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向东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他虽然不成材,但在日本占领区生活几十年,又给日本教授做助理,因此日文水平相当好。他从头到尾把信看了几遍,脸上像变色龙似的一阵阵变了颜色。

吴站长说:“这是三条木留给他儿子三条洋平的遗物,三条洋平带着信来中国哈尔滨,在刺杀你母亲之前说出了真相。这是关系到无数条人命的大事,我们是东北抗联军,不会吃饱了撑的和你逗着玩。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无数条人命?有这么严重吗?”黄向东再看看那两支钢笔,问黄淑凤,“妈,这些都是真的?”

黄淑凤默默点了点头,“瀛子,是娘对不起你,瞒了你三十几年。我希望你长大后能有机会去日本找你的亲生父亲,也让你们兄弟团聚。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可自从日本侵略中国后,就变得越来越难了。而前两天我才知道三条木去年就已经不在人世,现在三条洋平自杀,看来,你们父子三人命中注定无缘见面啊……”她又开始抹泪。

这下黄向东彻底呆住了。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只是个普通农民,三十多年前就死了,可现在突然又蹦出来一个日本父亲,还有个日本军官的同胞兄弟。他脑子有点短路,说不出话来。

“你们是想让我顶替三条洋平,回到他在的日本军队里继续工作?那对你们有什么用?”黄向东半信半疑。

周保中走过来,严肃地道:“当然!不然也不会让你冒这个险了。三条洋平是战争狂人石井四郎的帮凶,专门帮助他研究细菌,好用来杀害中国同胞。现在我们要知晓三条洋平设计的这个‘如意计划’究竟是什么,如果被石井四郎拿到计划资料,后果不堪设想。”

吴站长插话道:“据延安情报部分析,应该是个与生化武器有关的行动计划。防疫给水部队已经在哈尔滨存在好几年了,一直在秘密生产细菌,这几年在湖南常德、浙江绍兴等地也撒过鼠疫等细菌,造成数千人死亡,好在局面被迅速控制住。那几次细菌传播行动都很保密,估计这个‘如意计划’也是类似的细菌传播行动。”

“我们那位女情报员曾经偷听到,石井四郎对三条洋平说,‘如意计划’能一举扭转整个中国甚至东亚战局。这种伤亡几千人的细菌传播行动,就想扭转整个战争局面?未免有点太狂妄自大了吧?”

吴站长摇摇头,“日本人虽然狂妄,但并不愚蠢,所以我想,这个‘如意计划’应该没那么简单。”

黄向东越听越糊涂,他苦着脸说:“这、这事也太难了,我对三条洋平根本不了解,我们长相并不完全相同,你们刚才说过,我比三条洋平白点儿、胖点儿,而且说话的口音肯定也有所区别;最重要的是,你们说他毕业于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微生物系,而我是学西医外科,所掌握的知识也不完全一样,还不早晚露馅?”

黄淑凤把眼睛一瞪,“西医外科怎么了?那个日本人高宫正树不也是微生物系的教授吗?你给他当了好几年助手,也算半个微生物医生。再说,为了打日本鬼子,这点儿事怕什么?没出息的东西,吴同志让你去,那是看得起我们小老百姓!”

吴站长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件事很难,但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那三条洋平从小接受的就是日本军国主义教育,骨子里效忠天皇,一听到日本国要侵略中国,他乐得后脑勺儿都开花。我们怀疑,这几年在石井四郎的鼓动下,他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研制了不少细菌炸弹,杀害大量中国同胞。我们的间谍在日本几次对他进行暗杀,都没能得手,反倒损失了好几名情报部的同志。”

“这家伙这么精明,一旦我去顶替,肯定会立刻露出马脚,那我不就没命了吗?”黄向东显然觉得这件事很不可行。

周保中对吴站长道:“老吴,把你的想法说说。”

吴站长清了清嗓子,“黄向东,我是这样想的。刚才情报部的小吕已经打探到,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首脑北野政次已经发现三条洋平失踪,海林支队说他并没有到他们那里去做什么所谓的工作调查、交换资料。相信北野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上报日本关东军部,再过几天如果三条洋平还没出现,他们就会四处寻找。这两年,在中国被暗杀的日本军官和奸商不在少数,为了泄愤,他们会在每次日本人失踪后开展报复行动,比如挨家挨户搜查,顺便杀人和抢东西。”

黄淑凤恨得直咬牙,“老百姓又得遭殃了。那怎么办?”

吴站长对周保中说:“白大爷,还记得四年前在老爷岭认识的那个山大王吗?有六根手指的?”

“六指神?”周保中道,“当然记得,那家伙手下有近两百条枪,在老爷岭东山上称霸十几年,借着地势险要,连日本鬼子都拿他们没办法。”

“对!我们现在就要靠他们配合,来演上一出好戏!”吴站长兴奋地说。

周保中连忙问:“怎么配合,演什么戏?”

吴站长笑道:“‘六指神’虽是土匪,但专打日本鬼子,平时顶多也就是劫劫富商,对平民老百姓从来不劫。如果说土匪也分好坏,那‘六指神’绝对是好土匪中的模范。自从四年前一战,这家伙和我倒成了朋友,私交还算好,虽然身上那股子匪气老是脱不掉,但人品还不错。我前几天已经托人去老爷岭找过他,这家伙非常爽快,很愿意配合我们演这出‘捉放曹’的好戏,但条件是,如果戏演成了,他要分得赎金的一半。”

“到底是什么戏?你快说啊!”周保中急得直催。

“哈哈,别急嘛,听我慢慢讲。”吴站长倒是不紧不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戏是这样演的——先由‘六指神’放出话来,就说他在牡丹江附近打野食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日本高级军官三条洋平。这日本鬼子很没礼貌,冒犯了他,他一怒之下将其抓起绑回老爷岭,先吊起来痛打三天,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如果日本军方还想见到活的三条洋平,就拿出五千根金条来赎,否则只能看到死的。”

黄向东惊讶地问:“什么,让土匪放话说绑架了日本军官?那日本人能善罢甘休吗,还不派军队把老爷岭给烧平了?”

吴站长摇摇头,“当然不会。这几年国内战局形势变化,日军已经开始疲于奔命,美国人再一介入,日本人的处境更不妙了。关东军在中国战场上死伤过半,现在主力都放在与中国军队的交锋上,根本没有闲暇顾及这些山头土匪。几年前‘六指神’在山下劫了日军半个连的武器弹药,日军派出三百多人的军队上山围剿,结果有一百多人中了各种机关埋伏,剩下的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撤回营地。从那以后,日本人就再没有兴趣打他了。那老爷岭地势非常险峻,而且山上到处都是他们设下的埋伏圈套,怎么说呢,就和《水浒传》里的祝家庄一样,到处都是盘陀路。不熟悉的人闯进去肯定出不来。”

周保中顿时来了兴趣,“是吗?还真有点儿意思!可这有什么用意吗?”

“自然有我的用意。我们让‘六指神’和日本人周旋谈判,尽量不动武,拖的时间越长越好。当然,这段时间主要是为了把黄向东训练成三条洋平。”

周保中问:“怎么训练?这种事我可没干过。”

吴站长道:“我们情报部收集了大量有关三条洋平的资料,从他的家世到家庭,还有生活习惯、工作方式、性格爱好、亲戚朋友、社会关系,这些都在掌握之中。我们要尽快让黄向东熟练掌握这些东西。不过能掌握到什么程度,那就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和我们这位喜欢泡有夫之妇的黄先生悟性多高了。”

黄向东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可做不来,你们别难为我了行吗?我就是一介草民,除了泡女人什么也不会,你们还是另外找个干情报工作的吧!”

周保中刚要说话,那边黄淑凤开口问:“我想问问这位吴同志,三条洋平是在哈尔滨的什么……什么部队当差来着?那部队是做什么的,是不是要去上战场打仗啊?”

“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不用上战场打仗,黄大娘尽管放心。”吴站长掩饰道。

黄淑凤松了口气,“那还好,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连猎枪都没摸过,要是打仗可不成。对了,这个什么防疫部是干什么的?”

吴站长和周保中对视一眼,没直接回答。黄向东哼了一声:“妈,不是防疫部,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听人说好像是专门制造细菌武器的。平时神神秘秘,平房区附近根本不让外人靠近,不然就放枪打你。”

“啥叫细菌武器?比洋枪大炮还厉害?”黄淑凤不解地问。

吴站长冲小吕使了个眼色,小吕拉开木桌抽屉,拿出一些文件和几张照片,放在黄淑凤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相关的情报和照片,资料很少,而且还是两年前的。那个部队戒备森严,很难渗透。两年前,那里有个被我军策反的日军上尉,通过他送出过一些照片,可惜那名上尉被日军发现后处死,这唯一的线也断了。”

黄淑凤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仔细看这些资料和照片,她认字少,很多资料又是日文,她看不懂。黄向东也走过去拿起文件,资料记录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把被俘被抓的人分成数个小组,然后按程序进行各种细菌传染试验。再看那三张照片,都是穿着防菌服的日本医生把人绑在手术台上,用手术刀摘取器官的图片,旁边还有专人拍照,被绑者不知是死是活。

黄向东看得很反感,连忙把照片扔在桌上,“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

“这些照片就是那个被策反的日军上尉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工作时偷拍到的,该部队在日军编制中的番号是731,所以也称731部队。毫不客气地说,那就是个恶魔工厂,没人知道那些天杀的日本鬼子每天的工作是什么,很可能就是在研究怎么用人做试验。在那座工厂里,人命比猪都贱,他们杀人和踩死蚂蚁差不多。可情报太少,这个部队又严格保密,甚至一般日本军方人士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听了吴站长的话,黄向东脸都吓白了,他退后几步,“三条洋平就在这、这种地方上班?”

吴站长点点头。黄向东立刻跳起来,“什么?那不是把我往火坑里堆吗?我连鸡都没杀过,宰猪我都不敢看,这种地方谁敢去,我还不得被活活吓死?不行,我不干!”

周保中就怕这个,他是行伍出身,脾气爆性子直,肚子里没那么多计策,只好用眼神求助吴站长。吴站长眼珠一转,叹了口气,对黄淑凤说:“大娘,劝劝你儿子吧,现在他手里握着几百上千条中国老百姓的命,要是他不肯,那我也没办法了。”

他原以为倔强却又刚强的黄大娘一定会命令儿子去照办,谁知她也面露难色,“吴同志,周老总,那种地方太可怕了,我儿子要是去顶替三条洋平,那不是把羊往狼嘴里头送吗?我浑身是病,现在就这一个儿子,虽然他不成器,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送死啊!我这把老骨头,到现在还没抱上孙子呢……”说完又开始抹起眼泪来。

这下吴站长也没咒念了,他在情报部有“小吴用”的绰号,都说他脑子聪明,鬼点子特别多。小吕捡起掉在地上的照片,和资料整理在一起放在桌上。周保中不高兴了,他把脸一板,道:“国难当头,还谈什么抱孙子?我们这些军人成天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吃上饭,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你们的觉悟咋还这么低呢?”

黄向东冷笑着哼了一声,“我们是平头老百姓,觉悟低。这送死的勾当,你们这些觉悟高的人怎么不去干?”

“废话!我要是和三条洋平长得像,还用这么费劲把你运到这里来?我们吃饱了没事干吗?”周保中嗓门儿升高,说话也不再客气。

黄向东极不高兴,“那也得我们同意吧?总不能硬逼着啊!”

周保中心中焦急,他的职业军人生涯几乎没打过败仗,但“麻将牌行动”是在他手底下搞砸的,以后要是传出去,他这“东北虎”的称号可就抹黑了。他大声道:“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事儿你干定了!”

黄向东跳起来指着周保中大叫:“好啊,你们共产党抗联军不是老百姓的队伍吗?我看他妈的就是土匪,比土匪还土匪呢!”

周保中大怒,他解开腰间的牛皮枪套扣子就要掏枪。吴站长连忙伸手阻拦,“我们都是中国人,可不能窝里反啊,有话慢慢说!”周保中刚才是在火头上,现在听他一说,才觉得不妥,立刻把掏枪的手缩回来,嘴里仍道:“当时我带人打日本鬼子的山元木场也没这么费劲!”

黄向东却得理不让人,他一把撕开上衣扣子,露出胸膛的白肉,跳在椅子上大叫:“共产党要杀平头老百姓了,大家都看看啊!”

周保中气得哇哇大叫,掏出镜面匣子枪就要扳机头。黄向东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躲在桌后,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哎,你要干什么?还真掏枪啊?也没人

管管啊!”

屋里的几个人又气又笑,小吕和铁柱也上前劝住周保中。周保中当然不会真开枪打黄向东,只是盛怒之下想吓唬吓唬对方,他哪里知道黄向东是个典型的纸老虎,光会咋呼。吴站长泄了气,“得,你实在不愿意干,那就拉倒吧,君子不强人所难。我们这些人空有一身胆量和能耐,可惜长得不像三条洋平,唉,老天爷不开眼,没办法啊!”他摇着头,把桌上的日文资料和照片捡起来递给小吕,让他收好。

“这还差不多,你们说话得算数啊,别再到时候反悔!”黄向东生怕对方变卦。

此时的黄淑凤心中非常矛盾,她非常想让黄向东有点出息,能做点儿男子汉大英雄干的事,可照片上的那种地方,简直就是地狱,她一想起来就哆嗦。看到小吕走向小木门,她伸出手,“小、小吕同志,那资料和照片再给我看看……”

小吕应了声,把东西放在黄淑凤面前的桌上。铁柱走到桌旁,脸上带着讥笑的表情弯腰拍了拍黄向东肩膀,“喂,黄先生,起来吧,白大爷早就把枪收起来了。”

“是吗?他不会胡乱开枪吧?”黄向东心有余悸地问。

众人又笑起来。铁柱强忍住笑,“不会不会,保证没事儿,你快起来吧。”黄向东这才慢慢站起来,偷眼看了看周保中的腰间,果然那牛皮枪套里牢牢别着手枪,这才松了口气,挺直腰板对铁柱说:“其实我不是怕他,朗朗乾坤,总有王法管着,是吧?”

小江边笑边点头,“对对对,我知道你不怕他。”

看着黄向东的丑态,铁柱心里非常鄙视,他走到周保中跟前,低声说:“白大爷,我看就算了吧,你看这家伙的德行,别说顶替三条洋平到731部队做间谍,就算让他上街游行喊个口号,估计都能吓尿裤子。如果逼着他潜伏,我猜最多十分钟,就得被日本人看出破绽给枪毙了,何苦呢?”

周保中点点头,叹了几口气,对吴站长使个眼色,意思是建议他放弃计划。忽然听黄淑凤惊呼:“这姑娘、这姑娘是谁?”

吴站长走过去一看,见照片上是几名赤身露体的年轻中国女人,其中有的两只乳房被切掉,鲜血直流;有的正被几条强壮的狼狗撕咬大腿,右腿甚至已经咬断,只有一些皮肉和筋还连着;有的身子吊起,肚腹被狗咬破,肠子流得满地都是。旁边站着两名手握战刀的日军军官,照片下面印着一行歪斜的楷体黑字:

哈尔滨医科大学反满抗日分子肖雯、李晓萍、桐君、纪淑香,于十九日作特别移送处理。

“这是被日本关东军抓到的所谓反满抗日分子,都被送到731部队做试验去了。这几个女子应该是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女大学生,肯定是因为强烈反抗,不配合实验,结果惹怒日本人,直接放狗把她们都给咬死了。”吴站长说道。

黄淑凤用颤抖的手指着照片中左侧第三个被吊起来的年轻女人问:“她、她是桐君吗?”

吴站长仔细看了看,“我也不认识。这是四名女大学生,下面虽然写着四个人的名字,但具体谁叫什么名字,我真不知道。”

“瀛子,快过来!”黄向东应声走到母亲身边,黄淑凤把照片颤抖着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黄向东拿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就傻了,“这、这不是桐君吗?”说完惊讶地看着母亲。

“你也觉得她像桐君?”黄淑凤流着泪说。

再看下面配的两行小字,赫然有“桐君”两个字在内。黄向东好像胸口被人用重锤猛击似的浑身发抖,几乎要窒息,他有点站不稳,连忙用手扶住桌子。

吴站长、小吕、小江和铁柱等人见状很疑惑,都凑过来看这张照片,问道:“这照片怎么了,你们认识这几个女大学生?”

“她是瀛子在医科大学念书时的同学,也是瀛子的女朋友,那是一九三三……不对,是三四年,桐君突然被日本人抓起来,说是什么反满分子,从那以后就失踪了,我们再也没见着过她。她家是江苏的,家人来哈尔滨找了大半年也没结果。谁能想到居然死得这么惨啊!”黄淑凤大哭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吴站长拿着照片刚要发问,黄向东猛然跪在地上呕吐起来,表情十分痛苦。

铁柱心想这家伙刚才已经看过那些照片,却到现在才觉得恶心呕吐,反应也够慢的。黄淑凤边哭边说:“桐君这姑娘,和我们家瀛子认识五六年,都已经定了亲,准备结婚了。谁知道被日本鬼子抓去,再也没见到人,今天才知道死得这么惨啊!”

众人恍悟,不由得对黄向东也有了几分理解。吴站长连忙收起照片,扶起黄向东,“兄弟,真对不住,我们也不知道这件事,让你难过了。”

“我、我没事。”黄向东接过小吕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艰难地喘着气,眼睛瞪得通红,“该死的日本鬼子,我肏你们八辈祖宗!”

黄淑凤哭得抽抽噎噎,“你们不知道,这小桐姑娘人可好了,又勤快又聪明,人长得漂亮,家世好,可半点架子都没有。对我们家瀛子好得像一家人,那时候我风湿病正严重,她天天帮我换药捶背……你说这么好的姑娘,人家是图什么呀,不就是图个安稳日子吗?可……可怎么……老天哪,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

铁柱哼了一声,“老天要是真显灵,就不会白白看着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了。”

“十年,过了十年我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那时仗着医学院的日本人副院长对我不错,我天天往日本军部跑,可怎么也查不到桐君的下落,真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黄向东愤怒地说,“日本鬼子占中国,被杀也算认倒霉,可为什么要把人活活折磨死?难道在他们这群王八蛋眼里,中国人真连狗还不如?”

吴站长面沉似水,对他说:“这就是现实,覆巢之下无完卵,战乱最大的受害者永远是老百姓,谁都有遭受灭顶之灾的可能。铁柱的姑姑五年前也被日本人抓到平房,同样尸骨无存。黄同志,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我提出的这个计划确实不太可行,让你们担心了。天快亮了,你们娘儿俩好好睡上一觉,早晨我们会送你回哈尔滨,下午再送黄大娘回道河村。这件事你们要绝对保密,否则对谁都不利,懂吗?”

黄向东用手紧紧攥着那张照片,浑身微抖,眼睛闭着。吴站长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多劝什么,但那张照片还得讨回来,万一流出去被日本人发现,就不好办了,却见黄向东摇摇头。吴站长说:“黄同志,照片你得还给我,这件事必须保密,如果被日本人知道,不光你有危险,还会连累你的母亲!”

“不,不。”黄向东喘着粗气,大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这时听他又说道:“我、我愿意,我愿意干,我听你们的!”

大家都傻了,吴站长忙问:“你说什么?什么愿意干?”

黄向东红着眼睛看着吴站长,“你们不是想让我顶替三条洋平去当间谍吗?我干!”

周保中大喜过望,“你同意了?”

“我同意。我、我要找到杀害桐君的那个刽子手,让他血债血偿!”黄向东咬着牙回答。

吴站长却说:“黄同志,你的仇恨我理解,但我不希望你是一时冲动。要知道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是龙潭虎穴,更是人间地狱,稍有不慎就会送命,你要好好考虑。”

这么一说,黄向东开始冷静下来,他甚至有些后悔刚才说的大话,神色间有些犹豫。周保中就怕这手,连忙说:“黄同志,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不要反悔啊!”

黄向东喝了几口水,让自己彻底平静,思前想后,觉得桐君的仇肯定要报,但顶替三条洋平这件事风险也确实太大,很容易送了性命。黄淑凤费力地站起来,慢慢走到黄向东面前,含泪道:“瀛子,我们是人,不是畜生,你忘了桐君当初是怎么对待我们娘儿俩的了?她把家里寄来的钱都给我买了药,还帮你洗衣服做饭。还没过门的大姑娘,顶了多少闲言碎语,就为觉得我们黄家是个正经人家,觉得你是个依靠!可你呢,那时候还背着人家泡医学院系主任的女儿,你对得起她吗,对得起良心吗?”

黄淑凤越说越气,炯炯目光直射黄向东,逼得他不敢正视母亲的眼睛。黄淑凤继续道:“瀛子,你妈妈只是个农村老太太,没念过什么书,也不懂啥大道理。可我为什么把那二十根金条都花在你身上,自己连病都舍不得治?就是为了有天能让你见到生身父亲,哪怕他那时已经不再认你。牛马都知道报恩,难道人还不如畜生吗?我觉得桐君对我们家也有恩,你摸着良心说,这仇该不该报?”

吴站长也说:“黄同志,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申请让延安方面特批一些钱,用来给黄大娘治疗风湿病。我还认识两个祖上当过御医的老大夫,专门治这种病,到时候我会尽力帮你们。”听他这么说,黄向东觉得更难推辞,只好把牙一咬,点头答应下来,“得,我豁出去了!”

“请务必面呈厅长宫文超亲启。”

一封牛皮纸长条信封此刻正放在哈尔滨警察厅厅长宫文超的办公桌上,信皮上只写了这么一行黑色毛笔字,既无名款,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宫文超感到很疑惑,他刚喝了一口下属送来的极品铁观音,见到信封上那行字,只得放下茶杯,左右翻看信封并无异常,这才动手撕开。看了内容后顿时傻眼。

哈尔滨市警察厅宫文超厅长亲鉴:

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宫厅长上任年余,抓人无数,百姓无不佩服。前天本人于牡丹江郊外偶遇一人,于随身物品中搜出证件,为日本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第一部特别班军医少佐,名三条洋平是也。此人长相猥琐,口臭无比,本人十分厌恶,于是捆上手脚,带回老爷岭严加训教,以盼其早日改邪归正。但人非树木,钱粮有限,为实现中日亲善,望宫厅长转呈此信至日本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于三十日内救济足色金条五千根送至老爷岭,方可促成此事,岂非善莫大焉!如未按期送达则后果自负,万勿谓言之不预也。事关紧急,山中老少已数天未尝水米,嗷嗷待哺,望速解决为盼。

“六指神”敬上

信纸最下方还用毛笔画了一张生有六根手指的巴掌,画工相当不错,栩栩如生。宫文超看信的手在微微颤抖,那张肥脸上的肉也在抽搐,脸如死灰。送信的这人头戴深绿色大盖帽,肩上扛着两颗黄铜梅花,是警务科科长,名叫段进喜。他见宫文超神色不对,就知道信里的内容肯定不是什么喜事。宫文超抬头问道:“信是谁送来的?”

“值夜班的兄弟凌晨在大门口发现的,不知是谁什么时候偷偷放在地面上,我接到报告后立刻把信收好,就等着您来过目。请厅长放心,特务科和外事科那些日本人还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也吩咐下去,让值班的兄弟严格保密。”段进喜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送信方式,知道肯定不寻常,所以多留了个心眼,不管内容是好是坏,厅长肯定不会怪罪,说不定他一高兴,升自己个一官半职也未可知。

宫文超又问:“几点发现的?”

“大概凌晨三点多钟吧。”

“废物!为什么不立刻给我打电话?”宫文超瞪起眼睛。

段进喜一愣,说话也没了底气,“我是怕、怕打扰您休息……”

“休息个屁,出了这么大事我还能睡得着?你们这群废物,什么事都办不好,抓经济犯罚款比谁都来劲儿,办正事狗屁不是,你说你们还能干点啥?”骂累了的宫文超深吸几口气,他对这幅绘有六根手指的图案太熟悉了,著名的老爷岭土匪头子,连日本人都奈何不得。他的第一反应是倒霉,对方为什么偏偏送信给警察厅,而不直接送到日本关东军总部,或者平房区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这不是往自己身上引火吗?

他恨得牙根痒痒,其实他很清楚日本军部可没那么容易接近。他连连挥手,先让段进喜滚出去,自己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想了半天,还是站起身来把信收在怀里,出门直奔副厅长小林澈二的办公室。

小林澈二正坐在沙发中品茶,他又高又瘦,戴着黑框边眼镜,阴险精明的眼神,和宫文超的脑满肠肥形成鲜明对比。“小林次长,请看看这封信,是凌晨时分有人偷偷送来的。您看,会是恶作剧吗?”宫文超坐在小林澈二身边,客气地说道。

虽然小林澈二的正式官职名称是“副厅长”,但为了迎合日本人的命名习惯,宫文超仍然称对方为“次长”而不是“副厅长”。小林澈二显然很受用,他坐在沙发里接过宫文超递来的信封,先看看信封,再掏出信纸,边看边微笑着说:“你们中国人很有意思,送信也要放在门口,是为了节省邮资吗?”

看着看着,他笑不出来了,当看到信纸最下方画的那个六根手指的巴掌时,他抬起头,神色严肃地问:“宫厅长,这是怎么回事?‘六指神’又是谁?”

“这个……”宫文超在考虑如何措辞,既要让对方知道这个“六指神”有多厉害,

又不会让自己表现得太惧怕土匪,“这个‘六指神’是盘踞在宝宁境内老爷岭密林深处的一名匪首,拥有持枪的各类土匪几百人。此匪凶残无比,毫无人性,率领匪众们四处劫持绑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令人非常头疼。几年前袭击过皇军的一个运输连队,皇军派兵围剿,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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