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了捏那淡蓝色的结界,一如既往地颇有弹性,比葡萄皮还要滑溜几分,却任凭刀砍火烤也不会破,听说是先花神布下的。我估摸着这结界要是做件衣裳应当美观又实用得紧。

“嗬,这不是小桃桃吗?久违久违,许久不见可还安好?”老胡突然从地下钻出来,杵在我面前,吓了我一大跳。

我摸了摸胸口,心脏蹦了两蹦倒也颇稳妥地落回了原位。我拍了拍这小老儿亮闪闪的脑门,提醒他,“我们今日清晨方才见过的。”

老胡小眼睛一闪,满脸褶子纵横着,“桃桃这是笑话我年纪大,记性不灵光了?”

“嗯。”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桃桃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伤心啊,吾甚感欣慰,甚感欣慰。”小老儿摇头晃脑,“话说桃桃这是要上哪里去呀?”

“听闻长芳主近日颇有闲暇,我拟了道奏请想递与她瞧瞧。”我捏了捏袖兜里拢着的一片帛纸,“听说花界外面很有趣,我想去看看。”

“桃桃是想请长芳主放你出这结界?”老胡一惊一乍。

我隔着结界眺望水镜外的一片花海,盼望有一两只路过的飞虫精怪可替我将奏请送给长芳主,一时觉得老胡十分聒噪。

“哎呀呀,小桃桃这是中了什么魔怔,外面哪里有趣,危险得紧危险得紧啊。你我这样的果子精、果子仙本就稀少,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吃了。”

老胡是一根修成仙的胡萝卜,明明是蔬菜,偏偏喜欢把自己当成果子,并引以为傲。据说这世上极少有成精成仙的果蔬,即使在这遍是美花仙的花界,似我们这般的也是异数。不过老胡好歹还修成了仙,我修了四千年却只是个精灵,连个仙都没修成,不免让我很是惆怅。

水镜里除了我和老胡,还住着几个不长进的小花精。这水镜带着强力的结界,可阻挠外界之人入内,是先花神砌来佑护我们这些道行浅薄的精灵的。不过,我却觉着好生纳闷,好比一扇门许拉不许推,或是许推不许拉,总有一面是可以打开的;若拉也不开、推也不开,就成一堵墙了。这结界便是这般,不但阻了外界的人,也阻了水镜里我们这些精灵,怪异得很。长芳主每年来水镜巡视一次,顺带检查我们的术业。她每每看到我的仙术进展都不甚欷歔,只是平淡地与我说,等万年后我若修成了仙,有些自保之法,才可出这水镜结界。

而我,却着实没有耐性再等那六千年。

“你是没有经历过啊,外面太可怕了。当年我还小的时候,碰见一只两眼血红的兔子,张了血盆大口龇出两只獠牙便要咬我。若不是我挖的坑多,逃起来方便,早就成渣了,哪里还有今天?你看看,你看看,这里还留着那兔子啃的疤呢!”

老胡一边说一边撩起袖子让我看他的手腕。我探头看了看,实在辨不清那些褐色的印记,哪个是老人斑,哪个是疤痕,只好作罢。总归老胡的故事里,兔子总是这世上最恐怖凶猛的野兽。

“像你这样一个水灵灵的蜜桃,出去还不得立马一口被人吃了。”老胡摸摸滚圆的肚子吧嗒着嘴。

“我是葡萄,不是蜜桃。”虽然听得心不在焉,但是关于自己的种属这样的原则性问题,我还是要纠正他的。

“葡萄、蜜桃不都是桃吗?你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这样咬文嚼字可不好。”老胡撇了撇嘴,大概是觉着面子上挂不住,脸色有些讪讪的。

我等了半日也不见有精灵路过,只好作罢,心想还是明日再来吧。

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山了,厢房里传来一阵阵什么东西烧焦的味儿,打开门却是连翘捧了团黑糊糊的物什在我案前端看,见我回来很是兴奋。

“萄萄,你回来啦。你看我在你后院里拾到了什么!”连翘话还没说完便将那团东西往我面前一举。

那焦味唬得我连连退了好几大步才喘过气来,勉强眯着眼睛瞧了瞧,赞道:“黑!真是黑得很哪!”

连翘却不乐意了,“我问你这是个什么东西,你倒与我说颜色作甚?”

连翘是个修仙未遂的花精,平素里喜欢到处捡东西,但凡捡了点什么东西便往我这里扔。今日这物什算不得最大,却肯定算得上她捡过的最臭的东西。

“不过是一只将死的寒鸦,埋了当花肥便是。”我依稀瞧见那黑糊糊的东西是一团羽毛,估摸着应是一只乌鸦。

“寒鸦?”连翘拔高了嗓音,“萄萄,你说它是一只鸟?一只鸟呀!我这辈子总算见过一只鸟了!”说罢便激动得团团转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也怨不得她激动,这水镜里除了些小花小草小虫子,从来不曾有只鸟儿能飞进来过,我是因为在老胡的《六界物种大全》里翻见过,故而有些印象。

“将死?那就是还未死,能不能救活它呢?救活了,我们养着它好不好?”连翘扯着我的袖口央求道。

我看了看连翘黑糊糊的手掌,再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颇有些庆幸自己穿了件绛紫的衣裳,浆洗浆洗这衣裳还能勉强再穿,便耐了性子对她说:“生又何尝生,死又何曾死?生死皆有机缘,万物自有轮回。它若有命,即使将它放在园子里不管不问也自会活过来;若无命,便是我施救于它亦回天乏力。”

“萄萄一说那些空灵的话我又糊涂了,我只知佛曰慈悲为怀,萄萄怎可见死不救呢?”

“你怎知我救了它便是慈悲?凡夫耽恋于生,孰知佛乃以死为渡,彼岸往生。生何其苦,死方极乐。”

连翘张了张口,瞪了我一眼,复又张了张口,最后甚是迷惑地道:“你且容我想想。”说罢便一路思索着我的话走出门去。

我乐呵呵地拎起那只乌鸦去了后院。前年我在后院里栽了棵芭蕉,却不想总是长得不甚好,想来是土不够肥,若将这只乌鸦埋了当花肥,今年夏天芭蕉定能散枝开叶为我遮阳。

我三两下便埋好了,然后洗漱洗漱回房就寝。

睡至半夜,我忽然想起这乌鸦是怎么闯入水镜结界的?疑惑半晌,复又起身至后院将那乌鸦给挖了出来。

我随手拈了片葡萄叶儿引来一群萤火虫,拢起一盏萤火灯,就着那光我翻了翻它的翅膀,在翅膀根处看见一层淡金色的光泽。果然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想来是一只得了仙道的乌鸦,埋了当做花肥挺可惜的,不如将它炖了分给水镜中一干精灵吃了,还能长些灵力,免去修炼数年之苦。

思及此,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决断十分英明。只是这乌鸦已渐无气息,眼见便要僵了,炖起来功效肯定会差一些,吸收灵力讲究的就是生猛新鲜。我只好先输给它一口气,别让它僵了才好。

我想了想,又咬牙从床下拖出自己炼了五百年得的一罐蜜,舀了一滴蜜滴入它的喙中,再输了口气给它。我做完这些后,那乌鸦的翅膀倒是立马温热了些。我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转头便去灶房取砂锅。

却不想待我拿着砂锅回来时,原先被我拢起的一盏萤火灯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散了开来,满屋乱飞。

我一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小虫儿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不过是那得道的乌鸦因喝了我的蜜现了人形,正软软地半躺在条案之上。我端着锅子绕着它转了一圈,有些愁苦:它化成了人形,我这巴掌大的锅子如何装得下它,装不下自然便炖不了。

思索片刻,我方才忆起但凡仙家神怪都有一颗内丹精元,平生所得所有灵力道行都凝聚其内,只要得了这内丹精元便得了所有,适才是我傻了,竟然傻乎乎地要将这只乌鸦给炖了。

只是不知这寒鸦将它的内丹精元藏于何处。我费力地将它拖到榻上,把它身上破破烂烂的黑衣裳搜了个遍,也没找出一个像丹丸的东西。想来是藏在它体内了。

我又费力地将它身上满是洞的黑衣裳除了下来,摸了半日,总算有个颇为欣喜的发现。

这乌鸦小腹以下有一团很怪异的东西,我捏了捏,有些软又有些硬。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构造,着实没有这团物什,想来那内丹精元定是藏在里面了。我果然聪明。

我折了段葡萄藤变成一把锋利的刀片,再用自己的两根头发试了试刀刃,触之即落,我甚是满意。

举起刀片,我背对着那乌鸦的脸坐在它的小腹上,抓起那团物什正准备落刀,忽然听得背后平地惊雷般一声怒叱:“大胆!”

在这样一个夜阑人静的曼妙夜晚,突然响起这样一个不和谐之音,着实令人惊悚。我被惊得跌倒在地上,手中的刀片险些割破了手。

只见那乌鸦赤条条地从我的榻上坐起身来,一双吊梢眼精光迸射地睨视着我。这样被人俯视,我顿时觉着十分没有气魄,于是收了刀片站起身来,这样才勉强与它平视。我不由得心里慨叹:不愧是一只得了仙道的乌鸦,连个子都长得比老胡庭院里的甘蔗还高。

不免又思及自己修了四千年道行却无甚长进,到如今还是个人间十岁孩童的模样,甚至比起只有一千年道行的连翘还要稚嫩许多。当然,此时我尚且不知自己并非是个普通的葡萄精。

我正为自己的矮小身量深以为耻,那边乌鸦却已凌厉地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开口便喝问:“下立何方小妖?”虽然寸缕未着,乌鸦那威严的架势却压人一头,我此时第一次意识到气势和衣裳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不过我虽然道行浅薄,却好歹是个以修仙为崇高奋斗目标的堂堂精灵,被一只乌鸦唤做“小妖”着实让我悲愤了一把。

转念一想这乌鸦方才几近死亡,得了我的一滴蜜便恢复得完好如初,而我对于自己酿的蜜功效如何尚有自知之明,足见这乌鸦道行匪浅。我若与它斗法定会惨败,更莫提及我方才欲取它内丹精元,若让它知晓,只怕今日便是我香消玉殒之期。

酝酿一番,我摆出一个和善谦恭的表情道:“道友唤我‘恩公’即可,行善不留名乃我水镜精灵之优良传统。”

此番话一来说明我乃它的救命恩人(虽然我本意是为了救它后将它吃了,不过殊途同归,总归是我救了它),它自然不能将恩人给灭了;二来是提点提点它,我乃精灵一族,实非它口中的小妖。

“恩公?”那乌鸦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看得心惊胆寒,以为败露了,不过仍然强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道:“可不就是。道友今日坠在我园中,负伤甚重,为延续道友性命,我将自家秘制之花蜜整坛倾与道友,复又为道友输送真气,道友方才醒转。”苍天可鉴,除了“整坛”二字,字字属实。

那乌鸦却突然粲然一笑,虽然绚烂堪比满园桃花盛放,此时看来却颇有些触目惊心之意。只听它幽幽开口道来:“道友适才挥刀莫非亦是为了救我性命?”

我郑重地思忖了一下,怜悯地掀了条丝被覆在它身上,“我看道友衣衫褴褛,原想替你更换衣裳,却不想瞧见道友小腹下长了个瘤子,虽说身残志坚未必不是好事,然而终究与常人有异,我既已救了道友,自然好事做到底,故而想替道友将那瘤子剜下。”

我的话说完,那乌鸦脸色一阵古怪,青白转换,好不奇怪,上上下下又将我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女身?”继而又说,“既是女身,难道不晓得男女有别?如此放肆成何体统!”语气间颇有些怒意。

这一下我倒不知如何应对了,我只晓得万物有花、草、树、木、人、鱼、鸟、兽之分,从未听闻什么男女之别,很是疑惑。之后有一日,老胡听我说了这事之后很是悲愤,眼泪汪汪地控诉道:“我便是男子身,小桃桃怎生说从未见过男子!”我不甚在意地安抚他,“我以为但凡胡萝卜便长得你这个样子。”老胡捶胸顿足。

就在我迷糊而震撼地四千年来第一次知晓了自己是个女子,而世上还有另一个种属叫做“男子”时,那只号称自己是男子身的乌鸦捏了捏我头上的发髻,道:“看在你年纪尚小,又生在这天界蛮荒之外,且不与你计较。”

我愤愤然正要辩驳,那乌鸦却念个诀将我现了原形,我一个没站稳便顺着床沿滴溜溜地滚了下去,那天杀的乌鸦却兴味盎然地用指尖将我夹了起来,“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个小葡萄精。”

看他两片薄唇在我面前一张一合,我突然想起老胡的话:“你我这样的果子精、果子仙本就稀少,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吃了。”我颤巍巍地闭上眼睛,老胡啊老胡,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如今尚未出得水镜便要被一只乌鸦给吃了,且容我先行一步。

闭眼睛的后果就是,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待我酣畅淋漓地睡醒过来,却见眼前一片漆黑,怎的天还没亮,又觉得一阵泰山压顶,心想莫不是已入了那乌鸦的腹中?我若此时变回人身,不知会不会将它的肚子给撑开?

说变就变。

化成人身后,我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不过并非我将那乌鸦的肚子给撑开了。原来是那乌鸦不知何时又变成鸟的样子,张开翅膀睡在我床上,适才正是它的羽翅将我压住。

原来,乌鸦是不吃葡萄的。我甚是宽慰。

想起昨日尚未将奏请递与长芳主,我便准备再往结界去。

将将走到门边时,我忽然听见得背后一声流水溅玉般的声音,“你且与我备了早膳来。”我回头一看,只见那乌鸦醒转过来化了人身,正慵懒地倚在榻旁。听那口气想是使唤人使唤得十分习惯了,可惜我却从来没有被人使唤这样的不良习惯。

但是,最最讨厌的便是这个“但是”。他法力比我高强,昨夜随便念个诀就将我现了形,开罪了他对我肯定没有好处。于是,我只得含泪饮恨出了门去,背后还听得一声,“速去速回。”

当我将好不容易寻来的吃食递与那乌鸦时,那乌鸦的脸色又如昨日一般青白交错变换了一番,然后嫌恶地一推,“你自己吃吧。”

我低头看了看那一整碟爬来扭去的蚯蚓,觉得无甚不妥之处,“乌鸦不都是吃虫子的吗?”枉费我将后院整整刨了一遍才找出这几条蚯蚓勉强凑得一盘。

这回乌鸦的脸色更丰富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轮番交替过后,总算开得口来,“你这小妖,谁与你说我是乌鸦的!”

我目瞪口呆看了他半晌,讷讷地道:“难不成,难不成是只喜鹊?”

那鸟儿脸色铁青地扫了我一眼,便不再答理我。我以为这便是默认了。心里盘算,我将他当乌鸦,他将我当妖怪,倒也十分公平。

他长臂舒展,往虚空中一拂站起身来,身上已多了一件赤金色的锦袍,耀眼夺目堪比初升旭日。我端详他一番,觉得他除了眉毛比我浓一些,眼角比我上挑一些,鼻子比我挺拔一些,身量比我高一些,还有就是身上多了一个不明之物,倒真真没看出所谓的“男女之别”到底别在何处。

“可有泉水?”他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居高临下地停在我的脸上。

“道友请随我来。”纵然这鸟儿脾气不是很好,但是我们做果子的自然不能和一只鸟一般见识,从善如流乃是正道。

我庭院中有一方清泉,终年氤氲缭绕,老胡常赞曰:“桃桃这里堪比天宫仙境。”虽然我觉得老胡未必上过天宫,不过对自己这泉池倒是十分满意的。

那喜鹊见了清泉,脸色方才好些,伸手一招,手上便多了个白玉耳杯,舀了半杯泉水,品茶一般端详了一番方才入口,良久道:“这泉水尚算甘洌,勉强入得口。”

我没仔细听他说些什么,只是对他随手一变便可变出这样精美的杯子十分羡慕。我虽然懂得变幻之术,却终需凭借个草或叶才能变出,凭空是变不出来的。老胡也不行,长芳主倒是可以。足见这喜鹊不但是个仙,还是个品阶颇高的仙。可惜我当时动作不够迅速,不然趁其昏迷之际取了他的内丹精元,说不定此时我已位列仙班了,如今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得委屈自己伺候他,唉!

我忽然觉得头上有异,抬眼一看竟是那喜鹊正捏着我的发髻把玩。真是岂有此理,我的发髻就如此好玩吗?

“你这小妖,为什么叹气?”这喜鹊看来记性比老胡还要差,张口闭口唤我小妖。

我兀自坐在泉边,除了鞋袜,将脚泡入泉水之中,沁凉舒爽十分惬意,踢水踢得正欢畅,却见那喜鹊黑了半边脸问道:“这泉水是做什么用的?”

我十分纳闷,“泉水自然是洗足沐浴浣衣用的。”

“你……”那喜鹊的脸色又由黑涨红,捂着嘴便开始干呕,半晌后怒气冲天地冲我喝道,“蛮荒小妖,龌龊不堪!”

我不解,方才说“甘洌”的是他,如今说“龌龊”的亦是他,喜鹊真是喜怒无常啊。着实令人不解。

那喜鹊以手抚额,捏了捏额角,道:“罢了。”继而环视了一下四周,“此处可是花界?”

“正是。”

至此,我大概知道,喜鹊是一种脾气古怪、记性差、喜怒无常且反应迟钝的鸟儿。

他瞥了我一眼,伸手招来一朵七彩祥云,眼看便要踏云而去。我此刻方才反应过来,他要离开这花界了,于是抓了他的袖口甚是委屈,“道友还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呢。”

他似笑非笑地问我:“哦?不知恩公想要我如何报答?”

我绞着手指想了想,“你若带我出了这结界去天宫,这恩情便当是报答了。”

话音刚落,我便又被他现了原形,正待愤慨,那喜鹊却将我放在掌心掂了掂,道:“如此带着倒也不碍事。”说罢将我往袖袋中一搁便腾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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