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丢开拼图游戏。他走出房间来到花园,雕起一块木头来,这是块橄榄树树根。刀在干燥的木头上割着削着,一块块木屑落了下来,慢慢的,出现了一个拙钝但越来越清晰的形状,一个女人的身体。他戴着一顶大草帽遮蔽阳光。他沉浸在这精雕细琢的劳作里,手边还放着瓶啤酒,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伤口。长久以来第一次,亚历克斯的身心得到了放松。

一阵电话铃声使他猛地惊跳起来。他差点让欧皮耐尔刀的刀尖扎伤,橄榄树根从手上滑落,他惊讶地听着。电话铃依然在响。亚历克斯难以置信,他跑进农舍,直直地立在电话机旁,双臂不停抖动——谁会知道他在这儿?

他抓起手枪,这把柯尔特自动手枪是他击倒警察后从尸体上拿走的。这把枪比起他自己的那把性能可要好得多……他一边发抖一边抓起电话。可能是村里的某个商贩,也可能是电信局的工作人员,为了件无聊的小事打过来,或者更好的情况是——打错电话了!但他辨出了声音。这是那个退伍的外籍兵,亚历克斯在农业信贷银行打劫后正是躲在他那里。谈定了一笔可观的数额后,这家伙解决了亚历克斯的护理问题。子弹在穿过股四头肌后已经从大腿内侧射出,取子弹的事因此就免了。他提供了抗生素和包扎用品。他简易快速地缝合了伤口——亚历克斯疼痛难忍,但这位外籍兵发誓说,他的经验完全可以保证他不必再去求医!更何况亚历克斯已经在警察那儿有了案底,当然要避免去医院才能顺利脱身——到医疗机构做一次正规的门诊甚至也是不能考虑的。

电话里的交谈很短,只有只言片语的几句话——农舍的房主刚刚惹上了一件嫖妓丑闻,再过几个小时他的住所就有可能会被例行搜查。亚历克斯必须尽快逃走……

他同意了,还结结巴巴地再次表示了感谢。对方挂上了电话。亚历克斯转着圈子踱步,手上握着那把自动手枪。他躁怒地呜咽起来。一切又得从头再来……逃跑,追捕,对被捕获的恐惧,哪怕看到一顶警帽,他的毛发便会立刻竖起来。

他匆忙整理好物品,将钱倒进一个行李箱里。他穿上一件在衣柜里发现的帆布西服。尺寸偏大了点,可这有什么要紧?大腿上的绷带在衣料下高高地隆了起来。他刮了把脸,将一个包塞进汽车的后备箱。几件洗换的衣服,一些洗漱用品。正常情况下,这辆车的信息应该还没有进入警察的档案资料。这辆雪铁龙CX是那个外籍兵租的,可以用上一个月,他向亚历克斯保证,租这辆车完全符合程序,是按章办理的。

亚历克斯将环绕农舍的篱笆完全打开,把枪放进车内的储物箱,发动车子。在公路上,他遇到了从海滨回来的荷兰人一家。

主干道上挤满了游客的车流,在那附近的每一个树丛下,都可能有潜伏的警察在监视车辆违章的情况。

亚历克斯的汗大滴大滴地淌了下来。他的假证件经不起稍微认真一点的检查,因为他的照片已经列入了通缉名录。

他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到巴黎。在那儿他可以很容易找到个新的藏身处,等待警方的怒火渐渐平息,等待自己的伤口完全愈合。然后,他必须想办法离开法国,同时要防止在越境时被人抓住。去哪儿呢?亚历克斯并不清楚……他回想起和他那帮“朋友”见面时有人悄悄对他说的话——拉美似乎是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对所有人都要有防范之心。他的钱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身体虚弱,挂了彩,受了惊吓,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情况下冒险折腾,他隐隐地感觉到,他的未来极有可能根本不会是什么玫瑰人生!

他只要一想到监狱就会惊恐万状。樊尚拉他去巴黎司法院旁听审判的那一天,给他带来了一段最令他恐慌的回忆,而且挥之不去,一直伴随着他——站在被告席上的被告聆听着判决书的宣布,听到审判结果后,他长长地发出一声怨气十足的哀号。亚历克斯在他的噩梦中又见到了这张脸,一张因为痛苦、难以置信而扭曲了的脸。他对自己发誓说,万一被逮到的话,一定要留颗子弹给自己用。

他经过一段又一段狭小的省道再次来到巴黎,他特意避开了高速公路和主干道,假期期间,这些地方肯定是被警察分区管控的。

他只有一个人可以去投靠,就是那个退伍的外籍兵(他现在管理着一家私人保镖公司),退伍兵在他银行抢劫受挫、绝望逃命之际已经帮过他一把。亚历克斯倒不会幻想他这位救命恩人会多么慷慨无私——他贪钱,但也无法操之过急。只有办妥亚历克斯的事情,只有让这些钞票可以在市面上交易,一切才皆有可能……

他也很清楚亚历克斯只能对他俯首听命,一方面是因为伤情的后续处理,另一方面是因为亚历克斯要出国。亚历克斯在新生活里毫无方向,但不会就这样盲目地去越境,然后落入国际刑警手中……

能提供必要安全保障的国际银行,亚历克斯一家也不认识人。他知道现在到了他的保护人开价码的时候,保护人会保证他能干干净净地消失,有本靠谱的护照,到一个安静而隐秘的地方去——但价码是他全部抢劫所得的大头!

亚历克斯心中生起一种再也无法平复的怨恨,他恨所有那些穿着高档服装悠然自得、举止优雅的人,他们深谙与女人谈话之道——而他就是个庄稼人,就是个乡巴佬,别人能轻易地利用他。

他在巴黎郊区的一间独立小屋里落脚,这是在利夫里加尔冈,属于塞纳圣德尼省的一个住宅区。外籍兵将他安置在这里后,告诫他不要随便走动;就像他刚到农舍时那样,亚历克斯也发现了一个装满东西的冰柜,一张床,还有一台电视机。

他只用了屋子的一个房间,尽最大可能打理到让自己舒适。邻近的小屋有一部分是没人住的——待租,其他的则住着些生活井井有条的银行职员,他们早上起得很早,直到夜色初降时才会回来。此外,从八月初开始,在夏季这段度假期内,郊区也变得人烟稀少。亚历克斯感到挺安逸,环绕着他的这种空寂使他平静了一些。外籍兵坚持让他幽居在屋里。他本人则要出国几个星期。亚历克斯要等他的保护人回国才能重新见到他。于是亚历克斯就平静地等待着九月的到来。看电视,做那些冻菜,午休,玩单人纸牌游戏,这些就是他仅有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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