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美,但他却差一点让她走了。

莫瑞挂上电话没多久,他就打电话给她了。一开始,大家不免有些别扭,谁会有办法让他们像老朋友一样的轻松自然呢?至少这是个开头,他们约会的地方是莎莎餐馆,一个哈得森河畔的意式小咖啡座。地方是他建议的,详细地址却记不得了,在克里斯多福街与十街的路口或是十街与查尔斯街的交叉口附近,没关系,她知道莎莎在哪里,就约在那里见面吧。

“我没骗你。”他说,“我本来要打电话给你的,但接下来一两天发生了好多奇怪的事情,我一闪神就忘了。想起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想也是这样。我不想主动打电话给你,免得让你觉得有不必要的压力——”

“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反正我觉得不好就对了。然后,我想起莫瑞是你的律师,我想应该可以找他帮忙。既然你不好直接打电话给那个人,打电话给他的律师应该不算失礼吧。”

“你怎么会认识莫瑞?”

“我们以前有过婚外情。”

“喔。”

两人的眼睛凝视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拖了好几年。你知道吗?其实有点好笑,约翰,我大可跟你说,我跟莫瑞是老朋友,这样也不算骗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种要跟你掏心掏肺的感觉。”

侍者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过来把咖啡放好。克雷顿等他离开之后才说,“莫瑞说,你读过我所有的作品。我记得你在丝蒂莉跟我提过这件事情。”

“我是骗你的。我那时还没有看过。回家之后,才在网络上把你所有的书都买下来。我到书店找过,东一本西一本的,在网络上可齐全得很。”

“不用多久,这批老东西都会再版。”

“很高兴见到你的作品又重新问世,但更让我高兴的是我没有等。你是一个很棒的作家,约翰,我当然知道轮不到我说这句话,我又不是角谷美智子,但我觉得你的作品好像是悄悄地在跟我说心里话。”

她讲起他的小说,人物的名字与场景,如数家珍。对他来说,将他作品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更胜于赞美。

有个问题作家们一定会被问到,他们到底是为谁创作呢?他一般的答案是为了自己,乍听起来,好像有几分艺术本色,但他始终觉得这个答案不尽真实。如果真是为了自己,那干嘛写下来?为什么不在构思完毕后,留在脑海里?如果真是为自己写作,那他实在是太失败了,他几时坐下来看看自己昔日的作品?

不,他写书是给某些人看的,只可惜那样的人不存在。如果这些书不是他写的,他就会是个好读者;而他正是为了类似的读者而写,写给那些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试图表达什么、永远了解他一举一动的人看;写给那些了解他每字每句,在情绪上、在知性上都是真挚呈现的人看。

而她就在这里,隔着一张破桌子,坐在他的对面。她美极了,用一种他好像是神的眼光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他们聊着。浅啜几口咖啡之后,接着聊,叫更多的咖啡,继续聊,在咖啡喝光之后,还在聊。最后,他拿起账单,把钱放在桌上,问她接下来要干什么。

她把手按在他的手上。“你觉得他们肯租一个房间给我们吗?要不,我们就到你那里去。”

有点像是高中或是大学生,有点像回到从前,又年轻了起来。他们坐在沙发上,深情长吻。他马上就硬了起来,但是,不用急,他很乐意一辈子坐在这里,搂住她,品尝她的嘴唇。

他们吻了很久,然后她站起来,脱掉上衣跟裙子,里面什么也没穿,在他意料之中;但他很讶异地发现:奶头上竟然穿了金环,下体没有半根毛。

她说,“约翰,你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你爱在我身上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怎么都行。”

之后,他掏了一根烟,问她介不介意他抽根烟?她说,不介意。

“你不抽烟?”他说。

“不抽。”

他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来,把烟雾喷向天花板。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闷在肺里好一会儿,吐出两个烟圈,再抿了一会儿嘴,把剩下的烟也吐了出来。他越过她的身体,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熄。

她问他有什么不对劲吗?他说,“也许我该戒烟了。”

“为什么?”

“最近,”他说,“我一直在找新的理由,让我能活下去。我越来越觉得抽烟是在慢性自杀。”

“你能就这么戒掉吗?”

“我不知道。”他说,“我没试过。这本书快写完了,在这个时候戒烟很难。不管了,戒烟贴片应该可以让我不去跳楼。你知道吗?我决定了,戒烟。”

他站起来,从床边的小桌子上,拿起半条烟,里面大概还有六包的样子。窗外,有个流浪汉正在垃圾筒里找可以换钱的瓶瓶罐罐。“嘿,老兄。”他叫道,把半条烟扔给他,“多抽点烟,”他说,“可以少过点苦日子。”

他躺回床上来。“如果把香烟留在家里,我会不知不觉地点上一根。希望戒烟贴片可以强化我的决心,口腔的满足感就有点麻烦了。”他低头看着她,“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们原本想出门吃晚餐,最后还是叫了湖南中国菜外卖。他放上一张瑟隆尼尔斯·蒙克的钢琴独奏。他们盘腿坐在床上,捧着纸盘子吃饭,听音乐。吃饱饭,他拖出一张椅子,问起她最初的感受。“你先前根本没有读过我的书,为什么会一口气把所有的书都买来看?”

“见到你之后,”她说,“我有一种感觉。”

“我也是,只是模模糊糊,说不太出来。我当时被拍卖价格冲得飘飘然,觉得什么好事都找上门来了。我跟你提过罗杰·德拉克洛伊克斯的事情吧?”

“有。”

“我把你的名片留下来,一定有什么理由。它还在我放袜子的抽屉里呢。我错过了打电话给你的好时机,但是你的号码,我可舍不得丢掉。你为什么会到我的桌边来呢?餐厅里面所有的人,大概都在谈论我的事情:各位先生,各位女士,一个从监狱牢笼到畅销书排行榜的传奇故事!你是不是想亲眼看看这个转运的倒霉鬼长什么样子?”

她摇摇头。“我很早以前就对你有兴趣了。”

“怎么会呢?”

“我没法解释,没什么道理。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之前,就已经迷上你了。即使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对你没有任何了解。”

“这还真是怪事。”

“我知道,我也不想说得这么神秘。我一度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去,但现在想清楚了,有话就直说嘛。告诉你吧,我认识玛丽琳·费雪。”

“哦?”

“不怎么熟,不算是朋友,只是认识而已。我住的地方就是她帮我找的。我们那时处得还不错,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了。然后,我听说她被杀了,在这个城市里,哪一天没有谋杀案?人生就是这样嘛,但是——”

“这件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在你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想知道到底凶手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接下来就是你被抓了,调查发现你是作家,住在格林威治村;可不是那种从贫民窟爬出来的杂碎,从小尿床、虐待动物的变态。玛丽琳在酒吧遇到一个男人,带他回家,却被杀了。”

在他还没开口之前,她按住他的手腕,“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她说,“可我那时候不了解。”

“你怎么知道?别人又怎么知道?”

“当我发现你在丝蒂莉,我非得过去不可。我必须要认识你,必须要自我介绍。我当时并不知道坐在你旁边的是经纪人,有可能是你太太,或是你女朋友,但我就是忍不住要跟你见一面。我当然听说了那个好消息,餐厅里都在传,也许这个成就让你神采飞扬,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质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是时空完全不同,我还是会走到你桌边。”

感情澎湃汹涌,得好好冷静一下,他想。他倾过身子,指头轻轻碰了她的乳头。“你什么时候装上这个玩意的?”

“两个月前,你喜欢吗?”

“喜欢,但是一定很痛吧。”

“这个故事可有趣了。”她说,“但我一辈子都不会说的。好长好长的故事。”

“我没有要赶火车。”

“这个故事会把我推到赤裸裸的灯光下,让你看个明白。”她坐起来,双腿并拢。“不过这很重要,因为你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你再也没有回去了?”

“没有。”她碰碰自己的乳头,“我觉得这样够了。”

“去一次就够了?”

“这是她的决定。如果我去第二次,就只是一桩买卖而已。”

“你真觉得她那么铁石心肠?”

“也许我能让她改变主意,拿不准就是了。她可硬着呢,要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心里清清楚楚。也许一次就够了,穿一次洞就够了。”

“两个洞。”

“只算一次,只到她那边去了一次。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你自己看,”他说,“看我身体上的证据。”

她伸手,握住他又硬起来的阳具,冰冷的手,轻轻地抚摸。“我就知道你的鸡鸡会喜欢。你的心呢?听完我的故事,你的心灵还是一样爱我吗?”

“更爱。”

“因为你知道我很性感吗?”

“这我已经知道了。不,是因为我更了解你了。”

“你越了解我,就会更爱我吗?如果你把故事听完的话,我很怀疑你还会不会爱我。”

“你不是说你只去了一次吗?”

“我还跟别人交往。我有好多故事,有些你一定不喜欢。”

“试试看。”

“今天不行,太晚了。你还有书要写,我已经占了你一天的时间了。”

“在莫瑞打来之前,我已经写了不少了。”

“你明天不是还要工作?你什么时候会休息?要我什么时候过来?”

“晚餐左右。六点半好不好?我们可以在附近,早早把晚餐吃完,再回到这里来。谢赫拉扎德就会告诉我另外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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