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说的话似赞似讽,牟宗涛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两口子就并肩子上吧!”话犹未了,忽见彩虹耀目,猎猎生风,原来这女子已经解下了束腰的红绸带,当作武器使用,倏地就向牟宗涛卷来。

牟宗涛挥扇一拨,只听得“啪”一声响,折扇拨开绸带,竟似触着硬物一般,感觉得到对方的劲力。牟宗涛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女子的内功非正非邪,好生怪异,居然能够将一条绸带贯以真力,委实是不可小觑了。”

牟宗涛刚才和那男子单打独斗,稍微占点上风,待到他们夫妇联手,攻守登时易势,可就感到应付为难了。

对方夫妇二人,一个与牟宗涛近身缠斗,双掌盘旋飞舞,按拍擒拿,掌指劈戳之处,处处不离牟宗涛的要害穴道。一个在二丈开外挥舞绸带打来,卷刺击钻,招数更是虚实莫测,古怪之极。

那男子所发的掌力互为牵引,牟宗涛倘若与他单打独门,可以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应付;但如今有那女的从旁夹攻,那条绸带轻灵翔动,矫若游龙,若然定着身形,决难应付。牟宗涛只好随机应变,倏进倏退,忽守忽攻,好不容易应付了三五十招,饶他内功深厚,不觉也是满头大汗。

那男的冷冷说道:“我看阁下这扶桑岛的武功也并非怎么了得呀。”那女的道:“什么扶桑岛的武功,我看他根本是假冒的。扶桑七子的本领哪一个都比他强,那才是真的。”那男的道:“不错,咱们将他擒下,可得好好地拷问一顿。问他为什么要冒名行骗。”这两夫妇分明已经知道牟宗涛是扶桑一派,却故意一唱一和,想把牟宗涛激怒;同时也是想给自己找个藉口,才好把牟宗涛当作敌人。

牟宗涛沉住了气,暗自思量:“这两夫妻显然是心怀恶意,要向我下毒手的了。我还和他们客气作甚?打他们不过,也得拼个两伤。”

那男的见牟宗涛突然奋不顾身地猛扑,倒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喝道:“你这小子不想活啦!”牟宗涛喝道:“教你见识扶桑岛的武功!”折扇倏地一张一开,朝那男的面门一拨,牵引对方的视线,扇头一指,立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连点对方的三处穴道,两处麻穴,一处死穴。

那女的如何容得牟宗涛向她丈夫施展杀手?绸带矫若游龙,竟然使出了小花枪的招数,向牟宗涛的双眼刺来。牟宗涛张口一咬,折扇仍然向那男的点去。不料那女的绸带使得实在奇幻无比,牟宗涛一咬,竟是未能咬着。

不过那女子的绸带也未能刺着牟宗涛的眼睛,而是触及他的鼻尖,人中是身体最敏感的地方之一,牟宗涛打了一个乞嗤,真气泄了几分。

牟宗涛这一招是攻向那男子的三处穴道的,其中一处乃是死穴,那男子横掌护着死穴,另一处麻穴却给牟宗涛用重手法点个正着。

可是牟宗涛由于真气泄了几分,给他掌力一震,少阳经脉亦已受了微伤,不堪再战了。

那女的见丈夫疾退两步之后,突然呆若木鸡,大吃一惊,忙上前将他扶稳,问道:“你怎么啦?”牟宗涛趁此时机,早已逃之夭夭。

那男的自行解了穴道,说道:“没什么,可惜给这小子跑了。”那女的道:“谅他跑得未远,咱们追吧!”此时牟宗涛已经跑过了山坳,这几句话随风飘来,隐约可闻。牟宗涛也是不禁暗暗吃惊:“我用重手法点了他的麻穴,他居然能马上通解。倘若给他追上,我可就要大大的糟糕了!”

其实那男的虽然能够自行解穴,但还是不能够马上施展轻功的。而且该处距离徂徕山不远,他还得提防给邙山派前往徂徕山的高手撞上,是以他的妻子虽然还想去追,他却是不能不有所顾忌,必须劝止妻子了。

且说金世遗听了牟宗涛所说的遭遇,说道:“据我所知,三十年前,有个阿剌伯的武学大师名唤提摩达多,曾与天山唐老掌门比赛攀登珠穆朗玛峰,结果遇到雪崩而亡。此人练有阴掌的功夫,听你所说,你所碰到的这对夫妇,那男的能够发出刚柔兼济的掌力,很可能就是提摩达多在中土的传人。”

说至此处,金世遗喟然叹道:“这许多武学高手,聚集中原,却给清廷网罗了去,只怕武林从此更多事了。”

牟宗涛心中一动,想道:“倘若只是那夫妇二人,金大侠不会用上‘许多’。莫非金大侠所指的那许多武学高手,也包括‘扶桑七子’在内?”

牟宗涛正要动问,只听得金世遗已先说道:“牟先生,你可知道那两夫妇为何要把你当作敌人吗?”

牟宗涛道:“晚辈正是想不通其中的缘故,请金大侠指教。”

金世遗道:“说出来你不要伤心,我已碰上你的同门了,他们就是那两夫妇所说的扶桑七子了!”

牟宗涛大吃一惊,已猜到了几分,颤声问道:“金大侠是在那里碰上的?”金世遗道:“就是在小徒家中!”

牟宗涛虽然早已料到几分,但从金世遗口中得到证实,仍是不禁骇然失色,说道:“原来他们就是欧阳坚说的那个什么萨总管请来的‘高手’,竟然跑到江大侠家里去捣乱么?”

金世遗尚未知道欧阳坚的事情,仲长统和他说了,金世遗点了点头,说道:“恐怕正是这样。不仅他们,连你碰见的那对夫妇,也是和他们一党的。”

当下金世遗把昨晚与那七人交手的经过,特地为牟宗涛再说一遍,并且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牟宗涛听了,做声不得。

要知牟宗涛乃是一心一意跑到中原来寻访同门,希望能够复兴本派,重光门户的。却不料他的同门竟然投靠了朝廷,还与他所景仰的金大侠为敌。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金世遗安慰他道:“说不定他也和你一样,从海外初到中原,对中原的局势太过隔膜,一时尚未分得清是非黑白,以致受了萨福鼎的笼络。如果你劝得他们及早回到正路来,这倒是功德无量呢。”

牟宗涛道:“但愿如此。我也是想找着他们再说。”

金世遗道:“如果他们执迷不悟,反颜相向,那时你岂不是自投罗网?此事还当三思而行。”

牟宗涛道:“我们扶桑一派,先祖订下的戒律,是决不许戕害同门的。我想他们纵然误入歧途,这同门之情,总该还有吧?”

仲长统摇了摇头,说道:“老叫化见事见得多了,一个人如果利禄薰心,恐怕六亲都不认呢,不管你是什么同门不同门?”

金世遗笑道:“仲帮主,你看人偏重于看他坏的一面,我少年之时也是如此的。其实坏到底的人固然不是没有,但更多的例子却是也有好的一面的。比如我的师父毒龙尊者就是如此。所以佛家说普渡众生,儒家说与人为善,都是同一个意思在这点上,我们是同意‘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的。”

仲长统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老叫化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依我看来,‘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实是不能成立。人有各种各样的人,叫化子的儿子和做大官的儿子就决不一样,什么‘性善’‘性恶’根本就是糊涂的说法!”

金世遗听了,也觉有理,但却笑道:“那人性难道就不会改吗?例如吕四娘也是书香世家,她也不是你们丐帮的好朋友吗?这又该怎么说呢?”

仲长统道:“那是因为清廷抄了她的家,她不能够安安静静的在家里读书做才女了,这才迫上梁山,和我们这一类人交朋友的。”

金世遗最尊敬吕四娘,听了心中还是不服。不过仲长统说的也是事实,金世遗一时无言可对,只可说道:“即使没有她爹爹这宗案件,我相信吕四娘也决不会在家里当小姐,终必要成为一代女侠的。”

仲长统道:“或许如此,但总有它的原因。无论如何,我不相信一个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有某一种人性。”

公孙宏笑道:“你们似乎说的都很有理由,我却越听越糊涂了。还是回到正题来吧。”对这个问题,其实大家都没有好好想过,也弄不清楚谁是谁非,因此只好劝他们暂停争论。不过,听了他们双方的理由,对大家也都有点启发。

金世遗一笑说道:“不错,从牟先生的事情一扯扯到了什么性善性恶,再扯又扯到了吕四娘身上,这真是离题万丈了。牟先生,咱们刚才说到那里?”

牟宗涛道:“仲帮主担心他们不顾同门之义,加害于我。”

金世遗道:“那你打算如何?”

牟宗涛道:“我还是打算去找他们,就只怕找他们不着。”

金世遗道:“他们若是上了萨福鼎的圈套,当了他的门客的话,你到京中,一定可以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金世遗想了一想,接着又道:“能够劝得他们回头固然最好,但仲帮主的担心也不是过虑,应该有个防备才对。这样吧,我和你一同上京。”

牟宗涛喜出望外,说道:“不敢劳烦金大侠。”

金世遗说道:“我并不是单单为了你的事情,我二十年没有回过中原,正想藉着上京之便,探访我的几位老朋友。到了京城,你可以用易容丹变化面貌,去找他们,以免给那两夫妇认出。一有什么消息就告诉我,我自会见机而行。”

有金世遗相伴,等于是身边多了一个可以保得万无一失的保镖,牟宗涛自是大喜过望。当下与金世遗约好了在北京相会的日期地点,便即告辞。

牟宗涛走后,金世遗问起二十年来武林的变化和抗清的情况,金逐流道:“好教爹爹得知,你的老朋友竺尚父已经做了西北义军的首领了。”江海天道:“还有小金川方面的义军首领萧志远也是一位好汉。不过,他是师父离开中原之后才出道的,你老人家恐怕还未知道吧?”

金世遗大为欢喜,说道:“二十年间,出了这许多武林新秀,当真是可喜可贺,更难得的是老朋友们也都是宝刀未老,正在干着轰轰烈烈的事业。”

金逐流道:“竺老前辈虽然放弃了西昌,但已在大凉山中建立了抗清的基业,根基是扎得更深了。慕华师侄正在那里做他的军师呢。”

叶冲霄笑道:“他年纪轻轻,懂得做什么军师?”

江海天道:“慕华很是不错,讲到行军用兵之道,我这个做师父的还远远不如他呢!四年前,他率领一支义军,解小金川之围,各路英雄,无不佩服。”

金世遗说道:“冲霄,恭喜你有如此佳儿。逐流,你的辈份虽然是师叔,可还得好好的向你这位师侄学学呢!我看你的功夫虽然有些增进,但却还像顽皮的小儿,怎配做慕华的师叔?”仲长统笑道:“金大侠,你少年的时候,恐怕比你的儿子更顽皮吧。”金逐流扮了个鬼脸,应了一个“是”字。

叶冲霄掩不着内心的欢喜,说道:“金大侠太过夸奖他了。这都是江师兄教导之功。”

江海天谦虚了几句,说道:“清廷把大凉山和小金川两地的义军当作眼中钉,现在正在阴谋对付竺老前辈。”当下把刚才从封子超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师父。

金世遗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早日动身。”

金逐流道:“孩儿正想明日动身。”

秦元浩说道:“我们也要回去复命,正好给你带路。竺老前辈这支义军已经转移到密林深处,外人是很难找到的。”他所说的“我们”,当然是包括封妙嫦在内,他们是早已在大凉山成了婚的。封子超很是欢喜,说道:“嫦儿,但愿你们早日成功回来。我这一生走错了路,只有希望你们替我稍赎罪衍了。”

史红英早已和金逐流说好了一同去的,但在未来的公婆面前,却是不好意思出口。

李敦知道她的心意,说道:“史帮主,你放心和金大哥同去,帮中之事,有我料理,还有公孙舵主的照顾,想不至于出什么岔子的。”

厉南星和公孙燕也很想回到大凉山中和朋友们聚会,但因天魔教的余事未了,只好拜托金逐流先去知会一声。

金世遗想了一想,忽地笑道:“逐流,你和史姑娘名份未定,一路同行,恐有不便。不如你们就先行订了婚吧,待你从青海回来,我再到小金川主持你们的婚礼。”

众人轰然叫好,史红英满怀欢悦,颊晕轻红,低下了头。

谷之华解下“霜华剑”,说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传家之宝,现在我给你当作聘物,也当作我的见面礼吧。”

“霜华剑”是吕四娘当年所用的宝剑,雍正皇帝就是给这柄宝剑杀的。是一把非常出名的宝剑。仲长统笑道:“到底是婆婆疼媳妇多些,这把宝剑,她连儿子都舍不得给的。”江海天却笑道:“师弟有了玄铁宝剑,史弟妹也该有一把足以匹敌的宝剑才对。要不然岂不是要给他欺负了?”谷中莲道:“师弟怎么会欺负史姑娘,你这话就先说得不对。”江海天一向不苟言笑的,此时为了讨师父师母的欢心,破例说起笑来,众人无不跟着大笑。

金世遗给他们主持了简单而又庄重的订婚的仪式,当晚重开筵席,群雄闹酒,一直闹到天光。

金逐流史红英与秦元浩封妙嫦两对小夫妻,天一亮也就与群雄告别,前往大凉山了。

一对是已经成了亲的夫妇,一对是刚刚订了婚的情人,一路上自是有不少的旖旎风光,不去细表。

这一日经过华山脚下,正是将近黄昏的时份。仰望高耸云霄的华山,只见那秀丽多彩的群峰,拥着茫茫滚动的云海,披着灿烂跳荡的流霞,在金色的夕阳中,赫巍巍摩天压地,说不尽的庄严气象,峭拔雄姿。秦元浩从未到过华山,不由得赞道:“古人说五岳名山,首推西岳,当真是名不虚传。”

金逐流在名山脚下,也禁不住逸兴遄飞,说道:“我倒是到过两次华山,可惜都是匆匆来去,无暇一游。今晚咱们反正要找宿头,不如就到清风观住一晚吧。漱石道人不幸身死,咱们也该去他的灵前上一炷香的。”

漱石道人是给阳浩假冒天魔教教主厉南星之名害死的,史红英想起了这件事情,也是很觉难过,说道:“不错,咱们那日无暇送葬,今日理该吊唁。不过恐怕还是没有时间去游览华山了。”

金逐流笑道:“‘岧峣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太华峰头玉井迈,花开十丈藕如船。’这些古人描写华山的诗句,能不令人心向往之!三过华山,不识华山真面目,那也是一件憾事啊!咱们以后每天多走一程,明日痛痛快快游一天山吧。”

史红英笑道:“你用古人的诗句,把我也说得心动了。不过,还是游半天吧,留一些未尽的游兴,以待他日,岂不更佳?”

金逐流笑道:“你这话说得好,留未尽之情,回无穷之味,这正是人生最美的意境,半天就半天吧。”

于是一行四众,在晚霞夕照之中攀登华山,道旁怪石奇松,流泉山瀑,注目都是佳景。秦元浩赞道:“未到华山高处,已是如入山阴道上,令人目不暇接了。”金逐流笑道:“似你这样流览,游它十天半月,恐怕都还未够。快点走吧,要不然半夜敲门,又要害得小道士担惊了。”

到了清风观正是天黑时分。清风观的所在地“莎罗坪”也是华山一处名胜,据说是因为有一株西域种的莎罗树而得名的。金逐流道:“我爹爹说,这株莎罗树还是华山医隐华天风亲手从马萨儿国移植来的呢。莎罗树的树叶有股清香,是可以治病的。可惜漱石道人死后,华山医隐那着手成春的医术在中土早已失传了。”天色已晚,众人只好留待明日观赏,当下便去敲门。

清风观的道士果然甚是吃惊,在门缝里偷瞧,待到看清楚是金逐流之后,方敢开门。

金逐流道:“那日的事情过后还有恶客来骚扰你们吗?”

那道士苦笑道:“这倒没有,不过,一次着蛇咬,十年见了草绳都害怕。说来惭愧,我们只是得到家师医术的一点皮毛。至于武功,却是连皮毛都未学到的。”

金逐流道:“有个好消息可以告慰尊师,尊师之仇,已经有人给他报了。”

那道士大喜道:“多谢金少侠。不知家师的仇人,是否就是那个什么天魔教的教主厉南星。”他只道代他师父报仇的人是金逐流,金逐流自谦,所以不肯自己说出来。

金逐流笑道:“恰恰相反,给令师报仇的正是厉南星。但他可并不是天魔教的教主。”

道士大为诧异,问金逐流是怎么一回事。金逐流把阳浩假借厉南星名义,重开山堂,用毒药毒功要挟许多小帮会服从他,为了忌惮漱石道人能够治病救人,故而先下手把漱石道人害死。与及后来厉南星怎样揭破他的阴谋,废了他的武功等等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清风观的道士这才明白。

道士叹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未报,时辰未到。这话当真说得不错。阳浩这老贼虽然未死,但成了废人,亦足以一解我们心头之恨了。”

道士引领金秦等人到灵堂上香之后,便给他们安排住所,两男两女正好分住两间厢房。金逐流与秦元浩抵足同眠,大家都不想睡觉。

两人谈古论今,说得十分高兴,不知不觉,已是将近三更时分。金逐流抬头一看,只见月明如镜,原来这一天正是阴历十六。

金逐流忽发奇想,道:“古人秉烛夜游,认为人生乐事。其实烛光如何能比月光?今晚的月色这样好,若登华山之巅,观赏奇景,想必另有一番佳趣,是白天所不能领略的呢。”

秦元浩笑道:“我倒是想陪你的,但咱们悄悄的溜出去,却如何向她们交待?万一明早不及回来,她们更要担心了。”

金逐流道:“唤醒她们如何?”

秦元浩道:“你不想睡觉,人家不要睡吗?走了大半天山路,她们也该累了。对不住,我可不能陪你发疯!”

金逐流笑道:“武当派的秦少侠,一结了婚就怕老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外。明天我倒想问一问封姑娘,问问她有什么御夫的本领,把你管得服服帖帖?”

秦元浩笑道:“待你结了婚你就知道了,这位史姑娘比妙嫦厉害得多呢!看你还能不能够像不羁的野马?”

正说话间,金逐流忽地如有所觉,侧耳细听,秦元浩道:“咦,这是虎啸吧?”原来他们隐隐听得似有一种啸声。

金逐流道:“不像是虎啸,倒是像人的啸声。”

秦元浩道:“三更半夜,有谁上华山发啸?除非他也是像你这样的疯子。”

金逐流道:“你刚才不也是说想陪我游山么?难道你也是疯子?若是当真有人在此月明之夜,来此名山,呼唤山灵,恐怕还是世外高人呢!”

秦元浩忽然摇了摇手,说道:“别作声!”他的内功不及金逐流,要静听一会,方始听得较为清楚。

金逐流见他面有诧色,说道:“怎么样,听清楚了没有?”

秦元浩道:“咦,的确像是武功高明之士所发的啸声。”此时啸声已止,但山谷间的回声仍是隐隐可闻。

金逐流道:“拼着受她们明天责怪,我可是非去会一会这位高人不可了。你不敢陪我,你就呆在这里吧。”

秦元浩好奇心起,一拍胸口说道:“好,我陪你!但不管见不见得这个人,咱们在天亮之前一定回来,好不好?”

金逐流大为高兴,笑道:“我也不想累你做不成好丈夫,好,依你就是。”

他们是想瞒着史红英和封妙嫦二人偷偷出去的,不料一打开房门,只见她们二人已经是在院子里正朝着他们走来了。

金逐流又惊又喜,低声说道:“你们也听见了?”史红英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是不是准备出去看看?”金逐流道:“你有没有这个兴趣?”史红英笑道:“如果没有,我也不来找你了。”金逐流道:“好,那么咱们悄悄出去,别惊醒了观中的道士。”

月夜下的华山果然显得异样清幽,别有一种朦胧之美。群峰宛似披上一层薄雾轻绢,白云缭绕,浮沉峰头幽壑之间,构成一幅美妙绝伦的图画。从莎罗坪出去,引领东望,隐约可见直插云霄的“灵芝石”和“玉女石”,这是华山两座有名的石峰,“灵芝石”上面广大,下面削小,数瓣合抱,好像一朵硕大无朋的灵菌。“玉女石”挺拔秀碧,腰间白云围绕,更像一个风姿绰约,翠带飘摇的美人。

封妙嫦赞叹道:“这玉女石真是好看,真像是巧手雕成的美人。”史红英说道:“灵芝石也是奇观。嗯,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华山群峰,许多都是酷肖花的形状,纵目一览,就像百花盛开的样子。‘花’‘华’二字是相通的,华山之名为华山,想必是与它的形状似花有关。”

金逐流笑道:“元浩还怕你们渴睡,叫我不要惊醒你们呢。”封妙嫦道:“好在红英姐姐听到那个啸声,叫我起来,否则就要错过这一生罕见的奇观。”金逐流笑道:“那么咱们即使碰不上那个人,亦不虚此行了。”

华山的地形极为险峻,只有一条正路可以登山,这是在石壁间开凿出来的山路——天险“千尺幢”。这条路长二里许,宽不过二尺,仅可容一人通过。沿途名胜颇多,有石阶二百余级,像一座天梯,重重叠叠扶摇直上,一直伸向云雾缥缈之中。向上看见一线蓝天;左右看见弥漫云气;向下看是幽暗不见底的深谷。封妙嫦、史红英虽然是身有武功的巾帼英雄,走在“千尺幢”之上,也不禁有点心惊胆战。

金逐流道:“人称‘华山自古一条路’今日身历其景,果然是名下无虚。咱们若不是从这条路走,只怕再好的轻功,也是攀不上去。”

封妙嫦道:“咦,这古壁上还刻有字呢!”金逐流仔细一看,见是“脚踏实地,步步留神”八个大字,笑道:“这就是有名的‘回心石’了。有些人到此,就回心转意,不敢再往前去了。这八个字想必是警告来游的人,经此险峻,须得特别小心的。”史红英笑道:“这八个字也正可作为立身处世的座右铭呢。”

谈话间一阵山风吹过,金逐流隐隐听得似有笑声。金逐流又惊又喜,说道:“不只是一个人,好像有几个人在上面谈笑。咱们赶快上去。”

史红英道:“且慢欢喜,也还不知是什么人呢?”金逐流笑道:“懂得在月明之夜来游华山的人,哪有是俗子凡夫的道理?一定是世外高人无疑!”

众人怀着好奇心,加快脚步,走过了“千尺幢”,只见南北两峰,屹立天边,两旁乃是断崖绝谷,脚下云气弥漫,好像置身于无涯无际的太空,奇险已达极致。金逐流叹道:“古人描写华山的名诗,我还记得几句是‘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伸手摘星斗,吐气接太虚。’如今身临其境,果然是并不欺我!”史红英笑道:“也不免有点夸大吧?你伸手摘个星斗给我看看。”金逐流笑道:“读古人的诗词,哪有这样执着的道理?要领略的不过是他笔下的境界罢了。”

秦元浩道:“你们不必谈诗论词了,你看,那边真的是有人呢!”

金逐流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是一条石梁,约有六七丈长,横架于两峰之间,宛如一座云海飞桥。“桥”的那边,有几棵参天的古松,松荫之下,隐约可看到有两个人,似是一男一女。月色朦胧,云气弥漫,古松苍郁,人影隐现。端的似是古人笔下的“空山高士图”。金逐流心里想道:“听刚才谈笑的声音,似乎不止是两个人。且过去看看。”

史红英见地势奇险,说道:“逐流,小心一些!”金逐流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是什么人。”他只道史红英是怕他失足,恃着轻功高妙,心里还在暗笑史红英胆小。却不知史红英叫他小心提防的是人,在这绝险之地,如果对方不怀好意,突然袭击的话,那可不是当耍的。但史红英也因为尚未知道对方是友是敌,却是不便说出口来。万一对方当真乃是前辈高人,可就不好意思了。

金逐流飞身一跃,跳上石梁,只见白云朵朵,从眼前飞来,又从脚下滑去,飘飘欲仙,不由得纵声笑道:“快哉,快哉!红英,不用害怕,你也来吧!”笑声未已,只见那两个人已经现出身形,也在向着石梁走过来了。男的三绺长须,女的鬓云高耸,大约都是四十开外的年纪,装束不类尘世中人,果然是山林隐逸。

金逐流朗声说道:“晚辈金逐流仰慕高贤,特来拜访。”

话犹未了,忽见那中年男子也是飞身一跃,跳上了石梁,笔直的向金逐流走来,说道:“不敢。原来是金大侠的公子来了。如此多礼,可是叫我担当不起!”

这条石梁,仅能容得一人通过的,那个人直走过来,竟无闪避之意。

金逐流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此人不怀好意,竟然是要把自己置于死地!

此时金逐流正走到石梁的正中,两旁不能闪避,倘若回头走的话,转身之际,那人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把他推下石梁。而且那人是笔直地撞过来的,金逐流即使脑后长着眼睛,不用转身,便往后退,也是难逃这人的毒手!

金逐流怒从心中起,冷笑道:“不敢有劳大驾亲迎,我自己过去就是了!”不退反进,也是笔直地撞过去,心里想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领能够把我挤下去!”

眼看两人就要撞在一起,一撞之下,势必是力强者胜,力弱者败。胜者固然难免受伤,败者则更将性命不保!或者同归于尽,亦有可能!

在这样情形之下,史红英、秦元浩等人想要援救亦是无计可施,禁不住失声惊呼!

这人是吃过金世遗的大亏的,看见金逐流毫无惧色的向他撞来,也是不禁心头一凛,暗自想道:“他是金世遗的儿子,武功想必非同小可,我与他硬拼,只怕未必就拼得过他。”

这人心念一转,立即便煞住身形,淡淡说道:“不敢当。”双掌合什,向着金逐流迎头一揖。

这一揖,表面看来是向金逐流施礼,其实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手,暗藏着“童子拜观音”的招式。“童子拜观音”本是一招寻常的掌式,但在这人手中使出,却变化得非常巧妙,变成了一招使出意想不到的剑招,指尖代剑,指向了金逐流的丹田要害。而且在他合什一揖之时,那股掌力也像暗流汹涌一样,向金逐流推压过来。

金逐流冷笑道:“阁下太多礼了!”双手虚抱,貌作答礼,化出“拂云手”的招式,一按一捋,登时化解了那人的掌力。那人指尖刺到,金逐流的柔劲突然变成了金刚掌的刚猛掌力,硬劈过去。那人连忙缩指,“砰”的一声,与金逐流对了一掌,金逐流借着他的掌力,一个“鹞子翻身”,从他的头顶凌空飞过,到达了石梁的彼方,心中暗暗叫声:“侥幸!”

本来这人的招数掌力都是古怪之极,中土所无的。金逐流幸亏曾见过他这一门的家数,所以才能够从容应付,否则鹿死谁手,殊难逆料。

那人得以与金逐流同脱险境,也是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当下跟踪过来,说道:“金少侠,好功夫!”

金逐流道:“你想必是扶桑七子之一了?”那人不禁又是一惊,赞道:“金少侠,好眼力!”心想:“他只接我一招,居然就看出了我的来历,委实是不可小觑了!”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想必是令尊曾对公子言及。我们领教过令尊的绝世武功,今日又得巧遇公子,真是何幸如之!”

金逐流冷冷说道:“那么你是有心和我较量的了?”

那人说道:“我是令尊的手下败将,本来不敢在公子的面前献丑,但公子若肯赐教,我倒是很想多个机会见识见识公子家传的绝世无双的剑法!”

这人说话谦恭,口气却甚狂傲,金逐流少年好胜,刚才又几乎给他挤下石梁,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即使对方不向他挑战,他也是要和对方较量的了。

金逐流拔出玄铁宝剑,说道:“扶桑岛的剑术,我也正想多点机会见识,请进招吧!”

这人看见玄铁宝剑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倒是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此剑丝毫不露锋芒,必定有些古怪。”当下小心翼翼的使了一招“日出扶桑”,剑尖上指,轻轻抖动。

这是扶桑派剑术的“起手式”,也是一招试探对方虚实的剑术。极得轻灵翔动之致。金逐流赞了一个“好”字,也不使用什么招式,提起玄铁宝剑便劈下来!

这人看出玄铁宝剑非同凡品,但却想不到它竟是如此沉重。剑锋尚未接触,已是感到一股大力直压下来。幸亏他用的是试探对方虚实的剑招,一觉不妙,剑尖立即轻轻一点,斜跃三步。

金逐流这股大力给他卸去了一半,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此人的内功与牟宗涛不相上下,剑术的精妙只怕还在牟宗涛之上。幸亏我曾经和牟宗涛交过手,多少知道一点他这一派剑术的诀窍,否则恐怕还当真不易应付呢!”

这人斜跃三步,横剑反削,又是一招攻守俱妙的剑法。金逐流笑道:“我新创了几个招式,和贵派的剑意,倒似颇有不谋而合之处,请阁下指教!”

说话之间,金逐流已是唰唰唰的连环三剑,都是从扶桑派最精妙的那几招之中变化出来的新招,登时把那个人杀个措手不及,只好连连后退。

十数招一过,这人越发吃惊,暗自想道:“难道我派的剑谱业已落在他的手上?”要知他所得的本门剑术不过十之三四,如今发觉金逐流使出来的还在他精研过的剑谱之上,自是不免有此疑心。

这人的妻子看见丈夫堪堪就要落败,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拔出剑来,便即喝道:“好呀,你这小子偷了我派的剑谱,居然还敢在原主面前卖弄,快快拿出来吧,否则你可休想我们放过你。”

金逐流哈哈笑道:“可笑呀,可笑!”那女人道:“有什么好笑?”金逐流道:“数百年前,贵派是已分为三支,剑谱早已失传,无人得窥全貌的了。你们根本就没有一部完整的剑谱,我又从何处偷来?”

那汉子吃了一惊,说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那女人却道:“本派剑术精妙绝伦,你得的纵然只是断简残篇,也足以傲视武林,横行中土的了。可惜你今日碰上我们,偷来的东西总是要归还原主的,我劝你还是不要花言巧语,多方辩解了吧。”

金逐流本来想把牟宗涛的事情告诉这两夫妇的,但听得他这么一说,不觉心中有气,故意昂首向天,哈哈哈又再大笑三声。

那女人怒道:“你这小子又有什好笑的了?”

金逐流道:“我笑你们纵然不是井底之蛙,也是见识有限!”

做丈夫的似乎比妻子有涵养得多,听了金逐流的话,倒是并不动怒,淡淡说道:“金公子何所见而云然,我们是井底蛙,难以自知,倒要请高明指教了。”

金逐流道:“高明二字,愧不敢当。但据我所知,中土武术,源远流长,即如贵派的始祖虬髯客也是从中土去的。千百年来,中土各家各派高人辈出,纵未必胜于前贤,但推陈之处亦属不少。其博大精深之处,实非浅学者所能窥其涯岸。你们夸称贵派的剑术精妙绝伦,言下大有蔑视中土之意,依我看来,只怕是所见未广吧?”

那汉子说道:“公子笑我们见识有限,那么请公子把中土的高明剑法,赐教几招,让我们开开眼界。当真胜得过在下,在下自然心悦诚服。”那女子也插口说道:“是呀,你既夸道中土,武学高明,那又何必用我们扶桑派的剑法?”

金逐流笑道:“实不相瞒,我刚才使的那几招剑法虽然是从贵派剑法中变化出来,但也是我自创的新招,并非贵派原来所有。你们既不相信,我就用家传的几招粗浅剑法,和你印证印证,看看是否输于贵派?”

那汉子就是曾经用剑划损了金世遗的寒玉戒指的那个人,当时金世遗并不使用兵器,只凭弹指神通的功夫弹飞了他手中的长剑,是以他虽然败在金世遗手上,但对自己的剑法却还颇有自信,并不如何心服。当下想道:“金世遗的剑法号称天下无双,但我未曾见过,不知是真是假?以那日的情形而论,在剑法上我曾赢了他半招,不信他的儿子就能胜得过我?”于是说道:“好,只要你是用你本门的剑法赢得了我,我就拱手臣服!”

金逐流哈哈笑道:“那也不必如此!”当下把玄铁宝剑挽了一朵剑花,缓缓的向那人刺去,正是:

剑术通玄臻化境,岂知中土胜扶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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