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黄向东上楼将书房门反锁,又是一通翻找,还是没收获。他忙得口干舌燥,就想到客厅喝口茶。下楼时听到从客厅里传出低低的交谈声,是蜷川和伊纪牡丹在对话。隐约听到蜷川似乎在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反常”时,他连忙停住脚步想偷听,但双方已经互相看到了。蜷川手里托着个账本,对伊纪牡丹说:“我再回去好好查查,可能是有的商铺还没把钱交齐。”

伊纪牡丹点点头,黄向东怕对方怀疑,脚下没停,继续下楼来到客厅里。伊纪牡丹对他微微一笑,便走开了。看着她的背影,黄向东心想,这夫妻关系也真够差的,她一天到晚和自己说不上十句话,还得是自己主动找话题。

随后的几天,黄向东每天都像小偷似的在书房里翻腾,连地板的木条都用小铁棍逐根撬起,看下面是否藏了东西。除了找东西之外,他也没什么事做,一日三餐有鱼有肉,全家上下都吃得眉开眼笑,连瘦如竹竿的女仆叶子也开始长肉了。黄向东对那个老管家蜷川信有点捉摸不透,总感觉他似乎对自己并不很信任。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经常有一股要抱着伊纪牡丹的冲动,毕竟身边有个丰满漂亮的成熟少妇,而自己又正当壮年。黄向东有时想借机占些便宜,反正两人是夫妻,岂不顺理成章。但转念又想,都说三条洋平不好酒色,估计对夫妻生活也没太大热情,万一自己表现反常,倒容易被伊纪牡丹看出破绽,于是只好忍着,每晚只是和她睡在一起,手脚倒还老实。

六天后,他又去诊所换药膏,在得知行动没进展时,美秀又把他一顿臭训:“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在日本的假期还剩十几天,如果在回中国之前仍没找到日记本,上级就会宣布行动失败。”

“行动失败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办?”黄向东只关心自己的命运。

美秀说:“行动失败,就是我们要用别的方法阻止‘如意计划’实施。至于你,继续在731部队内假装三条洋平也没什么意义,我们会把你送到某深山里,直到战争结束。”

“什么?”黄向东傻了眼,“那、那不是……我可不干!”

美秀发出几声冷笑,“干不干,由不得你说了算。既然你选择了投靠中共,就得遵守规矩,对于你这种日本人,我们已经很开恩了。快拿着药走!”

这回黄向东彻底明白了,美秀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还以为自己只是个长相酷似三条洋平的日本人,为了图报酬而帮中共做事,同时从她的话听出,她并不是日本人,前田美秀也应该是个假名。吴站长不把内情透露给美秀这样的谍报人员,看来是为了避免机密泄露。他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边走边想,如果真找不到日记本,吴站长会把他送到深山老林里打兔子吗?

叶子端着一大盆衣服来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正要洗,蜷川信拿着扫帚走过来,见左右无人,低声对她说:“叶子,小太郎开口说话的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昨晚我给小太郎送饭,刚要出房门,忽然听到小太郎说‘他不是我爸爸’。开始我还以为听错了,可小太郎又说了一遍。”叶子在井边边取水边回答。

蜷川信皱着眉,挠了挠头上那并不太多的头发,“难道是因为先生出门几个月刚回来,小太郎感觉和父亲有些生疏了?”

叶子笑着说:“怎么可能?先生从小太郎刚周岁的时候就用军训方式教育他,小太郎最恨他爸爸了。先生出门不在家,小太郎眼睛里还有点高兴的神色,连吃饭都比以前多,我估计要是先生永远都不再回来,也许小太郎的病就好了呢。”

蜷川信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叶子把脸转过去,不再理他。蜷川信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自打先生这次从中国回来,整个人好像都和以前不太一样。”

“哦?是吗?”叶子随口问,神色却有点紧张。

蜷川信认真地说:“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他说话的语气和饮食习惯全都变了,就连眼神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叶子说:“先生自己不是说了吗,他在中国时头部受伤,可能有些记忆还没恢复。”

蜷川信道:“而且我还发现,先生的身材似乎也有了变化,之前他的肌肉很结实,可现在好像并不那么……”

突然他抬头看到伊纪牡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门口,叶子也看到了,连忙低头去洗衣服。伊纪牡丹冷冷地说:“蜷川,在背后议论先生的闲话,难道不觉得很无礼吗?”

蜷川吓得连忙道歉,“是是,对不起夫人,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请您原谅。”这时黄向东从外面走过来,蜷川信面带和善的微笑躬身打招呼,“先生回来了。”

黄向东“嗯”了一声,看到伊纪牡丹,便说:“哦,夫人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伊纪牡丹脸上露出微笑,挽着他的胳膊说:“我买了一些新鲜的香菇和肉,晚上让佐佐木炖汤。”两人一起走进屋内。蜷川信低头扫着地,用余光偷瞄着两人进屋的背影。

其实黄向东一直躲在墙外偷听,他暗自佩服这老管家蜷川信的城府之深,如果不是亲耳偷听到刚才的谈话,打死也看不出老管家早就对自己有所怀疑。

伊纪牡丹把食物交给佐佐木,就坐在沙发上为黄向东泡茶,黄向东仔细地看着她。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自从三条家不再节衣缩食,营养也补充到位之后,只半个月时间,她的皮肤就开始变得白嫩红润。今天她穿了一件白底配红樱花图案的丝绸和服,显得更加高贵漂亮。看到黄向东盯着自己看,她脸上发红,低头问:“又去诊所换药了吗?你外伤还没好,最近又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工作,真是辛苦了,请喝茶吧。”

从她的脸上同样看不出半点异常,但黄向东心里还是起了疑,之前两人关系淡漠,很少说话,这几天伊纪牡丹对自己的态度稍有好转,估计也是因为家中饮食生活不再节俭的缘故?

晚九点,就快要断电了。两人来到卧室,黄向东疲惫地躺在榻榻米上,“能给我捏一下肩膀吗?我现在真是又累又困。”

伊纪牡丹没回答,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到黄向东身边坐下,扶他坐直身体,自己则坐在他身后,轻轻给他捏肩膀和头部。

“这几天和我睡在一起,感觉还习惯吗?”伊纪牡丹边按摩边问。

黄向东觉得很奇怪,自己并没有非礼举动,难道还是露了馅?连忙说:“怎么,我们以前不是一直这样睡的吗?国家战乱,我没有行夫妻之事的心思。”他还在假装正经。

伊纪牡丹笑了,语调轻描淡写,“看来在中国受到的外伤,让你以前的记忆丢掉了很多。我来提醒一下吧——从三年前起,你就再也没和我同榻而眠过,我们都是分开睡的。”

黄向东感到震惊,三条洋平居然三年没跟妻子同榻而眠,而且还分开睡,就为了表示对日本战争的支持?真他妈的脑子有病!正在他急速思考如何回答时,伊纪牡丹笑着说:“不过,我觉得现在我们才更像夫妻,是吗?”

“哦,是的是的。”黄向东松了口气,夸奖道,“你最近变漂亮了,皮肤和气色也好多了。”

伊纪牡丹轻声道:“是觉得现在的我更有女人味,那你喜欢吗?”

“当、当然喜欢!”黄向东身体一阵燥热,转身猛地抱住她。

伊纪牡丹紧闭双眼,呼吸急促。黄向东血往上涌,也顾不得那么多,就开始解伊纪牡丹的衣服。伊纪牡丹半推半就,“不要,不要……”这却让黄向东欲火更盛,转眼就把伊纪牡丹脱个精光,那丰满又有弹性的肉体展现在他面前。黄向东两个月没碰女人了,最近的遭遇让他身心俱疲,每天都像踩在刀尖上过日子。现在有个活色生香的女人躺在面前,他实在找不出放过的理由,于是暗暗安慰自己:既然装丈夫就要装得像,这也算是行动的一部分,合情合理。再说日本鬼子在中国干了那么多坏事,我现在搞日本女人,也算是为中国人出口恶气。

这么一想,黄向东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也不再有顾虑,他第一次在没到限电的时候就主动拉灭电灯,把娇喘连连的伊纪牡丹按在榻榻米上,开始代替三条洋平尽丈夫的义务。三年没过夫妻生活的伊纪牡丹感到有些疼痛,但黄向东毕竟有着丰富的偷情经验,懂得什么时候怜香惜玉,什么时候深入浅出,两人就像两个压在一起的雪团,就要互相融化了。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打那以后,伊纪牡丹对黄向东的态度变了,看到他的时候总是含情脉脉,还经常面带潮红,好像很害羞似的。她对日常起居也关怀起来,这让习惯了家里冷冰冰的叶子和蜷川信都不太习惯。

又找了两天钥匙没结果,黄向东不想在家里坐着等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去军医研究所时,松下副所长曾经让总务部去通知实习生到一楼会议室上培训课。日本机构中的总务部相当于中国的后勤部加人事部,管理整个单位的日常流程事务,包括人事调动和设备登记等,之前在731部队就是这样。

如此说来,三条洋平在调离军医研究所时,会不会将一些东西交给总务部保管?但以三条洋平的多疑,似乎不太会把保险柜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到别人手里,但目前也没什么线索,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他准备再去一趟军医研究所。

这次黄向东没在上午动身,而选择了下午,无论什么样的单位,快下班时永远都是最松懈的,这种情况全世界都有。以前他在哈尔滨开拓医学院任教授助手时,下班前半小时基本都是几个人凑在一起谈论哪个女护士身材好,哪个教授的老婆风骚,哪里来了新舞女,根本没心思工作。

在研究所大门口,黄向东直接对守卫士兵说来查找调离此处之前存放在总务部的资料。那士兵似乎还记得黄向东,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一阵之后,就在岗哨内拨通副所长松下久森的电话,得到允许后才放他进来。为避免生事,黄向东没去找两位所长。他不知道总务部在几层,吴站长没有这方面的情报,只好先在二楼闲逛。

“喂,三条君,你怎么又来了?还没回中国吗?”有人对他说道。

黄向东不认识对方,上次来研究所并没和他说过话,但从对方话中的“又”字能推测出,自己上次来研究所时,这家伙就见过自己,但没打招呼。他眼珠一转,微笑着回答:“哦,我来总务部调取一些资料。”

“总务部不是在三楼吗?”那人奇怪地问。

“我知道,”黄向东心中暗笑,“刚才在这里遇到松下副所长,就和他聊了几句。”

那人“哦”了一声,径自走了。黄向东见他走远,这才折返从楼梯上三楼。一路上,他在心中默默背诵总务部两名部长的名字。部长叫大泽见宽,是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肥男人,副部长叫风间淳,强壮的矮个男子,吴站长提供的情报只有这些。

为保安全,总务部一般习惯设在大楼外侧,紧贴外墙。果然,在走廊尽头处,黄向东看到门楣上挂有“总务部”的标牌。黄向东推门进去,里面是个小厅,另有五扇门,分别标有“部长”、“副部长”、“人事课”、“庶务课”和“财务课”等字样。他推开庶务课办公室的门,里面很大,靠墙有两大排金属文件柜,每个柜门上都刻着数字编号。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坐在桌边记录着什么。这女人戴着黑边眼镜,身材丰满,皮肤也挺白,但脸上尽是横肉,像罩了层严霜。

女人抬头见黄向东进来,愣住了,问:“三条君,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黄向东看到她桌边的黑色内线电话机,立刻回想起上次来时松下副所长说的话,当时他说“快去总务部,让紫彩通知所有实习生到一楼会议室培训”。想必这个胖女人就是紫彩,和大月某女一样是庶务课普通女职员。

“紫彩,几个月没见,你还好吗?”黄向东微笑道。

女人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推了推眼镜说:“哦……还好。你是从中国回来的吗?”

看来她还不知道上次培训课就是自己讲的,黄向东答道:“是啊,特地回来看你的。”

紫彩愣住了,脸上涨得通红,神色又尴尬又愤怒,“你、你胡说些什么?”

黄向东看出这女人应该是比较古板的那种,于是也不打趣,半个屁股坐在桌边,说:“开个玩笑。我特地回日本来查找一些资料,就是我在调离之前存放在你这里的东西。”

紫彩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坐姿,黄向东连忙挪下来。忽然瞥眼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庶务课人员姓名表”,在“记录与档案管理员”一项后面写着“紫彩乃子”。黄向东差点儿笑出声,心想居然有女人叫这么难听的名字,不过也算贴切,这女人没别的特点,就是那对奶子比较突出。

这时紫彩已经从夹子里翻出登记簿打开,翻到某页递给他,“什么资料,你自己找吧。”黄向东拿起本子仔细看,三条洋平果然在调离前把不少资料和物品存放在总务部,每一样物品后面都用括号标注“保存”和“归还”。看着看着,黄向东心中猛地一震,上面赫然写有“办公室保险柜钥匙一把”,后面是“归还”。

“这个……这个保险柜的钥匙为什么是归还而不是保存?我有些东西存放在保险柜里。”黄向东小心翼翼地问。

紫彩看了看他,“难道你忘了离开时说过的话?”

黄向东大脑急转,猜测三条洋平当时会对她嘱咐些什么。别把钥匙交给任何人,除了我自己?不太可能,他完全可以自己保管,不用多此一举。可转念又想,保险柜里有最机密的东西,三条洋平怕放在自己身上不安全,比如被绑架;而军医研究所戒备森严,肯定比放在身上保险得多。想到这里,黄向东只好对紫彩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当然没忘。我那时对你说,肯定会有人来取钥匙的。”

紫彩得意地笑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你预料得很准。你走之后不到十天,档案课就有人用整理全所档案的名义到我这里查询你留下的所有物品,还特别提出要打开你的保险柜。我觉得奇怪,就按你说的话,立刻上报所长,军部派人暗中调查那个家伙,果然是一个已经投靠中共的间谍分子,现在已经枪毙了。”

黄向东闻言大惊!虽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就猜出来龙去脉,但直觉告诉他肯定有隐情,于是脸上也装出得意的微笑,道:“那就好,现在我亲自回来取钥匙,可以交给我了吧?”

“不可以。”紫彩收起笑容,板着脸说,“这是属于归还的物品,就是你也不能给,这是研究所的规定。”

“我自己的东西也不能取?”黄向东疑惑地问紫彩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当然不能。当时你说过,钥匙不能交给任何人。而且这把钥匙现在成了诱饵,我非常希望它能再帮我抓到一些中国间谍。”

看着紫彩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喜悦,黄向东真想扇上一巴掌。他说:“紫彩,你可以把钥匙还给我,但登记簿上仍然记录,这样不会耽误你抓间谍。”

紫彩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已经说过,规定就是规定,何况你已经不属于研究所,听说调到满洲防疫给水部去了,那可是个肥差吧?”

黄向东刚要说话,窗外传来主楼的电铃声,下班了。紫彩立刻收起桌上的文件和登记簿,从腰间解一下大串刻着编号的钥匙,再从上面取出一个挂着三把小钥匙的钥匙串。先用其中一把小钥匙打开金属柜,再把大串钥匙放进去锁好柜门,最后将小钥匙串收进口袋,“下班时间到,有什么事明天再来。”没等黄向东再说什么,紫彩已经走到门口,眼睛看着黄向东,“我要锁门了!”

黄向东只好说:“你让我看看那把钥匙是否完好,这是我一直担心的事。”紫彩无奈,为了让他不耽误自己下班,她只好从腰间取下小钥匙串,开柜门把大串钥匙拿出,按编号找到一把,打开刻有“094”号的金属文件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牛皮纸档案袋,解开绕着的白棉绳,把袋口向外倒,手中就多了一把钥匙。黄向东凑上去看,见是一把钢制的十字形保险柜钥匙,他点点头:“看来它还算完好。”

紫彩巴不得完事,连忙把钥匙扔进档案袋,再按顺序锁好钥匙串收好。黄向东慢慢走出屋,紫彩已经迅速锁好庶务课的门,扭着肥大的屁股走了。

黄向东气得脑门冒烟,真想紧走几步,照着她那肥屁股狠狠踹上一脚。这时其他房间也都陆续有人走出来,黄向东怕再遇到三条洋平的旧熟人,多生是非,连忙从楼梯下去,离开研究所。

回到家,他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仔细把事情的全过程梳理了一遍。当初吴站长对他培训的时候,曾经教给他一些特工应该具有的习惯和方法。如何观察某房间内的所有摆设,以从中得到有利情报;如何从对方无意的话语中找出线索。那名假扮三条家女佣的中国女情报员事情败露之后,三条洋平觉得钥匙放在自己身上也不保险,于是他把保险柜钥匙交给那个大奶子女人紫彩,并告诉她如果有人对这把钥匙很感兴趣,就有可能是中国间谍。结果还真引得军医研究所内一名投诚的日本间谍上钩,并且送了性命。

黄向东暗自恨得咬牙,这个三条洋平,远比自己想象中更狐狸、更阴险。可惜他没有算到,那个古板又自私的庶务课女职员紫彩居然奇货可居,不再想把钥匙还给他,显然是从上次的日本间谍上钩事件中得到了什么奖赏,反正三条洋平不再属于军医研究所,也不用怕得罪他。

再回忆一下其他细节:刻有数字编号的金属文件柜、一大串同样刻着编号的钥匙、第94号文件柜、装在牛皮纸档案袋里的十字形保险柜钥匙、墙上的人员名单、桌上的文件夹、喝水的杯子……

理清关系后,他渐渐有了主意,这时叶子在外面敲门,“先生,吃晚饭了,今天有烤鳗鱼和大蒜酱汤炖猪肉!”

黄向东能从她的语调中听出喜悦,看来这丫头十分庆幸好容易从粗茶淡饭中解放出来。他打开房门走出来,“你们先吃吧,我要去诊所给伤口涂些药膏,最近这些外伤又有些发炎的症状。”

“先生,让蜷川去把药膏取回来,我帮您涂吧!”叶子真诚地说。

黄向东连连摆手,“不行,这种药膏是特制的,只有诊所的护士知道如何调配。”说完就走了。叶子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只好下楼。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快沉到地平线以下,天气却更是闷热,树上的蝉叫得很欢。诊所里灯光昏暗,没看到西松医生,黄向东闻到一股煮面的味道,循味来到里间屋,见美秀正用一口小锅煮面条。

“这么漂亮的护士,晚上就吃这个?”黄向东涎着脸,笑嘻嘻地凑过去。

美秀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六天你都在干什么?”

“我,当然在忙正事。”黄向东随手拿起放在桌上小碗旁的一副筷子,筷子很精致,好像是象牙的,上面刻着漂亮的梅花。美秀似乎很生气,她停下煮面的动作,斥道:“放下,谁让你乱动我的东西?”

黄向东无趣地把筷子放回原位,美秀余怒未消,“到底有没有正事?没有就快滚!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两种人是什么吗?”

“是什么?”黄向东问。

美秀冷笑道:“投降敌方的人,还有日本人!”

这话傻子也听得出,分明就是在说自己。黄向东怒从心头起,他把眼一瞪,但看到美秀那鄙视的表情,转念又想,美秀一直认为自己是投降中国的日本间谍,既然吴站长没说实情,自己就绝不能泄露出去。他强压怒火,道:“帮我弄几样东西。”

美秀问:“弄什么东西?”

“具体的我不好形容——”

美秀打断道:“我就知道你没正事,出去吧,别搅了我的胃口!”

黄向东也急了,“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美秀不再出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黄向东说:“一种能短时间内发作的药,比如呕吐之类;另一种东西要能够快速复制一把钥匙的形状,然后再利用它配出一把完全相同的钥匙。”

美秀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她看看黄向东,又歪头想了想,眼睛转个不停。“到底有没有?吴站长当初可是要你尽全力配合我的!”黄向东怒道。

美秀却笑着放下筷子,“你总算有了正经事情要做。说吧,那种药,你具体想达到什么效果?”

黄向东在地上走来走去,边思索边回答:“无色无味,口服,能速溶于水,服下之后最多几分钟就会发作,这段时间对方会暂时失去大部分行为能力,但又不能昏倒,比如剧烈呕吐,这样我就能趁机做点手脚。”

“嗯,另一种呢?”美秀默记在心。

“能快速复制钥匙的东西,比如印模之类,我不是锁匠,只能对你说个大概意思。”

美秀点点头,从玻璃药柜里拿出一瓶调好的药膏扔给他,“我记下了,你两天后的晚上八点钟过来。走吧,我的面条已经快煮碎了。”黄向东哈哈一笑,接过药转身走出诊所。

回到家,餐桌上的五个人还没吃完晚饭。主仆同桌进餐,这是黄向东出的新鲜主意,他让伊纪牡丹、叶子、蜷川信和厨师佐佐木都在一起吃饭,说显得热闹。伊纪牡丹性格温和,自然也不反对。

看到黄向东半路回来,叶子连忙起来搬椅子盛饭。伊纪牡丹夹了块烤鳗鱼和炖猪肉在他的饭碗里,黄向东边吃边出神。佐佐木给别人做了二十多年厨师,从没和主人同桌吃过饭,他有点不好意思,神态恭敬地问:“先生,今天的菜还可口吗?”

黄向东仍在出神,伊纪牡丹出言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哦,不错,很好吃。”佐佐木非常高兴,低头大口扒饭。

晚上十一点多钟,仆人们都睡了,伊纪牡丹泡好茶,弄了几样小点心,和黄向东坐在后院的大树下聊天。黄向东扇着折扇,倒也算自在。伊纪牡丹问:“夫君,你觉得这次战争日本会赢吗?”

“不知道,怎么问起这个。”黄向东谨慎地回答。

伊纪牡丹微笑着说:“以前你经常说,大日本帝国战无不胜,肯定会称霸亚洲,可这半个多月从没听你说过类似的话,你真的变了。”

黄向东嘿嘿笑了,“可能是在中国和反满抗日分子的那次冲突,损伤了大脑吧,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一想就会头疼。”

“那就不要想了,”伊纪牡丹靠在他怀里,“我不关心打仗,也不关心谁会称霸,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我们的生活。”

看着伊纪牡丹那如瀑布般乌黑的长发,黄向东想起以前三条洋平和她的夫妻关系,便安慰道:“以前我对你不够好,也不太关心,你不会怪我吧?”

伊纪牡丹搂着他的脖子,媚声道:“我现在很幸福、很快乐,所以请不要说那样的话。”说完把嘴凑上去亲吻。黄向东心里美极了,正在享受之时,忽然瞥见后院入口处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好像早就存在。黄向东大惊,连忙下意识地推开她。伊纪牡丹见他眼神有异,也回头去看,两人都愣住了——是三条小太郎。

“小、小太郎,你怎么、怎么站在这里?”伊纪牡丹感到无比惊讶。她这个儿子从小被父亲三条洋平的严教所伤害,患了自闭症,而且越来越严重。他从不迈出房间半步,吃喝拉撒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已经有五年之久,从两年多前就不再开口说话,成了个活哑巴。现在看到他静静地站在院门口,对伊纪牡丹来说很意外。

小太郎面无表情,就这么呆呆站着,眼睛看着黄向东。伊纪牡丹从惊讶转为惊喜,她跑过去抱住儿子,“小太郎,你、你是自己下来的吗?太好了,你终于愿意走出来了!”

“他不是我爸爸。”小太郎缓缓抬起右臂,用手指着黄向东,像梦游似的说。

伊纪牡丹赔笑道:“是的,我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现在没有人骂你打你,也没有人敢强迫你冬天站在雪地里了,你高兴吗?”

过了半晌,小太郎才把脸慢慢转向母亲,轻轻点了点头。伊纪牡丹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紧紧抱住小太郎,无声地哭泣。

黄向东警觉地站在院中,不知道该怎么办。伊纪牡丹把儿子抱起来走进屋,慢慢上楼去了。

次日上午,蜷川夹着几本账本给黄向东看。三条家是几代富商,在京都市郊有不少耕地交给农户耕种。还在市区开有五家商铺,分别雇用五名擅做生意的人代为经营。虽然战时生意很不景气,但还是比普通百姓收入高。自从两年前三条木病重,这些耕地和商铺的事就全权交给蜷川信打理,三条洋平一心扑在工作上,从不过问生意的事,但蜷川信每月初都会把商铺上个月的收支情况以账本形式让三条洋平过目。黄向东翻了翻账本,见这几家商铺的盈余加上地租,每月都有四五百日元上缴,这与普通月薪只有百八十块钱的日本平民相比,已经算是富户了。他哪里懂什么账目,只随便翻了翻就准备合上。

一抬头,看到蜷川信那微笑而谦卑的神态,黄向东心中一凛,立刻想起前几天他与伊纪牡丹的对话,知道这个资历很老、掌管三条家全部事务的管家必定是个城府很深的狡猾人物。他又仔细看了看账目,发现只有五家商铺每月的盈余总额,却没有各商铺的单独数目,他随口问:“五家店铺分别每月的盈余,他们自己应该都有记录的吧?”

“是的,都有记录。”蜷川躬身答道。

黄向东合上账本,“那好,你去通知五家店铺的负责人这几天到家里来一趟,让他们把上个月的收支盈余明细账分别交给我,我要核实一下。”

蜷川一愣,“这、这个……”神色中明显带了几分意外和慌张。

“怎么,有什么问题?”

“不,没有,我这就去办。”

黄向东把账本合上,但并没有还给蜷川,而是夹在腋下准备上楼去,“那就去办吧,给你三天时间。”看着黄向东上楼的背影,蜷川眼神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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