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顿时一片慌乱。

琳琅抱住景老夫人,她本是个极有主张的大丫鬟,生平头一次六神无主。一抬头看到明媚同样是个站不住脚的样子,便叫玉葫:“快扶姑娘坐下!”

正在此刻,外头有个丫鬟的声音叫嚷起来:“不好了,前面看到有些官兵押住了二爷……”

景老夫人也罢了,横竖才晕了过去,那边明媚一听,身子摇晃之余,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儿,将玉葫推开,迈步便从里间出来。

玉葫大惊,不等琳琅吩咐,慌忙跟上,边道:“姑娘你去哪?这会子别乱走,还是呆在老太太身边儿的好。”

明媚脚下不停,匆忙出了院子,放眼四处看。

玉葫见外头人影憧憧,有许多陌生服饰的人若隐若现跑来跑去,大为畏惧,上前便拉住她:“姑娘,咱们先回去。”

明媚道:“去二爷房里看看。”

玉葫吃了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什么?”

明媚茫然道:“他们押住了二爷……”

玉葫叫道:“姑娘你怎么了,这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明媚惘惘然道:“为何不跟咱们相干?这祸事本来就是因我……”

她喃喃低语,显然是有些魔怔了。玉葫从未见过她如此,正要话,明媚抬脚往前边走,玉葫来不及多想,上前张手将她拦住:“姑娘!这会子外头正乱,是非正也深,你去干什么?”

明媚道:“你别拦着我。”

两人相持之中,忽地见远处飞跑来一个身影,玉葫眼前一亮,叫道:“公子!”

明媚这才回头看,见果真正是卫峰,跑的极快,短腿倏忽便到了明媚跟前,拉住明媚的手叫道:“姐姐,我有话跟你……二爷、二爷有话让我跟你。”

明媚正有些糊涂,听了这句,顿时惊住。

这一场祸起萧墙,从何起?还是景正辉景三爷。

先前到景正辉在家里厮混许久,只避开景睿,在自己院里放浪形骸,但到底纸包不住火,渐渐地便给人知晓风声。

齐姨娘虽生养了两个儿子,却始终恨不如景正卿一个,老大景正昌也就那样了,长大了,自有主意,跟景正卿处的还不错,齐姨娘又气又恨,无法指望。

如是,便对年纪的景正辉管的要严一些,先前因他勾搭一个丫鬟,便把那丫鬟打发了,如今又看他同菊不清不楚,觉得景正辉实在是癞狗扶不上墙,找机会就把菊打了一顿,又骂景正辉。

景三爷见事发了,因他正“犯事思过”中,自然不敢把事情闹大,就哑忍。

齐姨娘骂了一阵,怒火却一时消退不能,便仍恨恨不休地道:“了你多少遍,你却越发出息,不出去上学,却在家里跟这些婊~子们厮混,你都多大了,进只有这能耐?你跟谁学的!”

景正辉默默地道:“是父亲让我在院子里不许出去的。”

齐姨娘怒不可遏:“你还敢?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污糟事,才惹得衙门的人上门?你可知道满院子的人都在笑我?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莫非是让你来气死我的?”

景正辉略要面子,便扭了扭脖子,道:“我也不想只在这里守着你,恨不得出去呢。”

齐姨娘骂道:“那你怎么不去?”

景正辉道:“父亲跟哥哥了不许出去的。”

齐姨娘愣了愣,而后骂道:“你父亲也就罢了,你哥哥……他也跟着?他你就听了?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景正辉道:“哥哥是为了我好,难道好话我也不听?”

齐姨娘气急了,过来拧住景正辉的耳朵:“我真是白养了你,他能有好话给你?就算是诳死了你你都不知怎么死的!何况你多大了,怎一自己的主张都没有,只听他的!”

景正辉吃痛,便叫道:“哥哥比我有出息有主见,我自要听他的,我本就不如他,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么……”

“别人你不行,你自己也起你不行来了!”齐姨娘气疯了,举手要打,却给景正辉挣脱出去。

齐姨娘怒道:“好!很好,你如今已在家半月了,再在这院儿折腾下去,好好地也真成了废物,今儿赶紧滚出去上学去,你父亲那边我去就是了!”

景正辉摸着耳朵:“我可不敢,父亲要打我的,哥哥也会不喜欢。”

“老娘就是要他不喜欢!”齐姨娘怒火冲天,跳脚骂道:“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是谁养大了你,你却听别人的!快收拾东西给我滚!”

齐姨娘因要争这口气,誓要打发景正辉出门。

景三爷碍于她的淫威,赌气就也出来,竟也不去拜见景睿,心想等景睿知道了,必然要训斥齐姨娘,却会为他把这口气争回来,于是偏就出门了。

谁知这一出,便惹了事。

景正辉同厮还没到书塾,就被人盯上了。

张刑部看着景三爷,像是毒蛇盯上了青蛙。

张刑部好歹也是在刑部浸润过多年的人,又怎会看不出一个少年是否谎?但当时人在景家,当着景睿的面儿,自然是不好威逼利诱的,只要另找机会。

没想到景睿把景正辉圈在院中,不得外出,让张大人苦苦等了半月。

但他一直不肯罢休,三五不时派人去景家转悠盯梢,没想到竟真给他逮到机会。

景正辉被几个差人押着,秘密地进了刑部大牢,头上蒙着的黑布拉下,看到眼前那阴森可怖的刑房,各色匪夷所思地刑具,吓得没见过世面的景三爷肝儿都颤了。

要对付这少年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力气,甚至不必真的大刑伺候,让他看了几场行刑过程,三爷就晕了两次。

张刑部进一步地逼问了会儿,景正辉吓破了胆,身不由己地就把能的不能的尽数了。

张刑部皱眉,景正辉有所隐瞒,他自然是早有预料的,但却有一件事不解,便问道:“那我当初登门拜访的时候,三爷为何竟没吐露实情?”

景正辉哆哆嗦嗦,道:“我、我……我知道太子出事,怕惹祸上身。”

张刑部眼睛眯起:“是怕惹祸上身呢,还是心虚怕事情败露?”

“什么、什么败露?”

张刑部厉声喝道:“你谋害太子的真相败露!”一边,一边将那烧红的烙铁印在旁边的一名犯人身上。

嗤啦一声,空气中顿时散发着焦糊味儿,那犯人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景正辉也跟着惨叫一声,仿佛那烙铁就落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结结巴巴地叫道:“不关我事,我不知道太子怎么死的,我本来不想隐瞒,是二哥哥让我不能认识太子的!”

张刑部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关键:“二哥哥?就是……景正卿,卿二爷?”

景正辉哆嗦着乱头:“是,是!二哥怕我牵连其中,故而让我瞒着。”

张刑部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略觉满意,却仍眉头深锁:“卿二爷……为何竟这样做?”

旁边的副手看一眼景正辉,把张刑部往旁边一带,低声道:“大人,先前这少年交代太子惦记上了他们府里的那名女子,岂不正是端王爷指名要的侧妃?”

张刑部了头:“是那姓卫的女子……听闻端王很喜欢她。”

副手忧心忡忡:“太子之死,显然是跟这女子有些牵连……如今看来,卿二爷似乎也……再加上端王,大人,这案子很棘手啊。”

张刑部冷笑:“你是怕端王不喜?端王未必知道这些事儿,我前日接到密报,是端王寿辰那天,卿二爷曾飞马出过城!且第二日头上便带伤,据他所是不留神跌倒所致,如今看来……这一切的症结恐怕都在卿二爷身上。”

“那大人的意思是?”

“那女子……不过是个闺阁姐,能耐有限,又跟端王有些牵连,暂时不去动她也罢,但是卿二爷么……”张刑部面上浮现阴郁之色,“皇后娘娘可是丧子之痛,宫里头杀了多少人了,外头咱们也经手了不少,因一直找不到确切的人,让娘娘很不喜,再拖延,或许对我们也不利……且娘娘当初可恨极了端王呢,因此更也迁怒了景府,只可惜毫无线索,如今难得景府的人也牵连其中,自然是不能放过……”

因此张刑部飞快入宫请旨,皇后听了汇报,恨不得把景正卿一口一口咬碎了,当下求皇帝下了旨。

其实,在刑部来人急急赶往景府的时候,景正卿已经有所察觉了。

二爷一早起来就觉得眼皮有些跳,想来想去,信步便往景正辉这院落走来,谁知道竟遇到了齐姨娘。

齐姨娘打发了儿子,正得意,又想找个机会挤兑挤兑二爷,见他忽然来到,真真正好,便冷笑:“卿二爷怎么有空儿来这里了?”

景正卿见此处一片安静,便只问:“辉儿呢?”

齐姨娘漫不经心:“打发他上学去了。”

景正卿大惊:“你什么?”

齐姨娘见他神色惊慌,她心中自觉快意,便笑道:“我当二爷是关心你弟弟才来看他的,却没想到你竟是来监视他是不是没出去的?只怕要让二爷失望了,我已经让他出去了,老爷那边,自有我去。”

景正卿看着这无知妇人,暗中握紧了拳,最近他出入景府,早就留心在府外有些人影时隐时现,二爷在京城厮混多年,自也知道这些人什么来头,知道是张刑部贼心不死。

幸好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且景正辉又不出门,倒也不怕他们。

却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景正卿来不及同齐姨娘多嘴,回身就走。

齐姨娘见他一言不发,反倒追上两句:“那是我养的,不是你养的,如今反听你的不听我的?想得美!”

景正卿冷笑,忍不住回头,道:“你听好了,辉儿本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但只不幸摊上了你这样的娘亲,你迟早晚是要害死他的。”

齐姨娘吓了一跳,瞬间竟没回嘴,等反应过来之后,景正卿已经去的远了,齐姨娘见左右有经过的丫鬟,不敢再张狂叫嚷,只咬牙低声道:“想吓唬我?呸!”

景正卿出府,四处一扫,见那平日徘徊此处的衙门中人果真不见,他心头一凉,便叫个厮:“去看看三爷去哪了?若还在,即刻叫他回来。”

那厮忙打马去追,却哪里追的上,早就被张刑部一干人等劫到刑房里去。

景正卿知道凶多吉少,在门口只一落脚,便要回身往里,脚下一动的瞬间,就听到耳旁一阵鸦雀聒噪。

景正卿脑中昏了昏,仔细一听,却又听到一阵滚滚地马蹄声,他转头一看,就看到从大道儿上,有一队人马,如狼虎而来。

景正卿见状,知道大祸临头,当下二话不,往府里就走,他哪儿也不去,只奔着明媚的院子去。

二爷急忙去找明媚,刚进门,就见院子里静静地,他直闯进内,一路进了明媚屋里,却不见人。

正巧四喜听了声响,便出来,一看是他,正要带笑招呼,景正卿问道:“妹妹人呢?”

四喜被他的面色吓了一跳,道:“姑娘一早就去见老太太了,还没回来呢,二爷有事?”

景正卿一听,五内俱焚,明媚人在老夫人那,难道要一把拉回来?

他身不由己,身子便晃了晃。

四喜见他脸色发白,忙将他扶住:“二爷,您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不然我去找姑娘回来。”

景正卿摇头,喃喃低声:“来不及了。”

景正卿垂头,闭上眼睛飞快一想,耳畔几乎能听到巡捕们冲进景府掀起一片骚乱的声音逐渐逼近。

慌乱中二爷心想:“他们必然是从正辉口中得知了什么……但应该不至于就对妹妹下手,定然是冲着我来的,事到如今,我却不能留在妹妹这里。”

景正卿霍然起身,吓得四喜一哆嗦。

二爷将走未走之际,鼻端嗅到一股淡香,依稀熟悉,让他又爱又痛。

景正卿轻轻一笑,看四喜一眼,迈步往外就走。

他大步出了明媚居所,想了想,不往后,反而往前面走去,耳畔那吵嚷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了。

景正卿嘴角一扯,眼睛莫名地有些朦胧,正走着,忽地见身前有个地人影跑来,边跑边叫:“二爷,外头有人来闹事了!”

景正卿定睛一看,却见乃是卫峰,景正卿心头一动,亮了一道微光,忙俯身下来:“峰儿你打哪来?”

卫峰气喘吁吁道:“我今儿不舒服就没去上学,在太太屋里,刚忽然有许多人冲进来,凶神恶煞地……我吓了一跳,就跑出来了。”

景正卿道:“峰儿,别怕,他们不会伤你。——你仔细听我,我有话让你带给你姐姐。”

卫峰呆了呆:“啊?什么?”

景正卿皱眉迅速想了想,道:“你记得我跟你的每一句话,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就悄悄地跟你姐姐,你:让她记得我曾叮嘱过她的那些言语,让她宽心……”

卫峰只好头,景正卿顿了顿,莫名地有些眼睛湿润,却偏一笑,又道:“你再跟她:那件事我不会出去,端王也不至于撇了她……只要她好好地,将来或许仍有王妃之位等着。”

卫峰似懂非懂,却也察觉了景正卿神情不对,便张口:“二爷……”

景正卿用力一摇头,皱眉:“我怎么净这些……总之,峰儿,你要好好地守着你姐姐,倘若我……跟她无缘,也跟她没有关系,算是我曾欠下她的。记住了吗?”

卫峰张了张嘴:“我、我记住了。”

景正卿道:“你再跟我一遍。”

卫峰:“我跟姐姐,让她记得二爷曾嘱咐她的那些言语,让她宽心……还有,那件事二爷不,端王不至于撇了姐姐,让姐姐好好地当王妃,还有……我会好好守着姐姐,二爷……跟姐姐无缘,也没关系,是二爷欠姐姐的?”

前面两句,卫峰的倒还流利,因他懂得,后面一句,却有些难懂,因此孩有些迟疑,目光闪烁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很是欣慰,听到“让姐姐好好地当王妃”,心上像是插了一把刀子,等听到卫峰到最后,眼中的泪却忍不住一涌而出,将卫峰猛地抱入怀中:“峰儿真乖……若是二爷能活着出来,必会大大地谢你。”

卫峰听到一句“活着出来”,吓得一哆嗦:“二爷……”

景正卿看的清楚,眼前不远处,那些兵已经如狼似虎地冲来。

当机立断,景正卿将卫峰松开:“你是孩儿,他们不会为难你,你快去找你姐姐,她在老太太房里,记得把这些话跟她!峰儿快去!”

景正卿撒手,将卫峰一推,卫峰反应过来,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却见景二爷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天,长长地吐了口气,脸上依稀竟多了一丝笑容似的。

而那些闯入景府的士兵们,纷纷冲过去,有人竟挥舞着刀。

卫峰腿也开始颤,不敢再看,扭头跑得越发快了,一边跑一边竟不由自主地想:“姐姐,快来救二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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