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时间,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乱世,魏瑾就一阵牙疼。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如今的世道已经是极为艰难了,民变四起,饥荒遍地,但如果对比以后,如今的情况居然还算不错,你敢信?

至少洛阳还是一个很好市场,上党的货物可以倾销出去,南边的粮食有点困难,但还是能运过来。

就算魏瑾很不屑,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些奢侈享乐的权贵们,是如今上党最大的客户。

毕竟只有几万人,她这小地盘,积蓄的时间都不是很够。

还是得想法子,上党虽然可以种粮,其它地方也不能放弃,尤其是北边晋阳周围的汾水盆地,那才是山西的主要产粮区,刘琨有空在那边听音乐,不如多让人种点地。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给刘琨去信,表示夜观天象,发现后年有大旱天灾,你别耽搁了,我愿意提供粮食和种子帮助那边的人,只要种地的民众愿意用粮食偿还就可以。

写完之后,她封上书信,派遣人送出去。

时间不多了,想到这,她又翻看了水坝的情况。

如今坝体高有七米,准备等到秋收过后,雨水匮乏时再继续加高坝体,达到预计水量,水利部门还准备在坝体上修一条水泥路,当做大桥用,连接漳河两岸,把屯留也划进潞城的工业区范围内。

这些玩家还是很靠谱的。

魏瑾满意地点头,又抽到了下一封文书,这是朝中的消息,才看一会,就皱起眉头。

其写着东海王的内讧症又发作了,苟晞转战青、兖、翼三州,平定了公师藩、汲桑、王弥之类的叛军,立下大功,他却在被幕僚说了几句挑拨之言后,给了人家苟晞几个高高的虚衔,就把苟晞从位置紧要、靠近洛阳的兖州调成了青州都督。

这几乎可以说是发配了,在被曹操屠过、乱军折腾之后的山东半岛早就疲敝不堪,而且远离中枢,这对有入朝为相之心的苟晞来说已经不是泼一盆冷水了,说是一盆液氮都不为过。

这个样子,还怎么让能人为你卖命?

魏瑾冷笑一声,恨不得把司马家的一群SB都拖出埋了,就是这些个废物,把好好的江山弄得千疮百孔,如今大祸临头不思定国,反而还在为番位上串下跳,活该将来被石勒挫骨扬灰。

她平息了一下心中愤怒,淡定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花茶水。

还要等一下,她不能急。

……

温峤在县衙里公干了一日,伸展了疲惫的身体,这时的下仆已经过来,说在市政那领好了俸禄,只是有些愁眉不展。

相比工人们每月两三百的工钱,做为县长的温峤工资已经达到了一千,按说非常宽裕了,但居上党,大不易,这里新奇事物太多,好吃的又贵,所以一个不小心,就花得干净,温峤的老家在晋阳,因为刘渊匈奴兵乱就举家投奔了叔叔刘琨,家里如今大不如前,都是靠着他代购些上党的紧俏货物,赚点小钱。

简单点说,就是啃不了老了。

原本一腔热血的正直青年知道有钱后,点点头,带着仆人找到了崔家兄妹。

“上次的小镜子,吾要再订五面。”温县令温和道。

“不行啊。”崔鸢一口回绝,“一共就十面,还是镜坊的虞玚主事看在我是老顾客的份上让我的,我已经想好送给谁了。”

她得靠这些宝贝打点老家上下,让家中女眷都支持她留在这里,不然要是被抓回去嫁人,她找谁哭去。

“对啊,”崔涞正色道,“上次给你一面,是看在亲朋好友的份上,这次不可能了。”

如今这个世道,美就是道理,颜就是正义,镜子这东西在出世的几月内,就打败了其它所有锅碗瓢盆、面糖盐纸,成为所有商队最抢手的货物,若是能买到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回去送给妻子,那保证家庭和睦美满,能得到妻子持续极久的赞赏。

若送给女儿,那少女在踏青聚会时拿出来照一照,便能立刻成为中心焦点,得到闺蜜同行们羡慕嫉妒的目光。

这东西如今送礼简直是无往不利,别说女子,男人也很喜欢,还有不少人写赋来赞。

连草原上偶尔来往的鲜卑商队们都愿意用良马来换,说是至宝也不为过。

甚至洛阳里都从君子佩玉,变成君子佩镜,小小的镜子结在绳结之上,挂以坠饰,压在衣角,行走之间,回头率超级高,实在是交朋送礼,居家旅行的利器。

温峤在他们这拿一面走,转头就能添上两个零,轻轻松松地卖出去。

但温峤一点都不担心,他只是悠悠道:“前几日,薄盛校尉南下剿匪,吾仿佛在军前看到世侄。”

崔涞神色一正:“你胡说!我就没去过军前。”

温峤不紧不慢地道:“世侄风采不凡,若是喜欢,吾还可向晋阳推荐。”

崔涞顿时就哑了。

崔鸢冷冷道:“一面,多的没有了。”

“我家有三位长辈……”温峤平和地劝道,“你们也皆认识,若是缺了谁,都让吾为难。”

崔涞表情忿忿:“威胁侄儿,你还是不是长辈了,儒家经意都忘记了么?”

“此言过了,吾只是忠悌难两全矣,回头必不忘你二人。”

“两面,不要拉倒!”崔鸢怒道。

“亦可!”温峤一口答应,满意地拿了镜子走了。

崔妹子这才回头凶道:“你跳大傩都不注意一点的么?”

“这不是怕被他发现,所以很久没跳了么?谁知道这么一次就被发现了。”崔涞抱怨,“啊,这个世界真讨厌,有点爱好怎么了,吃他家饼了?”

“算了,知道就知道,你以后至少可以随便跳了。”崔鸢拍了拍兄长,“也是好事,对了,温峤的姑母是南方人,回头找找他,看有没有门路收丝。”

最近的纺织厂已经不满桌于麻的生产了,他们经过研究发现,蚕的产丝量并不低,但缫丝的耗费的人力太复杂,需要把茧放在滚烫的热水里,用手抽丝,很容易烫伤,就是一个熟练的织户,一天也抽不了多少丝,所以养蚕人一般也不会全力养,只养需要的量。

但这个问题对玩家来说就是笑话,有工业机器在手,他们会怕丝多?

开什么玩笑,于是重金求大量的生丝或者蚕茧,听说已经在试制缫丝机了。

“没问题,”崔涞想了想,“我们可得好好压价,把亏的赚回来,对了,回头让家里把多的绢出掉,我觉得丝绢价格怕是要完了。”

“我也觉得。”崔鸢骄傲地抬起头,“大兄,以后崔家,就看到我们俩的了!”

“理当如此!”崔涞点头认可妹妹的意见。

-

温峤满意地离开两兄妹,没有上车,而是漫步在这黄昏的街道上。

路尾的一个小广场处,有大量的人围绕在那里,那有着一面宽墙,贴着各种招工告示。

市政安排了几个认字的人,每隔十分钟,就读一次上边的消息,而下边的人则在讨论着去哪些工坊比较好。

有的觉得炼焦工坊不错,每个月都有碳做补贴,那碳是商队喜欢的东西,收购时都很大方。

有的觉得修路队待遇好,还有一些淘汰的小车,便宜买回来,找个木匠修一修,就是个好家伙,帮着家里拉货。

有的觉得铁坊好,不但收入高,还有房子住,每个月能吃一回肉呢!

还有的深得陶瓷、砖瓦、玻璃、水泥都不错,大家吵成一团。

吵够了就又说起书本的事。

温峤听到这,顿了顿,转身走到一个很是寂静的店铺里。

这里放着一摞摞的书本,让每个进来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都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人卖书。

书,素来是极贵重之物,从古至今,都是相互间借阅抄录,有那么一两本,都是反复揣摩,传于子嗣,如今的士族,不同的传法,也就诞生了不同的学派。

各家藏书,如果不是非常好的交情,绝不会允许借阅,那些家道中落的寒门士子,就是卖儿卖女,也绝不会卖掉书籍,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家族崛起的关键。

普通农人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纸张木简。

比如同是儒家,他温家以《公羊春秋》传家,父亲幼时教授处事之道,便以此为例,这就是因为《春秋》这本书经文言简义深,不同人有不同的解释,当年最出名的便是左氏、公羊、谷梁三家的注解流传最广,各家之间,还会相互敌视。

但这小小收店里,三家春秋注解都有,更不用说儒家的其它典籍了,若是这些都学会了,哪还来的学派?

可为什么算学也要与这些儒家典籍并例,杂书怎能和经义放一个台上……

温峤心下有些别扭,但还是忍住,拿了几本经义之书,还有建安七子的诗集等。

然后又拿了一本数术之书,上书小学数学。

一看便沉迷了,这书文图并茂,简单易懂,他忍不住买了,然后又拿起一本天文书……

但这时钱已经不够了。

他看着一大摞书,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那些工人抱怨书本过贵,到底是有多贵!

他甚至想把刚刚说贵的人扯起衣领摇晃咆哮,大喊这也叫贵!?

深吸了一口气,他给店告罪一声,便出门找到了一位东海王治下的商队主事,拿出才从侄儿那敲诈的镜子。

“此物值几何?”

什么镜子陶瓷玻璃,都不过是浮云粪土罢了。

只有这些书,这些可以让万民的书籍,才是人间最需要、最珍贵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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