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老爹,我听说过追救护车的,但为了追一具该死的尸体超速行驶是怎么回事?”

金超过他们前面的车。“你也听到殡葬人员说的了,她的遗体才刚被领走两个小时。如果我们能及时赶到的话,就能叫停葬礼,通知法医来验尸。”

“这么做会吓到她的家人的。”

“别再发牢骚了。”

“你知道我们正在往回开,回到现场旁边的那个火葬场吧?你就没有原地踏步的感觉?”

“你根本不懂。”她一边说,一边对着前面一辆在小型交通岛前犹豫不决的车大鸣喇叭。那辆车终于向右转了。

金驱车开上加勒特莱恩山,跨过运河桥。布赖恩特在座位上颠来颠去。她从环岛的第四个出口驶出,直接开到火葬场外围,最后在入口处停下。

“见鬼,没有车,也没有送葬的人。”她观察了一下四周,说道。

“可能是我们到得太早,也有可能送葬的人还没出门。”

金一言不发地走下车,朝火葬场走去。一个小女孩低头坐在一旁的墙壁上。

金继续往前走。她要去打断一场葬礼。

走进火葬场时,她一阵战栗。面前是一条走廊,两边装有木质长椅。中间的过道通向一块悬着帘子的地方。帘子是红色天鹅绒材质,被撩起来系好。

她的右边是一座高筑的布道坛。布道坛后的一块板子上写着三首赞美诗的编号。

金感受到了这个地方的了无生气。她也不怎么喜欢教堂,但至少教堂会举行婚礼和洗礼仪式。它庆祝新事物的诞生,平衡人世间的失去。而这个地方唯一的存在意义就是死亡。

“有什么能帮你们的吗?”一个声音说,但他们看不见声音的主人。

金和布赖恩特望着对方。

“耶稣啊。”布赖恩特喃喃道。

“不完全是。”那个声音说着,一个人影从布道坛后走了出来。

那男人并不胖,但他身上的黑色牧师长袍却让他显得臃肿。他的脸不如他的身形那般圆润。他有着斑白的头发,两边留得很厚,头顶却只剩一道薄薄的弧线,像一条被踩踏出来的田间小路。金猜他的年龄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

“但我能为暂时不在的主代劳吗?”

他的声音很低,甚至带着一种温和的韵律。金的第五位养母打电话时的声音和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判若两人。金好奇眼前这位牧师有没有工作时的专属声音。

“我们想知道,玛丽·安德鲁斯的葬礼在哪里举行?”布赖恩特问道。

“二位是家属吗?”

布赖恩特拿出他的委任证。

“那样的话,恐怕你们来晚了。”

“该死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暂停火化?”

牧师看了看表。“她已经在一千一百度的高温中待了一个小时了。我想她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见鬼……抱歉,神父。”

“我是牧师,不是神父,亲爱的,但我会转达你的歉意。”

“谢谢您的帮助。”布赖恩特说道,推着金走向门口。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金一边说着,一边朝他们的车走去。

她的余光瞥见了仍独自坐在墙头上的女孩。她走到车旁,回头扫了一眼。那小女孩很明显在颤抖,但这不关她的事。

金拉开车门,却又停了下来。这真的不关她的事。

“我很快回来。”她说着,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金快步走向女孩,走到她旁边。“嘿,你没事吧?”

年轻的女孩满脸惊讶。她一边点头,一边试图挤出礼貌的微笑,脸蛋上深陷着一双红肿的眼睛。

她脚上套着一双黑色扁头漆皮鞋,鞋子上系着黑白两色的蝴蝶结。身穿着黑色紧身裤和齐膝的短裙,灰色衬衫外面罩了件双排扣西装外套——两件衣服都是二十几年前的流行款式,而且都太过宽大。这是一套专门出席葬礼的服装,但在两度以下的气温中根本不保暖。

金耸了耸肩,转过身。反正她已经问过了。小女孩只是悲伤,身体并没有大碍。她能问心无愧地走开。因为这该死的不是她要关心的问题。

“是你亲近的人吗?”金也坐上了墙头,问道。

女孩又点了点头。“我奶奶。”

“我很抱歉。”金说道,“但光坐在这儿是没什么好处的。”

“我知道,但她更像我妈妈。”

“可你为什么还是要待在这儿呢?”金温柔地问道。

女孩抬头望向火葬场的烟囱。浓烟从烟囱口涌出,飘散在天空中。“我不想离开她,我想一直待到……我不想她孤零零一个人。”

女孩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泪水滑过她的脸庞。金咽了一口唾沫,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她在和谁说话。

“你奶奶的名字是玛丽·安德鲁斯吗?”

女孩点了点头,停止哭泣。“我叫葆拉……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奶奶的?”

金觉得没必要再给这悲伤的孩子透露更多细节。

“我是侦探。你奶奶的名字和那片地方有关。”

“噢,是的,她以前在克雷斯特伍德工作过。她在那儿当了差不多二十年的管家。”女孩突然微笑起来,“以前她周末要上班的话,会时不时带上我。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上多大忙,我也会帮着换床单或者洗东西。

“女孩们都喜欢她,虽然她并不怎么听女孩们聊那些有的没的。她们似乎对她很是尊敬,从不对她无礼,她也总能收获女孩们的拥抱。”

“我打赌她的同事们也一定很爱她。”

葆拉耸了耸肩,接着微微笑了笑。“比利叔叔爱她。”她朝山下扬了扬头,“他以前住在山脚下。”

这句话引起了金的兴趣。“你怎么知道比利叔叔的?”

“有时候比利叔叔出去买东西,奶奶就会帮忙照顾一下他的女儿。”女孩笑了笑,抬头望向烟囱,“奶奶其实只要坐在旁边看着露西就好了,但她没有那样做。奶奶总会在叔叔回来之前帮他做些家务,熨一下衣服,或者用吸尘器打扫一下屋子。我会和露西玩。叔叔回家的时候,奶奶从来不提自己做了什么。她不需要别人感谢,她只想帮个忙。”

“听起来你奶奶是一位非同寻常的女士呢。”金说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大火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奶奶说他们搬走了。”葆拉想了一会儿,“就是,大火之后,奶奶好像变了个人。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奶奶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大火之后,她就像缺了些什么似的。”

金在琢磨为什么玛丽·安德鲁斯要骗自己的孙女说威廉·佩恩搬走了。

“你问过她是怎么了吗?”金温和地追问道。

此刻的女孩想谈论自己的祖母,金知道自己正在利用这一点。生者谈论刚刚去世的亲人,为的就是能让逝者继续活在自己心中。死亡无法夺走亲人间的牵连和挂念。金希望她们能互相帮助。

葆拉点了点头。“有一次,奶奶对我发火了。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奶奶从没对我发过火。她对我说,永远不要再提起那个地方和那里的人。于是我再也没提过。”

金注意到女孩在颤抖。她浑身哆嗦,但烟囱仍然冒着滚滚浓烟。

“你知道,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金清楚地回忆起那句话。那是她在第四对养父养母的葬礼上听到的,那时她才十三岁。

女孩纯真无瑕的脸庞急切地望向金,渴望得到些许安慰,就如当年的金一样。只不过金从未在别人面前流露过这样的情感。

“那人对我说,身体不过是一件皮囊,总有一天,我们不再需要这件皮囊,那时,我们就能摆脱它的束缚。你的奶奶已经不在这儿了,葆拉。那件皮囊曾给她带来痛苦,但现在,她已经解脱了。”

金抬头望向已经不再那么浓烈的烟尘。“我觉得,她的皮囊已经离开了,你也该走了。”

女孩站了起来。“谢谢你。非常感谢。”

金点了点头,女孩转身离去。此刻,任何语言也只能减轻片刻的伤痛。悲痛是为了生存,虽然从本质上来讲它是自私的。它被用来衡量一个人是多么深切地感受着自己的失去,而金知道,在某些情况下,也是感受着自己的悔恨。

金望着葆拉快步走下山坡。她想过要告诉女孩,露西仍住在山脚下那栋房子里,但女孩的祖母出于某种原因对自己的孙女撒了谎,而金打算尊重这个原因。

手机铃声将她带回现实。是道森。

“老爹,你在哪儿?”

“离你近得很,都能闻到你须后水的味道了。”

今天变得越来越像一集恐怖的《阴阳魔界》。

“很好,老爹。我需要你立刻回到现场。”

“出什么事了?”她说着,大步冲向布赖恩特。

“磁力计的读数刚刚飙疯了。看样子我们又找到了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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