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溪水瘦如弯月,落出了水天清寒之色。白梅南枝独绽,凝如脂玉,天地万物为之遍失光泽。

冷双成身着碧透改装的襦袄长裙,坐于亭中看向满庭芳华。紫玉碎花裙幅徐徐铺开,随风拂过,仿似拖动漫卷湘江水。尤其雪白绒毛缀满窄袄衣襟袖口,以银丝压边,在风中微探出头,与参差万蕊映照,衬得人天资灵秀、如梅般素雅高洁。

耳畔持续不断传来悠扬笛声,技艺仍和楚轩公子不分伯仲,声韵回旋往复,绵绵散向空中。

冷双成侧耳倾听,眼波越过梅林枝角,显得空鞫兔浴>布诺靥诵砭茫侵秩缢氯笊朊祝ソジъ倭巳怼

即使再华美的衣裳,即使再深重的灾难,也无法遮掩残留心底的斑驳痕迹。她想起了冤死的吴三手,想起了病态的荒玉梳雪,想起了中原诟病、辟邪沉没,一股隐藏的痛楚又涌上心头。

她交叠起双臂,轻枕一曲悠扬笛声,闭上了眼睛。

梦里繁华落尽,空余一地清明。

秋叶放下玉笛,转向亭中伏卧的人影。刷漆长睫忽忽抖动,带着她未知的抑制之力。看了一眼沉睡的面容,他低唇吻了吻冰凉的脸颊与眉梢,道:“还未从心结中走出来?”他不住地抚摸如云秀发,低声说道,“与其让你沉睡,不如让你痛快地发泄。”

园子里很安静,秋叶俯身吻了会,左臂揽过冷双成肩胛骨,右掌放于她腿弯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冷双成兀自沉睡,气息平稳,周身浅吐淡淡幽香。将怀中人送入典雅床帏,秋叶立于窗畔,抿唇启笛,继续吹奏《长相思》。清脆婉转的笛声充斥房阁,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梦里是否闻清笛,散入春寒满故园?

冷双成在午时醒来,发觉两名绛衣婢女恭恭敬敬立于房阁外,正垂首待命。她揭开紫红锦被起身,看了眼外间沉香桌案,温和问道:“你们是侍奉进膳的姑娘吗?”

两人恭顺点头,其中一个面相机灵的少女说道:“世子特地将我们从‘素庭斋’擢来,就是为了打点世子妃膳食……”

素庭斋据闻是扬州第一素食楼,每日只出八桌筵席,以清烹果斋遐迩闻名。冷双成料想是秋叶见她每日少食多睡、心生记挂才调来两名伶俐丫头,心底顿时有股暖意浮上四肢百骸,每寸肌肤都好像感受到了温热。

两名婢女口齿清楚地介绍果斋种类,冷双成试了几箸,觉得味道不错,微笑点头回应。简单用毕午膳,她抬头温柔笑道:“你们不必担忧,我吃得少是因为胃口不好,不是素庭果斋有什么问题。”看了眼少女惶恐的神色,她又加上一句:“如果回报的话很难交代,我亲自去和世子说。”

两人伏身称谢,冷双成急忙扶起她们,问道:“世子在哪里?”

“在梅苑。”

“一直呆在梅苑么?”冷双成有些惊异,通常秋叶都会在议事阁内批阅文书,唯独一次接见扬州府尹才在梅林。

婢女点头:“世子临走时交代过,世子妃用完午膳可以去梅苑找他。”

梅香阵阵,百蕊竞放,秋叶弃了锦白衣饰,着一袭飞龙暗纹的绛紫长袍,一动不动地背手站在梅枝侧。亭台古朴,花枝清溢,一亭一梅映衬,静默的身影显得如仙般俊雅。

冷双成缓步走近,秋叶回过头,雪白面容上一双眼眸沉笃若定,透着些微光。耐心等待冷双成走到跟前,他牵起她的手,用掌心差不多包攫了纤秀手掌,一路带她走入梅林。

“这里的景色不错。”冰清玉洁的梅枝摩挲两人衣襟,白色花瓣受惊似的簌簌洒落,几枝暗香飘拂,点染两道深色身影。淡雅幽香萦绕发丝袖口,秋叶低下头,轻轻嗅了嗅冷双成鬓角,伸出两臂环拥了她的腰身,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他的唇遣散冰冷,温热如阳,细细落在她的面颊、脖颈间。暗香满盈,暖和的气息夹杂而起,令她半身逐渐升温。

冷双成凝视一朵娇丽寒梅,软软靠在他怀里,螓首找到了肩胛处,蹭了蹭:“一直在想以前的战乱,对于这种结局感到无能为力。”

“不必内疚,你已经尽力了。”秋叶紧紧搂住她,不透一丝缝隙,“好好陪着我,不准再胡思乱想。”

冷双成转身,搂抱住他的脖颈,悄声说:“你放心,过些日子我就好了。”亲了亲他的脸侧,温言说道:“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刻,冷双成突然圈起手腕围住秋叶脖颈,仰视他的眉目,说道:“秋叶,我听到了那日扬州府尹的奏报。”

秋叶垂下眼帘嗯了一声,啄了下她的红唇。

冷双成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样子,缓缓说:“皇上提升独孤公子地位,是为了和你抗衡吧?”

“势力均衡,历朝历代都有的事。”秋叶冷淡地说,追逐那两片薄软的嘴唇,“朝政之争我一向不感兴趣,也没人能打压你夫君,这点你放心。”

冷双成收紧手腕,贴脸挨近他面颊,又低低地说:“那就好。”沉寂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秋叶,我知道你私下里在找赵世子,有个事想请求你……”

秋叶捏捏她的面颊,漫不经心道:“难怪你刚才那么顺着我,由我揉捏。”

冷双成送上唇角又亲了亲,说道:“你能不能顺便查查林青鸾的下落?”

秋叶猛地一勒手臂,力道之大,仿佛要勒断冷双成腰身,他低眼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肃颜一改,笑着说:“好。”

天气凉彻,还未降雪。扬州大街依然繁华热闹,呈现节日欢庆色彩。冷双成从一品居饮茶出来,垂袖走向单街。

风卷裙幅,款款拂动,襟袄上的绒毡宛如柳絮飞跃,衬得身躯如杨娟秀。她不缓不急地走着,紫衣背影淡敛清寒霜华,来到一家幌子上挑着“四海”字样的赌坊门口,才站定脚步。

守门小厮看了眼冷双成典雅衣饰,目露惊异,延手请她进入。

赌坊内人满为患,暖意哄哄。众多长袍短袄的身影围聚长桌,不时爆发阵阵呼喝。冷双成站在人后,静静瞧了两轮庄闲互博,启声唤道:“阿骨。”

一名黑帽小厮抬起头,下颌尖瘦,眉眼清秀。她越过人群看向木柱旁的冷双成。

唐七。

她警觉地扫视冷双成身侧,发觉无卫士人影,才冷冷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冷双成清凌凌伫立,敛容垂袖,有如卷轴中走出的秀美仕女。她安然自若面对众人,平静说道:“茶楼流传一个消息,一名手巧如簧的少年摇骰必赢,我就知道你来了。”

唐七拨开人群,大步走到她跟前,冷笑:“是我又怎地?”

冷双成温和一笑,道:“我一直有个心愿,想轻身坐下来再和阿骨赌一场,不知阿骨的意思怎么样?”

唐七飞快冷笑:“我凭什么一定要听你的话?”

“只是请求而已,没人能勉强你。”冷双成温和笑笑,身子岿然不动。唐七冷冷盯住她浅显笑容半晌,问:“为什么要赌?”

“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想挥霍两次,找找以前四海里的感觉。”

唐七听到四海名称,眸色暗淡了下,又抬头说:“好,我就不信每次输于你。”

世子府内,秋叶长身而立,细细听着暗夜回报。

“……世子妃请唐七上二楼单间,又请来外人验证骰子,那人是扬州百年老字号银楼老板,确信无误后,两人一共赌了三场。世子妃一胜两负,输了五百两。”

“五百一局?”秋叶负手笑道,“她倒是送得大方。”

笑容盛开如花,攒起在唇角眉梢,清荡荡晕开一层微温,彷佛刹那间打破浮冰掠影,俊美面目泛起波纹。身侧的银光初见公子笑得自然开心,怔忡惊立。

“冷双成赌得开心不?”秋叶又淡淡问道。

暗夜躬身答道:“应该已尽兴。赌局散了,世子妃面对骰钟,还兀自坐了好久。”

“只要她高兴就行。”秋叶微微挥动袍袖,遣退暗夜,说道,“就算把整个世子府送出去,也要确保她赌得开心。”说着朝出走,穿行至中庭站定,等待冷双成归来。

银光赶了上去:“公子,那个唐七……”

“不能动。”秋叶斩钉截铁地说道,“冷双成故意输给唐七,当众立下字约,将银票送给唐七傍身,就是为了以后让我没名目为难唐七。她做得煞费苦心,我又怎能拆她的台。”

银光静默一下,仿似鼓起勇气:“公子,那我的婚事……”

秋叶冷淡地睥睨他一眼:“奏请你父亲大人就行。”

银光躬身退下,沿边廊穿到前苑,正碰着冷双成指敛袖口静静走回。他先施礼,再细碎说了两句请求,冷双成会意,点头应允,微笑走进中庭。

秋叶正立阶前,身躯如远山淡雅,俊挺不动。冷双成俊丽面容一出现在门庭转角,他就穿过匍匐跪倒小径两侧的奴仆,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冷双成一边唤人起立,一边转头对秋叶说:“秋叶,银光是想让你主持婚礼。”

秋叶握着她的手指,细细摩挲:“那就随你。”

晚间夜色朦胧,气温低凉。世子寝居熏燃暖香,府阁内温暖如春。香气缥缈如丝,弥漫散至各个角落。

冷双成沐浴完毕,披着满身花香走了进来。她坐在楠木桌旁定了定心神,觉得有些口渴,细细啜饮一杯茶。

秋叶曲掌支颐,斜靠在暗红雕花木椅上,襟袍微敞,露出了一截白皙的领口。他的眸子幽亮如星,又似墨黑曜石,正一动不动地盯住冷双成。

冷双成回头一看,语出惊异:“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嗯。”秋叶稳住身躯不动,淡淡应了一声。

答非所问,冷双成见怪不怪,伸手又倒了杯香茗,先浅抿两口,发觉越来越渴,不由得一口饮下。她转过身子,正对身后之人,问道:“坐了多久?”

“半个时辰。”秋叶保持着慵懒的姿势,双腿微张,雪白的衣襟铺就在他两膝上。

冷双成移开探向他胸口的目光,只觉口干舌燥。她烦恼地蹙起眉尖,五指并拢轻抚桌面,像是能抓摸到什么。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秋叶语声矜持,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么?”冷双成摸摸脸,疑惑地说道,“不光是脸,身上我也觉得燥热,这是为什么?”

秋叶静默地看了会,不动也不说话。

冷双成坐立难安。身体里的热意一波快过一波,先是细缕如线沿血脉奔走,等到秋叶盯着她看,那股热浪成群掀起,鼓突突四散游移,从头到脚简直要爆炸开去。

她蜷伏手指,在桌角借力一按,决然起身;“我先出去下。”

秋叶勾动嘴角,掠了点笑容:“怎么了?”

冷双成不语,急急朝门口夺路而逃。

嗤的一声,一缕凌厉的指风从秋叶左手弹出,稳而准,扑扑两下阖上了门阁。冷双成才走了两步,身体里的酥麻让她脚一软,险些倒了下来。

她烦躁地拉拉衣襟领口,犹如无辜被捕的孱孱幼兽,挣扎不脱热意。

秋叶起身,缓缓走到她跟前,双手后背,微微躬身吮了吮她的唇。

轰的一下,冷双成腮透霞红,全身上下点起了火。她极快地避开身子,微愠:“别靠近我,我难受得很!”

秋叶欺近,侧过脸颊,牢牢捕捉到了她的薄唇,浅啜吮吸,辗转不停。

冷双成手脚发软,无力地攀住他散落开来的衣襟,竭力保持清醒:“别……碰我。”身子却是簇簇抖动。

秋叶捧住她的脸,乌黑的眼珠定在她迷蒙瞳仁上,笑道:“我忘了告诉你,百花谷的花露如果和素庭斋的白果混合使用,日子久了就会诱发催情效果。”

冷双成抿唇□□,由于无力,红唇上只落了个浅显的褶印。秋叶又吻上她嘴角,手掌滑入单衫,满掬峰峦春光,暗哑说道:“今晚我是你的。”

仿似点燃了遍地爆竹,冷双成浑身燥热难当,她猛然圈住他的脖颈,慌不择路吻了上去。秋叶坐回红木大椅,将她抱在膝上,手掌分开了她的双腿,低声道:“尽你所能,在我身上满足。”

冷双成催生红潮面颊,深深镶合两人腰身,攀附、颤抖。

房内温暖如春,一室风光绮丽。

庭院冬花吐蕊,花香散透床帏。秋叶一身清香地走进寝居,弯腰看了看冷双成。

脸颊雪白,眼睫漆黑,睡得像孩童般安静而温和。

处理完世子府早报事宜,她还没醒,秋叶见怪不怪,伸出一根长指,以指背缓缓摩擦她的脸。两股冰凉相触,瓷玉面颊被掠出一抹嫣红,似文漪落霞缱绻天空。

冷双成在睡梦中微感不适,皱眉拂向轻轻触感。反复折腾几次,见她还未转醒,秋叶干脆低下唇胡乱啃噬,一只手也越来越不规矩,滑入了锦被。

冷双成睁开秋水寒潭的眼睛,倾现一片慑人光彩。她猛地击出一掌,朝着秋叶坏笑的脸上扇去,无奈力道受制,堪堪扬起酥软若丝的雪白单衣袖口,滑过秋叶脸侧。

“早。”秋叶摸摸她脸颊,笑着说。见她面带愠色,又闪身朝纱幔处一躲,避开了第二掌,嘴里低笑不断。“起来罢,我空闲一天,可以陪你。”

冷双成缓缓坐起腰身,用紫云被絮包住前胸,慢慢说:“你出去,我要穿衣梳洗。”秀肩斜溢,白皙肤色如寒梅点缀紫红山披,格外傲雪欺霜。

秋叶低下俊颜,乌黑沉笃的眸子清清闪光,探视她双肩以下的部分。不怀好意地盯了许久,冷双成见他丝毫无离开之意,愠道:“还不走。”

秋叶嘴角一勾,笑:“你什么没被我看过,天天满手温香软玉,让我回味悠长得很。”

冷双成俏面飞红,悄悄拉高锦被,没有说话。丝质被缎软滑声入耳,正在细细拉扯间,她突然发现被面不动了。

一根长指轻轻摁住一角,指身宛如钉子入板,纹丝不动。

抬起眼,就撞入一双如墨般的眸子里,深处隐隐泛起涟漪。

冷双成直视他面容,大窘。秋叶忽而一笑,不待她有所反应,合身扑上。

“啊……”细碎呼喊最终被悉数吞没,只传来模模糊糊的字句,“秋……叶,清晨……露重……我冷……你别……啊,我说你……你这个畜牲!”

尾句已被完全堵住,挣扎着发不出声音。

房帷内只听闻秋叶长短不稳的喘息,夹杂三四个谈吐不清的发音:“真的……很……软……”

纠缠了一阵,秋叶用被子裹住冷双成,抱在了怀里,轻唤道:“冷双成。”

“嗯。”

“冷双成。”他又唤了一声。

“在。”冷双成静静靠在他怀中。

“我每天晚上都偷偷睁开眼睛,看着你的脸,害怕你就这样睡了过去。”

冷双成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

秋叶躬身,紧紧搂住她腰肢,慢慢摇晃,仿似将她揉进了胸膛:“好,再也不分开。”

一片寂静,过后,冷双成又抱住他的脖颈悄悄说道:“秋叶,我一直记得你的话。”

“哪一句?”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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