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没想到,景老夫人竟会想得那样深远,她只以为自己嫁给王爷,王爷也疼她,身份也还不错……一生无忧,平安喜乐地过了也就是了,却没有想到自己在老夫人的眼中,竟能走得那样远。

——皇后……那是她做梦都不会去想的位子啊。

明媚一阵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如何去,所有一切都超过她的接受范围。

景老夫人望着面色懵懂略带一丝惊慌的明媚,老太太知道,自己的话吓到了这孩子,倒也不怪她,从在那偏僻之处清寒之家长大,景如雪去的又早,哪里有什么人教导她?大家子里的钩心斗角她一概不知,何况是这些?

想起来,不由地又恨极了卫凌,若不是他……她的外孙女儿何至于会是如今这样?

老太太伸手,捧住明媚的脸:“我本是想,让你比你娘走得更远一些……”

明媚垂泪:“我对不住外祖母,辜负您的期望了……”

老太太细细看她,叹息道:“你生得这样出色,莫非真应了那句‘红颜薄命’么?只不过这一件事,跟你不相干,要怪,只能怪太子荒淫无耻,且卿儿又太冲动行事。”

明媚一怔,老太太皱眉道:“名节对女子固然是极重要的,但此事却错不在你,你素来在府里,要去也只去一趟王府,别的地方从不涉足,又怎么知道太子竟暗中怀了那样龌龊的心思?又怎知道他竟会作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倒是让你平白受苦受委屈了。”

明媚见老太太竟不怪罪自己,反安抚,她心头一热,便跪着扑在老太太怀中:“外祖母!”

老太太将明媚搂住,也落了泪:“我的儿,我心里是疼你的,只是,这件事是不能出口的,若太子没死,倒可以替你争一争,但如今太子死了……”

明媚只是哭,老太太道:“卿儿虽然做了这件事,但他是个有主意的,虽然被捉了去,但绝不会就透露此事,再加上太子已死,这件事该无人知晓。”

明媚抬眸看她:“外祖母,我不懂……”

目光相对,老太太道:“你先老实跟我,上回去端王府,王爷是怎么待你的,我曾听四喜你冲王爷发脾气了?你仔细来我听听。”

明媚不知为何老太太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起这个来,当下平静了一番,就把发现景如雪画像,质问王爷,然后欲走却又被王妃挽留,最后给王爷赔罪之事了一遍。

老太太听完,便道:“你向王爷赔罪,他并没有怪罪你?”

明媚听她只问这一节,脸色略有不自在,头道:“是……王爷当时有些醉了,只了会儿话。”

老太太打量她面色,道:“嗯?了什么话?”

明媚垂眸,低低道:“就是我脾气太急了……然后不许再……”

老太太自是个人精,见明媚有些吞吞吐吐,她便一笑:“听闻端王近年来极少喝醉酒,这一回,莫不是因为跟你怄性子才喝醉的?”

明媚想起当时情形,忍不住就微微脸红,老太太握紧明媚的手,低声道:“丫头,此间没有旁人,你方才都把那惊天的祸事给外祖母知道了,如今,我却要问你另一件要紧的事,你跟我实话,王爷喝醉之后……”

老夫人低低一声,明媚大惊,然后羞愧之极:“外祖母……”

老太太叹道:“端王这十数年没有姬妾,只王妃一个,难得他爱上了你,几次三番要你过去,他又正当盛年,非是老迈,虽然性子寡淡,身份尊贵,看似温和……到底也是个男子,你又生得这样……”她知道明媚羞急,不再出声来,只把明媚搂过去,在她耳畔低问道:“你只,王爷有没有对你……”

明媚身子发抖,不敢听,也不敢。

老太太道:“好孩子,跟外祖母实话,我不是随口问你这件事儿的,你明白了,你的清白亏在太子身上这件,或许便可以遮掩得过去。”

明媚诧异:“外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凝重道:“你且先同我将当时的事详细,如今乃是非常时刻,关乎景府的生死存亡,以及你的一生前程,已经顾及不得那些脸面礼法之类了。”

明媚咬了咬唇,心下犹豫徘徊,终于用蚊呐一般的声音道:“王爷醉了,只是……抱了我片刻,迷迷糊糊地就睡了……并、并没有就做其他的。”

她虽如此,但醉了酒的男人,又抱着自个儿所喜爱的女子……又怎会如柳下惠一般。

老太太听了,虽皱着眉,面上却也露出一丝淡笑来:“如此……便好了。”

明媚不解,老太太重搂了她过去,在她耳畔低语数句。

明媚的脸越发红,听老太太完,便捂着脸道:“这……这不可,怎么使得?不,我……我不能欺骗王爷。”

老太太道:“傻孩子,你且听我的,你同王爷本就是大好姻缘,难得他只爱你,但若是给他知道了你已经失贞,就算他仍是喜爱你,以后心中却难免会多一根刺,若狠得话,就如你所,他自然会翻脸不认你了,但若是我们瞒下了此事,于王爷心中,你仍旧是他所喜欢的,你保住了他对你的宠爱,王爷自也高兴,何乐而不为?”

明媚只觉窘迫羞愤,摇头:“不、我……我不能……”

老太太握住她的肩头:“你可要想好了,不然你的一辈子便全都毁了。”

“我……已经是毁了。”

老太太喝道:“不要犯傻,我至恨你父亲,就是因为如此!把你母亲带走,叫你在那等穷乡僻壤里长大,胸中竟全无半心机!你如此出色的一个人,莫非就要因为一个禽兽不如的太子而自毁终生?且我看你对端王爷并非无情,是到王爷身边享有他的宠爱,甚至将来一步登天,还是自甘堕落,把大好前程如此了断,你自己想想看!”

这是明媚进府以来老太太头一次对她疾言厉色,明媚不由呆住。

老太太见她吓住了,才又道:“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你一样幸运,也不是你一辈子都会如此幸运,若是有这机会在眼前,自然要毫不犹豫一把抓住……倘若抓住了,将来便能是万人之上,何等的荣耀……但你偏偏竟不想选。”

她到这里,又重重叹了一句:“这些话,若是对这玉姗玉婉,我连都不必,她们自己就懂!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怎么走才是最好,都不必我教!偏生是你,倘若你从养在我身边儿,或者在些大家子门第里,这一刻……也不至于就这样优柔寡断什么也不通了。”

明媚仍有些呆呆地,老太太皱眉看了她一会儿,颇有无奈,抬手摸摸她的脸:“等你再年长十岁,恐怕才会明白我此刻的苦心。”

明媚垂眸不语,老太太道:“罢了,我也不能强迫你,这些事对你来,一时也的确难以接受,你便先回去吧,先好好地想想,再作打算。”

老太太完,便扬声唤琳琅,外头琳琅开门进来,见明媚跪在地上,忙过来心扶起来。

老太太道:“叫明媚的丫鬟进来,带她回去先好生歇着。”

琳琅答应,出去唤了玉葫进来,搀扶着明媚出去了。

明媚去后,琳琅看老太太脸色阴沉,便悄声问道:“姑娘不答应?”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卫凌那畜生,始乱终弃,又把我好端端一个伶俐的外孙女养的跟一张白纸相似,想起来我便觉得可恨,只恨不得鞭他的尸!”

琳琅见老太太大怒,不敢多言,只声道:“表姐的确是单纯了些,或许回头想想,自己就想明白了,老太太先别着急生气,如今府里头还指望着您决断主事呢。”

老太太抬手,在额头上一扶,身子歪在榻上,半恼半愁道:“怎么偏生是卿子呢?我真是想不通,平日里何等的稳重干练,我常后辈子弟里,也只有正勋能跟他一比,却没想到偏生是他招了事端……”

琳琅便来替老太太轻轻地揉捏额头,老太太闭眸想了会儿,又叹道:“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若真是他的命,我也管不了了,若她真不想走我安排的阳关道,那……”

老太太停了停,忽地又想起一件事,顿时睁开眼睛,带怒道:“去看看二老爷屋里那齐姨娘跟她的孽障还在不在……另外,把二夫人给我叫来。”

琳琅答应,便叫嫣红进来去处置此事。

顷刻嫣红回来,原来她叫丫鬟去瞧的时候,发现齐姨娘还在,景三爷却是才从外头回来的模样,正被齐姨娘训斥。

紧接着苏夫人也进来,眼睛仍哭的红红地。

老太太道:“如今老二忙着卿子的事,有些家里的祸患就不必他去料理了,只交给你。”

苏夫人勉强打起精神:“不知老太太的是什么?”

老太太也不隐瞒,直截了当道:“你可知道这次刑部为什么上门来找卿子?就是因为齐姨娘的那个孽障在外头了卿子的不是!咱们家养的东西,不思上进反招灾惹祸,陷害家人,是你们屋里的,我只交给你,你自己看着处置吧。”

苏夫人一听,脸色立变:“老太太的是辉儿?”

老太太听到这个名字,很不悦,淡淡道:“我乏了,你自去吧。”

苏夫人不敢再多言,领命出来,在廊下呆呆站了会儿,忽地悲从中来,一路急急出了老太太屋子,便道:“叫人,把齐姨娘跟他那个孽障绑起来!给我带来!”

她贴身的丫鬟秀儿见状,吓了一跳,向来苏夫人是个好性情的,如今大怒,却是少见,便道:“夫人,如今家里正乱,是不是等……”

“等什么?等他们母子把我也害死不成?”苏夫人大怒之下,竟有些失态,怒道:“这个贱婢!当初爬上老爷的床我只不与她计较,她有了正昌的时候便张狂着欺压我,我也忍了!这些年她找了机会便吹枕边风算计我们母子,我只当看不见,卿儿对正昌正辉也自是当兄弟对待,哪里对不住他们了?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竟要害死卿儿了!”

秀儿不知内情,吓得不敢做声。

苏夫人咬牙道:“传我的命,把他们绑起来,如今我也不管了,什么姨娘什么儿子,若是卿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先杀了他们两个给卿儿陪葬!”

苏夫人素来都是一脸和蔼,如今发作,当真可怕,无人敢言,当下秀儿忙去叫人,把齐姨娘跟景正辉捉了来等发落,此事暂且不提。

且明媚一路往回走,越想老太太的话,越觉得心惊,回到屋里,却见五福坐在门口,见她回来,便起身相迎。

明媚进到里间,忽地看到卫峰趴在桌上睡着了,五福声道:“我劝公子去床上歇会儿,他偏要等姑娘,谁知大概是自己无聊,便睡了。”

明媚坐了,怔怔地看着卫峰睡着的容颜,孩儿天真无邪,睡着时候,更是不知人间疾苦,忽然间想:“倘若我一死了之,那么峰儿呢?”忽地又想到卫峰所传的景正卿的话,想来想去,不由地又泪落如雨。

赫赫景府被大理寺跟刑部派人看守住,凡出入人等都要一一记录。终于,在事发的第三天,刑部准了景睿要见景正卿的请求。

景府出事那天,景睿的长子景正昌不在,今日景睿打算去刑部,本来身边儿是要带个人的,然而景正昌却畏缩不去。

景睿意外之余,很是恼怒,可是这当口上也来不及细计较自家里这些龃龉,正欲自己一个人去,却见大房里老三景正盛一身正装前来,道:“我很惦念卿弟,求叔父带我一块儿去。”

景睿越发愕然:怎么景正昌跟景正卿关系也近一层,如今竟是景正盛这堂哥要见。

景睿叹息了声:“刑部大牢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不要去了。”

景正盛正色道:“叔父哪里话。卿弟素来跟我相厚不,且这是咱们景家的事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会子避什么嫌?有难大家谁也逃不了,叔父不必介意,父亲也是愿意我去的。”

景睿听着这话,着实有几分感动,便头:“好吧!”

两人当下出了府,上马往刑部而去,自有人接了,便领着往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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