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虎正在和帅孟雄说话,忽见一个老婆婆捧着茶盘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说道:“连大人,请用茶!”

帅孟雄大为诧异,“咦”了一声,说道:“贺大娘,你,你怎么啦……”话犹未了,贺大娘已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接下去道:“几个小丫头都偷懒去玩了,没人侍候贵客,只好由我倒茶啦。”

连城虎一时还未想到其中另有蹊跷,听了帅孟雄那样说话,只道这个贺大娘是个有身份的老仆人,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正要接过茶杯,贺大娘手腕抖颤,那杯热茶泼到连城虎身上。贺大娘佯作惊惶,伸手替连城虎揩抹。连城虎甚是尴尬,说道:“不要紧,你老人家请回去吧。”说话之间,贺大娘的手指已是装作浑不经意的从他手腕拂过。

官场规矩,第二次给客人送茶,那就是主人送客的表示。因此贺大娘进去之后,连城虎就起立告辞。

连城虎是替宰相送礼来的,依礼帅孟雄应该送出大门,不料刚刚送下台阶,只见史白都匆匆赶了出来,说道:“连兄,慢走!”

连城虎怔了一怔,说道:“史帮主有何见教?”

史白都道:“请连兄指教几路点穴手法!”话犹未了,伸手就向连城虎抓来,竟是一招极为厉害的大擒拿手法!

连城虎大吃一惊,骈指斜戳,正中史白都的虎口。史白都手腕一翻,却立即抓着了他的脉门。

帅孟雄道:“史大哥,你,你怎么啦?”心想:“你们虽然是相熟的朋友,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太过份了!”

史白都哈哈一笑,松开了手,说道:“连兄恕罪,非是小弟胆敢无礼,只因连兄讳疾忌医,小弟为了挽救连兄,只好如此冒犯了!”此言一出,连城虎登时吓得面如土色。

帅孟雄此时已知其中定有蹊跷,说道:“哦,原来连大人是有病在身么?”

史白都笑道:“不是病,是中了人家的暗算。不过连兄也不用惊慌,刚才给你送茶的那位老婆婆,是天魔教的高手,她擅于使毒,也擅于解毒!”

帅孟雄吃惊道:“连大人中了毒么?”

连城虎期期艾艾,不敢回答,史白都代他答道:“据贺大娘说,他中的毒,若无解药,三日之后,定将毒发身亡!他刚才点中我穴道,手指稀浮无力,看来贺大娘所说,决非恫吓之辞!”帅孟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史白都刚才的举动,乃是在试一试连城虎的内力。

史白都笑道:“连兄,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有什么为难之事,咱们慢慢商量。”

帅孟雄道:“不错,贺大娘是不方便到宾馆给你治病的,请你在这儿留下,咱们也可以方便说话。”

史帅二人半推半拥的把连城虎拥入密室,史白都便即问道:“连兄,你不必瞒我了,你那两个随从是假冒的吧?你是不是受了他们暗算,以致为他们挟持?”

连城虎虽然有弃暗投明之心,但心志也还不是十分坚定的,此时情知隐瞒不过,心想:“既然有贺大娘可以给我解毒,我就不必依靠李敦了。”竟然一五一十地招供出来。

史白都听了,又惊又怒,说道:“哼,原来是这两个小子!”

帅孟雄哈哈大笑道:“难得他们自投罗网,这次定叫他们插翼难逃!连大人,你在这里歇歇,待我们擒了那两个小子,就叫贺大娘给你解毒。”言下之意,竟是要把连城虎留作人质,连城虎暗暗叫苦,后悔已经迟了。

帅孟雄与史白都走入后堂,帅孟雄道:“史大哥,多亏你识破了敌人的奸计,厉南星这小子想必是为令妹而来,哼,在我成婚的前夕,他居然还敢来此胡闹,我不把他化骨扬灰,难消我胸中之气!”

史白都道:“厉南星这小子盗了我的玄铁宝剑,我也正是恨不得把他化骨扬灰!还有李敦这小子也极可恶,他本来是我的记室,竟然盗了我的宝物叛我,我也同样不能将他放过。待会儿我亲自到宾馆捉拿他们!”

帅孟雄道:“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史白都道:“这两个小子决计料想不到咱们已经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在这西昌城中,谅他们也逃不掉。”

帅孟雄道:“敢情史大哥另有紧要之事?”

史白都苦笑道:“也不是什么紧要之事,咳,咳,说来不好意思,舍妹当真是孩子脾气……”

帅孟雄吃了一惊道:“对这婚事,她、她要反悔么?”

史白都道:“这倒不是,舍妹是求帅将军两桩事情。”

帅孟雄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哈哈笑道:“只要令妹应允与我成婚,夫妻如同一体,莫说两桩,十桩我也可以答应。”

史白都道:“她要将军大开城门,与民同乐。另一桩她要讨一枝令箭。”

帅孟雄道:“为什么?”史白都道:“她要放一个小丫头回去。”当下将史红英所要求的这两件事情,再加详说。

帅孟雄听了笑道:“原来是这样两件小事,请你回去告诉令妹,我遵命就是!”

史白都倒有点放心不下,说道:“大开城门,不怕有人混进来捣乱么?而且进城的人,你还得让他们吃喝呢,这个太不划算了。”

帅孟雄笑道:“城中戒备森严,普通的老百姓谁敢进来?进来的人又有谁敢要我请他的客?”

史白都道:“只怕也有一些迫于生计的小百姓,要进城来做买卖。”

帅孟雄道:“我叫手下严加盘查,倘有江湖人物混进来,须瞒不过我那些精明干练的手下的眼睛。而且咱们口头上答应了令妹,倘若发现有什么不妥,难道不会随时关闭城门么?”史白都哈哈笑道:“对,对!我到底是直心眼儿,远不如将军的随机应变。”

帅孟雄道:“倒是令妹想要放出的那个小丫头,咱们却是不能不防。”

史白都说道:“将军思虑周密,是该提防些儿。这小丫头是自小卖身给我家的,平日倒无可疑的行迹,武功也不高强。但舍妹急不及待的要放她回去,这就有点可疑了。但舍妹之意,对此事甚是坚持,这枝令箭是给她还是不给?”

帅孟雄笑道:“当然给她。令妹若是有什么图谋,倒可以从这小丫头身上得到线索!”史白都作出心领神会的神气道:“不错,这是将计就计的妙法,咱们可以派一个人跟踪她。多谢将军提醒我了。”其实帅孟雄顾虑的这层,史白都也是早已想到了的。

史白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当下便即告辞。帅孟雄道:“可要我派几个得力帮手么?”史白都说道:“这两个小子尚未知道我已经发现他们的秘密,我此去出其不意,定然手到擒来。人去多了,反而打草惊蛇。”

帅孟雄道:“好,那我就在这里静待佳音了。”

史白都自恃武功,即使厉南星有玄铁宝剑在手,打起来的话,他也可以稳操胜算。至于李敦,他更不放在眼内。何况宾馆里也有不少好手,厉李二人又无防备。

史白都满肚密圈,径奔宾馆。不料到了宾馆,却已不见厉李二人。宾馆的管事道:“这两个人吃过晚饭,就出去了。他们说是出去随便逛逛就回来的。”

史白都道:“好,那我就在这里稍等片刻,你赶快派人找他们回来。”

不料等了一个时辰,仍然不见厉南星和李敦回来。派出去找他们的人陆续回来,也都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原来史白都以为他们没有防备,其实他们是早已有了防备了。此刻他们已躲在李敦相熟的一个在西昌城中“卧底”的人的家里了。

史白都等到二更时分,仍然不见李厉二人回来,情知中计,亦是无可如何,只好吩咐宾馆的卫士出去严加搜索,心想:“他既是为红英而来,谅他也不会便即逃走。”

第二天一早,史红英向哥哥讨了令箭,并讨两匹坐骑。史白都问道:“要两匹坐骑做什么?”史红英道:“我送她出城!”

史白都皱了眉头,说道:“你明天就要做新娘子了,怎好抛头露面?”

史红英道:“谁不知道我是一个曾经闯荡江湖的女子,怕什么抛头露面?帅孟雄答应我打开城门,我还要到各个城门巡视一遍,看看他是否阳奉阴违呢?”

史白都拿她没有办法,说道:“好,我陪你同去!”史红英冷笑道:“你放心不下,怕我逃走么?哼,我若要逃走,也不与你一同来西昌了。”

史红英一在街头出现,登时轰动全城。军民人等,争着出来看新娘子。虽然有将军府的卫士前呼后拥,不许闲杂之人挡道,但在史红英所过之处,街道两边,甚至连屋顶上也都挤满了人,只是不能接近史红英而已。

到了城池,只见城门果然大开,出出进进的人虽然不多,也是川流不息。有一辆骡车刚好进城,车上有一个老人,六七个女子,守城的兵士正要盘查,看见史红英到来,连忙上前迎接。

史红英道:“这是些什么人?”守城的军官答道:“是一班女乐,将军府总管请来助兴的。”史红英冷笑道:“既是一班女子,又是将军府请来的,你们还要盘查,对付老百姓你们更不知是如何的刁难了!哼,这样还何必打开城门,干脆关上好了。”

一来因为这个班子的确有将军府的请帖,二来有史红英出头干涉,那个军官诺诺连声,便即放了这辆骡车,不再盘查。混在这个班子里的何彩凤与公孙燕方始松了口气。何彩凤抹了一额冷汗,说道:“好在彭巨嵘和连城虎没有亲来盘查,又这么幸运的刚好碰上了将军的新娘子!”她怎知彭巨嵘已经丧命,连城虎正被囚禁,哪里还有心思记起这件小事。

公孙燕悄声说道:“我听说这位六合帮帮主的妹妹与她的哥哥不大相同,却怎的就甘心做帅孟雄的新娘子了?”何彩凤道:“不必管她,咱们要对付的只是帅孟雄。”公孙燕道:“她若是甘心从贼,明天我顺手也送她一柄飞刀!”

不说公孙燕与何彩风窃窃私议,且说纷闹之中,史红英忽听得耳边有人小声说道:“接住!”史红英又喜又惊,只觉微风飒然,她已把飞来的东西接到手中,轻轻一捏,是一个纸团。

史红英接过纸团,生怕给人发觉,慌忙藏入怀中。游目四顾,只见她的哥哥正在和守城的军官说话,背向着她。牡丹芍药两个丫头在她侧面,神色如常。周围的卫士每个人都是刀出鞘弓上弦的严密戒备,看情形这些人都是丝毫未觉,否则早已是乱作一团了。

但史红英也找不到那个向她抛掷纸团的人。

“这人发暗器的功夫当真是神出鬼没,如果不是他先打个招呼,连我也丝毫没有发觉。当今之世,有谁有这样的功夫呢?”

更令得史红英惊骇的是这个人深不可测的传音入密的内功,她回想刚才的经过,那声音细若游丝钻入她的耳中,就似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但说话的人却不知是在何处?传音入密的功夫还不算很难,内功有根底的人都可以将声音送到远处,只是距离有较远较近之分而已;但难就难在说出的声音只让一个人听见,旁边的人,内功若不是在说话那人之上,便毫无所觉。这不是普通的“传音入密”,而是一种特异的“天遁传音”的功夫。

史红英一片茫然,心里想道:“难道,难道当真是他来了?”

出了城门,史红英把令箭交给芍药,说道:“今日一别,此后只怕相会无期。祝你一路平安,有情人终成眷属。”芍药道:“小姐善自保重,祝你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话中有话,旁人只道她是祝贺史红英与帅孟雄的婚事,只有史红英自己明白芍药祝贺的是谁,苦笑道:“只怕我没有你这样的福气。”

史白都道:“好了,可以回去了吧?”

史红英与芍药挥泪而别,回到住所,关上房门,把那个纸团打开来一看,只见里面裹住一口银针,针尖却是黑黝黝的。铺平了纸团细看,上面还写有十二个蝇头小字,“我已来,毋惊恐。此毒针,留备用。”正是金逐流的笔迹。史红英大喜过望,心中想道:“果然是他来了。但他从来不用喂毒的暗器的,这毒针却是从何而来?难道厉南星也来了么?他们两人已经见了面,这毒针是厉南星交给他的?”

史红英猜对了一半,金逐流和厉南星全部来了,但他们二人还未曾见面。

这支毒针是金逐流在扬州大闹六合帮总舵时,给贺大娘暗算,打在他身上的那支毒针。后来李敦用磁铁给他吸出来的。金逐流收藏起来,原意是向贺大娘报复的,现在,恰恰派上了用场。

史红英又惊又喜,心道:“金逐流不愧是我的知己,他已经知道了我假意答应婚事,为的是要行刺帅孟雄。我正愁无法下手,有了这支毒针,可方便多了。”

话分两头,且说芍药出城之后,快马疾驰,跑了一程,那匹坐骑忽然越走越慢,再走一会,竟然口吐白沫,走不动了。原来史白都给她的这匹坐骑,是暗中下了药的。

此时正走到荒僻的山野之地,芍药虽无江湖经验,见坐骑倒毙,亦已知道不妙。心念未已,只听得蹄声急骤,一骑马已经追上山岗,来的正是史白都最亲信的香主董十三娘。

芍药慌忙跑入林中,董十三娘喝道:“跑不了啦,还不赶快给我站住。”

芍药强自镇定,说道:“董香主,原来是你,我还道是强人呢。你来得正好,我的马不知何故死了?”

董十三娘冷笑道:“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倒可以送给你一匹坐骑,让你回家。”

芍药道:“董香主有何吩咐?”

董十三娘道:“把小姐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芍药掏出了一把银子,说道:“这是小姐给我做路费的,董香主你拿去不打紧,我在路上可没得用了。”

董十三娘怒道:“谁要你的银子,有书信没有?”

芍药道:“哪来的书信?你是知道的,小姐房中又没有笔墨。”

董十三娘道:“小姐有什么体己的话交代你?”

芍药面上一红,讷讷说道:“这个、这个……”董十三娘喝道:“什么这个那个,快说……”芍药作出害羞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气说道:“小姐知道我与表哥有婚姻之约,她、她体贴我,这,这才……”

董十三娘冷笑道:“谁问你的私情?我是问小姐的私情!她要你给谁通风报讯?”

芍药道:“没有呀!”董十三娘哼了一声,说道:“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跳下马来噼噼啪啪地打了芍药几记耳光,芍药忍着疼痛,只是不说。

董十三娘怒道:“贱骨头倒是很硬,好,且待我搜了出来,再慢慢地折磨你!”出指点了芍药的麻穴,便即搜身。

芍药的身上除了银子之外,并无其他东西。董十三娘冷笑道:“你不说我把你的衣裳尽都剥了!”嗤的一声,撕裂了她的一件衣裳,芍药叫道:“你把我一剑杀了吧,何苦这样的辱我!”她依然不肯招供,但神气显然已是十分害怕。

董十三娘道:“哪有这样便宜!”“嗤”的一声,又撕裂了她的中衣。芍药尖叫一声,晕了过去。一方搨成方形的香罗手帕跌了出来。

董十三娘拾起手帕,正要打开来看,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来得快极,董十三娘竟然躲避不开,给一枚小小的石子打着了手腕,手帕又掉到地上。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人影已是旋风般地扑到!

董十三娘这一惊非同小可,抬头看时,只见那条人影已扑到她的面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冤家对头金逐流。

原来金逐流早已潜入西昌,他抛了那个纸团给史红英之后,本来就想回寓所的。但心里一想:“红英这样郑重其事地送一个丫头出城,其中定有缘故。”再想,“我想得到的史白都一定也会想得到。红英在她哥哥看管之下,是不能保护这个丫头的了。我既然猜到了她的心意,岂能袖手旁观?”为了避免给史白都发现,他绕过第二座城门,偷偷出城。因此耽搁了一些时候,幸而还能够及时赶到。

董十三娘深知金逐流的轻功极是高明,远远在她之上,料想要躲也是躲不开了,既然躲避不开,只好把心一横,和金逐流拼命。

剑光鞭影之中,只听得“嗤”的一声,董十三娘的腰带给金逐流割断。董十三娘满面通红,骂道:“贼小子,胆敢调戏老娘!”金逐流嘻嘻笑道:“这可是你老人家错怪我了,我金逐流纵然好色,也不会调戏你老人家啊!嘿,嘿,只因你老人家善会剥人家的衣裳,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岂有他哉!”

董十三娘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可是她还未曾骂得出口,金逐流倏地就欺到了她的身前,五指如钩,向她肩上的琵琶骨抓下。董十三娘霍地一个“凤点头”,长鞭卷地扫了回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瞬息之间,金逐流的两只指头已是钳着她的衣领,身形一旋,把她的一件外衣剥了下来。董十三娘也好生了得,左肘一撞,金逐流纵身跃起,卷回来的长鞭从金逐流的脚底掠过。金逐流倒不敢再抓她的琵琶骨,半空中一个筋斗避开了她的肘锤,轻轻巧巧地落在一丈开外。笑道:“你撕烂了人家的衣裳,不要赔么?我这是主持公道,你老人家可休要想歪了。”

口中说话,人已到了那丫头身边,给她解了穴道,说道:“董香主的身裁和你差不多,这件衣裳你一定合身。”

芍药穿上董十三娘的衣裳,心中痛快之极,说道:“金大侠,你给我打她两记耳光!”

董十三娘大怒喝道:“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非杀你这臭丫头不可!”

金逐流长剑挥舞,把董十三娘所发的暗器全部反打回去,董十三娘迫得步步后退,金逐流哈哈笑道:“亏你身为六合帮的四大香主之首,恃强欺弱,自己也不觉得害羞么?哼,有我在此,你想要杀人,又焉能够?”话犹未了,一挥长剑,匹练般的剑光又卷到了董十三娘的身后。董十三娘反手三鞭,好不容易才解了一招,但长鞭又已给金逐流削去了一段。

董十三娘在金逐流的剑光笼罩之下,想拼命也无从拼起,心里一凉,但求速死,蓦地回转剑锋,向自己的胸口便戳。不料她求生不得,求死亦是不能。说时迟,那时快,金逐流已是欺到她的身前,夺了她的短剑。董十三娘叫道:“我要死你也不许我么!”金逐流笑道:“用不着死。”中指一弹,正弹中董十三娘虎口的“关元穴”,董十三娘长鞭坠地,浑身酸软,动弹不得。

金逐流道:“你不是首恶,死罪可免;但你恃强凌弱,活罪却是难饶!”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地打了董十三娘四记耳光。回过头来,笑问芍药道:“够了么?”芍药连呼痛快,笑够之后,这才说道:“金大侠不要再打她了,小姐有话叫我跟你说呢。”

金逐流把董十三娘抛入乱草丛中,他点的穴道是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自解的,回过头来,只见芍药已经拾起那条香罗手帕。

金逐流道:“小姐是叫你出来找寻我的么?”

芍药道:“正是。她叫我向丐帮打听你的消息,想不到在这里就遇见你了。”

金逐流笑道:“我刚才在城里已经见了她了。我还偷偷的写了几个字抛给她呢,只可惜没有机会和她说话。”

芍药道:“这可真是巧极了,我也正是替她捎信给你的。”

金逐流道:“是么,信在哪里?”

芍药将香萝手帕递给金逐流,说道:“就写在这条手帕上。”接着说道:“小姐也曾猜想你可能已到了西昌的,所以她今天才特地藉口送我出城,在城中露面。不过,她也恐防你没有来,因此又写了这封信。”

金逐流听得史红英用心如此周密,大为感动。当下解开那条香萝手帕,只见上面有几行鲜红的小字,这是用指甲蘸了胭脂写的,萝帕一解,幽香扑鼻。

手帕上写的是:“生非男子,愿作荆轲;死是鬼雄,无惭知己。岂荆璞之轻沽,悲浦珠之难返。知我者其唯君乎?嗟嗟,掏水中之月,只接清辉;雨天上之花,但闻香气。思未敢言,谁能遣此?心同所愿,苦唤奈何?俚句奉呈,聊表衷曲。”后面附有一首七言绝句,诗道:“愿作荆轲誓入秦,何惭流水遇知音。此生已矣他生在,犹有寒梅一片心。”

这封信是史红英表明自己心事的,含有两段意思,第一段解释她为何“嫁”给帅孟雄:“我虽然不是男子,也愿意效法荆轲那样做个刺客。荆轲当年是为报燕太子丹知遇之德,行刺秦始皇;我则是为了不辜负你的期望,来行刺帅孟雄。我本是无瑕璞美玉(荆璞),哪会轻易出卖自己呢?我的用心你是应该懂得的。”

第二段则是向金逐流诉说她的情意:“我是拼了一死来行刺帅孟雄的,只怕是不能合浦珠还,重回到你的身边了。唉,我有幸和你结交,大家的心事虽然都没有说出来,相信你也会明白的吧?但只怕咱们的缘份,却是如水月镜花般的虚幻了。”

这封信写得情意缠绵,金逐流读来不觉潸然泪下。尤其读到“掏水中之月,只接清辉;雨天上之花,但闻香气。”两句,更是悲从中来,难以断绝,觉得自己实在糊涂,对不起史红英。

这两句话写得十分含蓄,含有两层意思。史红英把他们的交情比作了水中之月,天上之花。“水中之月”虽然掏不到手,但也“接”到了明月的“清辉”;天上雨花,这是美丽的神话,天上的花是不会落到人间的,但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似乎到了这个境界,闻到了花的香气。这一层的意思是深表仰慕之情;第二层意思却是埋怨金逐流没有将自己的情意坦白地说出来。不过虽然没有说出来,她也是知道的。“清辉”已接,“香气”已闻,这就是表示她已经知道了。但虽然知道,也还是说出来的好。她用上一个“只”字,一个“但”字,就隐隐含有埋怨金逐流的意思。寥寥十数字中,有思慕,有幽怨,更有无限痴情。泪眼模糊中,金逐流仿佛看到史红英紧蹙双眉的影子在他面前摇晃,不禁叹了口气,暗自想道:“我何尝不想向你倾吐心曲,只因我知道厉大哥对你也是一片痴情,而我又还未知道你对我竟是情深如此!唉,金逐流呀金逐流,你真是糊涂,男女之爱,纯出自然,岂能当作货物一样让给人呢?”

“信”写得含蓄,一层一层的意思要细加咀嚼才能体会出来,但那首诗却就写得十分明显了。第一句“愿作荆轲誓入秦”,这是重复信中的意思,不必解释。第二句“何惭流水遇知音”用的是“钟期已遇,奏流水以何惭?”的典故,直陈她是把金逐流当作知己,不怕向他吐露心事。第三句“此生已矣他生在”,那就更是大胆的直吐胸臆了,“今生我是不能和你做夫妻了,这心愿但愿在来生偿还吧。”第四句“犹有寒梅一片心”,把这番情意加深一层,“今生虽然不能和你做夫妻,但我欺霜傲雪像梅花一样的精神,死了也还是存在的。这心事你是应该明白啊!”

若在平时,史红英这片深情,是决不会这样大胆向金逐流倾吐的,只有在她决意一死的时候,这才敢于写出来。

芍药道:“金大侠,你哭什么呢?哭又有什么用,你应该设法救我们的小姐啊!”她不解金逐流因何流泪,只道金逐流是在伤心于死别生离。

金逐流瞿然一省,说道:“不错,我应该回去设法救你家小姐,你也应该赶快走了。”芍药那匹坐骑已经中毒死了,幸好有董十三娘留下的一匹坐骑,芍药便乘了她的坐骑,疾驰而去。

金逐流将那方香萝手帕贴肉收藏,香萝手帕印在他的心头,心中也不禁感到甜丝丝的。可是在他满怀喜悦之中,忽地却有一个念头升起:“红英对我一片深情,但厉大哥却未必知道。在他的心中,只怕还是一厢情愿的错把红英的友谊当作了爱情呢!”

金逐流看了那方诗帕,过去的种种误会都已冰消,一切也都了然于胸了。他知道史红英对厉南星的感情纯是友谊,对史厉那次的“婚事”,不必史红英向他解释,他也猜想得到史红英的用心,对她完全谅解。

可是想到那桩“婚事”,金逐流心上的一个“结”仍是未能解除。“那桩‘婚事’,事实已证明是史白都摆下的圈套,用来诱骗厉大哥上当的。红英之所以假意答应婚事,料想也是因为厉大哥是我的好友的缘故,她当时孤立无援,假意答允婚事就可以和厉大哥联手对付她的哥哥。但当晚他们才入‘洞房’,史白都的伏兵已出,她的这番用心,却不知已经和厉大哥说了没有。厉大哥是和她行了礼的,名份上红英还是他的妻子,我怎能夺‘嫂’为妻?即使可以向他解释,但我却又怎生开口?唉,这不但要使厉大哥难以为情,我,我也不愿他心受创伤的啊!”金逐流哪里知道,那日的“婚礼”,史红英是用一个丫头替她拜堂;厉南星不但早已尽悉其中原委,而且正是深自抱愧,特地赶来西昌,想找金逐流说明此事的。

可惜,他虽然知道了金逐流已经到了西昌,却是无法与金逐流见面。

且说厉南星与李敦那晚从宾馆逃了出来,住在李敦一位朋友家中,这人名叫关大伦,是义军派在西昌“卧底”的一个人,在将军府中担任一个不大不小的差事。正因为他在将军府中有个挂名差事,那晚在城中大加搜索的官兵,在他的家中只是略略一看,并没仔细搜查,厉李二人这才得以躲过。

史红英送芍药出城,以“新娘子”的身份在街上抛头露面,此事轰动全城,厉李二人躲在关大伦家中也知道了。厉南星料想金逐流一定会在史红英所经之处出现的,可惜他却不能出去。

中午时分,关大伦带回来一个消息,说道:“李大哥,你可以放心了,大嫂已经平安进城啦。她是混在乐家的班子里进来的,进城的时候,正好碰着史红英出城,得以免受盘查。另外还有一个人也跟她混了进来,李大哥,你猜猜这个人是谁?哈,只怕你也料想不到!”

李敦听说妻子已经平安进了城,心里甚为高兴,笑道:“跟她一起来的,那一定是个女子了。是竺尚父的女儿竺清华吗?”关大伦道:“不是,是红缨会总舵主公孙宏的女儿公孙燕。哈哈,这你可没有料到吧?”

李敦又惊又喜,说道:“真是没有料到。公孙舵主也到了大凉山么?”

关大伦道:“这倒不知。不过有他女儿来到,亦已可令史白都胆寒了。”要知红缨会乃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帮会,势力还在六合帮之上,公孙宏的女儿若是挺身而出,相助义军,史白都自是不能不顾忌三分。

关大伦道:“咱们的人已经和乐家班子接上了头,大嫂也知道你是在我这里了。不过我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请她暂时不要来此看你。你不会怪我阻拦你们夫妻相会吧?”

李敦笑道:“小心为上,这是应该的。关大哥请别取笑。”

关大伦又道:“不知怎的,厉大哥到了西昌,这件事她们也知道了。但和她们接头的那个人,却不知道厉大哥也是在我这儿。她倒还请他打探厉大哥的消息呢。”

李敦诧道:“拙荆从未见过厉大哥,她却是怎地知道的?”

厉南星道:“公孙燕是从大凉山来的,想必是她告诉了李大嫂。”

关大伦笑道:“这位公孙小姐倒是很挂念你呢。要不要告诉她你在这儿?”

厉南星摇手道:“我看不必多此一举了。”李敦也道:“不错,她们虽然是受聘而来,但一定也是有人监视的,咱们的人不宜和她们多通消息。”

厉南星知道了公孙燕已经来到西昌之后,心绪甚不安宁,这一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暗自想道:“她一定是瞒着竺尚父偷偷的来找我的,唉,想不到她对我竟是如此关心,不惜为我冒性命之险!只可惜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恐怕是要辜负她的心事的了。”话虽如此,但厉南星一阖上了眼睛,公孙燕那娇憨可爱的影子就在他的眼前摇晃。

第二日已是到了帅孟雄结婚的“吉日”,婚礼定于中午举行。厉南星李敦二人扮作关大伦的随从,跟着他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挤满了本地官员与各方贺客,礼堂外面是一个大院子,东面有一台戏上演,西面则是说鼓书和清唱的乐家班子,另外花园里还有几台戏。自问没有资格进礼堂观礼的人,都集中在院子和花园里看戏听歌。

关大伦等人挤到了院子,只见周围已经布满了便衣卫士。(关大伦是在将军府当差的认得这些卫士。)尤其令得他们吃惊的是,在礼堂门口,站着一个六合帮的香主董十三娘。

在董十三娘两旁站立的是青符道人与圆海和尚,这三人都是金睛火眼的注视着每一个进入礼堂的人。厉南星涌到台阶下面,正好听得圆海粗声粗气的说道:“金逐流这小子化了灰我也认得,他若敢来,我舍了命也要替你报昨日之仇。”董十三娘道:“你嚷什么?是要出我的丑吗?哼,我只怕这小子不来!”圆海道:“是,是。你不许我说话我就不说好啦!”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咕哝一句道:“也难怪你生气,你昨天吃的亏委实是太大了!”

原来董十三娘给金逐流用重手法点了穴道,本来是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自解的,史白都等不见她回来,派了青符圆海两人去找,找着了她,替她解了穴道,这才能够及时赶到。她吃了如此大亏,当然是不肯把金逐流放过了。帅孟雄得知金逐流确实已到西昌,心里也不禁暗暗吃惊,因此也就更加强了防备。

关大伦本人是有资格进礼堂观礼的,但却不便带随从进去。董十三娘等人在礼堂门口虎视耽耽,李敦和厉南星虽然业已改容易貌,也怕瞒不过她的眼睛。无可奈何,只好放弃进入礼堂的打算,在院子里假装看戏,混进了人丛之中。

厉南星又惊又喜,心里想道:“逐流果然是来了,礼堂看守得这样严密,他若是已经混入礼堂,一定会给人发现。里面既然没有闹事,想必他是在这院子之中。”当下戴起了金逐流父亲给他的那个寒玉戒指,希望金逐流见了这个戒指,认出是他。同时他自己也在暗中留意院子里的客人。

看来看去,没有一个人像金逐流,也没有形迹可疑的人涌到他身边。厉南星好生失望,心想:“逐流一定会来的,却怎的还不见他来呢?”

此时乐家班子的姑娘都已排列台上,李敦的妻子何彩凤正在说鼓书。李敦涌到了台下,厉南星等不见金逐流,也只好姑且听书。

公孙燕用青布包头,手抱琵琶,扮成一个班子里的姑娘。她虽然化了装,但那双灵活的眼睛,厉南星一看就认出来了。

厉南星正在盘算用什么方法和公孙燕打个招呼,忽听得唢呐声响,鼓乐齐鸣,鞭炮噼噼啪啪的烧了起来。新娘的花轿已经抬到府门。

史白都护送妹妹紧跟在花轿后头,院子里的客人闪开条路,史白都把妹妹扶出花轿,一个伴娘一个丫头一先一后的牵着新娘步入礼堂。这个丫头就是史红英那个心腹丫环牡丹。她是下了决心来与史红英同生共死的。正是:

主婢同心闯虎穴,要将热血洒华堂。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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