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谷刚男这家伙,经常和老婆喝酒跳舞到深夜,第二天起得很晚。”野口圭一说。

黄向东抬腕看了看表,催促道:“都已经五点半了,快去再给细谷班长打电话!”刚说完,值班员指着宿舍方向大声说:“细谷班长来了!”

几人回头看去,细谷刚男从远处匆匆地快步走来,脸上赔着笑说:“三条少佐,真不好意思,昨晚和我老婆多喝了几杯,起来晚了,不好意思!我这就帮你把圆木提出来。”铃木光头递上提审单,细谷刚男和值班员走进监狱,几分钟后带着那三名女大学生出来。在三名持枪士兵的呵斥下,女大学生爬进汽车后厢,黄向东站在旁边看着,见车厢里有两条铁制长椅,上面焊有手铐和脚镣,脚镣上还连着铁球。

三名女大学生神情委顿地坐在铁椅上,士兵给她们都戴好镣铐,仔细检查过后才跳下车,锁好后厢板。这辆车经过特殊改装,驾驶室共有三排座位,能坐六个人,黄向东坐在司机铃木光头身边,后面则是野口圭一和三名士兵。在驾驶室和后车厢之间隔有玻璃窗,只要回头就能看清楚后车厢里犯人的任何举动。

汽车缓缓驶出731部队大门,这还是黄向东踏入这里半个多月后首次离开。沿着专门为731部队而修建的公路驶出平房区,汽车一路朝西北方向驶去。为了不引起注意,防止中苏间谍跟踪,汽车刚出平房就放弃公路,改在荒野土路中行驶。这里有大片大片未耕种的土地,杂草有半人多高,非常空旷荒凉。每隔半个小时,铃木光头就停下车,取出一瓶乳白色液体,在草地上喷出一个大圆圈作为路标。汽车上下颠簸,让黄向东坐得很不舒服,铃木光头苦笑着说:“三条少佐,您这是第一次去安达试验场,以后就习惯了。其实夏天还好些,冬天才更麻烦。不但没有路线图,野外也没有路标,我们经常迷路。前年一月的时候,正下着大雪,山田那一队从安达回来就迷了路,途中做的路标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他们只能凭感觉行驶。结果在荒野中足足转了九个小时,最后油箱空了,他们和车里的圆木又冻又饿,都昏迷在车里。要不是部队长派出车队及时找到他们,再晚一天,这些人就得全部冻死。”

野口圭一坐在黄向东身后,抱怨地说:“那次我也在场,身上的冻疮也是当时留下的,所以我特别讨厌在冬天去安达试验场。”

黄向东问:“为什么不用指南针或罗盘?”

铃木光头答道:“这条路上并不全是空旷的荒野,还有很多山丘,为了绕过去,左拐右拐的就很容易迷路。”黄向东点点头,透过车窗看到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荒地,心想,不知道吴站长是否会安排人在半路进行营救,可去安达试验场的路上并没有固定路线,他们是否能顺利找到运输车?

时间在颠簸中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条路确实难走,山间又没有明确的道路,只能看着太阳辨方向。黄向东心中焦急,盯着表又看着两侧,既不知道吴站长的援兵什么时候到,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救人又不会让自己暴露。两小时过去了,路倒是没迷,但什么援兵也没出现,黄向东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铃木光头见他似乎坐立不安,便说:“就快到了,绕过这片树林,再往前开不到一个小时就是鞠家窑。”

黄向东点点头,心里却急得火烧火燎,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救人的计划?汽车已经离安达试验场这么近,吴站长那边显然并没有准备劫车的打算,他必须自己想办法,不然在试验场感染了细菌,这几个女大学生就算在回程中被救,也没多少能生还的希望。

“把车在树林边上停下,我想方便方便。”黄向东开口道。

铃木光头“嗯”了一声,将汽车慢慢停在平坦处,野口圭一说:“正好活动活动身体,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碎了。”几人和士兵都下了车。黄向东走到树林里,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撒尿,眼睛四下扫视附近的地形。树林左侧是高低不平的密林山坳,右侧是平坦的树丛。完事后他回到车旁,对士兵说:“打开后厢门,让我看看圆木是否有异常。”

士兵连忙掏出钥匙打开车后厢门,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三名女大学生挤坐在一起,警觉地向外看。黄向东单腿踩在车板上,看了看她们,问:“你们要不要去方便一下?”

三名女大学生都不说话,只用愤怒的目光看着他。黄向东对士兵道:“打开她们身上的镣铐,让她们也去树林里小解。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到时候要是尿急,可别把车给弄脏了。”士兵互相看了看,并没立刻执行,看来是有相关规定。黄向东把眼一瞪,士兵们连忙掏出钥匙,上车打开女学生身上的铐锁。

黄向东用手指着树林中的一个小坡,用生硬的汉语命令道:“去那里,不许耍花招,不然就用鞭子抽烂你们的脸!听懂了吗?”三名女学生没回答,神情木然地结伴走向小树林。

野口圭一活动着发硬的脖子,走过来说:“三条君,圆木们会不会逃跑?东乡部队可是高度机密,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怎么可能?”黄向东笑着说,“这里荒无人烟,她们几个弱女子能跑多远?脚板总比不上汽车轮子吧!”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这个逃跑计划只有于进郭知道,原定是让他趁机带着女学生溜掉。可现在于进郭已死,又没机会向女学生明示,就只能希望那几名女学生胆子大、求生欲望强,自己懂得趁机逃跑,这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野口朝树林处看了看,刚要再说什么,忽然闻到有股刺鼻的汽油味。铃木光头脸色一变,跑到后轮处趴在地上朝车底看,叫道:“不好啦,油箱漏油了!”

野口忙问:“怎么搞的?严重吗?”

铃木光头爬起来,尴尬地说:“前天检修的时候油箱有个阀门坏了,我为了给部队省钱,就没换新的,用扳手凑合修好,没想到现在又坏了。”

野口骂道:“巴嘎!为什么不换新零件?部队需要你来省钱吗?没用的东西!”铃木光头低着头,跑到驾驶室掀开座椅取出三个大号千斤顶,对士兵说:“来帮个忙,把汽车的右侧顶起来,我好钻进去把阀门修好。先把这趟差事熬过去,不然等汽油漏光,我们今晚就得喝西北风、吃野草过夜了!”三名士兵一听慌了神,连忙上前帮忙架起千斤顶。铃木光头嘱咐道:“顶起来之后你们务必把千斤顶扶牢,不然千斤顶滑落,我就得被压成肉饼!”

士兵互相笑着说:“那我们就不怕在这里过夜了,起码有肉饼吃!”铃木光头骂了几句,又拿出工具箱放在车旁,打开箱盖,请求野口在旁边帮忙递送工具。

野口圭一回头看着树林方向,黄向东连忙说:“没事,我盯着她们呢!”野口放心了,蹲在工具箱旁边,铃木光头仰躺在草地上钻进车底,说:“请把四号扳手递给我!”野口圭一从工具箱中找到四号扳手,扔进车底。

黄向东暗想怎么这么巧,汽车偏偏在这个时候漏油,难道是老天爷相助?他快步走向树林,远远看到三名女学生正躲在大树后低声私语,见黄向东朝这边来,她们立刻停止交谈。这里地势较低,黄向东走到距她们不足二十米时,悄悄回头看汽车方向,透过杂草见那几人正紧张地忙着修车。他转回头,面对女学生抬起左手,悄悄朝树林左侧指了指。几名女学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黄向东怕她们没看明白,又做了一遍,这才慢慢转身走回去。她们对视几秒钟,迟疑着向树林里跑去,随后越跑越快,转眼间就不见了。

三名女学生钻进左侧的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杂草中的藤蔓割破了她们的皮肤。跑出两百余米,有个微胖的女学生喘着粗气问:“我们、我们要往哪里去啊?”

那个长得像桐君的漂亮女学生颇有心机,她说:“刚才那个日本军官打、打手势让我们往这边跑,我总觉得他没、没安好心。他为什么要创造机会让我们逃跑,还给我们指路?”

另一个瘦高女学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起来,她带着哭腔说:“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快跑吧,我可不想再待在那个监狱里了,我想回家,我想妈!你们没看到每天都有人被提审出去,却不见回来吗?肯定是被鬼子给杀了,我们还是快点儿跑吧!”三人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又跑出几百米,地势越来越复杂,阳光几乎被完全遮住,地上全是坑丘,到处都有长着倒刺的拉拉藤,把三人的脚踝割得鲜血淋漓。

那漂亮女学生忽然说:“我们中计了,快停下!”

“为、为什么啊?”另两人连忙问。

漂亮女学生说:“那个日本军官指路让我们往左边逃,我估计肯定是故意的,他先让我们跑,然后再带兵追上我们。这样就有借口处罚我们了!”

胖女学生累得弯腰直喘,说不出话来,瘦高女学生表示怀疑,“那些日本鬼子要是想、想处罚我们,还需要啥、啥借口吗?”

漂亮女学生扶着大树想了想,还是坚定地说:“反正我觉得不能相信日本人,快点跟我朝那边走,往大路上跑,让日本鬼子的如意算盘落空!”

两个女学生开始都不同意,但在漂亮女学生的坚持下,两人终于妥协了,折返方向开始朝树林右侧跑去。

黄向东站在路边掏出香烟点燃,边吸边用手遮挡着头顶那火辣辣的太阳。七八分钟后,铃木光头从车底钻出来,笑着说:“运气不错,修好了,坚持到晚上没问题!”

野口圭一松了口气,用手抽了他的光头一巴掌,“你这家伙,下次我可不坐你的车了!”

“修好就行,我去把那几个圆木揪回来。”黄向东把烟扔在地上踩灭,走到树林边上,鼓足了劲大声道:“跑了,圆木跑掉了,快来!”

几名士兵和野口连忙跑过来,野口吓得魂都没了,“怎么回事?圆木逃掉了?”

“是啊,刚才还在这里,肯定没跑远,快追!”黄向东从腰间掏出手枪。野口慌慌张张地问:“朝哪边去?还是分、分成两路追?”

黄向东左右看了看,指着树林右侧说:“朝那边追!”

野口疑惑地问:“左边地形复杂容易躲藏,右边地势平坦,远远就能看到前面有人,为什么不向左边追?”

“中国人很狡猾,尤其是这些女学生,肯定觉得我们会朝地形复杂的地方追赶,不能上她们的当,快追!”野口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也掏出手枪,士兵们纷纷端起阪田步枪,五个人开始进入右侧树林追捕。

五个人在树林中奔跑穿梭,黄向东暗暗祈祷,希望那三个女大学生趁此机会逃得越远越好。追出不到两公里,忽然一名士兵指着前面说:“看到了,就在那边!”黄向东心里一惊,仔细看去,果然前面不到五百米处有三个穿青衣黑裙的人影在晃动。野口顿时来了劲,叫道:“快追,一个也不能放跑!”

三个士兵打起精神,脚下加劲朝前面追去。黄向东心里又急又怒,心想这几个女学生为什么不顺着左边的路一直跑下去,反而居然出现在这里?前面的人影显然体力下降,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了。

在731部队,犯人逃跑是最严重的事件,犯人一旦逃跑成功,就会把731部队进行活体试验和细菌生产的内幕全都曝光,这个连日本军方都不知道的神秘部队也就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了。这么大的责任,野口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现在发现了逃犯,野口心急,连忙举起手枪“啪啪”猛扣扳机,只是距离太远,几枪都没打着。

黄向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阻止道:“别、别开枪,要活口!”

“能打死就打死,这是部队的规定,凡是有逃跑意图的圆木一律枪毙!”野口红着眼睛叫道,抬手又是几枪。黄向东上前死死抓住他的右臂,眼睛圆瞪,“不许开枪,我要抓活的!”

野口气喘吁吁地和黄向东对视僵持。三名士兵怕受罚,脚快如风,转眼间已经追到女学生身后,一个女学生慌乱中又扭伤了脚,大叫着跌倒爬不起来。另外两个女学生并没有弃而不管,跑回来扶着她一起走。这样速度就更慢了,最后终于被士兵追上,全都踢翻在草地里。

士兵们心里有气,举起枪托猛砸女学生的头,打得她们头上脸上全是血。黄向东跑过来连忙制止,“住手,别打死她们,我要活的!”

几名士兵停住动作,黄向东走到女学生面前,呼呼喘气,疑惑地看着她们。胖女生号啕大哭,“他明明让我们往左边跑,可你偏偏改主意去右边,为什么啊?我不要再被抓回去啊!”

那漂亮女学生被脸上的血糊住眼睛,她擦了几把血,看到黄向东疑惑的神色,用日语骂道:“狗鬼子,别假惺惺地冒充好人!我们不是玩具,快开枪打死我们!”

“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野口皱着眉。

黄向东怕她们言多必失,连忙笑着说:“没什么,我要活口是为了进行试验,可不是心疼她们。把她们的嘴都塞住,带回去!”

士兵用树叶把女学生们的嘴都塞满,再次带回车中锁好。野口站在车旁长吁了口气,不停地用手帕擦着汗。黄向东对野口和铃木光头说:“这次圆木逃跑事件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觉得就不要上报给部队长了,大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野口君的意思呢?”

野口当然同意,东乡部队成立十几年,总共才发生过两次圆木逃跑事件,每次都严厉处分了很多人。铃木光头只是个司机,更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也没意见。那三名士兵马上被野口叫来训话,要他们严守秘密。黄向东又承诺回到部队后会给他们每人两百元辛苦费,这可相当于731部队普通士兵两个月工资,三名士兵喜出望外。其实就算不给钱,他们也不敢说出去,毕竟是严重事件,上头如果怪罪下来,这两个少佐应该不会有什么处罚,倒霉的还不是士兵?现在看到又有钱拿,他们当即用自己的老娘起誓,保证绝不会说出去。

到了安达试验场,其实这里就是个空旷的荒野,立着几十根粗大的木桩,木桩之间的地面上用白漆涂了很多数字编号。三名女大学生的头都被枪托砸伤,处于半昏迷状态。黄向东命令士兵对女大学生的伤口做简单处理后,趁机建议别做什么细菌弹定点爆炸感染试验了,大家吃点东西休息片刻,然后就原路回去。

野口仔细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几个人从车里取出携带的午餐吃完,坐在阴凉处聊了一会儿,看看表快下午两点了,野口拿出试验记录本,认认真真地写上:“因安达试验场风速过大,不适合进行细菌弹定点爆炸感染实验,因此取消本次野外项目。”黄向东看后大笑,竖起拇指称赞他真聪明,野口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大家上车返回。运输车在白色路标的指引下顺利回到平房区部队总部,细谷刚男佣奇怪的表情看着三名脸上有伤的女大学生从车上跳下来,问道:“三条君,这些圆木怎么了?被陶土炸弹炸伤的?”

“哦,在把她们绑到柱子上的时候,她们不太配合,于是士兵们就用枪托教训了一下。”黄向东说,“可惜后来试验场地一直刮大风,没办法进行试验,我们就只好回来了。”

细谷刚男奇道:“十月会刮大风?”

黄向东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大老远折腾了一趟,还什么都没干成!”细谷刚男立刻不再多问,指挥值班员把女大学生押回监牢。黄向东和野口填写了试验报告单,分别交给菊地斋和北野政次。

在宿舍里,黄向东悻悻地坐在桌前,思考着营救计划失败的原因。他故意让女大学生向树林左面跑,而自己带队向右追,就是为了给她们留出逃走的时间,可那几个女大学生居然还是绕到树林右侧的开阔地带,是不相信自己,还是觉得这个“日本军官”根本就是在拿她们耍着玩?

到了晚上,黄向东来到东乡村北门外,在农妇手里又买了几个咸鸭蛋。那农妇憨笑着说:“老总,这是新腌的咸鸭蛋,贼好吃。今天老早我就在这儿等着老总来买,可没看到你来,心里头老着急了!”

黄向东不觉失笑,“晚上吃又有什么关系?”农妇仍旧傻笑着,没回答。黄向东觉得她话里有话,急匆匆地回到宿舍把蛋磕碎,从里面取出蜡丸纸条,见上面写着:

不建议救人,如犯人逃脱则会走漏消息,不利潜伏,如失败引火烧身,损失更大。你肩负重任,望保全大局,今后如无上级指示不要擅自行动。

大嘴一

黄向东气得把纸条摔在地上,骂道:“鬼子残害我们的同胞,你就眼睁睁看着不管吗?”忽然想起农妇说的话,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一大早就等着他来买鲜蛋,是吴站长怕他第二天擅自行动。但他还是做了,可惜没能成功,这下不用担心身份泄露了。黄向东苦笑着,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哭。

“你放心,我一定会再想办法救你们出去。”黄向东在心里说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长得很像桐君的女大学生。就这样呆坐了很久,大约晚上九点多钟,电话铃声突然在寂静的屋中响起,把黄向东吓得跳起来,是监狱楼的值班看守打来的。那人告诉黄向东,下午送回来的三名女大学生刚才被野口圭一和石川提走了,登记簿上写的是“进行解剖试验”。黄向东呆住了,电话听筒从手里滑掉。值班看守的“喂喂”声从听筒传出来,黄向东回过神,弯腰慢慢抓住听筒扣在话机上。突然他大骂起来:“野口圭一,你这个王八蛋!”

他很清楚野口的伎俩,野口害怕万一女大学生把逃跑的事情传出去,自己就会受到处分,于是他怂恿负责解剖的病理班班长石川先拿这三名女大学生开刀,好彻底灭口。这对他来说是很容易的事,他们之间很熟悉,先用哪个犯人做解剖实验,对他们来说其实区别不大。

黄向东抓起电话猛摔在地上,叮叮当当几声,电话机被摔得七零八落。这时从走廊传来脚步声,接着“嘭嘭嘭”,有人在敲黄向东宿舍的门。黄向东连忙问:“是谁?”

“三条君,去喝酒吧,今晚酒吧特别热闹,还有很多女人呢,快来吧!”是酒鬼田中维武的声音。黄向东心中烦闷,倒真想去酒吧散散心,便开了门。田中维武、常谷川和酒井三个人笑嘻嘻地走进来,挤在沙发上坐下,看到地上的电话机,大家都是一愣。

黄向东斜靠在椅中,无精打采地说:“没什么,刚才收拾桌子,不小心把电话机弄掉了。我说,你们三位倒很像《三国演义》中的刘关张,走到哪里都不分开啊。”

酒井看到摔成几十块的电话机,脸上露出疑惑神色。田中维武只对酒感兴趣,他哈哈大笑,“工作枯燥无味,下班后再不抓紧时间喝酒享乐,还不得把人逼疯了吗?”

酒井也笑着说:“三条君,听说你们今天去安达试验场了,好在是夏天,冬天可千万别揽那种苦差事。”

黄向东心想,这个酒井虽然做事圆滑,但对朋友还是不错,也许这正是他左右逢源的原因吧。他支撑起身体,“下次我再也不去了,几个小时的颠簸,骨头都快碎了。”四人出了宿舍楼朝酒吧走去。常谷川因为之前的调戏事件,因此在黄向东面前神情有些尴尬,也不怎么多说话。田中维武这家伙倒是眉飞色舞,因为他知道,和“三条君”共同喝酒,不但有人请客,而且还不限量,对他这种酒鬼来说,那可是巨大的福音。

田中维武没说错,今晚的酒吧确实特别热闹,而且女人多男人少。黄向东觉得很奇怪,酒井凑到他耳边大声说:“美英联军占领法国之后,欧洲战局越来越紧张。日本陆军部和参谋本部都怕盟军跨过欧洲大陆来到中国,和美国太平洋舰队夹击在亚洲战场的日本。所以从今天开始,部队要加紧制造出几百千克各种细菌弹,以尽快结束在东亚的僵持局面。各班的人都在加班,只有我们这些非生产班和那些病理班的人才能幸免,所以那些本来要与丈夫同住的女人无事可做,就都来酒吧打发时间。”

看着酒井的笑容,黄向东才深切明白欧洲战局对日本侵华军队的影响之巨大。几人找了张桌子,田中维武到服务台向石井敏子要了六瓶上等清酒,他好容易得到和“三条洋平”共同喝酒的机会,于是趁机大占便宜。四个人推杯换盏,黄向东也忘了吴站长的禁酒令,转眼间每人都喝了一瓶酒。

常谷川打着酒嗝儿,指着斜对面说:“那几个女人好像是、单身宿舍新雇来的满洲勤杂工吧?倒是挺年轻的,只是长得太丑了。”

“所以嘛,还是日本女人好,庶务课那几个就不错——”田中维武没有继续说,眼睛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大家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是那个叫小泽瞳子的漂亮女人——川岛清部长的老婆。她坐在一个开放的木隔板包厢内,同坐的还有几个高级军官的妻子。这些女人似乎都已经喝了不少酒,个个醉眼迷离,脸红得像苹果,她们高声调笑着,嬉闹着,好像玩得很开心。

小泽瞳子正被旁边的女人强行灌酒,忽然看到黄向东他们,小泽瞳子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几个女人也看到了,都怪怪地笑着。黄向东恨透了这里的所有人,他忽然有了报复的念头,于是笑着走过去,抓起小泽瞳子的手吻了一下。

女人们和男人们都大笑起来,小泽瞳子生气地抽回手,从桌上拿起一杯酒泼向他,给黄向东用酒洗了把脸。田中维武和常谷川都怪叫着起哄,黄向东用手抹了抹脸,从桌上抄起酒瓶。大家都不出声了,心想难道他要用酒瓶砸人?

黄向东倒了杯酒,忽然上前一把搂住小泽瞳子,把酒硬往她嘴里灌。小泽瞳子没想到这个少佐军官居然这么大胆,就在发愣的工夫,已经被灌了大半杯酒。她连连咳嗽,气得怒瞪黄向东,黄向东哈哈一笑,又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小泽瞳子,手拿另一杯和她的酒杯相碰。小泽瞳子喘着气,胸脯起伏地看着黄向东,忽然她大笑起来,两人共同仰头把酒喝光。

周围的人都尖叫着,哄笑着。黄向东大叫道:“今晚我请喝酒,大家喝个够!”酒吧里顿时沸腾了,早就有传闻说这个叫三条洋平的年轻军官很有钱,从日本带了好多根金条来中国。不少男女挤到服务台,乱哄哄地向石井敏子要酒要烟。有几个口袋拮据、长年喝不起好酒的人趁乱碰灭了电灯开关,摸着黑抢酒抢烟,酒吧里顿时昏暗了许多。黄向东大喜,把小泽瞳子按倒在榻榻米上就吻,小泽瞳子也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对川岛清感情日淡,就借着酒力积极回应着黄向东的嘴。黄向东把手伸进小泽瞳子的和服里,尽情揉捏着她那丰满高耸的乳房,小泽瞳子呼吸急促,伸臂紧紧搂住黄向东的脖子。

石井敏子气得用手捶打那些乱挤者,一边大骂:“你们这群浑蛋,谁要是敢偷拿酒,我就报告部队长处罚他!”电灯又亮了,好几个人正往口袋里塞成瓶的酒,在灯光下见到石井敏子那张拉长的脸时,都乖乖地把酒又取出来。有的人带着酒想溜,石井敏子斥责道:“快拿出来!”

“凭、凭什么?”被劣质酒熏得半醉的这个家伙回答,“三条少佐不是说要请、请我们喝酒吗?”

石井敏子生怕三条洋平事后不认账,骂道:“他说什么你都当真吗?你以为他是皇帝国王,有这么多钱?”

包厢里的黄向东见灯亮起,用最快速度坐直身体,顺手拿过桌上的酒瓶假装倒酒。多年的泡女人经历让他有着丰富的经验,几乎从没失过手,唯一例外就是吴站长在北满旅馆捉奸的那次。他慢慢站起身,脑子清醒了点,心想不能继续喝了,于是回头对小泽瞳子笑了笑,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

石井敏子在后面大声喊:“三条少佐,刚才那些人拿了十几瓶酒,都算在你的账上!”黄向东用力朝身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开。

在走向宿舍的半路上,两名士兵从远处向黄向东打招呼:“三条少佐!”

黄向东停下脚步,士兵走近后立正敬礼,“三条少佐,奉川岛清少将之命,请三条少佐立刻到口字栋操场去。”黄向东的脑子嗡地大了好几圈,他红着眼睛说:“他又不是我的上司,找我有、有什么事?难道还让我动手切开活人的肚子吗?告诉他们,我不去!”

士兵说:“三条少佐,这次好像不是进行解剖实验。”

“那到底有什么事?”

“我们也不知道,请三条少佐亲自去看吧。”

无奈的黄向东只得打起精神,跟着士兵来到口字栋。从戒备森严的两道大门进去,径直穿过走廊走出去,就是处于口字栋中央的操场。黄向东第一次来到这里,操场呈正方形,每边至少有八九十米,周围被口字栋的大楼包围,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操场。此时的操场被高处的四盏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川岛清、江口、碇常重、贵宝院、冈本耕造和野口等人正在聊天,旁边放着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几十个小纸卷,和很多不知用途的东西。持枪士兵押着十几名犯人,其中就有那三个女大学生。

看到黄向东过来,贵宝院向他招招手,说:“今晚天气闷热,大家闲着无聊,就想来玩个赌博游戏,三条君有兴趣参加吗?”

黄向东疑惑地问:“什么赌博游戏?”

他身上的酒气比上次更重,碇常重抽了几下鼻子,冷笑道:“三条君自从来到东乡部队,生活倒是很享受啊,喝了多少酒?”

贵宝院岔开话题,说:“游戏规则是这样的,你看,桌上有很多折好的纸卷,每人抽出一张,上面写着不同的试验内容和胜利条件。再从这十几根圆木中挑选出进行试验的人选,成功了能赢五十日元,而输了就要掏出五十日元。怎么样,有兴趣吗?”

黄向东摇摇头,旁边的川岛清却已经等得不耐烦,“这是命令,在场所有军官必须参加,我先来!”他走到桌前先挑了一个纸卷,打开念道:“睁眼喷嚏试验,五次以上算胜。”他笑着说,“我运气还不错,赢的机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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