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威尔克斯一拳重击的威廉倒在了金面前,离她不过几英寸远。她迅速检查他是否还有生命迹象,但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看不清楚。

维克托·威尔克斯在两人间俯下身,像拖一袋土豆似的,把奄奄一息的威廉从金身旁拖走。

她望着他把两根手指放到威廉颈部。“他还活着。暂时。”

金松了一口气。

维克托走过来,跪在她旁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抵在她喉咙上。

“我相信,你的遗愿就是和我谈谈,探长——我会让你如愿以偿,但如果你敢尖叫的话,我会把他的喉咙割开。听明白了吗?”

金一动不动,继续盯着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睛。他不再是那个对着寻求安慰的忏悔者轻声细语的和蔼牧师。那股自鸣得意的胜利光芒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杀手幽暗的冷酷。

威尔克斯把她嘴中的布条取出来。布条落在了金的脖子上。

“你会遭报应的,你这个浑蛋。”她怒骂道,喉间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那块布条让她的喉咙变得像砂纸那般干涩。

她咽了三次唾沫,干燥的口腔才湿润了起来。

他跪到威廉的身体旁,把刀片抵在他的颈动脉上。

“噢,我可不那么想,亲爱的。只有你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之前那天,我就已经从你表情里看出来了。即使连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我知道,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把所有线索联系起来。”

“你杀了那三个无辜的女孩吗?”

“我可不会把她们称作‘无辜’。”

金知道她要尽可能地拖住他。没人知道她在这里。他是对的,没有人会来帮她。她唯一的逃脱机会则在六英尺开外的地上昏迷不醒。

但她要让他一直说下去。只要他在说话,她就还活着。

金咒骂自己没能早点把所有线索联系在一起。妮古拉的一部分说辞不大对劲。特蕾西·摩根绝不会说“找孩子的父亲要些钱”这种话。如果她想表达的的确是这个意思的话,她应该会用“孩子的爸爸”这种说法,或者直接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她的意思其实是,她要找“神父”要点钱。

“特蕾西的孩子是你的吗?”

“当然是我的。那个愚蠢的小婊子居然想拿那件事来威胁我。她甚至想把孩子生下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你强奸了她吗?”

“应该说,是她在欲擒故纵才对。”

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极度渴望能拿起那柄刀深深插到他双眼之间。

“你这个恶魔。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因为她一无是处,探长。和其他许多女孩一样,这世界上没有在乎她的人。她的生活没有目标可言。”

“为什么她没有举报你?”

说出这句话之前,金已经知道原因了。

“因为她觉得那是她自己活该。她在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一无是处。她活着或者死去不会影响到任何人。她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哭泣,没有人悲伤。她一文不值。”

金越发怒火中烧。她明白那种感觉。知道自己生命中唯一拥有的人是一堆拿着薪水来把自己吞噬殆尽的人。那种自己一文不值的感觉,一旦钻入心扉,便永远不会离去。日复一日中的种种事情,会让你更加坚信那种感觉。

“这么说,特蕾西是第一个吗?”金问道。她必须让他一直说,才有机会想办法逃出去。

“没错,特蕾西是第一个。如果她那两个小朋友不是那么坚持不懈的话,她们本来能平安无事,但她们一直坚持说特蕾西没有逃跑。”

“但你把她活埋了。”金难以置信地说道。

威尔克斯耸了耸肩,但金见到某些东西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你无法亲手杀了她?”她惊讶地问道,“你一开始本没想把她活埋。你本来要杀了她,但你下不了手。我的天啊,你真的对那女孩有一丝感情。”

“别傻了,”他吼道,“我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我给她灌伏特加,不过是想让她更好摆布罢了。我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这个做法。”

金感到胆汁漫上喉头。特蕾西·摩根在她眼前浮动;酩酊大醉,任人摆布。这个恶魔决计拒绝不了这样的机会。

“你又强奸了她,是不是?”

她看到了他的微笑。“你瞧,探长。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你很清楚该如何运用自己的头脑。”

“但你还是一个牧师!”

“主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提供给我这些机会的,正是主。若我主认为我做的是错事,必定会阻止我。

“另外那两位不相信她逃跑,但其他人都相信了。有谣传说她怀孕了,所以每个人都认为她选择和孩子的父亲私奔,或者自己逃去了某个地方照顾孩子。”

“但她的朋友没有这么想?”

“是的,她们是两个很固执的小婊子,就是不肯放下这事。”

“你有没有故意陷害威廉·佩恩?”

“在特蕾西这件事上,我没有。我只是想让她消失。但我最终意识到,这三个让我头疼的女孩都对他女儿做过一些卑鄙的事情,于是我打算利用这一点,做一点预防措施。”

金明白了。从那时起,他就很狡猾地去替威廉值夜班,让这位守夜人能有多点时间陪伴女儿。其他职工若是发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克托知道,他这么做,万一事情暴露,威廉·佩恩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是谁发现了假牙?”金问道。

“特雷莎·怀亚特。她知道路易丝绝不会不戴假牙就跑去其他地方。她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拿下它。于是,她根据事实推断,得出了我想要的结果。她查了查夜间执勤名单,接着发现,在威廉的看管下,三个女孩失踪了。当然了,所有人都知道发生在露西身上的那件事。这么一来,人们很容易就会联想到威廉是罪犯。”

“所以,他们把这事压下去了?”

威尔克斯低声轻笑。“噢,探长,那是当然了。”

“为了保护威廉?”

“根本没有关系。他们表面上都表现得很同情他。他的生活曾令人心生怜悯,他曾经望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衰弱下去,却无能为力。没了他,露西再无亲人。但他们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自保。”

金很不喜欢听到他谈及威廉时用过去式。她怀疑那坟墓够不够两个人躺。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他们的秘密了。任何形式的官方调查都会将他们彻底摧毁。理查德挪用公款的行为会曝光天下。特雷莎将会因对梅拉妮进行人身攻击以及性侵而受到起诉。汤姆和路易丝发生性关系的事情会被公之于众,又有谁会相信那是两情相悦?至于亚瑟,他可是对那三个女孩恨之入骨,她们让他的生活苦不堪言。而既然那些女孩已经死了,他也不能获得什么。”

金听到远处传来警笛声,她知道这警笛声并非为她而来,但她在思考能不能利用它让自己活下去。她强迫自己回到谈话当中。

“带头的人是谁?”

“那个决定是他们共同做下的,上报警方不会有任何好处。剩下的女孩必须尽快分开,犯罪证据也必须被销毁。”

“那场大火?”

“没错,那时候的混乱加上逃离的女孩,简直就是一场管理层的噩梦。”

“没人和威廉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那个必要。我向其他人提了一下他的精神状态,以及他对那三个女孩的愤怒,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接着,你们就放了那把火吗?”

“没错,但我们没有让女孩们置身险境。起火点在离卧室最远的地方。火警响起时,亚瑟·康诺普已经在一旁做好准备,把女孩们从大楼里救出去。”

“这么说,三个女孩失去了她们的生命,威廉·佩恩失去了工作,几个员工基本上也失去了他们的理智。而你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主在我身旁。”

“那你在曼彻斯特、布里斯托或者不知道什么鬼地方的时候,你的主也在吗?”

“主一直在我身旁。”维克托微微一笑,说道。

“你确定吗?”金问道。

警笛声越来越大,她望见维克托脸上滑过一丝疑虑。她知道,想要活下来,没有第二次机会了。过不了多久,刀锋就会转向她,他会把她埋在他的受害人曾经躺过的坟墓里。

她要想办法吓吓他,让他做出愚蠢的行为。

警笛声继续变大,金突然有了主意。

“但你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维克托,”金笑容满面地说道,“这件事会是你的一大悔恨。”

为了在越来越响的警笛声中听清她的话,维克托朝她俯下身,就在这时,威廉呻吟了一声,身子翻了过来。

金看到,露西的应急吊坠挂在他的脖子上。原来,他一直紧捂着的并非他的胸口。

警笛声变得前所未有地响亮。她的手脚依旧被绑缚在一起。

“你说我到底遗漏了什么,探长?”

他的脸就在她旁边。他很确定警笛声并非朝他们而来,而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忘了掩盖什么行径。

即便全身被缚,金也知道,自己现在占上风了。

“你自己不是说了吗,我知道该如何运用自己的头脑。”

金把脖子往后一仰,接着狠狠往前一撞。她的前额正中他的鼻梁,眼前一阵火花,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那骨头断裂的声音是出自他还是出自自己。

威尔克斯发出痛苦的哀号,金这才确信那声音肯定出自他。

他的手本能地捂住了脸,刀掉到了地上,离金被绑着的手大概有半英尺远。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则朝那把刀的方向扭动身子。

“你他妈的臭婊子。”他一边喊,一边跌跌撞撞地在房间里乱走。

当她被缚住的手握住刀柄时,维克托似乎才反应过来,刀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他朝放在门口的铲子走去,手依旧捂着脸。

把他的鼻子打断给她赢得了一分钟的时间,但若让他拿起铁铲对自己的头来一下子,她也要玩完了。

警笛声现在已经震耳欲聋。

她把刀转了个方向,对准自己,用力砍之前威廉试图解开的结。她砍断了那个结,但她的手脚依旧没有松开,不过多了一两英寸的活动范围而已。

金的手动得飞快。再走两步,他就走到她面前了。

威廉的右手突然伸了出来,抓住了维克托的脚踝。他踉跄了一下,往前摔去,却又很快站稳了。

金用中指把其中一根麻绳拉紧了。她感到四肢立刻被缚紧了。现在她知道,这是那根把她的手脚绑在一起的麻绳。

她的手更加用力了。她把所有力气用在砍断那根连接绳上,呼吸变得短而急促。

维克托站到了她上方。怒气在他眼里蒸腾,鼻中滴落着鲜血。在街灯下,鲜血在他脸上汇聚成了八字须和络腮胡子的形状。

他把铲子高举到空中,砍了下来。她滚向左边。铁铲落在地上,离她的头只有一英寸。撞击的声音在她耳中炸开。

她感到,刀锋下的绳子慢慢变松了。她在脑海里想象着绳子被刀锋撕裂的画面。

只可惜撕裂得还是不够快。

他再一次把铲子高举过头顶。威尔克斯眼中杀气腾腾。

她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失手了。

警笛声突然停下,突如其来的无声中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威尔克斯把铲子握紧了些,眼里闪过胜利的光芒。

金望着铲子冲着自己的头袭来。

她没时间了。她扔下刀,把全身每一丝力量都用在扯开绑住手腕的绳子上,祈祷自己刚刚用刀割开的是那个正确的绳结。

她的手和脚瞬间冲破了束缚,她立刻朝他的膝盖扑去,可铲子下落的势头却止不住了。它狠狠砸在了她背部下方。

痛楚让她放声大叫,而这时她也经撞上了他的双腿。他向后倒去,摔落时右手肘撞在了墙上。

金没有理会背后的疼痛。她知道要尽可能把握这个机会。她给他造成的伤害并不能压制他很久。

金扑到他的腿上,接着压住他的身子。他试图把腰挺起来,但金的动作快了一步。她挺直身子,骑在他身上。他在她身下扭动,但她的膝盖早已锁住他的肋骨。

她听到厨房传来动静,有人的鞋踩到了碎玻璃上。

“在这里。”她喊道。

金望着他的双眼,那双眼睛里只有对他自己的担忧。她低头朝他微笑。“似乎主已经受够了你的罪行。”

威尔克斯再一次转动身子,希望能把她从身上甩下来。

她攥紧拳头,狠狠打在他的鼻梁中间,刚好就是她之前用前额撞他的地方。

疼痛令他大声尖叫。

“她们只是孩子,你这个浑蛋。”

她又给了他一拳。“这一下是替塞丽丝问好。”

手电的亮光照到了她脸上。一个男性医护人员拿着手电筒,把房间照了一圈。

“呃……警察正在来的路上。”他说着,没有向前走,很明显不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真是谢天谢地。”她说着,拿出了自己的委任证。

他扫了一眼。“好吧,这到底是怎么……”

她指向躺在她身旁呻吟的威廉。“先处理他。他头部两侧都受了伤。”

“你需不需要……”

“我没事。先处理他。”

维克托还在她身下蠕动。“噢,你省省吧。”她说着,右膝顶住他的肋骨。第二位医护人员飞快地走进了房间。

“警察要来了。”他狐疑地望着她。

为什么他们第一眼都把她当成坏人?

“她就是警察,米克。”第一个医护人员说道,仍旧带着点怀疑。

米克耸了耸肩,正对着威廉的头跪了下来。她认出了第二个医护人员,露西最近那次病情发作时,她见过他。她禁不住想,那个可怜的孩子到底向他们发出过多少次救援信息。

“露西……”威廉挤出一丝声音。

“她没事。她设法把你的位置告诉了我。”米克说道。

多么聪明的女孩,金心想。

“你……永远……无法……证明……”维克托开始含混地说道。

“闭嘴吧。”金的膝盖又用力顶了一下。

金听到远处传来了更多警笛声。他们速度很快。

警笛声停下,几秒钟之内,走廊里噼里啪啦传来脚步声。

布赖恩特和道森冲进了房间,接着呆立原地。

她笑了。“晚上好,伙计们。感谢你们的到来,但如果你们能早来十分钟就更好了。”

布赖恩特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道森则把维克托的手臂压在他的头上。

金没有理会布赖恩特伸过来的手,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她全身上下都在向大脑传送着疼痛的信号,但背部的疼痛应该是最厉害的了。站起来时,她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她问道。

“布里斯托的牧师给斯泰茜发了一封邮件。我晚些再和你说细节,但是老爹,他杀害的女孩远不止三个。埋葬并不是他通常处理尸体的办法。他以前会把尸体拿去烧掉。”

金并不感到惊讶。她闭上眼睛,为那些永远无法找回的女孩默哀。

她深吸一口气。“让他站起来,凯。”

道森和布赖恩特各抓住维克托的一只手,把他架了起来。

维克托眼神中的敌意朝她直射而来。如果他觉得这样就能吓到她的话,他得再重新思考一下了。他很明显没见过伍迪发脾气,跟伍迪比他可真是差得远了。

“维克托·威尔克斯,我现在因你谋杀特蕾西·摩根和其腹中胎儿、梅拉妮·哈里斯以及路易丝·邓思顿而将你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作为呈堂证供,你这个恶毒的浑蛋。”

她享受着威尔克斯看她的方式,那眼神里满是憎恨。“伙计们,把他从我眼前带走。”

布赖恩特犹豫了一下。“老爹……”

她举起手。“我没事。把他安全地带回警局。我不会落在你们后面很远。”

金从同事的眼里读出了担忧。如果她让他在身边待太久,他肯定会扭住她的双臂,把她押送医院。但眼下她没有那个时间。

金俯身靠到威廉旁边,脸部因疼痛一阵扭曲。

离她最近的医护人员转过头。“小姐,您需要……”

她没有理会他,朝威廉扬了扬头。“他情况怎样?”

“严重脑震荡。他觉得我一只手上有八根手指,我们要把他送去医院。”

“露西。”威廉又说道。

金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我会确保她没事的。”

她谢过医护人员,走出大楼。她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走到外面时,她刚好看到维克托·威尔克斯坐上车被带走。

金想知道,他到底曾夺去多少条性命,曾凌虐过多少脆弱、受伤的女孩——而他们如何才能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是,你无法得逞了,维克托,”她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子说道,“你再也无法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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