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前,许寄波听到这样的话,必然要大怒。但是此时,她连生气的力气的都没有,只是愕然地看着灵玉。

灵玉叹息道:我以前就觉得奇怪,未卜先知,如何能做到像你这般?哪怕大衍城的前辈,都无法推衍出如此详细的结果,原来在你看来,竟是人生重来。她停住话头,看着眼前的许寄波。

如今的许寄波,还和一百多年前一样,貌如少女,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纯净活泼。有些东西,是从内心深处透出来的,哪怕有着同样的外壳,也会给人不同的感觉。

我不知道简真君到底是怎么做的,但是,事情恐怕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这件事情里,最大的破绽,其实就是你自己。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物,哪怕只是一名寻常的筑基修士,也不应该如你一般,心境脆弱到这个程度。你不如回想一下,自己的记忆是否有不合理的地方。

不可能!许寄波直觉地否认,如果我的记忆是假的,为什么记忆里一件件事情都生了?祝融山之祸,临海战事,还有,还有

好像找到什么事情证明自己,许寄波对她道:我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证明,我的记忆是真的!

灵玉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不由地正容问:什么?

徐公子,紫霄剑派的徐公子,其实是两个人!

灵玉的手一紧,一时控制不住力道,椅子的扶手被她捏得粉碎。

看到她的反应,许寄波笑了:看来我说对了,你知道这个秘密。

灵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直到许寄波在她的逼视下不由自主地收了笑容,惴惴不安。

你——知道什么?

反正都说出口了,没必要再隐瞒下去,许寄波道:我两百多岁的时候,陵苍爆出一个秘密,原来紫霄剑派那位据传背负天命的徐公子,其实是两个人,通常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徐公子,只是个替身

说到一半,灵玉清亮刺人的目光让她感到胆怯,不由地低下声音:难道不对吗?师姐你应该知道真相的。

过了一会儿,灵玉终于收回目光,笑了一下:继续,爆出这个秘密的时候,生了什么事?

许寄波缓了缓,接下去:初时,这传闻在小范围内地传了一阵,就销声匿迹了。我当年因为筑基太晚,没有师承,所知不多,只知那个替身徐公子消失了

消失灵玉想到分别之前,徐逆告诉她的计划,心里堵得厉害,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后来呢?你会记得这件事情,可见还有后续。

对,许寄波眼中出现迷茫的神色,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接下去,那个时候,我已经临近坐化了,宗门暗地里流传着一个消息,那位替身徐公子,就在太白宗。我本来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亲眼见到了

她永远记得那个时刻,哪怕重生之后,也不曾忘记。临近坐化的她,已经放弃了继续晋阶,却爱上了四处游览。行遍太白山,将世间的美景一点一点保留在记忆中,证明自己真真切切地活过一回。

那天,她如往常一般,慢慢登临一座孤峰。那座孤峰,因为灵脉不佳,并没有弟子居住,可是,撇除灵脉,它孤峰耸立,四周青山秀水云海漫漫,实乃世间难得一见的佳景。她特意在凌晨时刻,登临此峰,想要看看日出。

她没有使用遁术,就连轻身术都抛在脑后,只凭借双腿,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攀上峰顶。

就在她以为,即将见证云海日出之时,一抬眼,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孤峰之顶,一名青年盘坐在巨石之上,闭目调息。是时,天光破云,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

她忘了呼吸,呆呆地看着他冷峻完美的脸庞,看着他暗紫色的衣袍,看着他仿佛万物不萦于心的姿态。

她想,这世上倘若真有天人,大概就是这般风姿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睁开眼,平静无波地看着她:你是太白宗弟子?

那一眼,恍若惊鸿。他有一双极清正的眼睛,可是,明明是冷峻淡漠的姿态,却让人觉得温柔多情。

她呐呐地回了一句话,究竟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

紫衣青年只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他转头看向云海,露出浅浅的笑容,验证她先前的猜测。这个笑容里,有着醉人的温情。然后,她看到云海里掠来一道身影,翩然落在他的面前。

她终于知道,宗门内的传言是真的,那位替身徐公子,真的在太白宗内。他还好好地活着,叛出了紫霄剑派,却修为更精进了。而他之所以会在太白宗,是因为他是程师祖的道侣。

之后,她郁郁坐化,轮回重生,拼命地让自己抓住机缘。仔细想来,她会这么拼命,未尝没有当初惊鸿一瞥带来的仰慕,向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像他们一样

灵玉在她的神情里看出了什么,若有所悟:在战场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他不是徐正了?

许寄波慢慢点头。

灵玉叹了口气,一切都串连起来了。难怪那个时候,她的态度那么奇怪,刻意讨好徐逆,却又心存畏惧。因为知道徐逆以后的成就,想与之结交,却又因为他与紫霄剑派的纠葛,而不敢太过靠近。

也许,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爱慕,可惜,徐逆是那么一个人,她不敢将这种爱慕表露出来。

许寄波犹豫半晌,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只是,有点奇怪,我所见过的替身徐公子,容貌有些许差异

之前还淡定地坐着,听到这句话,在心中过了一遍,灵玉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许寄波愣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

灵玉深吸一口气,抚平情绪,说道: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一个时辰后,灵玉走出洞府。

看到甄师妹心绪不宁地站在谷中,她停下脚步,扬声道:甄师妹,你还不回拂衣师叔那里?

甄师妹心乱如麻,听到她的声音,愣了愣,没有答腔。

许师妹刚刚还说,你为她蹉跎多年,很是不易,应该好好闭关修炼,争取早日结丹才好。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甄师妹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露惊喜,转身向洞府里跑去。

灵玉摇头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很快离开了长生谷,回到天池峰。

许师姐,你

看到气喘吁吁面带希望的甄师妹,许寄波神情淡淡地道:甄师妹,你回去吧,以后不用来我这了。

猜想得到证实,喜悦从心底漫上来,甄师妹略带激动地看着她:那禁制

许寄波道:以后如何,我不会再干涉你。有朝一日你结成金丹,体内禁制自然会解除——不要妄想让拂衣师叔为你做主,那个禁制,拂衣师叔查不出来的,没有任何证据,师门不会为了你这个筑基弟子而来为难我这个结丹修士。

担惊受怕了十年,甄师妹哪里还在乎她的恐吓,能够得到自由,她已经满足了。当下表决心:许师姐所言,甄蕙铭记于心,绝对不会给师姐带来麻烦。

甄师妹离开后,许寄波一个人默默地坐着,许久之后,她起身出了洞府,没有带任何随从侍女,一个人往丹锦真人的洞府行去。

听到执事禀报,丹锦真人颇感意外,看到许寄波孤身进来,意外更是溢于言表。

这些年来,她待这名弟子并不热络。当初收许寄波为徒,原就不是出于本心,因为功法差异,教导起来更是不顺心,越没了热情。可是,这到底是她的弟子,师徒情分再淡,毕竟也是师徒。

寄波,你怎么来了?

许寄波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到丹锦真人身边,低头跪了下去:师父

看出她情形不对,丹锦真人挥挥手,将侍立的执事弟子挥退。她伸手扶起:你这是做什么?

许寄波却不肯起来,她跪在丹锦真人身边,仰头看着她瑰丽的脸庞,眼中隐隐含泪:师父,有句话,徒儿放在心里很多年了,一直想问,却不敢问。

丹锦真人顿了顿,大概知道为什么了:你问吧。

许寄波咬了咬唇,挣扎半晌,终于开口:师父,是不是讨厌我?

丹锦真人淡淡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许寄波低下头,轻声道:徒儿知道,当初拜师,本就是我强求。之后,师父一直不喜欢我在身边侍奉很多次,徒儿看着师父疾言厉色地训斥几位师弟师妹,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羡慕,师父从来不会这般待我

丹锦真人看着这名弟子,她在自己面前,一向曲意殷勤,正是因为太过殷勤,才不喜欢留她在身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么脆弱的神情,这让丹锦真人意识到,她所看到的许寄波,并非全部的她。

徒儿一直很努力,希望能够得到师父的认同,可是,不管怎么进步,师父都不会夸奖一句,也不会训斥一声。甚至,自从徒儿结丹后,师父就再也不管我了

说到最后,眼泪已经控制不住,许寄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眼泪滴下来,心中更加酸涩难言。

这些年,她越来越偏激,除了简真君的撩拨,灵玉的刺激,还有师父的冷待。这让她感觉,自己根本是个多余的人。

看着她跪在身侧,以这般姿态无声痛哭,丹锦真人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许久后,她长叹一声,说道:你说为师不管你,可问过自己,是否愿意被为师管着?

见她身躯一震,抬起头来,丹锦真人继续道:初时,你在为师身边侍奉,为师曾经训诫过你,让你凡事以本心相待,便是让你放下心中负担。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收你为徒,你已经是为师的弟子,自然相处便是,无须殷勤相待,更不必惴惴不安。可你还是那样

后来,大概觉得为师冷待了你,你开始走另一个极端,没事绝对不到为师身边来。偶尔为师觉得你行事有差,把你叫过来训诫几句,过后你收敛一些,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丹锦真人垂眸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怅然:你可还记得,你打算结丹的时候,为师察觉有异,将你唤来细问,你是怎么做的?心怀警惕,倒像是在防备为师不错,那时为师还未结婴,可也不至于抢徒弟的机缘。既然你心存防备,为师何必让你不安?左右你结了丹,已经能够独立了。

许寄波仰头看着她,震惊不已。原来,原来她之前是这样做的吗?原来是她自己错过了机会程灵玉说的对,什么重生,活了几百年的人,哪会像她这么幼稚?她根本就是被骗了。

可恨这么多年,她洋洋得意,自以为身怀惊世机缘,不料竟是一场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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