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队里眼下多少有点愁云惨淡。

作为国内知名历史考古学者,华教授牵头发掘过很多地方,参与过太多太多的考古工作,但从没遇到过像这次这样恶劣的事件。从早上下了墓坑开始他就遮掩不住气愤,跟身边的人絮絮叨叨。

“小王,你说我们国家最值得骄傲的是什么?”

王传学脱口而出:“美食啊。”

华教授瞪眼,石中舟一掌掀去他后脑勺,及时纠正:“是历史文化。”

“说得对!”华教授手指点了点石中舟:“还是小石说得对。我们国家最璀璨的就是历史文化,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像我们中国这样历史没断层地发展了几千年?这些历史文化都隐藏在过去的尘土里,我们考古发掘就是为了保护和完善这样的历史,而盗墓……盗墓是……”

“是盗窃!”王传学揉着后脑勺抢答。

“何止?”华教授更气愤了:“咱们考古基本上都是抢救性发掘,是为了保护文物。而盗墓分子呢?所过之处十墓九空啊!他们眼中只有钱!壁画随随便便被刮坏,简帛、丝绸接触空气被氧化成一堆烂泥就扔了,太大的文物带不走就砸碎……他们是破坏!是对文明的践踏!”

王传学怕他气背过去,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好了好了,您老消消气,这不是有警察同志来守卫了吗?”他指指外面,平头带来的便衣警察足足有十来个,一直在附近巡逻值班。

石中舟摇头叹气:“要我说啊,教授您还是别太较真了,我们国人本来对考古的认识也不够,对盗墓反而还美化了。您忘了我们刚来发掘这里的时候,雇的那些农民工是怎么说我们的吗?他们说我们考古是官方盗墓。”

王传学点头:“对啊,当时还有个大爷问我,要是我家祖坟被考古队掘了会怎么想呢。”

石中舟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王传学嘿嘿笑:“我说能被考古发掘的都是有历史意义的墓,我们家祖坟要是能被考古队挖,那说明我们家祖上厉害啊,我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呢!那个大爷都说不过我了。”

石中舟被他逗笑了,华教授的脸上也总算是多云转晴了,只是还是唉声叹气个没完。

吴爽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了进来:“快来,关队跟言姐回来了。”

几人闻言就暂停了工作,先后走出了墓坑。

过了午后阳光就强烈了起来,荒野里的青草疯长,围绕着考古队灰白齐整的宿舍,放眼皆是大片大片的青翠,间或夹杂着一簇一簇细碎黄白的花,像一幅淡彩的工笔画。

言萧把车停下来,裤兜里仍然揣着关跃的烟盒,她拉上手刹,顺手掏出来有意无意显摆了一下。

关跃伸手过来,又被她轻巧地让了过去。他也不夺了,取了后排的皮衣和药,开门下车。

言萧没着急下去,坐在车里看着他被匆匆赶来的几个人团团围住问东问西,目光绕着他的背影打转。

气氛是很微妙的东西,她能明显地察觉出关跃没有再排斥她了,这也很微妙。

华教授最为关心,甚至还掀开关跃的t恤看了一眼伤口,眉头皱成了川字,一口一个:“造孽啊这些人,造孽……”

王传学有点后怕:“还好我挨的只是麻.醉枪。”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着关跃,吴爽终于想起了言萧,隔着车窗朝她招手。

言萧这才慢吞吞地下了车。

“言姐,真勇敢!”吴爽冲她竖拇指。

言萧甩上车门,莫名其妙:“我勇敢什么?”

吴爽笑得露出了小虎牙:“言姐你可是夜救关队的英雄啊,怎么不勇敢了?诶,这算不算是美女救英雄啊?”

言萧踏着零碎的毛草往前走,心里有点好笑,抬起头,恰好撞见关跃的眼神,不禁勾了一下嘴角:“没什么,应该的。”

是谁冒着夜色开车带他疾驰去医院的,得让他记住。这就像是债,一笔两笔累积了就还不清了,这是纠缠的基础。言萧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就是要让他记住昨晚的一切。

像是回应,关跃的眼神动了一下,在她身上轻轻地转了一圈。

言萧居然在这视线里感到了微微的酥麻。

“小言,巾帼不让须眉啊。”华教授赞赏地夸了一句。

关跃把皮衣搭在手臂上朝宿舍走,什么也没说。

考古工作已经逐步开始收尾,下午华教授给大家布置的工作都比较轻松了,只不过因为出了贼,再轻松也不能放松。

关跃负伤,被老爷子当做英雄一样供着。作为救了英雄的英雄,言萧自然也受到了特殊礼遇,二人一起放假半天,特许在宿舍休息,不用工作。

言萧的确是累了,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起来的时候看到透过窗帘透进来灰蒙蒙的天光,还以为已经是早上。

吴爽不在,她起来洗了把脸,掏出手机给老刘发了个信息。

在那条大鱼半遮半掩地露了脸之后,她很想知道现在的上海是什么情形。

信号不好,老刘的短信很久之后才回过来:“上海啊,一切还是老样子。”

意料之中,但言萧还是有点失望,这条大鱼肯定没那么好动。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的脸,她举起来照了照,冲着屏幕里的自己笑了一下。

管他是谁,就是撬动整个上海滩也要揪出来,当着满场人说实话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不是吗?

豪情万丈,但也难掩失落。她摸出关跃的烟走了出去。

暖春渐浓,温度也升高了许多,风吹过来都是温热的。天黑透了,一轮弯月挑挂了两三颗星,蛙声从不知名的角落里传出来,一阵一阵。

言萧靠在墙角抽烟,耳中听到远处石中舟跟关跃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

“关队你没在宿舍休息啊?去哪儿了?”

“在附近转了转。”

“他们没可能再来了吧?”

“有备无患。”

“说的也是……哦对了,以为你在休息,晚饭也没给你留,我去给你另做点儿吧。”

“没事,我去厨房看看,你忙你的。”

“那行,需要帮忙就叫我,你可还伤着呢。”石中舟的脚步声远了。

言萧倚着墙角,视野里关跃正往这边走来。四周没几间房间亮灯,一片灰暗,在这灰暗里只有他指间的一点烟火明明灭灭。

他挑着夜色走过来,一步一步。

言萧默默勾画着他的轮廓,接近一步就清晰一分,清晰一分就难耐一分。

没有比他更适合夜色的男人了,天和地都是他的外衣。

关跃在眼前停了步,言萧知道他看到了自己。

但谁也没说话,彼此静静地对视。

过了片刻他又继续前行,言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厨房里根本没亮灯,更别说有人了。

关跃进去开了灯,捻了烟,挽起衬衫袖口,在铝制的小橱找食材。

言萧倚门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关队还会做饭?”

他没转身:“会点简单的。”

“那正好,我也没吃呢。”

关跃扭头,眼神沉静静地看着她。

她抱着胳膊叼着烟,倚在门口笑,冲他耸了一下肩:“我不会做。”

理由很光明正大。

关跃转过身,到底还是伸手多拿了个鸡蛋。

外面有队员说着话经过,离得较远,反倒衬得厨房格外安静,只剩下了煤气灶里火苗呲呲的声音。

关跃背对着门口,捏着刀的手臂起起落落,身影融在灯火里。

言萧的视线从他的后颈滑到他的手臂,没有一处不让她心神摇荡。

她慢慢贴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队里公用洗发露的味道,但这气息是独特的。

“关队听说过一句话么?”她稍稍垫脚,贴在他耳边低语:“会做饭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是有过很多女人的,一种是长期没女人的。”

“呲啦”一声,菜下了锅,像是要强行划开气氛里的暧昧。

关跃放下刀,眼睛没看她:“为什么?”

言萧笑:“女人多的男人懂得照顾人,这种男人会做饭不奇怪;长期没女人的就得照顾自己,这种男人会做饭也不奇怪。那么关队你呢,属于哪种?”

关跃的眼神终于瞥了过来:“这跟工作有关系?”

“不,”言萧夹着烟的手指轻轻抹了抹唇,带出微微的笑:“这跟我有关系。”

关跃的眼神黯了一分。

言萧不会放过这个细节,得寸进尺地靠近:“不过鉴于考古队的工作性质,你应该是属于后者。”她仰头盯着他的脸,“关队,多久没有过女人了?”

语气低的只有彼此能听见,灯火照着她的眉眼,红的唇,雪白的脖颈,至美的风情往往也最妖艳。

关跃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神死死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灼化。

言萧知道这是什么信号,他的脑子里一定绷了根弦,她想动手挑断。

这么聪明的男人,一定知道她想做征服者,一直都知道。

她的手攀上来,搭住他的小臂,几乎下意识的,关跃一把扣住了那只手。

言萧的心口开始剧烈地狂跳,忽然眼神动了一下,外面吴爽跟王传学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

“厨房怎么亮着灯啊?”

“不知道啊,我去看看谁在里面。”

关跃松开手,言萧也退开,拨了一下头发,转头走了出去:“是我。”

“哦,是言姐啊。”

厨房里弥漫了一股淡淡的焦味,言萧的余光瞥见关跃关了火,给自己点了支烟,轻轻舒出口气。

“关队,”吴爽从门外走了进来,麻利地撸起袖口:“我来做吧,你伤还没好,歇会儿。”

“嗯。”关跃退开,视线朝她瞥过来,撞在一起。

言萧咬着唇笑,从他的眼里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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