就要他!”后面几个字,周寂年字字深念,着重强调。

博览群书,他就不信找不到医治宁郎的办法!不过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先把人养在眼皮子底下。

…………

周大丰一听娘帮自己解决了儿子退婚后的麻烦事,那自然是相当配合的,二话不说就掏了银子。

周家四代同堂都没有分家,各房都出力种地,若是种完自己负责的田地,做了其他的营生收入,只需要交一半给主家,自家可再留一半。

所以周寂年的亲事,本该是主家出一半,三房自己家出一半。

只因三房此举,算是替大房收拾烂摊子,是以,另一半就由大房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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