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卿匆匆扫到这, 目光突然卡住了, 猛地站起来:“我终于知道一直觉得什么不对劲了。”

喻兰川:“让你读个信,你怎么老一惊一乍的?”

甘卿没理会,拿起手机打给张美珍,那边可能是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没打通, 她心里一紧:“你有杨总电话吗?”

喻兰川打开通讯录, 翻出杨逸凡的号码,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什么?”

“悄悄。”甘卿一边等杨逸凡接电话, 一边飞快地对喻兰川说, “她来了燕宁后就在门口宠物店当店员,没挪过地方,一直盯着杨老帮主。”

杨平行踪不明,当年卫欢他们都没找到, 一个小小的孤女,知道靠自己更不可能。而卫欢和朱聪显然都认定,杨老为了保护儿子, 曾经做过不光彩的事,那么照这个思路,杨老和杨平这父子俩一定有联系, 只要盯紧杨老, 总有一天能找到杨平。

甘卿:“她真的只是盯梢吗?”

喻兰川皱了皱眉:“老杨牵涉其中,这只是两个死人的猜测,对吧?”

“我知道, 悄悄不知道,以防万一……”甘卿说,“什么情况,杨总为什么不接电话?”

“谢谢,那我明天再过来补出院手续。” 杨逸凡一边跟护士闲聊,一边清点了一下病房里的重要物品,全塞进一个大包里,一只手拿不过来,她只好双手抱着,手机塞进了挂在手腕上的小坤包中,“就住这么两天院,老头东西还挺多。”

这几天杨逸凡放长假,公司也没什么急事,电话微信她都是集中回的,怕打扰住院部里的其他病人,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甘卿连着给她打了三个电话,没联系上:“你通讯录里有闫皓联系方式吗?”

“呃有,那个……你搜备注是‘后院鸵’。”

甘卿:“……”

“就……”喻兰川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觉得这小子做事横冲直撞的,身材魁梧、脑仁袖珍,跑得挺快,飞起来又不太行,所以……”

“我有备注吗?”甘卿一边搜一边问,刚说完,她马上又后悔了,一抬手打住他话音,“算了,你不用说了,肯定没好话,我不想知……”

喻兰川嘀咕道:“火烧云。”

他说话没张嘴,声音压得又低又含糊,以甘卿这种隔墙听别人电话的耳力,居然只听见了“唔呜嗯”的一声哼唧,听着跟“吻”差不多。

甘卿愣了愣:“你闷骚得这么奔放?”

喻兰川完全不知道女流氓的脑回路串到哪去了,云里雾里地看着她,一双天生精明的眼睛里眼神很迷茫,像撒娇。甘卿就“啧”了一声,侧头夹住手机,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往喻兰川脸上一按,把他扒拉到一边:“好了吧——怎么这个也不接电话……他还给我挂了!小喻爷,你什么人缘?”

喻兰川捂着脸百口莫辩。

闫皓头可断、血可流,电话不敢接,好在他还知道挂了来电后用微信回个问号。

甘卿来不及挑他的理,赶紧发了条语音:“帮我个忙,去趟隔壁找一趟悄悄,说我有急事。”

宠物店二楼的灯关着,悄悄似乎是已经休息了,闫皓按了两下门铃,没人理。他觉得直接蹿上二楼敲小姑娘的卧室窗户不太好,但又不敢打电话问甘卿有什么事,于是搓着手,焦虑踟蹰地绕着宠物店转了三圈。

这时,他耳根动了动,听见店里传来了怪声。

闫皓扒在橱窗外,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看——宠物店有个猫舍,用有机玻璃隔的小空间,每天晚上,悄悄都会把猫们弄进去,仔细清点数量,确保食物饮水充足后,她才会锁上门。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向来做事仔细的悄悄居然漏了一只猫。

小猫被锁在猫舍外,没吃没喝,急得扒门,凄惨地嗷嗷叫,惊动了店里其他的动物,猫猫狗狗们七嘴八舌地跟着起哄,声音都传到外面了,看店的悄悄却没有一点反应。

这不对劲!

闫皓猛地退后一步,纵身一跃,扒上了二楼的窗台:“悄悄?悄悄!”

窗户上面开着条缝,但他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闫皓一咬牙,掰了一根树枝伸进去,一下挑开了窗帘——屋里空荡荡的,床褥整齐,主人似乎都没上过楼。

“悄悄不见了。”收到消息的喻兰川顾不上自己那半张发麻的脸,“等等,你先别紧张,她在宠物店住了这么久,每天看见杨老进进出出,不也没事吗?你会不会是有点过敏?”

甘卿从抽屉里抓了一盒小刀:“相安无事是因为杨平还没露面,她不敢打草惊蛇。”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还会对老杨动手?”

“她最后提到老杨的时候眼神不对,”甘卿顿了顿,又低声说,“……那眼神我熟。”

喻兰川一把握住她的肩。

“她不是过去的你,明白吗?”喻兰川一字一顿地说,“现在这件事本来和你没有关系,当年你和卫欢都是无辜被卷进去,该了结的仇怨你俩已经了结了,该付出的代价你也已经付过了,现在不管发生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你帮忙是情分,袖手旁观是应当应分。不是封建社会了,没有父债子偿的那一套。”

甘卿讶异地看向他。

喻兰川郑重地说:“你要是信任我,就都交给我,我来想办法。”

我来保护你。

甘卿顿了顿,指尖在自己鼻子上蹭了一下,她低头笑了。

喻兰川:“我说正经的,没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甘卿拍了拍他落在自己肩头的手,“小喻爷,心领。”

喻兰川倏地皱起眉,却见她往外走了两步,站在门口回头看他:“难怪你单身到这把年纪啊,刚一开始就全无保留,你会把人宠坏的,那可就长久不了了。”

喻兰川睁大了眼睛,甘卿却裹了件外套,匆匆下了楼。

杨逸凡在医院门口等车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甘卿用喻兰川电话打的一串未接来电。

“小喻爷,”她回拨了过去,“找我什么事?”

“你们在哪?”喻兰川直接跳过寒暄,“如果没离开医院,先不要动,等我们过去接。”

杨逸凡莫名其妙,没明白这又是什么江湖排场:“不……不用这么隆重了吧?大清都亡两百年了。”

喻兰川:“过会再跟你说,总之先别走!找人多的地方等我们。”

“可是我爷爷他们已经先走了,”杨逸凡茫然地说,“我刚才收拾东西才慢他俩一步。”

闻讯赶来的于严警官从警车上下来,老远看见喻兰川正从一百一十号院里往外走,他撒丫子冲了过去:“兰爷,要不我找人定位她的手机?”

喻兰川:“要,快……”

他还没说完,闫皓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她……她手机在这里。”

他们半夜把宠物店老板叫来开门,发现悄悄的个人物品都没带走,手机就扣在柜台后面,锁屏页面上白底红字,写道:“对不起”。

上面还用美图软件弄了双耷拉的小熊耳朵。

于严:“……熊孩子!”

“没事,先别急。老杨他们坐的出租车是杨总用打车软件叫的,能看见定位,我让她给我发过来。”喻兰川说,“老于开车,我跟你过去,迎他们一段,其他人找朱俏!闫皓,你把江老板他们都叫来,在附近警戒,她万一真想对杨老动手,在出租车上没机会,很有可能就埋伏在附近。”

闫皓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随着春暖花开,一百一楼下的老年健身团兴旺起来,一看有事,一窝蜂似的凑了上来,过了一会,他们一人领了张悄悄的照片,出门帮忙四下询问去了。

韩东升近来受托,帮住院的杨老照顾家,闻讯也赶到六层,用备用钥匙开门开灯:“我在这看着,如果她来了,我想办法把她扣住。”

一百一十号院里平时那些不开的边边角角路灯,都开到了最大,甘卿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院里灯火通明得有点扰民,她被晃得抬手遮了遮眼。一瞬间有种错觉,好像全世界都在寻找一个迷路的女孩。

把她从沼泽深处往回拉。

“再往前开。”喻兰川盯着手机说。

“怎么还往前啊?”于严问,“他们这出租是牛车吗?五分钟没动地方了!哎,那定位是不是有延迟啊,你别光顾着盯手机,看点路上的车,一会擦肩而过……”

喻兰川打断他:“停车!”

只见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正无所事事地靠在门边抽烟,于严用车灯一扫,发现车牌正是老杨他们坐的那辆车。

“抛锚了,等人来拖。”司机无奈地一弹烟灰,“乘客让我一哥们儿捎带脚接走了……我也不知道是哪条路,那哥们儿车上还有别的乘客呢,肯定得先尽着人家。你们等会我问问……”

“喂!我说,你刚才不是从我这拉走俩人吗……对对,那老两口,你们到哪了?啊,什么?半路下车了!”

于严:“……”

他摸了摸钥匙链上的“水逆退散”,隐约感觉今天晚上“梦梦老师”不那么灵了。

“哪下的……哦,”司机转过头对他俩说,“永春路口。”

于严和喻兰川对视一眼,眼神都有点凝重,他俩钻进警车,一脚油门,把车踩得撂着蹶子飞奔出去。

“永春路口三十多年前是工业区,当年那个着火的旧厂房就在那。”于严从后视镜里捕捉到喻兰川惊愕的目光,“惊讶什么?上面下了命令,严查这个所谓的‘行脚帮’,跟他们有关系的一切信息都要搜集。再说那个林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事没结果,我还记着呢!盟主,你有什么武林内部小道消息共享吗?”

喻兰川没吱声,路灯扫进车里,在他的五官上打下了浓重的阴影。

他们现在一切的信息,都是来自卫欢那封遗书性质的独白。

喻兰川是不信的——卫欢投胎都该上小学了,人品怎么样,他不了解,一面之词说明不了什么;何况就算卫欢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让人溜得满世界乱转的杀手也不一定猜得准真相。

杨老帮主德高望重,这么多年有目共睹,比起别人的判断,喻兰川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里握着丐帮那么大的势力,如果老杨真的有那么重的私心,他早像王九胜一样发大财了。一个没事捡破烂当宝贝回家的老人,会跟杀人灭口的事扯上关系吗?

可是……如果他老人家真的无辜,这半夜三更,他往凶案旧址跑什么?

还有,正如卫欢所说的,如果老杨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杨平逐出门派,还不给一个正当理由?

随着城市扩张,老工业区早就拆迁改建了,三十多年前的永春路口早就变了样,小厂房都成了高楼大厦,形成了一片新起的住宅区。西侧远离主干道的地方还有个公园,这会饭后散步的人们都回家了,热闹的公园寂静下来,树丛里开始传来野猫的叫声。

于严把车停在公园门口,拿出手机对了一下:“当年着过火的那片旧厂房就在公园里头,是这吗?我……我要不要拿根警棍什么的?哎,兰爷!等等!”

说话间,喻兰川已经一马当先地闯了进去。

公园正中间是个人工湖,上面修了石桥,岸边一圈大柳树已经郁郁葱葱地长起来了,月色浮在水面上,一层一层的随着涟漪散开,碎金似的。

张美珍扶着老杨帮主在湖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下:“据说当年修这里的时候,他们找人看过风水,有这个湖,就能镇住怨魂。”

老杨老了,在医院走了一圈,他就跟被什么吸走了生命力一样,原先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他顺着张美珍的目光,眯起眼朝湖面望去。

“其实那会就有消息说这片要拆迁,当时有人说要建新厂,还有人说是被政府征用盖大楼……那会谁能想到这会变成个公园呢?”张美珍按了按鬓角,“谁又能想到,咱俩因为这块地方上发生的事分道扬镳呢?唉,杨平的事我听说了,你跟他断绝关系小二十年了,又……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心宽一点吧。”

老杨扭过头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冲她一笑。

张美珍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站了起来:“半夜三更的不回家,非要下车,也不知道你抽得哪门子风——行了,看也看了,坐也坐了,没别的事了吧?走吧,别着了凉再给自己找病,真当自己二十岁小伙子呢。”

“我等的人还没来呢。”老杨轻轻地说,“你先走,我再坐一会。”

张美珍:“你等谁?”

她话音没落,就听见了脚步声,轻轻的,但也没加掩饰——

张美珍猛地扭过头去,看见一个幽灵似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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