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视线模糊,吕布一入水便两脚乱蹬乱抓,麒麟躬腰,蜷起身子,吕布捞到麒麟,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麒麟闭气,瞬间舒展全身,借那一蹬之力带着吕布跃上水面。

吕布剧咳几声,喘得一口气,箍住了麒麟脖颈,带着他再次沉进水去。

麒麟:“噗……”

麒麟正要划水上岸,却被勒得险些窒息。

江水混着鲜血,朦胧了可见范围,一个狭长的影子疾速冲来,麒麟一手解开吕布胸口的袍带,不住挣扎,拖起吕布持戟左手,遥遥指向冲来那黑影。

黑影迅速于水中侧身,叮一声响,来势未消,腰间撞上方天画戟。

麒麟吐出一串气泡,右手抖开吕布武袍,看着那黑影,似乎在犹豫。

那是个男人。

男人强壮的手臂上缠着一道金线带,斜斜插着数根色彩斑斓的鸟羽,赤着上身,腰下穿一条过膝水贼裤,借那旋身之力一脚侧抽、

麒麟猛蹬双腿,借势抽身退后,吕布画戟落于江底,激起泥沙飞扬。

刺客抽出腰间闪着白光的一物,脱手甩出。

吕布呛了几大口水,却下意识地将麒麟护住。麒麟终于忍无可忍,翻掌平按,刹那间太古神兵六魂幡发动!

黑色的布绸密密麻麻展开,铺满方丈辽阔的水域,将那男人兜头盖住,麒麟回手,决绝一扯!

“叮”一声清脆响,于水底响起,刺客抽身而退,闪着金光的一物被六魂幡裹住。

江心轰然爆射出三丈高的水柱,犹如张口咆哮的怪兽,将麒麟与吕布喷了出来!

“主公——!”高顺惶急大吼,带着幸存并州兵士上岸。

麒麟摔得头昏眼花,趴在地上大声咳嗽,咳出一口水。

“你们都是旱鸭子?”麒麟疲惫问道。他收回六魂幡,赫然发现掌心是一对纯金的,沉甸甸的铃铛,那偷袭刺客逃了。

高顺狼狈不堪:“只有……主公是。”

麒麟忙不迭起身,找到了侧躺在树下的吕布。

吕布这辈子没有比现在更狼狈的了,满头泥叶,一身是水。

“主公!”麒麟松了口气,上前将他吃力地翻过来,发现吕布后背插着一把匕首,全身是血。

高顺骇得手脚冰凉:“都过来守着!”

麒麟道:“别怕,没伤到要害。”

麒麟单手按在吕布胸膛前,半截刀刃缓缓从后背褪了出去,他闭着双眼,口里念诵着咒文,匕首当啷一声落地。

吕布却依旧双眼紧闭,面如死灰。

麒麟道:“搭把手,先不管伤口。”

高顺将吕布翻了过来,麒麟以膝顶着吕布腹部,令他吐出水来,再将他放平,捏着吕布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堵上他的唇。

“按他的小腹。”麒麟头发湿透,挡住视线。

高顺发着抖,依言照办,按了几下,麒麟再次覆上吕布的唇。

如此往复,不到数次,吕布猛地剧咳,醒了过来。

“包扎吧。”麒麟这才松了口气,无力地瘫在一旁。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穿越丘陵,翻山越岭,吕布在赤兔背上醒了,咳出一口血。

“别说话哦。”麒麟牵着赤兔,回头拍了拍吕布的脑袋:“你被伤了肺,说话会咳血,刚找了点草药给你敷上了。”

“前方无路!”高顺在队伍前端喊道。

麒麟道:“把矮树砍了,翻过去。”他牵着马,不徐不急走在队伍中间,高顺率领前军披荆斩棘,大雨淋得各个湿透。倏然间雨中传来犬吠,所有人登时紧张起来。

远处又有人声,喝骂声,追兵来了。

麒麟道:“我有计较,高大哥过来。”说毕将吕布扶下马,吕布朝树下重重一坐,倚着树干,没了力气。

高顺色变道:“追兵是何人尚不可知,快上马,继续走!”

吕布有气无力道:“听麒麟的。”

麒麟笑道:“听清楚,这样,保你们都没事。”

“追兵多半是刘表、黄祖的军队,与袁绍合谋,要趁我们回徐州的路上伏击主公。”麒麟道:“高大哥把所有将士留在这里,骑赤兔马北上,回去找陈宫报信。”

高大哥略一沉吟,便知麒麟之意,道:“你骑赤兔回去,我在这里保护主公。”

麒麟道:“不,你回去,主公身上带伤,你不知道该用什么药。”

高顺无计,只得道:“万一追兵来了你如何应付?”

麒麟道:“其他人过来。”

高顺上岸时便已清点过人数,并州军将士虽遇伏击,伤亡却不多,吕布于小沛带了百二十人出城,现还留下一百一十二人。

“你们十人一队,余下的十二人分一队,共十一队。”麒麟道:“每队挑个人领头,分由十个方向散进山林中,吸引追兵。”

高顺至此再不担忧,道:“正是如此,高着!都听麒麟的。”

麒麟道:“你马上去,不可耽搁,带着援军回来,找那里。”

麒麟一指远方瀑布,恰好是山崖断口,湍急江水飞流直下,蔚为壮观。

“朝天射哨箭,百步一箭,听到哨声后我会用铃铛声回应。”麒麟说着亮出掌心一对纯金铃铛,覆着微一振,发出沉闷“叮”的声响。

“哪来的?”吕布有气无力问道。

麒麟示意别多问,又催促道:“高大哥快去!全看你的了!”

高顺留给麒麟一个包袱,内有绷带,干粮等物,继而翻身上马,匆匆而去。

麒麟回身道:“都准备好了么?”

数队并州军将士单膝跪地,领命。吕布又道:“留几个人伺候。”

麒麟道:“不用,目标人数越少越不容易暴露。”

吕布不再反驳,麒麟便分派了小队成员的前进方向,又叮嘱道:“大家以保命为第一要务,有人追记得逃跑,把他们引得越远越好,不要做无意义的交战,听到铃声后再朝这里靠拢,三天后没有音讯,你们就离开这里,想办法回小沛去,不用担心我们。”

众人领命,散进山林内。

麒麟拾起弓,负在背后,又将先前船上捡来那羽箭反手插在背后包袱里,拉起吕布手臂,架在自己肩上。

吕布漠然不语,跟着麒麟,踉踉跄跄走向瀑布。

暴雨滂沱,血迹全被冲刷掉,也幸得如此,追踪犬方寻不到他们踪迹。

“去哪?”吕布道。

麒麟笑道:“去幽会。”

吕布漫不经心道:“你倒是聪明,谁教你的?”

麒麟想了想,道:“师父,太师父。”

吕布嗤道:“打仗不成,逃命倒是高手。”

麒麟谦虚道:“哪里哪里,主公才是高手,天底下,再没比战长安那会跑得快的了。”

吕布:“你……”

麒麟笑着投降,将吕布扛上一片湿滑的岩石上,又将他挤到崖边,紧贴峭壁,自己则在朝外的一方,向对崖眺望。

“小心哦。”麒麟提醒道:“踩错一步,咱俩就粉身碎骨了。”

吕布没好气地哼哼,麒麟带着他钻进瀑布后的一个山洞里。

洞内倒是十分宽敞,吕布一躺下便昏了过去,麒麟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后的晕眩,倒不甚紧张,只出外寻了些湿树枝来,在洞外避雨处打了个响指,燃起火堆烧了树叶,将湿枝烤干,才抱进洞来生火。

吕布醒来时,山洞外哗哗水声,身边生了一堆火,麒麟把干的外袍折起,盖在吕布身上,自己则身穿单衣,手里用树枝串着几条鱼,面对火堆翻来覆去,呆呆出神。

吕布哼哼几声,表示醒了。

麒麟道:“吃点鱼么。”

洞外瀑布水声甚大,盖住麒麟声音。

吕布:“?”

麒麟大声道:“吃鱼!吃不吃!”

吕布招了招手,让麒麟过来,麒麟凑耳到吕布嘴前,吕布纵声大吼:“吃——!”

麒麟被吼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作响,两眼冒金星,吧唧一下倒了。

吕布:“……”

麒麟一动不动。

吕布这下傻眼了,慌忙抱着麒麟起身:“麒麟!!”

麒麟恶作剧得逞,笑着吐舌头,吕布瞪着眼,彻底没辙,又输一局。

“吃吧。”高顺留下那包裹里有行军时用的盐,麒麟均匀撒上盐,递给吕布。吕布吃了几口,递给麒麟道:“你也吃。”

麒麟想了想,说:“太师父说,我是麒麟,不能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人家凤凰都不带喝静水,吃死物的。”

吕布没听见,满脑袋问号。

麒麟看那他愣样,也懒得解释了,说:“哦,吃。”

吕布看着麒麟把烤鱼吃完,这才不满地躺下,闭着眼。

麒麟道:“你比孙策还猴子。”

吕布耳朵动了动,睁眼,朝麒麟招手,示意他过来。

麒麟吃完鱼,俯到吕布耳边,问:“伤口疼吗?”

吕布摇了摇头,盖着自己的披风,安静躺着,片刻后道:“睡不着,吹首曲儿我听。”

水声依旧很大,麒麟爬过去,俯在吕布面前,问:“什么?!”

他和吕布贴得极近,少顷吕布作了个“吹”的口型示意。

麒麟正看着他的脸发呆,那一下,两人的唇轻轻一碰,触了个正着。

吕布脸上微红,又作了个吹埙的动作,麒麟明白了,翻出在江东孙策送的陶埙,满脸通红低声吹了起来。

吕布大声问道:“什么曲子——!”

麒麟大声答道:“你——快——回——来!”

麒麟蹦达完,开始困了。

吕布像已入睡,麒麟爬到他身边,检查绷带,血水已不再渗出,他强撑着坐好,脑袋不住往下耷拉。

水声小了些,却像是催眠曲,哗啦哗啦的,洞中干燥温暖,麒麟脑袋一歪,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吕布漠然道:“喂,醒。”

麒麟迷迷糊糊地揉眼,忽然一个精神。

吕布疲惫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睡过。麒麟讪讪道:“我……守夜睡着了么?”

吕布倚在洞口处,朝外张望,心不在焉道:“指望你守,不知死几次了。”

麒麟发现火堆熄了,尚有余温,吕布赤着脚,脚踝边有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蛇,软软搭在地面,七寸瘪了,仿佛被吕布脚指头钳死的。

吕布竟是守了一夜,麒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麒麟探头朝洞外张望:“高大哥回来了么?”

雨势渐小,山中水流却更大,麒麟钻出瀑布那会又被淋了个湿透,迷茫眺望远处,忽见一队人于高处山涧中蜿蜒寻来。

为首之人一身锦缎,煞是耀眼。

吕布在瀑布内问:“怎么?”

麒麟道:“果然来了,高顺还没到,失策。”

“快走。”麒麟入内要抗起吕布,吕布却“嘘”了一声。

水声中,不远处的树林里,极其轻微的一声哨响,穿透力十足地传来,高顺到了!两拨人马竟是在瀑布下碰了头。

吕布道:“取我方天画戟。”

麒麟答:“沉进水里了,你现在才想起这个。”

吕布探头,脑袋全湿,见追兵不断逼近,漠然道:“他们先到一步。若寻到此处,我拖着追兵,你逃罢,你会水。”

麒麟眼望瀑布下水流,忽起一念:“你别怕,待会我说跳,你就闭气,跟着我下水。”

吕布:“……”

麒麟恬不知耻道:“你说了,什么都听我的。”

吕布只想仰天咆哮,然终究无计,只得点了点头,麒麟一手钳着吕布鼻子。

吕布愤怒地说:“我自己来!”

吕布还未捏好鼻子,麒麟已侧身一倒,手中铃铛猛振,继而与吕布一同坠下了瀑布。

“叮”的一声响,音传百里,双方人马同时警觉。

“在洞内!”敌方首领最先喝道:“跟我攀上去!”

吕布揽着麒麟坠水,麒麟于水底一个猛蹬,偏离深溪,数息后在河畔冒头。吕布猛咳不止,张辽已率军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主公!”

“埋伏!”麒麟一手撮到嘴边,打了个唿哨:“全部人,都退进树林里!”

张辽还未明白过来,吕布已沉声喝道:“退!”

人马匆匆退后,麒麟又以铃铛一振,这次清晰更多,攀向瀑布内的敌军忽觉诧异,纷纷下到溪流前。

为首之人跃出峭壁,旋身下落,一坠,又是一坠,转身时优雅无比,靛蓝色短褂抖开,如同一只天蓝色的鸟。

那人躬身落地,消去冲势,长身而立,反手抽出背后大刀,于雨中一晃,明晃晃的天光扫过树丛。

“锦帆贼。”吕布嘲道:“取兵器来,待侯爷亲自会他。”

甘宁身后近百人,作水贼打扮,散向沿岸开始搜索。

吕布重伤初愈,麒麟本不待让他出战,然而转头审视己方,见张辽带了足有四百人,各个手持强弩,身后更有人陆续赶到,心知这次甘宁要栽了。

甘宁走到树林前,斜乜树林一眼,一手摩挲自己下巴上刮得铁青的胡渣。

“格老子滴,莫要慌,你们走啦边切。”

甘宁朝对岸一指,继而小心翼翼上前检视,顺手砍开高处树枝,拨到一旁,看到吕布面无表情的脸。

甘宁:“……”

吕布一侧剑眉略动了动,满不在乎地抬起手中铁枪,甘宁唰一声后闪。

“温……温侯。”

“温侯!!!!”

甘宁双眼突出,下意识要吼“大家一起上”抑或“放箭”,忽然又注意到吕布枪头系着,叮当作声那物正是家传宝物——碧血金铃。

铃声清脆,吕布懒懒道:“格老子滴,出刀,侯爷让你一只手。”

甘宁心存侥幸,抖出一把九环金背大砍刀,与吕布手中铁枪一磕碰,登时虎口\爆裂,横飞出去,再甩出腰间缠的水影鞭,又被吕布铁枪一绕,揪得朝前扑倒。

甘宁变戏法般,十八般兵器换了一件又一件,最终吕布脚边落了一堆分水匕、峨眉刺、七瓣梅花镖,甘宁终于意识到打不赢了。

“兄弟伙一起上!”甘宁吼道。

吕布冷冷道:“放箭!”

霎时树林中乱箭齐飞,强弩飞箭如雨,甘宁抽身后退,缓得片刻,林中数百吕军增援悍然催动战马,一同杀将出来!

“哎哎,温侯,有话好说!”

甘宁一边大叫,一边抽刀架箭,见并州军越聚越多,登时明白到来了增援,于是虚晃一招,转身逃了。

吕布正要追,奈何胸口带伤,只得运气吼道:“张辽!擒住此人!”

短短片刻,岸边躺了一地水贼近两百人,甘宁已跃进河中,不知去向。

麒麟倒不关心石滩上战局,只喊道:“文远,怎么是你来了?”

张辽吩咐士兵前去搜捕,麒麟又从他马侧箭筒中取了哨箭,朝天射出,通知先前诱敌的兵士前来集合。

“袁术称帝。”张辽道:“兖州军绕至徐州以北,曹操与袁术夹攻徐州城。”

“陈宫先生与末将率军迎敌,奈何刘备那厮先败,曹操占了徐州,陈宫先生言小沛难守,当即命人弃了小沛,领军南行,转战下邳,并候机夺取荆州。”

吕布蹙眉道:“何时的事?!”

麒麟示意不忙,又问:“现大部队转移了?只怕不是刘备先败吧。他朝你们求援了没有?”

张辽沉默片刻,继而跪下道:“回主公,是末将失责!甘愿领罚!”

麒麟又猜了个准,曹操的目标非是小沛而是徐州,小沛吕布驻军四万,与徐州城互成犄角,曹操不敢攻,亦没时间攻,只虚张声势,兵临城下,朝刘备搦战。

刘备火速派出信使,前往小沛求援,然而吕布恰好不在,张辽不敢擅自应战,陈宫则一力主张出城协助刘备,腹背夹击杀溃曹操。

张辽反对,理由是袁术军卷土重来,仍在不远处,小沛若兵力空虚,只恐救不得刘备,反倒赔上并州军兵马。二人一番激烈争吵后,陈宫最终让步,本以为徐州不一定须臾间沦陷,只要刘备坚守数日,派去传讯的信使已赶向江东,待吕布归来仍不迟。

孰料刘备求不到吕布出兵救援,当夜便拱手让出整座徐州城。

麒麟哭笑不得道:“这下陈宫是丢脸丢到家了。”

张辽叹了口气:“全是末将之过……”

吕布冷冷道:“罢了,回去再治你军棍,如今人呢?”

张辽道:“袁术截断了荆州往北的通路,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主公回援,末将不敢拿主公安危冒险,只得与公台先生急行军南下,冲破封锁。”

甘宁属下水贼部众皆已伏诛,唯剩头目未至,并州军有水性好的,纷纷下河搜索。

一根苇管冒出水面,鬼鬼祟祟顺着水流朝下游缓慢划去,经过麒麟与张辽身边,麒麟略觉蹊跷,转头看了一眼,苇管马上停了。

河心雨水涟漪,插着一根管子,说不出的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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