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天再买十个,捡个大的拿。”说完黄向东递上夹有纸条的钞票。农妇接过钱收进口袋,在牛皮纸袋中装了十只鸡蛋交给他。黄向东拎着蛋菜往回走,半路忽听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个身材强壮的男人,长相有点猥琐。

黄向东回忆起厚册子中的资料,这人名叫细谷刚男,是第二部特别班的负责人。他来到黄向东面前,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三条君,我正要来找你,太田大佐为你单独设立特别试验楼,你把需要买的所有用品开一张清单给我,由我来采购。”

在他的带领下,黄向东发现这幢两层楼地处731本部建筑群的西南角,距离最近的动物饲养场也有三百多米距离,显得孤零零的,门口有几名士兵把守。细谷刚男指着那幢楼说:“怎么样?三条君,整幢楼都是你的。”

黄向东感到很奇怪,“这幢两层建筑以前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分配给我这么大的地盘,好像用不上吧?”

“嘿嘿嘿,以前是物资仓库,后来部队规模扩大,就在主楼后面盖了新的物资部大楼,这幢楼就一直闲置。至于用途,我就不知道了,得去问太田大佐或者部队长。对了,听说您与石井博士关系非常好,连北野部队长也很器重您。”细谷刚男笑得很讨厌。

黄向东说:“谈不上器重,只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细谷刚男说:“怪不得,太田大佐说你要在这里研究一种特殊的病毒,下午我还得派人在特别试验楼周围划上警戒线,无关人员一律不得擅入。”

黄向东心里更加纳闷儿,进楼一看,两层楼总共有十几个房间,临时雇用的中国劳工正在粉刷墙壁、扫地、擦玻璃,几名士兵来回巡视监工。在楼上的一间已收拾干净的屋内,细谷刚男从皮包里取出两张纸,上面列满了各种办公和试验用品的名称。黄向东在医学院工作几年,对试验用品很熟悉,大概浏览了一下,见清单上列的很多先进仪器他只是听说过,根本就没见过实物。再仔细看,却发现很多东西都用不上,有的还重复了。

“细谷先生,这种德国西门子公司产的透射电子显微镜,每架要两万多日元,足够在哈尔滨买一座房子了。这么贵的东西有一架就够,为什么要买两架?另外还有这种——”细谷刚男立刻抢过列表假装看了看,满脸堆笑地说:“三条君,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您知道我是谁吗?”

黄向东听出他话里有话,就加了谨慎,问:“您不是第二部特别班的负责人细谷刚男先生吗?”

“哈哈哈,看来您是真不知道,”细谷刚男笑得很得意,“我和同在特别班的细谷三男一样都姓石井,分别叫做石井刚男和石井三男,我们都是石井四郎的亲哥哥。”

黄向东恍然大悟,惊讶得半天没说话。细谷刚男显然很喜欢对方这种表情,“你也知道,特别班要看管圆木和保障监狱的安全,非常重要,所以石井四郎就派我们来负责。为了避免闲话,我们只好化名为细谷,您应该能理解吧?”

“哦,当然,当然理解。”黄向东明白了,这种方法等于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的。这个神秘而又恐怖的731部队其实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单位机构一样,也有腐败和裙带关系。细谷刚男看着黄向东的脸,试探性地说:“所以有些东西最好能有备用品,比如这种德国显微镜,我们先买一架,多出的钱可以存起来,什么时候坏了再买,到时候就不用再申请款项了,您觉得呢?”

黄向东哪会不懂这些?他严肃地说:“这种型号的显微镜效果不错,但很容易坏,谁知道哪天就不能用了?为了不影响工作,买两架完全必要;法国红酒和苏格兰威士忌也得买,工作到深夜很辛苦,喝上几口就不会累;美国爱迪生牌留声机,这个可以在休息时间听听音乐;还有苏联红貂皮大衣和……小牛皮靴子……嗯,这个……这个当然是冬天深夜加班时穿的,不然浑身冷得发抖,连烧杯和玻璃管都拿不稳,根本没法干活啊!”

细谷刚男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您真是个聪明人,请放心,大家都有好处,那就请在下面一栏签上名字吧?”

黄向东边签名边问:“可是,会不会有人按照清单来清点已经采购到的物品?”

“会的,东乡部队规定很严格,但您不用担心,负责采购清点的人叫石井操子,是我的老婆。”细谷刚男笑得脸上开花。

这下黄向东彻底无语,丈夫负责采购,妻子负责验收,再没有比这种安排更保险的了。细谷刚男把清单收起来,两人走出试验楼,细谷刚男夹着皮包,点头哈腰地说:“特别试验楼的修缮和物品配齐,大概下周就能完成,这几天就只能辛苦您在自己的宿舍里办公了。有什么事就到物资部二层特别班找我,如果我不在,就让我老婆操子代办,千万别客气。”

看着细谷刚男迈着轻快脚步的背影,黄向东在心里暗骂这王八蛋还真会报花账,居然给实验室配备法国红酒、留声机和貂皮大衣皮靴,看来红酒和留声机是两人在家里享受的,而貂皮大衣和牛皮靴子,当然是他老婆石井操子笑纳。

回到宿舍锁好门,黄向东立刻拿出北野政次给的文件资料,展开一看,上面用蓝色钢笔写了很多关于某种病毒的信息,还有两张翻拍的黑白照片,很像电子显微镜下的病毒,照片很模糊,但仍能看出大致形状。黄向东如获至宝,仔细研究了大半天,才算对这种被三条洋平和石井四郎命名为“如意病毒”的东西有些了解。从照片可知,这是一种形状像铁钩似的病毒,当然不能叫铁钩病毒,而中国的玉如意也是这个样子,所以就称为如意病毒,同时也有能让日本人“称心如意”的含义。

黄向东在哈尔滨开拓医学院学的是西医和外科专业,虽然没有三条洋平对细菌那么在行,但毕竟给微生物系教授、日本人高宫正树当了几年助手,大多数知识还都过得去,可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病毒。仔细研究三条洋平亲笔写的这份资料,其中也没有提到这种病毒的学名,也没说是什么年代由哪位科学家发现的。难道是一种全新的、尚未命名的病毒?

再看下去,黄向东后背就有点儿发凉了。这种病毒的症状符合急性出血热,但比普通出血热病毒的潜伏期短得多,感染后三天就会发作。这种病毒经由空气飞沫感染人体的概率是99%,也就是说,只要和此病毒患者共同呼吸过同一片空气,就肯定会得病,比流行性感冒厉害上千倍。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致死率95%以上。

看到这里,黄向东下意识地将文件资料推开,似乎这两张纸也沾了病毒。他再想起之前北野政次说过的话,这种病毒现在被秘密保存在某个小岛上,按照日本在世界战局中的势力范围推测,应该不是南海就是太平洋。

同时他也明白为什么让他在单独的建筑中进行试验和办公,那是怕在研究过程中造成细菌泄漏,涉及部队其他人员。他妈的,这是把我也当成试验品了?黄向东在心中暗骂三条洋平,这家伙咋这么不要命?全日本的专家学者都不敢碰如意病毒,偏偏只有他愿意研究!

黄向东心想,还有七八天时间来写那份工作报告,也就是说,有一周左右的时间来策划逃走。晚上应该能从农妇手中接到回信,还不知吴站长要怎么接应他,东乡村西门有士兵,哨塔上还有守卫,唯一的办法是故意让菜农在西门外制造骚乱,吸引哨塔守卫的注意力。

他胡思乱想着,肚子开始咕咕乱叫,看看表已是中午,便拿出军用饭盒煮了几个鸡蛋,权当填肚子。自从旁观了昨晚那场恐怖的活体试验,黄向东看到肉就想吐,哪怕想起“肉”字,这胃里就开始翻腾。

到了下午两点多,忽然有人敲门,黄向东立刻把手枪抄起来,警觉地问:“谁?”

“夫君,是我。”听到是伊纪牡丹的声音,黄向东这才把心放下,收起枪开门。伊纪牡丹穿着白色衬衫和深灰色的西式束腿裤,看上去风韵迷人。她一把将黄向东抱住,眼泪流了出来。

黄向东笑着拍拍她的屁股,“哭什么?这才分开几天啊。”

伊纪牡丹红着眼睛说:“家属楼总会有一些军人来来往往的,还有几个人很讨厌,经常以敲错为名乱敲我的房门,还色眯眯地看着我,弄得我晚上都睡不着……”

黄向东“哦”了一声,他听常保川说过731部队的一些风气,尤其男女关系很乱,军人的女家属、部队女职员、雇用的满洲女佣甚至食堂的女工,都是男人们垂涎的目标。锁好门后,两人在床边坐下,黄向东安慰道:“没关系,我教你个好方法,回去后你用水煮上一大锅干辣椒,下次再有人不怀好意地乱敲你的门,就用辣椒水泼到他们脸上。”

伊纪牡丹迟疑地说:“这、这办法管用吗?可他们都是些男人啊,我害怕。”

“别怕,我在这里还是有一些地位的,如果有人敢对你无礼,我会上报北野部队长,保证让他们满意。”黄向东拍着胸脯说,“对了,你怎么来了?”

伊纪牡丹杏眼含嗔地看着他,说:“部队规定,军人和妻子每个月只能相聚两次,总务部的人告诉我,我们在每月的4号和20号可以同居,看来你都不在意。”

黄向东恍然大悟,“是吗?我忙得晕头转向,又给忘了。”

“你把什么都忘了。”伊纪牡丹幽怨地说。

黄向东嘿嘿一笑,“也不是,有件事我就没忘。”伸手把她的衬衫从腰带中拽出来,解开扣子,露出里面薄薄的白色抹胸。黄向东把抹胸扯下来,那对饱满的乳房就像两只跳出窝的兔子。黄向东轻轻揉着,慢慢把她按倒在床上。伊纪牡丹喘息着,“坏人,你是坏人……”

云雨过后,两人都浑身是汗,互相抱着睡着了。忽然“咣”的一声有人把门踹开,几名持枪士兵和穿白色制服的军医闯进来,士兵用枪顶着黄向东的头,再把他双手铐起。几名军医上前将伊纪牡丹牢牢按在床上,有军医掏出手术刀瞬间切开她的肚子,双手伸进去捧出一个血淋淋的血团,笑着对黄向东说:“你都不知道她怀孕了吧?快看,这就是你的孩子,你做爸爸了!”黄向东大喊大叫,却发现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大怒,抬腿就踢身边的士兵。

“啊——”身边传来伊纪牡丹的叫声,黄向东猛然惊醒,原来是个梦。伊纪牡丹捂着大腿,嗔道:“你为什么踢我?”

黄向东擦了擦脸上的汗,半天才把气喘匀。伊纪牡丹大腿处被踢得瘀青,苦着脸不停地揉着。“对不起,我做了个噩梦。”他用手帮伊纪牡丹揉着伤口,想起林美秀被活活剖开的惨状,心里一阵阵难受。

伊纪牡丹靠在他怀里,说:“最近太劳累了吧?那你就再睡一会儿,我去买菜做饭,或者去食堂吃点好的吧,比如牛排或者炖猪肉之类的补补身体。”黄向东连连摇头,他现在一提到肉就想吐,看看表已近六点,他连忙翻身洗了把脸,自己穿好衣服出去买菜。

“哪有男人出去买菜的?还是我去吧!”伊纪牡丹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黄向东笑着说:“你在家里帮我把屋子收拾干净,我想出去透透气,顺便活动活动。”

伊纪牡丹咯咯地笑,“夫君,自从上次回日本之后,你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黄向东指了指脑袋,嘱咐她锁好门。出东乡村西侧门,他在卖鲜蛋的农妇手里买了几个红心咸鸭蛋,又买了些香菇和嫩白菜之类的素菜回来。伊纪牡丹已经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接过他手里的菜看了看,“怎么,夫君,你想做和尚吗?”

黄向东笑着说:“我最近胃口不太好,看到肉就恶心,你也跟着我吃一天素吧,等明天你回到家属宿舍,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伊纪牡丹去厨房忙碌做饭,黄向东把那几个咸鸭蛋放在桌上逐个敲破,剥皮掰开再用刀子切,发现其中有一只咸蛋的红心蛋黄很硬,果然里面又是蜡丸。捏碎后取出纸条,见上面写着:

已通知哈市所有秘密联络站疏散,谨代表哈市特委全体人员致敬。你暂时不能逃走,“如意计划”关系重大,成败系于你一身。毛主席也得知此事,指示泽田助你继续潜伏,全力搜集情报。延安授权你最高级别,代号“黑太阳”,紧急时刻可用圆圈内加三道斜线表明身份,所有情报部门均会配合。731部队有内应代号“鳄鱼”,处于休眠期,关键时会助你。

大嘴一

看到纸条内容,黄向东激动不已,连毛主席都知道这件事,我的天,那我是不是也算英雄人物了?黄向东不由得挺直腰杆,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向我致敬?活了三十多年,这可是头一次。同时他也知道了那农妇的代号叫“鳄鱼”,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黄向东猜不出来。

“夫君,你在看什么?”伊纪牡丹的话把黄向东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见她将厨房的门开了一道细缝向外看,黄向东立刻把纸条捏在手里。

伊纪牡丹走过来,见桌上的几只咸蛋都被剥开了,奇怪地问:“为什么把蛋都剥开?”

“哦,没什么,我怕天气太热,这些蛋会发霉,所以都打开检查一下。”黄向东笑道。伊纪牡丹觉得很不可思议,咸蛋怎么会发霉,但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厨房做饭了。黄向东又看了两遍纸条,才用火柴烧掉。这时窗外响起日本军歌的旋律,那是安放在主楼侧墙的两只高倍扩音喇叭,传出的声音整个731部队包括宿舍区都能听到。军歌放完又开始广播日本国内新闻,内容无非是“天皇陛下表彰华北新民会和满洲协和会”和“美英联军节节败退,蒙古国政府发出声明,全力支持大日本皇军”等无聊新闻。

黄向东不禁失笑,现在的日本军队已是强弩之末,可他们的新闻还在成天吹牛,自欺欺人。伊纪牡丹从厨房出来,把做好的饭菜摆上桌子,“外面每天都在广播这些东西,真令人反感。”

黄向东看着她,问:“你喜欢日本与别国打仗吗?”

伊纪牡丹笑道:“怎么问起这个?当然不喜欢,世界上有人愿意打仗吗?我只希望能做一名合格的妻子,与丈夫和孩子过平淡日子。”

“另外再加上一条,丈夫每天晚上都要尽到自己的义务,是吧?”黄向东坏笑着。伊纪牡丹伸手去打黄向东,黄向东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伊纪牡丹刚三十出头,身体丰满健美,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最近两个月又加强营养,夫妻间的欲望更强烈。她脸庞潮红,呼吸急促,伸手就要脱黄向东衣服。黄向东连忙笑着推开,说晚上睡觉时再来。

晚上十点钟,两人脱了衣服准备睡觉。黄向东从卫生间洗澡出来,见伊纪牡丹全身赤裸,满头秀发散落在枕头上,媚眼如丝,面含春意,真是性感尤物。他抱起伊纪牡丹亲了好几口,伊纪牡丹搂着他的脖子,腻声道:“夫君今晚准备怎样喂饱妻子呢?”

黄向东很意外,他知道伊纪牡丹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型的日本女性,平时端庄贞淑,可在他这个色中高手的调教下,竟也成功转型为“外面是贵妇,家里是荡妇”的闺阁尤物。他感到很欣慰,笑着刚要说话,却听外面有人咣咣拍门,还夹杂着几个人含糊不清的声音:“三条君,快开门……”黄向东听出是常谷川和田中维武的声音,连忙穿上裤子走出卧室去开门。

刚把门打开一半,还没看清人,浓重的酒气就扑面而来,差点儿把黄向东给熏醉,“你们到底喝了多少酒?”

“三条、三条君,你这几天怎么不去酒吧喝酒?我们两个人太没意思了,想来找你聊聊天……”说完两人就踉踉跄跄地挤进屋里。黄向东知道卧室里的伊纪牡丹没穿衣服,连忙把两人往门外推。酒井站在门外,无奈地说:“这两个家伙喝得太多了,我怎么也拦不住!”

黄向东急道:“快把他们拉出去,我妻子在卧室里!”酒井大惊,连忙上去帮忙,可两人身体强壮,在酒精作用下力大无比。常谷川生性好色,立刻闻到屋内有一股女人用的香粉味道。他一把推开卧室门,伊纪牡丹连忙躲在被窝里,但常谷川还是看到了她那白嫩嫩的胳膊,色眯眯的眼睛顿时放光,不由自主地朝床边走去。

“你要干什么?”黄向东冲进卧室把常谷川向外拽。

常谷川淫笑着说:“三条君的老婆真漂亮,是不是、没穿衣服?让我们也看看吧,我已经很、很久没看过女人了!”伸手竟要去扯床上的被子,伊纪牡丹吓得大叫起来。

黄向东猛推了他一把,怒道:“常谷川,你他妈找死吗?”

常谷川的眼睛比兔子还红,歪歪斜斜地瞪着黄向东,“你是少佐,我是中佐,见了上级为什么不敬礼?混账,给我滚出去!”

黄向东气得挥拳就打,田中维武在酒精刺激下也开始加入,酒井则在旁边奋力拉架,四人乱成一团。吵闹声惊动了走廊里的其他人,十多名军人开门闻声赶来,见此情景纷纷上前动手把两伙人分开。

常谷川的双臂被贵宝院、草味和肥之藤按得死死的,嘴里却还在胡言乱语:“三条君,你的老婆没穿衣服,我什么都看到啦!以后我会经、经常去家属楼找她,反正部队里女人多的是,你再去泡别的女人。听说大月某女对你很有意思,你可以去找她嘛,她和你老婆一样,胸部都很大,啊哈哈!”

黄向东火冒三丈,上前要打,这时就听有人大声道:“浑蛋,都给我老实点!”这声音很熟悉,大家一看,竟是总务部长太田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便都安静下来。太田澄手里提着日本刀,慢慢走到两人中间,左右看了看。刚才常谷川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心里基本明白,脸色变得比铁还青。

“扶稳他的右臂,伸直!”太田澄怒不可遏,命令道。日本军令很严,太田澄既是731部队的二号人物,又是常谷川的顶头上司,所以旁边的军官都不敢多半句嘴。有几人立刻上前按住乱动的常谷川,另有两人用力拉直他的右臂。田中维武的酒醒了一多半,躲在角落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太田澄叫到自己头上。

太田澄走上前,唰地抽出明晃晃的日本刀,沉着脸道:“常谷川,你好色误事已经不是第一次,现在又当众调戏军官妻子,真是可恶!不给你点教训,以后就不知悔改,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时常谷川已经完全清醒,他哀求道:“太田长官,请您原谅我吧,我多喝了几杯,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太田澄冷笑几声,“下次?难道让你再有机会去调戏军官家属?砍掉你一条手臂,看以后还有没有能力去泡女人!”旁人都吓得不敢作声,常谷川声泪俱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太田澄上前两步刚要举刀,黄向东道:“太田长官!”

“嗯?怎么?”太田澄看了他一眼。

黄向东看了看跪在水泥地上可怜巴巴的常谷川,壮着胆子说:“这个……太田长官,常谷川调戏我的妻子,确实非常可恶,但我们毕竟同事一场,他在军中升到中佐也不容易。这个,我恳请太田长官再给他一次机会!”

所有人都愣住了,想不到黄向东竟会出面替常谷川求情。太田澄很意外,指着常谷川说:“我没有听错吗?你要我放过这个调戏你妻子的家伙?”

“是的,我与常谷川平时关系尚可,我相信他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才做出这种荒唐事情,所以,我恳请长官饶他一次。”黄向东态度很诚恳。

太田澄看着手中的刀,笑着说:“这把村正刀是妖物,出鞘必须见血,否则对主人大凶。我已经把它拔了出来,你让我怎么收回去?”

黄向东愣了一下,说:“这个……那就切掉他一根手指吧。以后再犯就再切一根,直到十根手指切完为止。”

太田澄哈哈大笑,“那这家伙迟早要把十根脚趾也全都搭上!”见长官脸色缓和,旁人也都跟着笑起来。太田澄把脸一板,对常谷川喝道:“把左手食指伸出来!”

常谷川知道胳膊保得住,这根手指是怎么也得舍掉了,只好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食指。刚把手指伸直,眼前一道寒光带着风闪过,常谷川手指一凉,有样东西掉在地上,正是他的食指。

太田澄的刀非常锋利,常谷川还没有感到疼痛,只是又凉又麻,他“扑通”跪在地上,“多谢长官,多谢长官!”太田澄掏出手帕把刀上的血迹擦净,将手帕扔在地上,收刀回鞘,哼了一声转身上楼。

田中维武扶着常谷川到东乡村军人医院去包扎伤口,别人也都知趣地散去。黄向东进屋锁好门,来到卧室,见伊纪牡丹坐在床上发呆,外面发生的事,她虽然没看见,但也全听到了。两人已无兴致行夫妻之事,都默默地关灯睡下。

过了半晌,伊纪牡丹忽然在黑暗中说:“夫君,我们回京都去吧,我想不在这里生活,你也退出军队吧,不做军人行吗?”

黄向东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我现在是少佐军衔,军队不是商铺公司,哪能说辞职就能辞职?而且我又是参与医学研究的重要人物,北野政次不可能放我走,石井四郎也不会同意。”

伊纪牡丹坐起来,双手捂着脸,痛苦地说:“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简直是生不如死!”

黄向东苦笑道:“以前你的生活比现在还单调,不也一样习惯。”

“你也知道自己和以前相比有了很大变化?”伊纪牡丹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看得黄向东心中发毛,知道说走了嘴,连忙岔开话题。伊纪牡丹慢慢道:“不管你是谁,只要能对我和小太郎好,我就永远跟着你,永远做你的妻子。”

黄向东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想要细问,却又觉得不妥,只好静静躺着不回答。

次日一早,伊纪牡丹做好早餐就默默地离开宿舍。黄向东边吃边想起远在延安的毛主席和那个大首长泽田同志,指示他继续潜伏,收集情报。可自己现在就像爬在热锅上的蚂蚁,多停留一刻都有可能被烤熟。上午他要去总务部庶务课填写与家属的同居登记簿,在总务部大门口遇到了手上缠着纱布的常谷川。他看到黄向东,脸上表情极为复杂,但还是朝黄向东点了点头。

自从那晚林美秀被活体解剖,又经过了昨晚的调戏事件,黄向东对731部队才有了彻底认识。之前的安逸和同事关系只是浮于表面,这些日本军人纯粹是一群魔鬼加流氓的共生体。现在黄向东看到这些人,心里就像活吞了一把苍蝇那么恶心,但表面上还得假装过得去,于是也对常谷川笑了笑。他能从常谷川的神情中看到一丝感激,昨晚如果不是自己出面讲情,常谷川就不会站在这儿,早作为残疾军人遣返回日本去领救济金了。现在他虽然少了一根食指,但毕竟是左手,身为财务课主任,并不影响用右手写字和打算盘,勉强可以继续留在部队,也算是万幸了。

上楼拐弯来到庶务课,大月某女正坐在桌前写东西,黄向东进来打了声招呼,大月某女见是他,红着脸没说话,只是把登记簿丢给他填写。黄向东开始有点发愣,后来才想起昨晚常谷川说的那番醉话,坏话传千里,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大月某女对三条洋平有意思。

特别班在一楼,黄向东从楼梯下来,刚要走出大楼,却听到从左首边的房间里传出女人低低的抱怨声,“今年二月的时候我去凡塔季亚夜总会跳舞,那些苏联女人都穿着那种高跟的小牛皮靴子,特别漂亮,凭什么我就不能有?”

“我不是已经说过几十次,再过几天就运到了,只要三条洋平签了字,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你急什么?”这是细谷刚男的声音。黄向东耳力很好,虽然他们两口子交谈的声音很小,但黄向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悄悄走到近前,房门没关严,有个小缝,细谷刚男的老婆石井操子说:“那个三条少佐平时说话不多,好像不太好对付吧?”

“谁说的?”细谷刚男笑道,“那家伙看起来好像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是吃喝嫖赌样样都通,昨天我只说了一半,他立刻就全明白了。只要分给他些好处,肯定不会为难我们。”

石井操子嘿嘿低笑,“太好了,到时候我还想再要一件苏联羊毛大衣。对了,听说昨晚常谷川和三条洋平的妻子伊纪牡丹鬼混,被三条洋平当场捉奸?”

细谷刚男骂道:“胡扯什么,你听谁说的?以讹传讹!”

“那是怎么回事?”

“是常谷川向三条洋平提供了大月某女昨晚独自在庶务课加班的信息,代价是三条洋平让他去泡自己的妻子。结果三条在庶务课没找到人,大怒之下回来质问常谷川,才打起来的。”

石井操子“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没想到那家伙有那么漂亮的老婆,居然还去找别的女人。”

细谷刚男嘿嘿笑着,“再漂亮的老婆,时间长了也会厌烦,对男人来说,新鲜女人永远是最诱人的。”

“是吗?看来你很有感悟啊。”石井操子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细谷刚男连忙改口。站在门外的黄向东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不好当场发火,于是轻轻咳嗽两声。屋里的交谈声立刻停住,房门拉开,细谷刚男露出半个脑袋,见是黄向东,脸色马上变了,随后又改成笑脸,“哦,是三条君,您快请进!”

屋里的陈设居然很讲究,欧式茶几,雕花壁炉,墙边还有酒柜。一个又瘦又矮的中年女人穿着短式和服站在桌旁,高颧骨深眼眶,满脸精明和贪婪之色,看上去令人反感。“您、您就是三条洋平少佐吧?请坐!”

细谷刚男让石井操子去卧室待着,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两杯,黄向东品了品,“很不错的酒,至少有二十年以上,再加点儿冰块就更好了。”

“您真内行,这酒是1922年的。”细谷刚男赞叹道。

黄向东说:“部队长让你这几天带我到每个部门看看,多了解部队的情况,今天我没什么事,你说我们先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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