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树影盛着雨水摇坠,雨滴在路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少年的鞋底踩过水面,伴随着凛凛风声,安静又嘈杂。

阮音书就伏在他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他走路的起伏,和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从喉咙底漾出的,轻微的喘息。

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他怎么忽然就把自己背起来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从脖颈处开始升温,温度一路蔓延到脸颊,耳根也灼灼发烫,脑子里像熬了一锅沸粥,咕噜噜地开始叫嚣。

饶是她再迟钝,这会儿脸也红透了。

阮音书不由得绷直脊背,感觉每一处关节都僵硬了起来,耳边嘭嘭嘭地响,像雨冲了进来。

程迟感觉到她的拘谨,也感觉到身上的人正在一点点往下滑,于是手托过她的腿窝,将她往上面抬了抬。

把她往上颠的一瞬,他的手心蹭过自己的衣摆,将涔涔汗意擦掉,这才带着不经心的玩味笑着问她。

“怎么,课代表是怕我拐卖?”

“背挺这么直累不累啊,放松点,很快就到了。”

她腿窝下是他的指腹,有力柔软,却又过分滚烫。

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下了晚自习的学生这么多,乌泱泱一大片,有好些女生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淌水,也有男生代劳将她们背到门口没有积水的地方。

有些男生还来来回回跑了两三趟。

其实她原本是想问他在干嘛的,但将要脱口而出的瞬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应该是看她在这里站了太久,为了让她早点回去,就顺便像那些男生一样背着她出校门。

又因为这人比较懒,所以懒得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说着说着便直接把她背起来,也顺带吓了她一大跳。

阮音书看着周围也被背着的几个女生,渐渐放松下来,脑袋垂下的时候,感觉到他的发丝蹭过自己的鬓角。

她忽然问:“你累吗?”

换来程少爷颇为不屑的一声嗤笑,“这样就累了?我在你心里得有多弱鸡啊?”

阮音书:“毕、毕竟书包挺重的……”

“放心吧,”他语气轻松,“就你这种重量,我起码能两小时不停一下。”

她鼻尖耸了一下,小声说,“你好狂妄啊。”

程少爷不明地笑了声:“挑衅我?”

“……不是。”

“有机会让你试试,”他阖了阖眼睑,“到时候课代表也别哭着想下来了。”

“背人在市区走两个小时,你跑载人马拉松吗?”阮音书无奈地反驳,“我们会被人当神经病的呀。”

“被人当神经病你也不在乎吗?”她说。

“我只在乎我的能力是不是被课代表挑衅了。”程迟语调松懒。

“……”

越说下去越收不住,阮音书只能妥协,轻软着调子叹息,“行,我相信你,特别相信你,不要说这个了。”

程迟喜欢这种她被自己闹得没办法的样子,又笑,“不说这个那说什么?”

看着他步伐渐快,阮音书真的有点担心他现在就开始证明自己,背着她竞走两个小时不歇息,于是她晃了晃腿。

“我觉得差不多了,要么你把我放下来吧程迟。”

“哪儿差不多?”程迟看了一眼没过小腿三分之一的水,“你下来,这水位基本等于游泳了。”

阮音书:???

她小拳头握紧,“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身高呢?”

“时有时无的身高吧。”没等她再反驳,他又补充了一条正经的,“这水很冰,你还是等出了校门再下来吧。”

阮音书“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之前李初瓷不是说什么……”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踩水会肚子痛?”

他看挺多女生也都不能踩水,大概女孩子的体质真的很脆弱。

“是啊,有些女生是不要紧的,但是我在这方面还是注意点比较好。今天出去淋了一点雨,回来都半死不活的,幸好有热水喝红糖……”

说到这里,阮音书稍作停顿,“我也不知道我桌上怎么有红糖水,看起来是救命的,我就先喝了。”

察觉到程迟没说话,阮音书问:“不会是你给的吧?”

程迟不爽了,“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你还知道这个吗?”她对他的生活常识抱有极大的质疑,“你连多喝热水都不知道。”

“……”

“我陪邓昊去买奶茶的时候,服务员顺便说的,我就买了。”程迟眯着眼嘶了一声,“课代表能不能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人是会进步的。”

“嗯,”阮音书思考了好一会,煞有介事地表扬他,“吾心甚慰。”

路灯照明区域有限,匀到他们这里的已经是光圈最外围,落不到多少光,维持着浅调的暗。

因此他们的身影也不清晰,和中央的人似乎分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时间缓慢又温柔地从他们身边掠过。

程迟就这样心安理得和她匿在一块儿,听着她浅软气音飘飘荡荡,想着她倒是日复一日地同他亲近起来了,现在连玩笑都开得这么信手拈来。

女孩子有点美好,压在他背上也并不是负担,所以走到校门口把她放下来的时候,他好像还有点舍不得。

终于落了地,阮音书跺了跺脚,门口的路灯很亮,把她鼻尖上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程迟刚走到灯光底下,眯了会儿眼才适应,然后,这才蹭了蹭鼻尖,挑眉,“课代表脸怎么这么红啊?”

阮音书懵了一秒,然后目光转开,黑琉璃一样的眼珠朝旁边瞟了又瞟,吞了吞嗓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点茫然,有点无措,还有点心虚。

不知道在虚个什么。

程迟手揣在口袋里,指尖循环拨动着火机最外层的盖子。

“你不会是……第一次被人背吧?”

这句话似乎是切中要害,她本来已经恢复的体温又卷土重来,羞赧得霎时连眼角都带着一点红。

阮音书攥着书包带子憋了半天,像朝海里丢了颗石子,涟漪都溅不起多少。

“不要你管……”

说完,也许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弱,她只好自己率先转移话题。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好好背书,我明天要检查《劝学》。”

给他布置下一个任务,她这才背着书包跑开,书包里的文具乒乓响着,生动得要命。

程迟看着她背影,百无聊赖地扯了扯耳垂。

“我感觉我刚刚‘背书’背得够好了啊。”

///

后来回基地,程迟本来也是想看看书做个意思的,结果发现自己他妈根本就没有语文课本。

他也不知道网上有教材,想着如果阮音书问起,自己也算是有个好理由交差,便心安理得地继续打游戏了。

谁知道去了学校,中午的时候,她居然递过来了一张纸条。

细细一捻,纸条居然还有点厚。

难道是劝学的背诵任务?

程迟垂眸,“这什么?”

“生活清单。”阮音书说。

程少爷:?

“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要给你写一些常识,让你对自己好一点吗?”她努努嘴,“喏,我写好了。”

写这个其实还挺简单的,她每天洗完澡之后抽五分钟就可以列好多条出来,感觉没什么可完善的了,就收工。

程迟怔了一下,隐约想起她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他当时只不过是随便一听,哪知道她居然真的上心去做了。

纸条展开,里面密密麻麻地列着她清隽的字体——

1.湿头发不要睡觉

2.不要用冷水洗头

3.剧烈运动完要缓缓停下,也不能立刻暴饮暴食

4.被子要记得盖住小腹

5.发烧体热要多出汗才好得快

……

就这样,她写了整整一张纸,有的他知道,也有的他不怎么了解。

久违又独特的感觉徐徐上涌,程迟的指腹摩挲着纸张纹路,有点儿涩。

有很多辗转反侧中缺失的东西,漫长岁月中被亏欠的部分,被忽视被一笔带过的很多……

在这一瞬间,似乎得到了别种方式的弥补。

阮音书不好意思地补充,“当然,因为我也才活了十七年,所以不一定能把所有的都列给你,但我知道的应该都在这里面了。”

他看着她,感觉她总是刷新自己对她的认知,简单干净,好像还有点傻。

“知道了,”程迟收起眼底情绪,阖了阖眸,“我会好好照做的。”

而后,少年的抽屉里渐渐多出了一把伞;偶尔打开花洒淋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把控制器往热的那边调;吹风机被转移到床头,有时睡前摸到自己发根还湿着,总是要吹干才能躺下。

大概没有人不希望被爱,只是没得到过的人,不知道爱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从一开始就行走在沙漠里的人,偶尔看见清泉,还真的以为自己并不需要。

饮到了才知味道,才知原来有的东西,是应该被得到。

///

阮音书也发现了程迟随时间推移的变化,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的。

诚致赛就在一个月之后开始了。

诚致赛就是最初她想帮程迟争取的比赛,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他还是没有去,由她、福贤和许慕参加比赛。

这时候的海选也已经选完了,新的报名者很难被加入进来,除非是有人临时退出,就有选手可以获得补位资格。

初赛是小组赛制,每组要选出一个组长,比赛时间是周日一整天,他们早上提前到了,被告知每个小组都先去中间的办公室登记报名,顺便录入一下组长的名字。

好巧不巧,他们居然和魏晟是同一个时间到。

魏晟大概是没想到他们会来,愣了几秒,“你们怎么来了?”

“那么惊讶干嘛啊,我们来这里很正常啊,”福贤抓抓脑袋,“我们不来难道你来吗?”

仍然是剑拔弩张的氛围。

阮音书不愿多做停留,看了魏晟一眼,抬手准备拧开门锁进办公室。

手腕一下被人握住。

魏晟大步走上前,眼睛里装满了警惕,“我话还没说完,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我告诉你,”他紧张又强硬地警告,“我是我们组的组长,如果你敢举报我之前的事,有你好果子吃。”

阮音书:“……”

她压根没往那方面想,魏晟这人怎么这么偏激呢。

“我们没那么无聊,”福贤一把打开他的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玩背后那一套。”

“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谁无聊举报你啊,就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们提都不想提,有本事这次正面比啊。”

他们的确没打算揭发之前魏晟做过的事,一是根本没往那边想,二是举报浪费时间,还没什么用。他们没这么无聊。

但或许是重逢的第一面就构筑起了针锋相对的氛围,魏晟重新吹起了战斗的号角,中午在教室内再遇到的时候,魏晟眼里都带着锋芒,似乎已经把他们当成了生死战的对手。

中午是要弄一个初步分组,这次是两个组一起,赛制是两个组合两个组pk,最后留下的两个大组中双方再pk,决赛就是单人赛了。

有点类似于亦敌亦友的比赛方式。

因为魏晟之前拿过一个比较有含金量的奖项,所以他有优先选组的权利。

谁也没想到他站起来,第一个指的是阮音书她们这个组。

阮音书是组长,以为自己被选了,于是站起身来。

可魏晟只是嘲讽一笑,“这个组不行,太垃圾了。”

谁也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是火药味这么浓的蔑视,教室里都安静了几秒。

阮音书耳根隐隐开始烧,拳头握了起来。

后来两个组自由组合完毕,要开始准备比赛的路上,阮音书居然接到了程迟的电话。

在外面比赛,为了方便联络,她一般都会带手机。

程迟那边的话言简意赅。

“有一个选手退赛了,现在正在招补位的,你帮我领一份卷子,我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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