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郎, 八十万曹兵军压江东,我与麒麟明日便将发兵,背水一战。”

“故人得见, 昨夜辗转思你, 一年来竟是从未入梦。”

“孙郎,雁北来, 秋岁静好;待得此战毕, 我将回归丹阳,泛舟巢湖, 终了此生。”

“望你庇佑江东千万生灵。”

“孙郎, 孙权已长成大人了……”

“孙郎……”

满院落桐, 秋来静寂。

周瑜跪于堂前, 静了很久很久, 端起酒, 风月满杯, 仰脖饮尽。

院外墙头并排扒着五个人, 好奇朝内端详。

周瑜背对孙策, 孙策迈出了第一步, 沙的一声轻响。

周瑜警觉站起, 一手按剑,转身。

孙策:“我……公瑾。”

孙策表情似有点愧疚, 又有些忐忑,周瑜怔怔立于厅中, 带着惆怅与茫然。

周瑜道:“是你,伯符?”

孙策双手揣在衣兜中,那衣服极是怪异,周瑜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麒麟扒在墙头, 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公瑾露出这种表情。”

铜先生:“小黑,你觉不觉得,此时公瑾就像隔着商店的橱窗,店里摆着一大块蛋糕,看得见,却吃不着……”

“师父!你可不可以少说几句!”浩然抓狂道:“太破坏气氛了!”

麒麟笑得肚子疼,转过去搭着铜先生肩膀拍了拍:“太师父英明!我明白了!”

周瑜仍将孙策当成亡魂,沉声道:“孙郎,你终于听见了。”

孙策微笑道:“公瑾,我一直陪着你,我知你……不怪我。”

周瑜:“为何从不托梦与我?你便如此笃信?”

周瑜发着抖,伸出手,目光凝注于孙策脸上,似想轻触孙策,孙策安静地看着他。

周瑜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挨近孙策的双唇,孙策笑着闭上双眼,举手侧脸前,似想握住周瑜的手。

二人堪堪接触那时,周瑜抽回手,孙策握了个空,茫然睁眼,恍若身在梦中。

周瑜转过身,背对孙策,缓缓道:“不料昔年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孙策轻叹一声:“明日出战,我将陪在你们身边。”

周瑜点了三炷香,朝着孙策的灵位,低声道:“孙郎,公瑾为你上三炷香,请你英魂指引,得此战大捷。”

铜先生:“他拜神主牌还不如转身拜现场活人……”

“饶了我们吧。”浩然、闻仲叫苦道。

孙郎温和一笑:“你们射出的每一枝箭,俱有我血;砍出的每一刀,我将握柄相协;上阵杀敌之时,我的魂将为你们遮挡箭雨;周郎,背水之战,一往无前。”

周瑜哽咽着点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孙策缓缓转身,一跃翻过院墙,众人纷纷随之跳下,孙策扯起背后兜帽,拉低罩着头,于建业街道上沉思,缓缓前行。

一行人服饰除却吕布、麒麟穿的汉代男子外袍,其余人衣着俱十分奇怪,来往路人纷纷侧目,见温侯则躬身问礼。

麒麟回头看了落后的孙策一眼,好奇道:“他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

铜先生搭着麒麟肩膀,笑答:“徒孙儿,他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所以也不能干预这里的任何事。”

闻仲沉声道:“带他回来前,师父便和他约法三章,否则后面的事,定将给你带来无数麻烦。”

麒麟心中一动,跃起箍着闻仲胳膊,扒在他背后,道:“那……他怎么办?”

铜先生道:“以后罢,总有机会的。”

麒麟点了点头,知道铜先生自有安排,便不再追问,好奇道:“你们呢,也不能插手赤壁之战?”

铜先生神秘地挤了挤眼:“原则上来说是。”

“噢——”麒麟耷拉着脑袋:“别这样嘛,还想着让师父金鞭挥一挥,连环鞭把曹操的船一轮抽爆……要么太师父来个诛仙剑阵……”

闻仲斥道:“成日好吃懒做,不思进取,像什么样子?!”

铜先生与浩然一起道:“胖子威武——!”

闻仲:“……”

闻仲额上青筋暴突,本想教训几句小徒弟,奈何教主护短,只得作罢。

麒麟讨好的声音渐远:“师父,其实我感觉你和以前没太大区别……”

“废话!我当然没有胖!”闻仲怒道:“别听你太师父胡说八道!”

铜先生:“啦儿啦啦儿啦——你若撒野——”

麒麟、浩然笑着应道:“我今生把酒奉陪——!”

翌日,大军于建业开拔。

孙权亲率东吴文武官员到岸前来送。

大船启程,浩浩荡荡,千帆过江,孙权亲手祭酒,吕布、刘备、周瑜三人双手端起酒碗。

“愿将士得归,一饮曹贼颈中热血!”孙权朗声道。

麒麟心中一凛,孙权竟是带了几分悍气,周瑜一身戎装,喝道:“愿我江东列代先祖,英魂庇佑!”

众人饮酒,孙权又取一碗敬了兵勇,第三碗敬天地鬼神,碗中荡着殷红的葡萄酒色。

众人登船,千余艘战船启程,那场景壮观至极,只见船帆扯起,秋风凛冽,甘宁先遣队掉头,大船纷纷逆流而上,朝赤壁驰去。

孙权立于码头,身后官员自觉退开,孙权一袭青袍,袍带在风中飞扬,掬手唇边,呜呜地试了音,继而吹起陶埙。

刹那江长水阔,孙权埙中古曲慷慨激昂,在天空回荡。

凉州营帅船上,孙策听了片刻,取来吕布古琴,五指猛地一扫,琴声穿石,如裂帛、如击金、如兵戈相撞,凌统赤着半身击鼓,天地间战歌处处,激昂无比。

周瑜站在船头,听着隔船传来的古曲,鼓声、琴声,如同呼啸而过的远古战灵,将他的灵魂撕扯为千万碎片。

“去问。”周瑜难以置信,吩咐道:“是谁奏的《击鼓》?谁奏的!”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周瑜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乐声渐远。

“回都督,方才《击鼓》一曲,乃是凉州营中军师麒麟所奏。”

周瑜失魂落魄地在船头站了片刻,喃喃道:“该早知是他……从前住丹阳那会,定是跟着孙郎学过……罢了。”

与此同时,凉州营。

孙策在船尾处抚琴,船头聚了一群人。

“奉先你们都见过了。”麒麟笑吟吟道:“来介绍我的朋友们,这个是马超。”

马超一脸菜色,上了船又开始头晕脑胀,脚下发软。

铜先生诧道:“这便是传闻中的锦马超?不太像嘛,面黄肌瘦,你们平日都吃的什么?”

浩然同情地说:“太师父,人家晕船了,你别动手动脚,待会吐你身上。”

铜先生伸手,在马超肩上拍了拍,道:“坚持!”

马超一个激灵,但觉一股灵气充满全身,难以置信道:“我晕船好了?我不难受了……”

众将一窝蜂而上:“也拍拍我……拍拍……”

甘宁歪着脑袋凑上去,张辽、张颌抱着铜先生,扯手的扯手,拉脚的拉脚。

吕布:“都严肃点!礼贤下士!懂不懂?!”

麒麟道:“这位就是我太师父,这我师父……”说着介绍闻仲,又搭着浩然,比了个耶的手势:“我师叔,后面那个是子辛师哥。”

众将眼睛放光,连麒麟的师门都出场了,这次曹操算是彻底完蛋了。

吕布躬身道:“我先来,仙人太师父拍拍。”

数人爆笑。

建安十一年十月初七。

周瑜引军抵达赤壁,曹操驻守长江北岸乌林,双方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对持。

南、北岸间相距十里,江心泛起浓雾,经日不散。

周瑜开始分派任务,选好三处悬崖,令兵士搭建起竹制高台,危楼百丈,力求火光及远。

诸葛亮再设计,改良了从帅帐至发令高塔处的通讯方式,于竹台底部设一扯绳,直牵到台顶火盆处,尽头系一铜铃。

信报于台下扯绳,台顶铜铃振出声,顷刻间便将信号传至十余丈的台顶,免去传话奔波耗时。

至于每一亮,每一闪的灯讯号意味着什么,真正的密码只掌握在几名军师,以及所有出战的将领们手中。

这样一来,纵是中转小船上有奸细埋伏,亦无法破解信号灯光意义。

试探战未曾开始,周瑜不敢仓促制定进攻计划,只得令刘、吕二营抓紧时间操练水兵,先行等候。

陈宫留守军师帐,与周瑜议事,麒麟当导游,带着师门的一群惹事精,开始闲逛了。

岸边树林外,麒麟的声音:“啊……师父,你……别……别直接来,别从背后上……上,我。”

闻仲道:“娇气了你?”

麒麟:“哎哟,要扁了!”

闻仲道:“起来!”

一头通体漆黑的异兽,四蹄撇开,趴在地上,头晕眼花。

“噫——”黑麒麟竭力提气。

闻仲骑在麒麟背上,峻容道:“你太缺乏锻炼了,小黑。”

小麒麟勉力收腹,躬背,支起身子:“噫——”

浩然和铜先生指指点点:“是你太……”

闻仲额上青筋暴突,旁观二人忙摆手,岔开话题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

小麒麟深呼吸,咬牙道:“恶啊——”

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子辛莞尔道:“师弟,孤看不成,你还是变大点,太师父未上去呢。”

黑麒麟无奈道:“好罢,我不想变得太大……很不习惯。”

话音落,黑麒麟猛一摆头,发出一声兽咆,音传百里。

刹那黑火蓦然腾起,拔高三丈,飞焰散后,现出一头通体漆黑,额现龙角的一人高瑞兽。

闻仲沉声道:“你的角去了何处!怎地缺了一块?谁欺负你了?”

黑麒麟以蹄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自己碰的,上回不小心撞崩了,大家上来……”

吕布的声音传来:“太师父喝酒不?在做甚么?方才是何处的声音?”

麒麟心中一惊:“……吧。”

浩然忙道:“没什么!你什么也没听到!”

铜先生摆手示意不妨:“凭他的智商应该认不出老幺,我们正要出去兜风,凤仙儿,你来么?”

吕布莫名其妙,听不懂铜先生的话,想了想说:“也好,正想与太师父多学学,你们去何处玩?”

吕布一口一个太师父叫得铜先生心情甚好,铜先生遂道:“我们去对岸曹军的大营玩。”

麒麟嘀咕道:“不好吧,万一害奉先中箭……”

吕布疑道:“什么在树丛中叽叽咕咕的?”

“没什么。”铜先生一本正经道:“是我们的劳斯莱斯。”说着招手。

“劳……什么劳什子?”吕布只觉这一行人,实在莫名其妙到了极点,生平所见不可思议之事,不及这数日见闻万一。

麒麟的脸很红,蹄子略略发抖,从树后冒头看了一眼。

闻仲哭笑不得:“出去。”

麒麟别扭地出来了,吕布猛然喝道:“好马!”

麒麟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把闻仲颠下来,慌慌张张,躲回树后。

吕布道:“来来,我看看?当真是好马!哟,还怕生?小家伙出来,侯爷看看?”

“腰健蹄坚!腹膘结实!”吕布双眼放光:“这头……怎么不是马头?眼睛倒是亮得很,头上还长角?这是何兽?!”

“太师父,我……”吕布道:“我求太师父一事!”

“你的赤兔不要了?”子辛揶揄道。

吕布:“……”

麒麟呜了一声,双眼亮晶晶,从树后探出头,窥探吕布。

众人彻底无语,铜先生招呼道:“此乃家养神兽,来来,大家一起骑上去。”

麒麟不敢作声,只得任由五人骑了上来,吕布骑在最后,回手摸了摸麒麟的尾巴,摸到屁\股中间,麒麟愤怒地打了个响鼻。

铜先生扳着麒麟两只角,道:“哟,凤仙儿,不能乱摸,小……黑金纪念型劳斯莱斯,角怎么缺了块?”

麒麟不情愿地呜了几声,意思是现在怎么开口回答?

铜先生道:“不管了,走吧,过对岸侦查敌情!”

子辛与浩然一齐笑着大喊,铜先生道:“出发!”

麒麟一跃而起,凌空虚踏,载着五人冲向江中。

吕布吓得大叫,道:“这是……避水金晴兽?!别下水啊!”

麒麟稳稳一停,四足踩在江面上,侧头打量吕布。

吕布尴尬道:“忘了,我会游泳,呵呵。”

铜先生笑道:“避水兽给咱们家劳斯莱斯提鞋都不配,走吧,驾!”

麒麟仰首嘶吼,四足踏水而行,大摇大摆地渡江前去曹营,踏着江中翻涌白浪,驰向对阵。

吕布:“对了,太师父,麒麟呢?”

数人头上现黑线,不约而同心想:不正被你骑着么。

麒麟心想:你不正骑着我么。

吕布:“回去叫上他一起?”

铜先生道:“啊哈,小宝贝不知道上哪去了。”

吕布挠了挠头:“方才还见来着。”

建安十一年,十月初十。

东吴联军抵达赤壁的第一天,曹营的大灾难拉开序幕。

悲剧从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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