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纪牡丹说:“你先把烛台放下,给我也找支蜡烛,到处漆黑一片,我有点儿害怕。”蜷川信连忙将烛台放在桌上,到柜子里翻找蜡烛。突然伊纪牡丹右手扬起,手中紧握着一支铁制烛台,猛地打在蜷川信后脑上。

“啊——”蜷川信猝不及防,身体趴在桌上,双手下意识地捂着后脑。他虽然年近六十,但身体壮健,没等伊纪牡丹再次袭击,他已经转身闪开,反手一拳打在她脸上,伊纪牡丹“啊”了一声后退几步,摔倒在地。蜷川信呼呼喘气,“原来你们这对狗男女早就串通好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抓起桌上的烛台拔掉蜡烛,将尖锐的铁刺对准伊纪牡丹猛刺。

黄向东腰上用力一耸,身体连同椅子站起来,侧身朝蜷川信猛撞过去,这一下用了全力,把蜷川信撞得飞出门外,惨叫着没了动静。黄向东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伊纪牡丹支撑着出门,高举烛台还要再打,黄向东大声道:“不用打了,他已经死了!”他离蜷川信很近,清楚地看到蜷川信右手的那根铁刺正扎在脖子上,手脚抽搐,鲜血从脖颈伤口处一股股喷出。

伊纪牡丹靠在墙边,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喘息着。黄向东说:“快弄开绳子!”伊纪牡丹这才回过神来,她从屋里找到一把剪刀,手忙脚乱地把粗绳剪开,黄向东站起来把她紧紧抱住。

“他、他死了吗?”伊纪牡丹几乎喘不过气。

黄向东道:“死了,他把自己给杀死了。”

伊纪牡丹说:“那我们该、该怎么办?”

黄向东说:“你是自己回来的吗?叶子和小太郎呢?”

“他们还在我母亲家里,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所以找借口取东西回来看看,没想到……”伊纪牡丹惊魂未定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蜷川信尸体。

黄向东问:“佐佐木在哪里?”

伊纪牡丹说:“不知道,可能又出去喝酒了,这家伙喜欢到街对面的小酒馆喝酒,经常后半夜才回来。”

黄向东想了想,说:“先把他弄到后院里去,你来帮我!”伊纪牡丹的心脏怦怦乱跳,早就没了主意,帮黄向东把蜷川信架在后背上抬到后院。黄向东用铁锹把后院角落的一片大丽花从根部深挖,伊纪牡丹则用毛巾和水盆擦地板上的大片血迹。深坑挖好后,黄向东将蜷川信的尸体踢到坑里填好土,最后把大丽花重新栽在上面。伊纪牡丹打扫好血迹,浑身发抖地站在后院,怯生生地问:“为什么要、要埋在花的下面?”

黄向东攀着墙头四下张望,左右邻居都静悄悄的,看来无人注意。他跳下来拉着伊纪牡丹走进屋里,关好门,低声说:“尸体腐烂后分解出来的物质会被植物吸收,渗透到土壤中的血肉就会少一些,以免吸引苍蝇等昆虫。现在是夏天,尸体会很快烂掉,明天你去花店买些有驱虫效果的花草回来。”

伊纪牡丹问:“什么样的花草有驱虫效果?”

“除虫菊、夜来香、百叶香都行。另外如果有食虫草或猪笼草,也多买些回来栽到后院里。”

伊纪牡丹说:“可是明天一早我还要赶回母亲家,我是找借口取东西回来的,再不回去怕他们怀疑。”

黄向东点点头,“那明天我去买,你告诉我花店在哪儿。”

伊纪牡丹说了路线,她的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黄向东又安慰了几句,便走到蜷川信的房门口,用鼻子仔细闻,还是隐隐能嗅到一丝血腥味。伊纪牡丹连忙说:“我去用热水泡薰衣草,再把地板擦一遍,平时都是这样防蚊子的。”

黄向东点点头,在茶几上找到那个日记本,又屋里屋外察看一圈,确定没什么异常。他想到了美秀,连忙抄起日记本出门来到诊所,大门仍然紧锁,转身刚要走,却见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而来,正是美秀。美秀看见黄向东非常意外,连忙打开门让他进屋。在内室里,黄向东简单把经过说了一遍,将日记本交给美秀。美秀又悔又恨,接过东西,“明天我会把它交给组织鉴定,夜间街上有巡逻队,我现在不能再出去。我向上级汇报了你被捕的情况,他们正在制订紧急营救方案,现在看来不用了,明天我一并汇报。你做得很好,谢谢你,后天晚七点再来找我。”

辞别美秀回到家里,黄向东先闻到一股很浓的薰衣草香味,伊纪牡丹跪在地板上,努力地用热毛巾擦拭着。黄向东走到她身边蹲下,虽然夏夜炎热,伊纪牡丹却仍不住地发抖。黄向东双手抱住她的肩膀,伊纪牡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血迹的问题解决了,两人回到卧室中,半晌不说话。黄向东打破沉默,说:“谢谢你帮我。”

伊纪牡丹眼睛看着房间的黑暗角落,问:“蜷川的事怎么办?”

黄向东说:“老管家蜷川说收到了老家来信,有急事要他回去处理,从此一去不复返。过两天五家店铺的负责人会把财务情况报告给我,那时我们才知道蜷川信近几年一直私吞三条家的钱财,畏罪潜逃。”

“原来你都设计好了,”伊纪牡丹坐在地上,语调仍然很平静,“你是谁?”

“我是三条洋平,你的丈夫。”黄向东道。

伊纪牡丹说:“我知道,我知道……”

黄向东目光如炬,盯着她问:“你会告发我吗?”

“如果会,你也会杀了我吗?”

这句话说中了黄向东的心思,他越想越怕。为了避免后患,他的确想用同样的办法让伊纪牡丹从这个世上消失,但他嘴上仍然说道:“不会的,如果你想告发,刚才就不会帮我了。”

伊纪牡丹点点头,“睡吧,已经很晚了,明天一早我还要赶回母亲家,叶子和小太郎还在等我。”黄向东确实累坏了,倒头就睡,伊纪牡丹呆坐很久才躺下睡觉。

黄向东在装睡,虽然困得要死,但他并没睡着,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杀掉伊纪牡丹。她是个心腹大患,可在日记本鉴定出结果之前还不能动手。伊纪牡丹会不会暗中告发他?应该不能,否则她没理由帮他对付蜷川信。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身边的伊纪牡丹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这时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黄向东连忙悄悄摸下楼,见佐佐木打着酒嗝儿,东倒西歪地朝自己房间走去。他松了口气,回卧室躺下,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伊纪牡丹带了两包茶叶回娘家,黄向东到花店买了很多夜来香和食虫草在后院栽满。随后他给三条家最大的店铺负责人打电话,让对方派一名小工分别将五家店铺上个月的收支账目集齐并送来。随后的事就是等待了,他心中惦记着日记本的事,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好容易挨到第二天晚上,他匆匆来到诊所,西松医生热情地打招呼,并询问他的身体情况。寒暄后黄向东到内室拿药,他无数次幻想看到美秀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就说明他的任务完成,可以回中国了。

可美秀脸上的沮丧表情,再次让黄向东感到半身冰凉。果然,美秀说已经找过专人鉴定,那确实只是三条洋平每天写日记的本子,没有任何与细菌或生化武器有关的东西。黄向东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吴站长不是说,打入三条洋平家宅的女情报员明明偷听到,三条洋平亲口对石井四郎说把日记本放在军医研究所的保险柜里吗?”

美秀无奈地说:“当时我们也想过,既然他们的谈话已经被偷听到并且传出去,三条洋平是不是会改换地点。可吴站长分析,军医研究所办公室的保险柜,对三条洋平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也没有其他情报。现在来看,他还是把日记本取出并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而他把钥匙交给总务部的人保管,就是把保险柜当成诱饵,来诱使别人上钩。这个三条洋平,还真是狡猾无比!”

“那我怎么办?”黄向东道,“当初吴站长说,我的任务就是设法进入三条洋平的前工作地点,位于京都市的军医研究所,偷出日记本。现在日记本不在那里,我也应该解放回国。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继续生活在哈尔滨,好好的教授助理工作也被你们搅黄,一旦在哈尔滨被那些曾经见过我的日本人发现行踪,那我不就完了?你得为我和我妈安排好后路。”

美秀冷笑几声,“那不是我说了算的,但我会向上级报告。再说你一个日本人,为什么非要生活在哈尔滨?我很奇怪。”

黄向东心中一动,原来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与三条洋平的关系。美秀交给他两盒外用药膏,说:“你身上的外伤基本好了,后天再来取一次药,我会把最后结果通知你。如果没意外的话,那将是我们最后一次接头。”

“好吧,后天我再来找你。”黄向东扔下那支没用完的德国速干胶水,“给你药钱,两根金条。”

美秀接过胶水,感到很意外,没想到他还记得归还这种很贵的胶水,心里对黄向东头一次有了几分好感,“其实你表现得很好,这么艰苦的任务,让一个没有任何特工经验的人来完成,还真不容易。我们从最开始就做好了你随时暴露并牺牲的后备计划,可你居然能挺过来。而我这个有经验的人,却被那个狡猾的老管家给骗了,真惭愧。”

黄向东倒不好意思起来,“你也别这么说,我那是运气好,谁叫我和三条洋平是……长得像呢。”

美秀看着他的脸,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和三条洋平非亲非故,却长得这么像?你的真名是什么,我能知道吗?”

黄向东真想告诉她,可又想,既然她的上级不让她知情,肯定是怕万一泄密,那自己更应该帮着保密。他笑着回答:“我叫三条洋平,是大日本关东军满洲防疫给水部第一部特别班军医少佐。”

美秀一怔,心领神会地笑了,“我又违反纪律了,不该问这些问题。”

“你有丈夫吗?”黄向东看着美秀今天穿的漂亮和服,不由得问道。

美秀把俏眼一瞪,“怎么问这个?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色男人。告诉你吧,我已经结婚了,丈夫也是一名优秀的情报员。这个答案满意吗?”

黄向东惋惜地摇摇头,“可惜可惜,如果你没结婚,我们倒是可以成立个夫妻行动小组,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美秀随手扔过去一个药瓶,正打在黄向东脸上。

回到家,黄向东见伊纪牡丹他们三人也回来了。叶子问起蜷川信的事,黄向东按照事先的计划回答她,叶子和佐佐木都觉得奇怪。下午时分,三条家店铺的小伙计送来了五家店铺上个月的财务报表,黄向东故意让伊纪牡丹在叶子等人面前核账,她把五个数字相加,再和蜷川信交上的账本核对,发现蜷川信竟然整整私吞了五百日元!黄向东恨恨地道:“怪不得他连夜称有事溜走,看来是怕事情败露才跑掉。不信可以去他老家打听,他肯定没回家。每月五百元,一年就是六千,五年呢?这个老狐狸!”

叶子也恨之入骨,让黄向东到警察厅去报案。黄向东大度地挥挥手,“算了,他为三条家服务了大半辈子,就随他去吧。”叶子和佐佐木瞬间觉得三条洋平的形象高大了许多。

第二天早晨,叶子对黄向东说佐佐木上街买菜刚回来,看到警察正在对附近的那家诊所进行搜查,有很多人围观。黄向东大惊,连忙走出大门,见诊所方向围着一些人,他假装溜达走过去看,见几名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正在离去,诊所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他朝旁边的人打听,那人答:“听说这家诊所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中国间谍,昨晚在什么地方秘密集会,被警察抓到,刚才是来诊所搜查的。”

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美秀被捕了?她怎么会暴露?这时叶子从远处跑过来说:“先生,有电话找您,自称是石井博士。”

黄向东傻了眼,往回走的路上,他在心里急速盘算该如何应对。上楼来到书房,他把房门关好,拿起电话,话筒里响起石井四郎的声音:“三条君,休息得好吗?”

“哦,好多了,身上的外伤基本痊愈,多谢石井老师关心。”

“你的假期应该快结束了,准备哪天回哈尔滨?”

“这个……应该在下周一左右。”

“日记本你准备带回中国吗?”

黄向东最怕问这个,连忙说:“我把它保存在很隐秘的地方,不方便带回中国,以免被北野长官拿走。我已经把重要内容复习了几遍,都记在脑子里。回到平房后,我会继续抽时间推进‘如意计划’的研究。”

石井四郎满意地说:“那就好,你是聪明人,新年时我们会在中国见面。”

电话挂断后,黄向东长吁了一口气,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美秀被捕,现在和谁接头?既然找不到联系人,那就只好先回中国再说,大不了在哈尔滨找机会脚底板抹油——开溜就是了。这时电话又响了,摘起来一听,真是巧得不能再巧,是北野政次,“三条君,你的假期还有五天,可别误了行程。”

“当然不会,我一会儿就给奈良军用机场打电话。”黄向东用毛巾擦着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北野政次问:“‘如意计划’的资料,你会带回来吗?”

黄向东答道:“不。”

“什么?为什么不带回来?”北野政次很不高兴。

“是这样的,现在日本国内也不太平,有很多中国间谍渗透其中。我去京都第16师团军医研究所取日记本时,听旧同事说在研究所内有个日本籍的军医佐官居然也投靠了中共。还有,距离我家不到两百米有家诊所,开诊所的医生和护士竟也都是中国间谍,今天刚刚被警察厅抓走。所以,我觉得把资料带在身上太不安全,估计还没到奈良登上飞机,就被中国间谍给抢去了。”

北野政次急道:“那怎么办?‘如意计划’的相关研究要怎么继续进行?”

黄向东说:“请长官不要着急,这段时间我去了几次军医研究所,把资料中最重要的部分都牢记在心。回部队后我会继续进行研究,请您放心,绝对不会影响进度!”

北野政次非常满意,“那太好了,你说得对,什么也没有自己的大脑安全,那是抢不去的。这几天你可以随时给奈良军用机场打电话安排行程,机场方面会全力配合。对了,你把夫人和孩子都带来中国,这里有家属宿舍,吃喝住行都会比在日本国内好,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放下电话,黄向东瘫倒在椅子里,心想总算过了这一关,只要能顺利回到哈尔滨,就有机会逃跑。午饭后黄向东打电话给奈良军用机场确定行程安排,然后对伊纪牡丹说了这件事。她倒是没意见,只是小太郎的自闭症还没好,建议送到娘家抚养,叶子和佐佐木都在三条家服务多年,也一道搬去娘家。家里的房产和生意可以托付给她的娘舅河尾信雄,他人比较可靠,头脑又灵活。

对伊纪牡丹的这些安排,黄向东不置可否,也不关心,怎么安排都由她。他的打算是回到中国就找机会逃走,至于伊纪牡丹怎么办,和他无关,反正又不真是他老婆。

三天后的中午,黄向东和伊纪牡丹在日本奈良军用机场乘军用飞机飞往中国哈尔滨,六个小时后降落在哈尔滨王岗机场,远远看到一辆黑色道奇轿车停在机场跑道的铁栅栏外。两人出了机场,黄向东说:“那辆轿车应该是来接我们的,之前我刚到哈尔滨的时候,北野长官就用这辆车接送我。”

走到轿车附近,一个光头男人靠在道奇车上抽烟,见黄向东过来,连忙把烟扔在地上踩灭,笑着说:“您是三条少佐吗?我是第三部运输班的司机铃木光佑,他们都叫我铃木光头。”

“这绰号倒很贴切,那就麻烦你了。”

铃木光头很健谈,在车上东拉西扯地和黄向东聊天,黄向东没心思跟他闲扯,也就不怎么搭话。

汽车从王岗镇一路向南朝平房区驶去。黄向东问他部队中军官与家属见面的纪律,铃木光头说:“部队规定,军人与家属每月只能见两次面,平时是要分开睡的。非特殊情况不许见面,除非在食堂里,但高级军官食堂的餐费非常贵。如果您不想每天都看到那些板着脸的军官同事,同时又想省钱,最好是在宿舍里自己做。每间宿舍都有汽油炉子,还有锅和军用饭盒可以做饭。”

黄向东大喜,能避免与731部队中的其他军官过多接触,那是再好不过了,他决定从今天起,中午和晚上的饭食都在宿舍里做。伊纪牡丹问司机:“那食材去哪里买?”

铃木光头说:“食堂里能买到米,每天早晚东乡村西门外会有附近的中国农民来兜售蔬菜和肉蛋,我也经常去那里买菜。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农妇,她卖的禽蛋价钱便宜又新鲜。那农妇脸上有块胎记,很好认。”

“那还好,平时你就得自己做饭了,如果觉得生活烦闷,就去找那些军官家属们聊天打发时间。”黄向东笑着对伊纪牡丹说道。伊纪牡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点点头。

汽车一路开到防疫给水部队的家属活动区东乡村停下,铃木光头指着某栋楼说:“这是家属楼,我先送您夫人到家属楼,然后再送您去见北野长官。”

黄向东坐在车里,看着铃木光头提着两大皮箱行李与伊纪牡丹走进家属楼,心中回想着刚才铃木光头所说的话。安顿好伊纪牡丹后,铃木光头开车进入731部队区域内,在白色主楼前停车。黄向东出来向士兵出示证件,上二楼来到北野政次的办公室,敲门进入。北野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着眼镜正在看文件,见黄向东进来,示意让他先坐。几分钟后,北野在文件上签署名字,按动桌上的电铃让秘书官把文件取走,然后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倒了两杯威士忌。黄向东知趣地移坐到北野身边,北野端杯示意,两人喝了口酒。

放下酒杯后,北野问:“休息得还好吧?家人安排得怎么样了?”

“哦,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已经把妻子安排在家属楼。”

“有关‘如意计划’的事,我理解你的做法。昨天我给第16师团打过电话,在你家附近开诊所的两人确实是间谍,他们都是中共的情报员,伪装成日本人在国内潜伏。警察厅总共抓了四个人,当时他们正在一起研究什么计划。那些人之所以选择在你的住宅附近开诊所,肯定是针对你。那些天,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常情况?”

黄向东连忙说:“长官放心,我一向小心谨慎,只是到诊所买过两次治外伤的药膏。当时那名医生和护士确实向我打听了很多事,但我基本不作回答。”

北野道:“那就好。你的身份特殊,除了中共之外,国民党、苏共间谍和共产国际都对你非常关注。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没有特殊情况,你最好不要离开部队本部,有事外出必须向我汇报。”

黄向东连连点头,又问:“对了,那四名间谍是怎么处理的?”

北野笑着说:“对中国间谍,我们一向不会手软。那四个中国人很有骨气,连续几十小时的酷刑都没能掏出半句情报,后来陆军部给我打电话,我决定把这四人作特别移送处理。这还是我们头一次从日本把圆木运到这里,因为陆军部的人说,那个假扮成护士的前田美秀似乎有着特别坚强的意志,是很好的试验对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明天就能见到她。”

黄向东大惊,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作“特别移送处理”,但很明显,美秀已经被日本人安排送往731部队。他们要做什么试验?他表面上还得不动声色,说:“这些中国间谍,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怎么这么能坚持?”

“哼,那些所谓共产主义信仰让他们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个个都是铁打的金刚。”北野端着酒杯来回踱步,“下午你和妻子先到第四部第四课找野口接种疫苗,然后列出一份关于‘如意计划’继续推进的详细工作报告,下周交给我。”

黄向东连忙点头,他眼珠一转,想起离开中国之前石井四郎说过的话,问道:“长官,如意病毒样本还安全吗?”

“当然安全,还在那座岛上。去年你在那里待了三个月,研究成果非常珍贵。三条君,我很敬佩你的勇气,国内那么多医学博士,面对如意病毒居然全都退缩了,而只有你敢于接触。这些所谓专家全都是废物,心中根本没有为大日本帝国效忠的决心!”北野道,“至于什么时候把样本运来,你可以把意见写在报告里,由我上报冈村总司令。但一定要谨慎,毕竟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病毒。”

黄向东心中震惊,却立正道:“为大日本帝国称霸世界,我在所不惜!”

北野拍拍他的肩膀,神秘地说:“旅途劳累,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的规定很严格,军官每半个月只能和家属相聚一次。不过,部队里有很多女人都喜欢去东乡村的酒吧打发时间,有机会你可以去解解闷,只要不被老婆抓到。”

黄向东心领神会,“我明白了,多谢长官指点。”

北野笑道:“上次刚来哈尔滨时,你那副不近酒色、不爱享乐的样子让大家很不高兴。现在这样才对,人不是神仙,尤其是男人。”

黄向东尴尬地嘿嘿一笑,“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中午时分,伊纪牡丹在几名军官妻子的带领下来到礼堂附近的食堂。她换了白色衬衫和齐膝裙,那些高级军官看到伊纪牡丹如此性感漂亮,纷纷投来各类目光,而军官妻子们的眼中则多为嫉妒。黄向东在酒井的帮助下,把伊纪牡丹介绍给各位部长、班长和课主任,大家都说“三条洋平”运气真好,竟有这么漂亮的妻子。财务课主任常谷川两眼发亮,恨不得把眼睛塞进伊纪牡丹的衣服里去看。

下午黄向东和伊纪牡丹来到第四部找第四课野口班的班长野口圭一接种疫苗。野口圭一可能很久没接触漂亮女人,看到伊纪牡丹胳膊上那白嫩的肌肤,眼睛都直了,黄向东连瞪他几眼,这才回过神来,差点儿把针头扎错位置。

夏天日长,到了七点钟天色才渐渐擦黑,黄向东拿着牛皮纸袋出宿舍,朝东乡村西侧出口走去。西门是个很小的侧门,专为部队人员与附近村民交易食品所设,晚七点半就会关门。门外边有两个村子,中间隔着树林,出门口就看到有十几个附近的村民手里提着篮子挑着筐,一些军人和家属正在挑选蔬菜。黄向东看到了第四部柄泽班的班长柄泽十三夫,那又黑又瘦的身影很显眼。

黄向东走到他身边,见柄泽正在挑选农民筐里的青菜,他选了两大捆后,把一张纸币扔在菜筐上。农民连忙说:“长官,这么两大捆菜才给五分钱,不够啊,你看这——”

柄泽没等他说完,上去一脚把农民踢倒,把那五分钱又拿回来,用生硬的汉语说:“给你钱已经很不错了!”

那农民爬起来,不敢争辩,只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长官,那就五分钱吧。”

“滚开,一分也不给你!”柄泽恶狠狠地骂道,然后夹着两捆菜就走,正好和黄向东打个照面,柄泽一愣,礼貌性地点个头扬长而去。农民挨打又丢菜,正在唉声叹气,黄向东走过去问:“那两捆菜应该给多少钱?”

“不不不,长官,我不要钱了,不要了!”农民直往后退。黄向东也选了些青菜,掏出五角钱纸币扔给他。那农民吓得不敢接,连连摆手加道歉。黄向东把眼一瞪,“不拿钱,以后别想在这里卖菜!”

农民迟迟疑疑地把纸币捏在手里。黄向东拎着菜走来走去,果然看到有个脸上长着黑色胎记的农妇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三个竹篮,里面是鸡、鸭、鹅蛋。他走过去问:“这些鸡蛋多少钱一斤?”

农妇看着他,咧开嘴嘿嘿笑了,“老总,这是咱们自个家养的母鸡下的土鸡蛋,老新鲜了,才卖两分钱一个。”

黄向东挑了十个鸡蛋装进牛皮纸袋,正在掏钱时,农妇又拿了一个很小的鸡蛋放在纸袋里,憨憨地笑,“再多给你一个鸡蛋,下回别忘了再到我这儿来买。”

回到宿舍,黄向东取出军用饭盒和汽油炉子,想做个炒鸡蛋,拿过纸袋,那个农妇赠送的小鸡蛋非常显眼,比其他鸡蛋都小,简直像鹌鹑蛋。黄向东笑着把这个鸡蛋拿在手里,发现这鸡蛋虽小却特别沉,难道里面灌了铅?在桌角磕破后一剥皮,发现居然是只熟蛋。黄向东更感奇怪,心想既然是熟的,那就吃了吧,几口下去,咬到蛋黄的时候他忽然吃到硬物,仔细一看,蛋黄里竟然有个小蜡丸。

黄向东大喜过望,捏碎蜡丸,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卷,展开纸卷,上面写着:

伯母在白大爷处,一切安好。农妇是外线,情报可传给她。请告知你现在情况,并设法打探美秀等人下落,我们正组织营救。

大嘴一

看到这些字,黄向东把心又提起来了,这个“大嘴一”是吴站长的代号,嘴就是口,合起来就是个“吴”字,代表此纸条是吴站长亲手所写。这时,走廊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是田中和常谷的声音,黄向东连忙关掉电灯,随后果然有人敲门,常谷隔着门说道:“三条君,你在吗?”

他连问数声,黄向东都不回答。听到田中说:“还没回来,肯定是偷偷跑去见老婆了。”

常谷说:“那就不等他了,我们去酒吧喝两杯。”黄向东的身体紧贴房门,听到常谷边走边笑,“三条君的老婆太漂亮了,那身材和脸蛋都没得说,真想亲手摸上一把……”说话声渐渐远了,黄向东暗哼了一声,心中暗骂常谷川还真是好色至极,竟然把主意打到刚来731部队才半天的伊纪牡丹身上。

两人下楼走远,黄向东这才悄悄打开电灯,将便笺纸撕下三分之一,用笔在上面写道:

北野政次称美秀等人均遭酷刑,正送往此处,称为特别移送处理。“如意计划”与如意病毒有关,为世界上最可怕病毒,现被日军藏于某岛并严加看守,其他细节尚不知。日记本无线索,望另寻他人。我任务已完成,请设法接我离开。

写完后他把纸条叠起来,夹在两角钱纸币中收进裤袋,准备明天借买菜之机把情报送出去。关了灯躺在床上,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农妇就算看过自己的照片,可她怎么知道自己会到那里去买菜,而且肯定会去买她的鸡蛋?又想起北野政次让他写的关于“如意计划”继续推进的报告,这可要了命,怎么写?他对这个“如意计划”可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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