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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去岁刚醒过来之时, 度过十六岁生日的那个秋日里, 镇北侯特地为她寻来的匕首。这是一把名刃,名叫戢武, 有诛万邪, 护长生之意。这是钟离朔身上最为宝贵的一件礼物, 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宝贝,因此她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赠给皇后。

鱼龙阁短暂地一面之后, 乐开怀的钟离朔并没有忘记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甚至可以说, 她十分庆幸自己说了那些话,现在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皇后送礼。

她抱紧了怀里的匕首, 脑海里将自己明天要过的事情又过了一遍。她已认出了皇后今日穿在身上的樱草服是南门那边的, 如果金袍卫有统领知道陛下今日微服出巡的事,或者说她只要能找到今日见过的几位金袍卫大人, 兴许就能让皇后收到礼物呢?

这么乐观地想着, 却忍不住希冀皇后能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皇后能记得明天有人要给她谢礼,着人留意南门的事情就好了。可钟离朔又想, 这种大多数人随口说说的话,皇后会不会当真?她在位的时候,皇后已经日理万机了,现在皇后已登基为帝,乃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还会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皇后和她说话了, 还是那么温柔, 那么令人沉溺。

向来乐观积极的钟离朔沉浸在再一次见到皇后的欢喜里, 没有去想自己那张脸会带给人怎样的冲击。或许在她的眼里,那张和乐正颍相似的脸,并不会引出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仰望着皇后的人,就连皇后会想起她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能奢望的。

迎新春的喧嚣还没有散去,将屋外的天空渲染得十分明亮,镇北侯府的每一处也点起了明亮的灯火,相守夜欢哗。钟离朔的卧房燃着灯火,守着岁末的最后一夜。忐忑不安的少年,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满心期待着正月初一的到来。

在声声爆竹中,新年的晨光洒满了源州城的大街小巷。一夜未睡却精神奕奕的钟离朔在家中随着父母亲祭祖,用了早饭之后,便将自己的小红马牵了出来。不曾想,却在家门口遇到了镇北侯。

“溯,你这是要去哪里?” 预备在家中等着亲友来访的镇北侯看到牵着小红马,背了一包袱东西的幼子,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

“到南门找个朋友。”钟离朔牵着自己的小红马,一脸兴奋。她脸上的开心是如此明显,以至于镇北侯都有些小喜悦。

“是学馆里的同学?预备在哪里见面,怎么之前没有和爹娘说说?让阿生还有几个护卫跟着你去。爹也不是不给你出门,你怎么之前不说呢?”要知道,乐正溯在此之前几乎和什么人都没有交集的,乍然听到幼子终于有了同伴,镇北侯着实开心。

“不用的爹,我没事。”钟离朔灿然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马下的镇北侯说道:“我午时之前一定回来陪母亲吃午饭,您让她别担心。爹,我出门了。”她说罢,轻拍小红马,背着她的小包裹冲出了琼花巷。

完全被幼子那副高兴劲给忽悠掉的镇北侯,就这么看着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好一会反应过来,赶紧催了几个护卫跟上去,这才放了心。

正想着孩子大了都需要自由点,又念着幼子常年卧病在床,好不容易能走动了便不舍得拘着她,让她近日活泼了点。开心之余又忍不住心酸,总归,这孩子是好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幼子会早夭的准备,但是突然一眨眼养到了这么大,镇北侯心中的感激又添多了几分。正将年少不懂事的乐正溯安排妥当,往回走的镇北侯遇到了欲要出门的乐正颍。

“怎地,你今日也和朋友约好了?”原以为大年初一能一家守在一起的镇北侯望着穿戴鲜亮的长女,笑着问了一句。

“早前与苏统领约好了,今日到杏花楼和一些朋友沽酒。爹你今日见老友,我就不打扰了。”乐正颍被老爹的老友念叨了好几年,现状就跟女皇烦那群催婚的大臣一样,能躲就躲。

从不逼迫儿女的镇北侯了然地看了她一样,说道:“行行行,你休假去吧,我和你娘可要和你苏伯伯好好叙旧。”

乐正颍笑笑,又问了一句:“您方才说也,可是阿溯也出门了。”

“嗯,是那孩子。方才牵着她的小红马,背了一堆东西,估摸着是好吃的,也见朋友去了。”镇北侯笑眯眯的,满脸都是宠溺,“小孩子的新鲜劲,怕是有了同伴什么都想给对方呢。”这句话,镇北侯说的倒是一点都没错了。

“你要去杏花楼?那也在南门那边,若是看到阿溯,就看着她点。”镇北侯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念叨了一句。

“儿记住了。”乐正颍应承了下来,跟着自家妹妹的脚步,也跟着出了门。

前往杏花楼的路上,一向爱琢磨的乐正颍不禁在想,自家小妹妹要见的同伴会是谁?不会真是同班的那群孩子吧。

阿溯不怎么与人接触,纯真可爱,和那群小孩子能做朋友想想也不奇怪,况且还带了一堆吃的。顺着这个思路,乐正颍将南门住了哪些大人,孩子都有谁一个个的过了一遍。

镇北侯说钟离朔带了一堆吃的,其实也没错。她将皇后最喜欢的几样点心当做年礼一股脑地塞进了包袱的礼盒里,和她的匕首一起送了过去。

她的满腔心意都在里面,只等女皇接受,只是能不能收到呢,可能就要靠天意了。

自楚朝景文帝始,皇室连续出现了十几位女帝。历经百年,民间风气开放,女子与男子一般入朝为官,入军为将已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楚朝出过不少圣明的女帝,例如中兴盛世的中元帝等,更别提楚末的刺帝和昭帝都是女子了。

这样的楚国,在云州的熏陶下,日渐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情形,直至今日已稀疏平常。到了庆朝,早就没有了男女之间巨大差距的概念。故而此刻,当钟离朔背着满当当的小礼盒,来到金袍卫南门的司署厅时,接待她的门下人一脸惊诧地问:“这位小公子,你要找的是哪位大人?”

这里遍地都是金袍卫的女大人,你不说名字谁知道你找那位大人呢?

可是钟离朔要找的人其实不在这里,她该怎么说那位大人其实是微服出巡的今上呢?想到这里,一脸乖巧的小公子抱紧自己的礼盒,为难地咬住了下唇。

那样的目光很短暂,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眼,便从她身上滑了过去。随着他视线离去的,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钟离朔定定神,朝着徐仁青行了一礼,122“徐大人好。”

徐仁青闻言,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略微颔首便是回应。而后,男人将目光挪向了一旁的乐正颍上,轻声漫语道:“这就是你弟弟?你们姐弟俩还真是长了一副讨喜的模样。”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可说话时的神情却冷淡得似嘲讽。乐正颍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反唇相讥道:“我家小弟弟自然是比不上大人的威风凛凛,故而讨喜了些也无甚问题。”

徐仁青看了她一样,面上再无甚表情,脚一抬便与她们擦身而过。跟在徐仁青身后的年轻人一一与乐正颍打过招呼之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在户部那边落了座。

钟离朔跟着长姐一起落了座,她看着乐正颍的神色,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按照自己如今只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怕多嘴问一句才是符合少年人好奇的心境。于是开口问道:“长姐,你与方才那位徐大人关系是否不太好?他瞧着凶了些,方才看我的时候我有些害怕。”

原本乐正颍是不想和小弟解释过多的,但是她最后一句话勾起了温和的乐正大人心底那一丝火。乐正颍勾唇,冷笑一声道:“他与我是同窗,有些小纠纷,阿溯不必在意。至于他凶你……他这人从来见不得人比他好看,比他好看的他总要瞪着人家。阿溯长得比他貌美俊俏,他自然给不了你好颜色。”

钟离朔与这位姐姐接触不算多,但平日相处里乐正颖的确是一位可靠的长姐,今日当着她的面说别人不是算得上是意外的可爱了。钟离朔愣了一下,便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和着少年人的朝气,无比疏朗。穿着绛红色锦袍的玉冠少年,笑弯了眼,一派温和地说道:“看起来姐姐的确是不喜这位徐大人了,那阿溯也不喜他好了。”

在乐正颍的印象里,乐正溯永远都是那个宅在后院里一脸病容惹得母亲落泪的惨白孩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鲜明的乐正溯,鲜明地令她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穿着玄黑色锦袍的太子。那一年春天,她入东宫去寻太子妃,在樱花树下见到了那个与自己有着浅薄血缘关系却十分相似的昭明太子。

那一日,东宫的后院盛开了无数明艳的樱花。阳光从枝头坠落,年轻的太子屈坐在樱花树下铺好的毯子上,在她的面前是刺帝分给她的案牍,还有穿着樱色长裙端庄华贵的太子妃。

不通政务的太子在刺帝的命令下接手了政务,于各方为难之下,求助了离自己最近的太子妃。太子膝坐在太子妃面前,看着她用朱笔批阅奏章,仔细聆听太子妃的教导。

隔了很遥远的距离,乐正颍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得见太子妃翳动的唇瓣和太子仔细聆听的侧颜。不知道太子非说什么,太子忽而抚掌一叹,仰头笑了起来。那张俊美动人脸上出现的笑容,明艳过了顶上开满枝头的樱花。

太子妃闻言抬首,那天鹅般美丽的脖颈缓缓抬起,优雅而专注地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那张温婉诱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不浓不淡,却恰好地表达了她的欢喜。

就是这轻轻地一眼,让乐正颍至今觉得,落在青梅好友禤景宸身上的那一桩近乎荒唐的赐婚,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在她的眼里,昭明太子的确是个良人。

乐正颍恍惚了一瞬,将目光放回了弟弟身上,看着她像极了昭帝的容颜,掩下了心里的那一点思绪,笑着说道:“乖啦,阿溯。”

就算再相似,也不会是同一个人。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女皇那般女子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但就算如此,也架不住有人想要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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