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zy露出有点困惑又有点为难的表情——那是他的习惯表情,每当他踌躇不定的时候,就会不自觉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他其实有一点呆,感情上比较迟钝,人家一逼他就立刻举手投降。

“米切尔,让Jazy走吧。”兰德斯夫人走来,轻轻拉住米切尔的手:“他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我们向你保证,等风声过去以后我们会再把他请回来的……”

米切尔被兰德斯夫人拉开好几步,却一直固执的盯着Jazy:“你真的会回来吗?”

Jazy伤感的看着他,“如果我活着的话。”

“你一定要回来看我!我们可以一起去纽约!……”

“好。”

“你得记得说话算话!”

“好。”

米切尔还想说什么,喉咙却非常哽咽,不知不觉眼睛里竟然蕴满了泪水。

Jazy望着这孩子,低声叹了口气,目光里竟然有些不舍。他走出大门,在楼梯上顿了顿,转身向米切尔挥了挥手。

“我教你的东西,你也一定要记得!”

米切尔用力抹掉眼泪,半晌只能用力嗯了一声,尽管那声音低得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我一直遵守约定,记得他教给我的一切,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两个星期以后,洛杉矶一家银行发生抢劫事件,Jazy和其他几十个遇难者一起在爆炸中丧生了。”

邓凯文坐在沙发上,目光空茫,仿佛在一动不动的盯着空气中某个漂浮的点。

米切尔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去世的消息,是埃普罗告诉我的……我竟然都不知道,他去世以前曾经那么想见我一面……”

邓凯文突然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手里。米切尔把他整个抱住,抚摸着他后脑柔软的黑发,不断亲吻他的耳尖。

这样紧密的拥抱直接提供了温暖和安慰,邓凯文沉默半晌,慢慢不再颤抖,也不再哽咽。

“天晚了,Kevin,去好好睡一觉吧。”

邓凯文微弱的摇摇头。

“去睡一觉吧,我陪着你。”

尽管邓凯文还是摇头,米切尔却坚持把他抱起来,大步走进卧室,把他轻轻放在床上。

“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太残酷了。”他一边打开床头灯,把光线调到最柔和最温暖的程度,一边看向邓凯文:“——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父亲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到底发生了什么。”

邓凯文默不作声的蜷在床上,半张侧脸埋在枕头里。

“我猜你一定很想报仇——但是亚当斯?希伯来已经很久没有出面掌事了,最近几年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黑道上。如果仅仅只有你一个人,报仇会非常危险。”

邓凯文低声道:“只要我拿到证据,不管怎么困难,我都……”

“你一个人太困难了。亚当斯跟你杀的那个年轻希伯来不一样,他是希伯来家族中最危险的实权人物之一。他曾经是很多杀手的目标,但是仍然完好无损的活到如今。”

米切尔坐在床边上,拉起邓凯文的手。

“听着,我会帮你的。”

邓凯文睁开眼,静静的看过来,目光明澈仿佛一潭深湖。

米切尔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俯下身亲吻邓凯文的眉心,感觉那长长的眼睫刷过皮肤,慢慢闭上。

“我当年太小,没有能力保护朋友,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被杀害。从那时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变得非常强大,强大到阻止这种事情再一次发生。”

米切尔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邓凯文的脸。

黑暗中他们的掌心紧紧相贴,带来炽热而毫无保留的温暖。

“整整十五年过去了,我总算能尝试着做些什么,至少保护自己的爱人。”

夜色深稠得像一团浓雾,卧室里安静无声,只听见落地座钟滴滴答答,偶尔从窗外传来一两声悠远的虫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邓凯文模糊的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第49章

宽大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上等印度紫檀木的大办公桌划出一道晦涩阴影,房间里寂然无声。

一个两鬓斑白、脸部线条非常坚硬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静静盯着桌面上的一张照片。

有那么一会儿,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绷直得像一把弓,让人不由自主感觉到一种沉默而逼人的威压。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几分钟,他才抬起头来,低声道:“他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

他把照片轻轻往前一推,一个手下低头上前接了过去。

“就是他杀了阿贝尔?希伯来先生,东部G.A的老大埃普罗为他杀了约翰?希伯来。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董事会已经非常震怒了。”手下顿了顿,低声道:“对于要不要铲除此人的问题,董事会里也有很大分歧,他们很关心亚当斯先生您的意见……”

亚当斯?希伯来看向照片,灰色的眼睛冰冷平淡,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黑色短外套和牛仔裤的年轻男子,亚洲人,生得非常俊秀,正从洛杉矶警局的大门台阶上走下来。风吹起他黑色的头发,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又仿佛带了点微微的笑意,看上去非常的惹人注意。

那个人叫邓凯文,是洛杉矶警局S.W.A.T特警队队长,曾经在东部黑道名震一时的人物。

透过他的脸亚当斯能恍惚看见另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很多年的,记忆深处的故人。

亚当斯已经年过五十,虽然体格很好,保养得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壮硕很多,但是他知道自己内心已经非常衰老甚至濒临死亡了。

他心里藏着很多事,深深扎根在他的记忆和灵魂里,原本以为要一直带进棺材里去,谁知道十五年时光悄然而逝,他竟然还能再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多么让人悲伤的笑话啊。

“……我会跟董事会接触的,”亚当斯?希伯来站起身,做了一个谈话就此中止的手势:“关于要不要对这人动手的问题,我一周后再通知你们。”

那手下识相的欠了欠身,“那么我们就敬候您的命令了……”

洛杉矶警局顶楼大会议厅里,此时正处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

“请看你们面前的屏幕,画面上是在东部黑道名声昭著的‘海王星号’特大赌轮,也是传说中东部军火走私交易的重要中转站。G.A每年都会在这艘赌轮上举行宴会,招待政界、商界、乃至黑道上的几位巨头。”

分局长调整了一下幻灯片,每张座位前的PC终端都显示出一艘白底红漆的豪华游轮图片。

“Den警官对这条赌轮很熟悉吧?”副局长接口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有点不阴不阳的,“凡是和G.A牵扯到的案件,Den警官都是解决问题的最佳人选啊。”

众多视线纷纷落到会议桌首座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上,邓凯文坐在那里,盯着屏幕,面色森冷毫无表情。

“沃瑞克!我们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分局长低声喝止。

“我没有转移重点的意思,伙计,我只是感叹一句。”沃瑞克副局长圆滑的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咱们警局有Den警官在这里,采取有关G.A的行动真是方便多了,连人选都不用找,哈哈……”

他那自以为幽默的笑声很快卡在了喉咙里,听起来就像母鸡下蛋时的咯嗒声。

“你……你看我干什么?”他尴尬的收住笑声,“我说错什么了吗?”

邓凯文冷冷盯着他,电脑屏幕惨白的光映在他侧脸上,冰冷而无机质,就像刀锋一样充满了威慑。

会议室里窃窃的私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每个人都屏声静气,气氛僵硬得一根针掉到地板上都清晰可闻。

“——不,没什么。”邓凯文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平静自若的望向大屏幕:“先生们,请继续吧。”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半晌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沃瑞克副局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才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听说今天开会时你跟人吵起来了?”中午吃饭时米切尔拎着三明治,再次晃进上司办公室里,跟回自己家一样无拘无束。

邓凯文头也不抬的坐在电脑前:“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在传,说头儿上午开会时跟副局长发威了什么什么的……”

“胡说八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修那几个小子都说他们上午看到沃瑞克副局长,那老头脸色整个都是黑的,活像吃了一斤苍蝇似的!”

“他吃苍蝇关我什么事?”邓凯文平心静气的打开文件夹,过了几秒钟又突然合上,抬起头说:“米切尔……”

米切尔立刻摇尾巴:“亲爱的怎么了?”

“你能不在我办公室里吃三明治吗?尤其还是——”邓凯文厌恶的抽抽鼻子,“吞拿鱼口味的。”

“……”

二十秒后米切尔走回办公室,嘴巴被塞成一个鸭蛋形,说起话来口水四溅:“亲爱的,你和三明治都是我活着的动力!我爱你!”

“多谢,虽然我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现在可以告诉我今早都发生了什么吧?老实说我看那个副局长也不顺眼很久了,亲爱的你知道吗,就在我吃三明治的那二十秒钟里外边传言已经发展到副局长对你求爱结果惨遭拒绝了,如果你再不出面辟谣的话,晚上下班时那糟老头就该怀上你的种了……”

“全体滚去特训三个月!”

“达令你不要这样,无事可干的警察比深闺怨妇还要寂寞的。”米切尔眉飞色舞的一屁股坐在邓凯文身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早上警局高层为什么突然召开紧急会议了吧?”

“……”邓凯文叹了口气,说:“为了‘海王星’号。”

“——海王星号?”

“G.A发出邀请函,请了东部几个黑道巨头去海王星号召开年会。据说一些政界要人和富豪也收到了邀请。另外有个传言之外的传言,是说希伯来家族也有人会去,九成的可能性是亚当斯?希伯来。”

米切尔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突然变了一下:“你——你该不会想趁着这个机会……”

邓凯文一言不发。

“别开玩笑了,别这么轻易上当!这条消息现在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米切尔霍然起身,绕着办公室转了两圈:“可能是埃普罗故意放出这条假消息,目的就是引你上钩,也可能希伯来家族去的根本就不是亚当斯而是别人……”

“米切尔,”邓凯文淡淡的道,“每次G.A开年会,去的都是亚当斯?希伯来,从来没有别人。”

米切尔猛的顿住脚步:“这么说你真的想去海王星号了?”

邓凯文盯着他,眼神静得可怕,就仿佛深湖一般隔绝了所有情绪。

半晌他突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漫不经心的挥手:“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不是答应过你吗?如果报仇的话,一定会跟你在一起,是不是?”

米切尔紧紧盯着他,连他表情的每一点细微变化都不翻过。半晌他才勉强咳了一声,说:“你还记得就好,我只怕你一个人跑到海王星号上去,万一出什么事的话,……”

“怎么会呢,”邓凯文微笑着,轻描淡写的道。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想起那天没有问米切尔,为什么他这么着急要阻止自己去海王星号,为什么他没有说——“我陪你一起去。”

明明是很简单的,既然一个人去不保险,两个人一起去当然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再说要引出亚当斯?希伯来不容易,海王星号是唯一的机会,堪称千载难逢。

如果当时问了,那么可能事情的发展,从此就会有所不同。

但是当邓凯文想起这一点时,无可挽回的因果已经到头,一切都已太迟太迟。

海王星号年会的日期越来越近,东西两部的反黑警察们神经也越来越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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