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洋平少佐,我是北野政次,请你立刻到本部大门来一趟,越快越好!”

“是,我马上赶到。”电话挂断,黄向东心中七上八下,难道又出了什么事?他没时间多想,连忙回到卧室穿衣服。伊纪牡丹起身问:“怎么了?”

黄向东把枪套穿在皮带上,又仔细检查了弹夹中的子弹是否压满,说:“北野政次让我马上到大门口去,不知道什么事。”

伊纪牡丹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还要带枪?”

黄向东笑笑,“没什么,你好好睡吧,如果有人来调查你关于我的一切,你就说不知道,千万别把自己扯进去,听懂了吗?”

伊纪牡丹抱住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黄向东无奈地道:“我真不知道,只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吧。”

伊纪牡丹流着泪说:“我不让你走,我不希望你出意外!”黄向东非常感动,他吻着她的脸,“世事难预料,你不用太难过。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走出这栋楼,除非部队派人来找你。”说完就走出卧室。

出了特别试验楼,黄向东快步朝大门方向走去,远远就看到大门两侧高处哨塔上的探照灯光束雪亮,一辆全身黑色的长厢汽车停在门口。当他走到口字栋时,从大门方向走来两名穿白色连体防护服的人,头戴类似防毒面具的面罩,双眼就是两个圆形玻璃窗,嘴部有橡胶管与后背的过滤器相连,看上去就像白色的鬼,很恐怖。

“请先到消毒室换上防护服!”其中一人的声音从面罩内传出来,瓮声瓮气的。黄向东被这两人带到口字栋的地下消毒室,脱掉外衣裤,换上刚才见到的那种白色连体防护服和面罩,棚顶的喷雾器向下喷洒消毒液,给防护服消毒。士兵又仔细检查了他身上的防护服是否密封,最后才放他出来。

走出口字栋,和那两名穿防护服的人一起来到大门口,黄向东看到十几名身穿防护服的人,从眼睛来判断,这些人中并没有北野政次或几位部长,就连班长和课长等也都不在。一名穿防护服的人来到黄向东面前,说:“三条少佐,这是奉丰田副武总司令之命,下午刚刚用潜艇运到中国的生物样本,为避免传染,暂时对东乡部队的人员采取了隔离手段。现在我们要把生物样本从防护车中取出来,安放在您特别试验楼的地下室中,请在文件上签字。”

黄向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虽然早就知道如意病毒会运来,但没想到这么突然。他强自镇定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夹和笔,签上“三条洋平”四个汉字。

那人接过文件夹,朝身后一摆手,黑色长厢汽车缓缓开进大门,朝特别试验楼方向驶去。十几个持枪防护兵在后紧跟。到了特别试验楼,有人上前把大门打开,再示意黄向东打开地下室的气密门。黄向东连忙取出钥匙打开气密门,黑色长厢汽车的侧门缓缓开启,四名防护兵慢慢从车里抬出一只不锈钢制金属罐体。

这四人抬着罐体走得极慢,好像哪怕稍微快走半步罐体就会爆炸,这场景让黄向东竟有些想笑。在一名防护兵的不断指挥下,防护兵把金属罐体抬进特别试验楼,进入地下室气密门,再小心翼翼地沿台阶而下。有一间存放室是早就准备好的,黄向东把双层气密门打开,防护兵再把金属罐体抬进存放室,有人用照相机拍过照片后,所有人都退出存放室,再将双层气密门锁闭。

关闭了地下室入口的气密门,大家走出特别试验楼,防护兵们明显松了口气。回到口字栋消毒后脱下防护服,大家都来到口字栋中央的操场上集合,几个穿着军装、手持贰式冲锋枪的士兵等候着他们。一名中佐走过来问黄向东:“三条少佐,生物样本的存放程序顺利吗?”

“一切顺利。”黄向东回答。

中佐点点头,“请您跟我来。”两人向前走了几十步,那中佐停住脚步,把手摆了摆,几名持枪士兵端起手中的贰式冲锋枪突然开火,深夜中枪管喷出的火舌十分耀眼。枪声把黄向东吓了一跳,他连忙回头,见那十几名刚脱掉防护服的人都被乱枪打死在当场。

黄向东愕然而惊,那名中佐说:“这些人都是从旅顺港一路押送生物样本来这里的帝国军人,为了严格保密,必须采取最严厉的安全措施,他们都是为天皇陛下而牺牲的,请三条少佐明白!”黄向东哪还敢说什么,只有点头的份儿。中佐又道:“部队长让您尽快开始生物样本的研究工作,到时如果没有特殊命令,您将不能随意出入其他部门,有事就只能用电话联系。所以在这几天,如果您有尚未处理的事情,还请抓紧时间尽快处理。部队长有令,整个东乡部队会最大限度地配合您的一切工作要求。”

中佐说完就离开了,黄向东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那十几具还在流血的尸体,顿时对如意病毒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他慢慢走回特别试验楼,见新增了几名守卫士兵,楼前楼后大概总共安排了近十人。他妈的,这栋楼现在更像监狱了,黄向东暗骂。

上楼走进卧室,伊纪牡丹跪在床上,手里紧握着一把水果刀,全身颤抖地看着走进屋的黄向东。“这是要干什么!”黄向东连忙伸手夺过水果刀扔到旁边。

“你、你没事吗?”伊纪牡丹睁着惶恐的眼睛。

黄向东笑着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那批高危病毒样本刚刚送到,就存放在这栋楼的地下室中。再过几天,我将不能再随意出入其他建筑,那些人是怕我会感染病毒,然后再传染给他们。我现在就写报告给北野政次,让你尽快离开这里回日本去。”

伊纪牡丹木然无语,忽然她抬起头,搂住黄向东的脖子哭着说:“我们一起走吧,去哪儿都行,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和你安安稳稳地生活!”

黄向东苦笑道:“只要世界上还在打仗,我们就不可能有什么安安稳稳的生活。我现在所做的所有事,就是为了让这可恶的战争尽早结束,到那个时候才有希望,懂吗?”

伊纪牡丹看着从窗外投在地板上的月光,说:“我只想做你的好妻子,做一个好母亲,难道这也很难?”

黄向东无言以对,他默默走出卧室,在办公室里写下新的纸条。再有三个小时天就亮了,趁着还没正式开始如意病毒的研究工作,他要把病毒样本已运到的重要情报发出去,同时告诉吴站长,他无法对伊纪牡丹下手,而且她很快就要回日本,到时将不再有威胁。

天渐渐亮了,黄向东带上夹有纸条的钞票出了特别试验楼来到西门外,卖鲜蛋的农妇脸上还是那副憨笑的样子。黄向东看到柄泽十三夫和几名军官妻子都在买鸡蛋,于是也凑上去,没话找话地和柄泽聊了几句。柄泽仍然带着几分戒心,随口敷衍几句就走开去旁边买蔬菜了,黄向东等那几个军官妻子离开后,才掏出钱递给农妇,农妇亲手挑了几只咸鸭蛋装在纸袋中递给黄向东。

黄向东刚要回身离开,突然从西门涌出一小队日本兵,用装有刺刀的三八大盖把附近路边的十几个菜农连同买菜的军官或家属全部围住。黄向东心中暗惊,偷眼看那农妇,见她外表十分惊怕,但眼神很镇静。

带队的人居然是碇常重,他背着双手,说:“所有菜农听着,全都站在原地不许乱动,否则格杀勿论!”黄向东心知不妙,碇常重这家伙既然在暗中调查自己,看来肯定是嗅到了什么风声。碇常重看了看这些人,当他看到黄向东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柄泽十三夫问:“碇常少佐,这是在干什么?”

“奉北野长官之命,在这里调查是否有共党间谍!”碇常重傲慢地回答。

柄泽笑了,“东乡部队中有共党间谍?”

碇常重哼了一声,“不只东乡部队,也包括这些中国菜农,给我仔细地搜,一个菜叶也不能放过!”命令下达,日本兵立刻开始动手搜菜农的身,还有他们带来的蔬菜筐、鸡鸭笼、蛋篮子等全都被刺刀挑开,一件件逐个检查。黄向东非常紧张,他递给农妇的那张纸条上写的两件情报,一看内容就知道是他写的,根本不用再调查。他的心咚咚狂跳,与农妇四目相对,趁着碇常重和柄泽交谈的空隙,他悄悄示意农妇可以把纸条搓成团弹出去,这样就算被士兵捡到也不会怀疑到农妇头上,但自己的暴露将不可避免。

碇常重又下令,“所有人员都要搜身,包括军人和家属!”

两名士兵来到柄泽十三夫和黄向东跟前,先敬了个礼,然后就要动手搜身。黄向东把眼一瞪,说:“碇常少佐,谁给你权力敢搜我和柄泽少佐的身?别忘了我们都是同级!”

碇常重笑着从背后拿出一张纸,“这是北野长官刚刚签字的搜查令,除几位部长之外,所有人我都有权力搜——喂,你在干什么?快拦住她!”碇常重忽然大叫起来。大家都转过头看,见卖蛋农妇正在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士兵连忙上去抓她的胳膊,但东西已经进嘴了,有个士兵用力捏她的两腮,想逼迫她张嘴,农妇咬紧牙关,就是不把嘴张开。碇常重迅速跑过去,“啪啪”连抽农妇几记耳光,“快给我吐出来!”

健壮的农妇奋力飞起一脚把他踹开,趁机把东西咽进肚,大声说:“碇常重,明明是你给我的情报,想灭口吗?你这个狗鬼子,军统杀手不会放过你的!”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惊呆了,碇常重愣了愣,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他妈的说什么?巴嘎雅路!”抬手就是一枪,正打在农妇额头,农妇顿时倒地身亡。碇常重又“唰”地抽出腰间的日本刀,叫道:“撕开她的衣服!”士兵连忙把农妇的尸体按在地上,扯开衣服。碇常重用刀当场剖开农妇的胸腹,亲自用手切开食管和胃,找了半天才在胃中看到那乱成一团的纸条。

旁边的中国菜农和军官家属都吓得惊叫起来,两名军官妻子胆小,直接昏了过去。碇常重却很高兴,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打开,纸很薄,字迹又浅,在胃酸的作用下,只几十秒钟,上面的字就已经无法分辨。碇常重看了半天,根本看不出几个完整的字,气得他连踢尸体好几脚,回头叫道:“刚才谁从她手里买过东西?”

黄向东看了看柄泽,说:“我买过,柄泽君也买过,好像这几位军官夫人也都买过,怎么,你是在怀疑我们吗?”那几名军官妻子明显露出不快之色,用愤怒的眼神看着碇常重。

“所有人都有嫌疑,搜身!”碇常重脸上的肌肉颤了颤,说道。

黄向东哼了一声,“碇常重,你欺负我是新来的,可柄泽君在部队的时间似乎比你长得多吧?而且刚才那农妇说的话怎么解释?”

碇常重怒道:“那农妇是间谍,她是想栽赃,难道这么简单的事你都看不出来?给我搜!”

柄泽十三夫终于忍不住了,指着碇常重说:“我看你才是间谍,她为什么不栽赃我和三条君,却偏偏栽赃你?”

“你是什么意思?竟敢怀疑我是间谍?”碇常重用日本刀指着柄泽,恶狠狠地说。

黄向东慢悠悠地说:“怎么,碇常少佐也想用刀挖开柄泽君的肚子找情报吗?”

柄泽十三夫怒道:“碇常重,别以为你有部队长签字的手令就神气,我这就去找菊地长官评理!”说完气冲冲地走了。黄向东张开双臂,示意士兵们可以搜身,碇常重脸色十分难看,把手一挥,带着士兵们从西门离开。那些军官家属都在大骂,几名中国菜农哭着把农妇的尸体抬走了。

回到特别实验楼的黄向东低头坐在办公桌前,恨得连抽了自己几十个耳光。伊纪牡丹惊问:“你在干什么?”

黄向东说:“你别管,让我自己安静一下。”伊纪牡丹还要说什么,黄向东大吼:“滚出去!”

伊纪牡丹不再说话,默默走出办公室关上门。

北野政次从酒柜中拿出黄向东送给他的那瓶高档威士忌,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坐在沙发上的碇常重。碇常重一口全部喝光。北野摇摇头,“碇常君,威士忌不能这样喝,要小口品尝才行。”

“所有的酒在我看来都是相同的味道。”碇常重把杯子放在桌上,得意地对北野政次说,“部队长,事实证明我对三条洋平的调查是完全正确的,他经常去东乡村西门外的中国菜农手里买菜。这个家伙很有钱,司机冈本就亲眼见过他在俄式洋楼里放着金条和大量现钞,他可不像柄泽那个从农村来的穷鬼。以三条洋平的经济条件来说,根本不需要自己买菜吃饭。那个卖蛋农妇是中国间谍,只可惜我晚了一步,没能掏出她吞下去的情报。”

北野政次双手按压太阳穴,显然很头疼,“可这最后一步还是晚了,你不但没能掏出情报,反而被那个间谍倒打一耙,反咬你是同党,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碇常重脸色铁青,恨恨地说:“我不会放弃继续调查的。前些天我给土肥原机关长打电话,他手上有个王牌间谍,代号叫‘白马’,五年前成功打入中共延安情报部的高层。机关长已经答应我,让‘白马’帮我获取中共关于东乡部队的情报。”

北野政次很意外,“有这样的事?那倒是个很好的机会和途径,也是很有必要的。东乡部队责任重大,绝对不能允许有内奸和间谍的存在,更不能让外界知道我们这里的任何情报!”

“我觉得三条洋平这个家伙很不简单,我相信他已经投靠了中国人,一定会找出证据的!”碇常重用力捏着酒杯,忽然“啪”的一声,奥地利产的天然水晶酒杯竟被他给捏碎了。

北野政次心里非常矛盾,他既想调查出三条洋平是否是间谍,又担心“如意计划”的实施会因此受阻,“好吧,你先暗中调查,但要记住别打草惊蛇,三条洋平有绝密的研究任务在身,我不希望出什么差错。”

碇常重忽地站起来,“部队长,什么样的绝密研究任务?不能交给我吗?”

“你不明白,这个任务只有三条洋平才能够完成,光有勇气是不够的。这是石井阁下亲自制订的绝密计划,你就不要多问了!”北野政次的话让碇常重更加愤怒,他看着自己被碎玻璃割破流血的手,眼中充满怒火。

黄向东烦躁地抱着头,这几个月他亲眼目睹了太多死亡,抗联战士、女大学生、中苏囚犯、于进郭、林美秀、地下党,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却同样惨死在解剖台上的无辜者。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战争,痛恨碇常重这种变态的军国主义分子,还有那些被战争机器改装成野兽的日本军人。

电话铃声响起,是北野政次要见他。黄向东立刻出了试验楼,来到北野政次办公室。北野政次再次催促黄向东立刻开始病毒的研究工作,黄向东满口应承,顺便提起让伊纪牡丹回日本的事,北野政次满口答应,同意下周就安排军用飞机送她回京都。

北野政次拿出黄向东送的那瓶威士忌倒了两杯,说:“有件事很奇怪,昨天下午,一辆装有四十多根圆木的运输车在距本部二十六公里处的公路上撞到大树,车辆严重受损,而且司机和押运士兵全被石头砸死,圆木也全都跑掉了。东乡部队成立十几年,这种圆木逃脱事件还是第一次发生。”

黄向东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说:“好在不是从部队内部逃出去,否则会把东乡部队的秘密公之于众,那才是最危险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北野政次叹了口气,“东乡部队成立到现在,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甚至日本军部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具体工作内容。可我们的运输车为什么会撞在树上?爆胎还是刹车失灵?那群可恶的圆木,逃掉也就算了,竟然还用石头把司机和士兵砸死,真是太残忍了!”

黄向东也跟着大骂:“确实可恶,这么丧尽天良的事都能干出来,简直连畜生都不如!”他心里骂的是谁,只有自己清楚。

北野政次说:“但愿只是一次车祸吧,越定男是石井少将的女婿,他肯定会很生气。”

黄向东这才知道被砸死的司机是越定男,心中暗乐。忽然他想起一件事,说:“长官,碇常重什么时候干起特高课的活了?居然到西门外去抓间谍,可那个被他杀死的中国女间谍临死前指认碇常重才是间谍,真是奇怪!”

“这件事更让我头疼,菊地斋刚和我通过电话,说碇常和柄泽在他的办公室里相互大骂对方是间谍,搞得他头都大了。碇常君有个同乡,现在是埋伏在延安情报部门的卧底,那人告诉碇常君,说东乡部队里有内奸和间谍,我就去让他抓,没想到真抓到了一个,更没想到那女间谍竟然反咬碇常重一口。碇常君我很了解,他是优秀的大日本帝国军人,应该不会叛变,可惜没能找到那个纸条,不然也许就能揪出部队的内奸,你说会是谁呢?”北野政次很疑惑。

黄向东假装跟着惋惜,并表示他只关心细菌研究工作,别的全都不知道。

北野政次点点头,又说:“我们东乡部队肩负着大日本帝国称霸世界的重任,绝对不能容忍有间谍和内奸,所以我请求特高课方面帮助调查。正好土肥原机关长明天晚上从北平来哈尔滨办事,他和石井少将是好朋友,石井少将在他面前没少夸奖你。土肥原机关长说想在后天中午请你在永安号饭店吃饭,你顺便和他聊聊东乡部队有内奸的事。当天下午就可以直接送伊纪牡丹去王岗机场,那天下午四点半有一架军用飞机回日本。”

“那、那太好了。”黄向东头都大了,他知道土肥原贤二是日本设在天津的特务机关首脑,资深的老牌特务,万一被他看穿……黄向东有点不敢想。忽然他眼珠一转,说:“对了,那个卖鸡蛋的女间谍为什么能喊出碇常君的名字?”

北野政次答道:“如果部队中真有内奸,肯定会把一些消息透露给中国间谍,所以她知道碇常君的名字也不奇怪。”

黄向东继续煽风点火,“我听说很多城市都有专门交易情报的地下黑市,其中还有很多日本军人。他们把日军情报交给中国人、美国人甚至苏联人,用来换取他们国家的军事情报,最后再把换来的这些情报卖给日本特高课换钱,真希望碇常君不是这种人。”

“哦,是吗?”北野政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倒是听说碇常君在特高课有两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黄向东立刻道:“部队长千万不要怀疑碇常君,这很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其实想知道他是不是内奸也很简单,只要派人偷偷到情报黑市去打探,差不多就能问出实情。”

北野政次来了兴趣,“可这个情报黑市在什么地方?”

“后天中午和土肥原机关长吃饭的时候,我可以向他请教,听说他是这方面的行家。”黄向东立即打蛇随杆上。

北野政次恍悟,“我怎么没想到?好,那就交给你去办吧!”

回到特别试验楼,黄向东把三天后的安排告诉伊纪牡丹,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衣物。晚上做了丰盛的晚餐,两人在饭桌上却都没说话。一连三天,每顿饭伊纪牡丹都变换花样,又把黄向东所有的衣物都拿出来整理熨烫,拆洗收拾。

临出发的前夜,两人起初背靠而睡,后来伊纪牡丹慢慢转身,抱住他的后背。她低声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可我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黄向东其实并没睡着,他不敢泄密,于是只好闭着眼睛装睡。

伊纪牡丹又轻轻说:“我知道你不能说,你有秘密,其实我也有秘密。”

黄向东心中一动,但仍没说话,半年多的潜伏已经让他能够做到处事不惊。伊纪牡丹低声叹息,呓语般地说:“但也许你并不想知道。也许以后会知道,也许永远也不知道……”黄向东很想转过身来问,又忍住了。

第二天两人很早就起了床,伊纪牡丹把卧室整理得干干净净,床单几乎没有一丝皱褶。床头柜也擦了一遍又一遍,上面摆着小巧的花瓶,那是她从京都家里带来的,里面栽着几株生命力旺盛的雏菊。

快到十一点钟了,伊纪牡丹早就收拾好行李,却还在整理黄向东的办公桌,笔筒、文件夹、墨水瓶,摆过来摆过去。黄向东说:“该出发了,铃木光头在打电话催。”

伊纪牡丹把笔筒里的几支笔整齐地摆成一排,好像在完成某种仪式。黄向东失笑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要把笔摆得整齐点儿,到时候你就会拿得更方便。”伊纪牡丹认真地说。

黄向东不耐烦地说:“反正都在桌上,怎么摆都能拿到,又有什么关系?”他伸手把几支笔握住拿起来,想一块儿扔进笔筒。

伊纪牡丹很不高兴,用力抢过他手中的笔,“你不要乱动,让我来摆!”黄向东的手被笔尖划伤,他生气地说:“别发神经了,摆来摆去的有什么用?你是不是疯了?”

伊纪牡丹并不理会,仍然认真地把几支笔按某种顺序一一摆好,嘴里喃喃地说:“这样就方便了,你每次用笔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黄向东怔住,胸口像被东西堵住般难受。他忍住哽咽,笑道:“你放心吧,我保证永远让这几支笔保持原位。”

伊纪牡丹对他笑笑,用力点点头。十一月的哈尔滨已经很冷,两人都穿上了毛呢外套。黄向东拎着行李箱和伊纪牡丹出来,铃木光头帮着提到黑色福特汽车上放好,驶出部队大门,一路开到了位于新城大街的永安号饭庄。永安号在哈尔滨属于中档规模,但名气很响,门前停的多是斗车,黄向东那辆汽车停在门口很显眼。铃木光头说:“三条少佐,我就在这里等着您,您最好能在两点半之前吃完饭,免得误了您太太回日本的飞机,从这里开到王岗机场要一个小时呢。”

伊纪牡丹挽着黄向东的手臂进了饭庄,大堂里热闹极了,几乎座无虚席,推杯换盏之声充斥耳膜,炒勺和小勺相碰的声音从厨房隐约传出来。中秋过后,从营口和丹东运来的海鲜大量运到哈尔滨,很多顾客都在吃火锅,张张桌上热气蒸腾,大盘羊肉和配料摆得满满当当,让人看上去很有食欲。伊纪牡丹奇怪地问:“土肥原先生为什么选择来中国餐馆,而不是西餐厅或日本料理店?”

“也许他就喜欢吃中国菜吧。”黄向东带着伊纪牡丹穿过大堂的几十张饭桌向里走,厅堂内侧有十几个包间,两人在每个包间门口经过,忽然瞥见有个包间里坐着一位穿黑色西装的中年光头男人,手里拿着菜单,对站在旁边的店伙计说:“你们家厨师咋还没换呢?还是朱光铸啊?那哪行,你看人家新华楼的厨师半年就换,你们也学学呗!”

店伙计笑了,“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人家朱光铸是山东名厨,那葱烧海参做得老好吃了,这么多人都是冲他来的,你信不?”

“是他吗?”两人从门口走过,伊纪牡丹小声问。

黄向东看了看包间编号,摇摇头,“房间号倒是对,可土肥原是日本冈山县人,而这位一口地道的东北腔,明显是个东北人。”可他觉得刚才那中年男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请问是三条先生吗?”忽然从身后的包间内传出一句日语。两人都愣住了,回头看到刚才那位操东北腔的中年男人走出来问:“您是三条洋平先生吗?”

黄向东连忙回答:“我是三条洋平,您是……土肥原先生?”

中年男人笑道:“我是土肥原贤二。”

黄向东惊得不轻,刚想立正敬礼,被土肥原拦住,“你我都没穿军装,这里也不是军部,不用这么客气。而且哈尔滨的间谍比耗子都多,握手就行了。”黄向东只好和他握了握手,低声道:“土肥原机关长,很高兴见到您。”旁边的伊纪牡丹也跟着深鞠一躬。

土肥原呵呵笑着拍了拍黄向东的肩膀,“这位就是你的夫人伊纪牡丹吧?我早就说过,大日本帝国的漂亮女人都被你们这些年轻的少壮派军官给霸占了,哈哈!”

三人都笑起来,土肥原的和善和风趣让黄向东感到很放松。进了包间坐下,黄向东掏出烟盒,递给土肥原一支并帮他点燃。土肥原的脸型和他的名字差不多,也是又肥又圆,眼袋明显,鼻子底下留着文明胡,脸上始终带着温和恭顺的笑容,让人很难把他同策划“九一八”事变、“满洲国”独立和炸死张作霖的大特务头子联系起来,而更像个邻居老头。

忽然黄向东记了起来,前些天他到凡塔季亚夜总会和吴站长接头,完事后在舞厅中遇到的那个被称为“劳伦斯先生”的中年男人,就是面前的这个土肥原贤二!很多外国人称土肥原是“东方的劳伦斯”,用来美化他在中国的殖民和策反行为。

黄向东有点儿慌乱,不知道土肥原是否也能认出他来。土肥原把菜单放在黄向东面前,笑道:“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中国菜,我就私自做主,不好意思。今天我请客,不用给我省钱。”

伊纪牡丹对这个风趣的中年男人有了几分好感,笑着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只怕您身上的钱带得不够呢。”

土肥原哈哈大笑,“没关系,只要我给周翰臣打个电话,就算你们吃掉一座山也没事。”两人连忙称谢。土肥原对等得满脸不耐烦的店伙计说:“就听你的,做一个葱烧海参、红烧活毛蟹、半只挂炉烤鸭和清蒸白鱼,再来个凉拌拉皮,一壶老汾酒。”

他再把菜谱放在黄向东面前,让他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菜。黄向东翻着菜谱,为伊纪牡丹介绍这些菜的用料和特点,伊纪牡丹不太喜欢中国菜,只要了拌生鱼、甜什锦和一杯苹果酒。土肥原抽着烟,脸上始终带着和善的微笑,眼睛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两人的神态、举止和话语。

不多时菜就上齐了,关好包间门,黄向东抄起酒壶倒了两杯汾酒,三人碰过了杯开始吃菜。永安号不愧是哈尔滨的名字号,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尤其葱烧海参真是鲜香味美,连从未吃过中国菜的伊纪牡丹尝过后也连连称赞,忍不住又连吃好几口。

黄向东自从目睹过活体解剖后,就再也吃不下任何肉类,只能吃素的,而且也没有吃饭的胃口。对面坐着日本最大的特务头子,黄向东心里多少有点发虚,很清楚自己那点间谍经验在土肥原面前就像小孩和大人耍把戏,根本行不通,最好的办法就是避重就轻。因为直到现在,除伊纪牡丹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假冒身份,而他在731部队里的间谍活动也很隐蔽,唯一知情者农妇已经牺牲,死无对证。于是他想先给对方戴高帽子,看看老特务是否吃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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