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司马焦醒来,发现自己在马车上睡着了。他很少能安稳睡着,更别说是在行驶的马车上,而且他回想起睡着之前,发现记忆竟然有些模糊,仿佛是与廖停雁说着话,说着说着就感到了困倦——这个女人不对劲,他立刻察觉到这点。
不对劲的女人抱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胸口,睡的很香。司马焦刚醒过来脑子还不太清晰那会儿,下意识抱着她的腰,捏了捏她的后脖子,做完了他才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的手,表情神秘莫测。
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毕竟司马焦是个“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的典型暴躁皇帝,还没有活物能在他旁边安生睡着,一般来讲,他旁边有人,他也绝睡不着。
“醒醒。”司马焦摇晃起怀里一睡不起的女人。
廖停雁心神放松,睡得正好,感觉到了这频率熟悉的摇晃叫醒服务,自然而然就有条件反射——这是司马焦又闹她了。
于是她接着条件反射,抱紧司马焦的脖子,往人家颈窝里埋脸,含糊着说了两声:“嗯嗯,不吵。”
压根就没睁开眼。
司马焦感觉她的鼻子和唇都凑在自己脖子边上,呼吸簌簌扫着颈,浑身都不对劲。是那种理智察觉到不对,但反应不过来,警惕心和对危险的预估都没能用出来的奇怪感觉。
这个廖停雁有一张常在他梦中出现的脸,莫非就因为这样,他能容忍她至此?司马焦不甚明白,拧眉深思了半日。回过神后发现自己还把人抱在怀里没扔开,手还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摸着人家的肚子。
陛下满面思虑之色,心道,还挺好摸的。
他搓了搓手指想,也罢,便放在身边观察一番,若有不对,迟早会露出马脚。这女子这般亲近讨好自己,既然这样,待回宫之后,给她高一些的份位便是了。
他想着,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灿烂的阳光落进车内,照在廖停雁的脸上。
廖停雁:“……热。”
司马焦:“……”
他屈指敲了敲车壁,马车立刻缓了下来,有内侍拉开纱门和锦帘,跪在车门前道:“陛下——”
他一眼瞧见司马焦抱着廖停雁的样子,面上露出愕然之色,又在司马焦的骤然沉下的脸色里,迅速惶恐地垂下头去。
司马焦:“取冰过来。”
为了时刻准备着满足陛下的各种需求,车队里带了大量的奢侈享受物品,内侍应声下去后,很快就令人端了冒着寒气的冰鉴上来安放好。
廖停雁其实在喊完那声热之后就醒了,她睡迷糊了没防备,差点准备直接用术法降温,好险想起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才和凡人帝王司马焦第一天见面,就来这么一场大的,可别吓到他了。
万一被他误认为是妖怪怎么办,比如什么意图祸乱朝纲的狐狸精什么的,她不太想走这个剧本。
还是在他身边太放松了,不能这样,得注意一点。
司马焦:“醒了就起来,孤的腿都被你压麻了。”
廖停雁慢吞吞坐到一边,看他的腿,凡人的身体真的太脆弱了。她一个恍惚,眼前忽然浮光掠影般出现某个片段。
穿着黑色长袍的司马焦坐在巨蛇背上,低头看坐在怀里的她,似乎有些嫌弃地说:“你这么点修为,太弱了,岂不是我稍稍用力你就要没命。”
转眼又是这个司马焦,毫不犹豫刺破了自己的手掌,将血喂给了她。
她也曾是这样脆弱的普通人,是他把她变成现在这样的。
……
马车里十六岁的陛下没注意廖停雁的神情,他让人打开冰鉴,取出里面冰过的水果,示意廖停雁吃。
“吃吧。”
他靠在那敲敲自己的膝盖,忽然想,我为何这么自然要让她吃?
廖停雁眨眨眼,抱着散发寒气的大桃子,凑到司马焦旁边,作势给他捏麻木的腿,实则给他拍进去几道灵力,让他的身体能血脉畅通。
正想让内侍过来捶腿的陛下鼻子里哼哼两声,又大爷似得靠了回去,觉得这个美人还是很爱慕自己的,又是投怀送抱,又是暗送秋波,还主动给他捶腿。
陛下有点膨胀。
廖停雁就锤了三下,收手吃桃。怎么讲,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吃太多修仙界灵食灵果,这个滋味就不太够了。
司马焦:“……你不会讨好人?”只锤三下是什么意思?
廖停雁:“……陛下的脚还麻?”不是脚麻了吗,她都用了灵力,锤三下足够了。
司马焦:“……”确实不麻了但是,你对孤的讨好仅此而已吗?
他用威严而有压迫感的眼神凝视廖停雁。一般而言,他露出这样的神色,不管是那些大臣还是内侍宫人或者后宫美人,全都会吓得不行。
廖停雁:不是,你非要这样看我吗?你司马撒娇吗?
算了,她想,才十六岁,叛逆期都没过,满足一下他又怎么样。老草不跟嫩牛计较,捏腿就捏腿。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是陛下不知为何觉得廖停雁想的好像和自己不太一样,他有这种感觉,甚至觉得自己听到廖停雁在心里爱怜的喊他小陛下。
司马焦:“……”错觉吧。
他看着窗外的河流,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又敲了敲车壁。
“陛下。”马车外骑着马的一人凑近低声道。
司马焦道:“魏显瑜如何?”
侍从道:“魏郡守已经回转了。”
司马焦揉了揉自己的额心。忘记料理魏显瑜了,他到溧阳当然不是随便来的,魏显瑜这人先前与南堰侯勾勾搭搭,暗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他本来准备这回来顺便把魏显瑜解决了,只是……他看了眼旁边的廖停雁,只是出了点事,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事。
他在“暂时放过魏显瑜”和“趁着现在还没走远直接叫人回去料理魏显瑜”两个选项中犹豫了片刻,还是选了后者。
来都来了,肯定不能放过他。他当即派了几人回转,去解决这件事。
那几人在几天后追上了队伍,带回了令司马焦满意的结果。
他手底下有一群听话好用的内侍,对他忠心耿耿,和他后宫那些蛇蝎美人齐名,在诸位大臣眼中,都不是些什么好东西。蛇蝎美人毁家,手狠内侍要命,一内一外,杀人添堵都齐了。
这些年,凡是让司马焦不痛快的人,都会落得可怕的下场。
如果不是因为都被司马焦整怕了,他这样随意出宫闲逛,一走一两个月,朝中还不早闹翻天了,怎么会这样安静如鸡。
也亏得他不理朝中事务,基本上都是由几位老臣代理,几位分别代表着不同势力的老臣,在朝中就能支起一台大戏,司马焦这个本该是主角的君王,最后反而沦为了看客。
一个令人畏惧又讨厌的看客。
司马焦的仪仗车队刚进王都燕城,就有不少等在城门的人飞奔回去报知各方,司马焦回来了,表示大家的好日子又要结束了。
廖停雁觉得挺新鲜的,她和司马焦在一起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那会儿虽然很厉害,所有人都害怕他,但他基本上不愿意搞什么很夸张的架势派头,出行都更喜欢带着她和黑蛇一起,被人打扰了就会不高兴,但现在他这个前呼后拥的架势,真的是很“皇帝”了。
车队一路沿着宽阔的主街,直通宫门,沿路上已经有重兵把守,隔绝了其他人接近。
燕城王宫是一片宽广的宫殿,与廖停雁曾见过的那些修仙界魔域建筑都不相同,这座宫殿大概有些历史,建筑大气,青色的砖墙有一种质朴厚重的气息,或许就是独属于凡人的时光痕迹,与修仙界那些永远保持着崭新的华美不太一样。
她当了很多年的“修仙人士”了,几乎快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个普通人。
司马焦见她望着窗外,表情有些落寞出神,心里就不太高兴起来。莫非她不愿意入宫?都到这时候了,才意识到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她这表情什么意思?
司马焦一不高兴,就决定把之前决定给廖停雁的份位再升高一点。
这样她总高兴了。
若是这样还不高兴,那就太过恃宠而骄了,他是不会一直容忍的。
完全没发现陛下脑补了些什么东西的廖停雁,被带到了司马焦居住的宸殿,洗澡更衣,打理好了之后去参加晚宴。
司马焦每次在外面游荡回来都要开个宴会,和久别的臣子们增进一下感情——以送大家美人的方式。
他的后宫们坐在一道屏障相隔的内殿,能隐隐绰绰看到一个个婀娜的人影,外殿则是大臣们,一个个神情沉重的好像在参加丧宴。
司马焦带着廖停雁最后一个到场,廖停雁感觉自己走在司马焦身边,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比看司马焦的人还多。
司马焦坐在主位,也没让廖停雁去内殿后坐,直接就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这一举动又引起一片哗然。廖停雁耳尖地听到内殿那一群美人都瞬间骚动了。
“开宴。”
司马焦声音一出,就有络绎不绝的侍从送上热菜酒水,撤走原本的糕点等物,翩然的舞姬也扭动腰肢,从殿外飘然而至,眨眼就是歌舞升平。
廖停雁瞧瞧面前的菜色,挺有食欲地准备开吃,她自顾自吃了一口,听到旁边奉酒的内侍发出一声倒抽气的声音,顿时想到现在不比从前,不由筷子一僵。
司马焦语气随意对廖停雁道:“想吃什么就吃。”
扭头又语带不快地对那内侍道:“滚下去。”
那内侍赶紧擦着额上冷汗下去了。陛下的性格好像比从前好了一些,真是捡回一条命。
廖停雁吃了几口尝鲜,见司马焦撑着下巴看自己吃,都不动筷,忍不住问:“陛下不吃?”
这段时间在路上也是,他都很少吃东西,他以前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爱吃,可现在是凡人了,要是不吃东西,他怎么活?难怪把身体搞成这样,这人坏毛病也实在太多了。
廖停雁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给他开个小灶滋补一下,随手给他舀了个丸子,“陛下,这个好吃,你尝一尝吗。”
正好来送酒的内侍见状,吓得手里的托盘都摔了。
廖停雁:不是,你们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
司马焦厌烦地看一眼碗中的丸子,挥挥手让那个吓得跪在一边的内侍滚蛋,一边答道:“不吃。”
他这挑食的基因难不成是写在神魂里的吗?
廖停雁无奈,夹回来自己吃了。
也许是因为今晚的陛下实在太无害,大臣们没等到他作妖,纷纷放松下来,享受歌舞盛宴,酒过三巡,不少人就醉了。按习惯,臣子们出列祝酒。
然后是赏赐环节。
司马焦照例赏下去两个美人。
有一位大臣姓赵,这两年来风头很盛,算是司马焦的嫡系,很得司马焦重用——看重他够无耻够心狠,才二十来岁就把他升为了九卿之一的少府。这位本就飘了好几个月,又喝了不少酒,有些上头,这会儿为了表示亲近,便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陛下新得的美人臣下看着倒是喜欢,不知可能割爱。”
场中突兀地安静下来。
司马焦没有说话,他将目光转向了赵少府,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殿中的歌舞声乐停了下来,嘈杂祝酒也没了声音,众人都察觉到什么,自发安静下来,于是只剩下一片压抑的死寂。
“你想要孤的贵妃?”司马焦探身,轻声问。
这声音轻飘飘的,却如同炸雷,把所有人都炸的一阵心惊肉跳。
贵妃?这位陛下的后宫里,所有的美人都没有份位,只是最低阶的美人。皇后、一品三夫人、九嫔这些头衔都还空置着,从未见他给哪个美人提份位,如今他却不声不响,忽然带出来个贵妃?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突然就成了贵妃?
若说司马焦会被美色所迷,所有人都不信,可现在,他们又都不太肯定了。
赵少府终于有些醒酒了,他愕然望向司马焦阴沉的脸,哆哆嗦嗦跪下去,结巴道:“臣、臣下喝多了,一时、一时糊涂……”
司马焦轻飘飘点了点桌案,“拔了他的舌头,吊死在宫门口。”
先前一直影子般站在附近的内侍出列四个,凶神恶煞扑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两人按住手脚,一人掰开嘴,一人拔舌头。
“呃啊不——呕——”
廖停雁还举着筷子,看着两个人拖着抽搐的一具身体越走越远,殿中长长一条红色的拖痕无人清理,殿内外一片寂静。
司马焦这时又看着廖停雁,微微笑起来,一张少年的面上丝毫看不出方才的阴沉戾气,他语气和缓说:“怎么不继续吃了?来尝尝这道牛舌。”好像杀了个人,终于舒爽了,对面前的菜色也有了兴趣。
廖停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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