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烨然走得很突然。

这是周双双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明明她的二叔才四十多岁的年纪,平时身体也并没有出现过多大的异常,就算是有点什么,那也都是早年创业时,在酒桌上留下的毛病。

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调理,身体也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他的死,没有丝毫征兆,就是一瞬间忽然发生的事情,让周双双猝不及防,更难以接受。

而医院对于周烨然的这种突发性心力衰竭也感到很疑惑,因为他们根本查不到诱因,也无法给出最有效的治疗办法。

最令人讶异的是,在周烨然的心脏停止跳动之后,他的身体表皮开始干涩发皱,明明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却因为身体里的水分缺失而变得干瘪。

这种现象是医院几乎从来都不曾遇到过的。

任是再好的专家,也无法解释周烨然身体的变化。

“亭哥……这里挺吓人的啊。”

医院的停尸间的白炽灯散着冷淡的光芒,齐舒站在顾奚亭身边,只是看了一眼搭着白布的那几个床,就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你们鸭子还怕这个?”顾奚亭瞥了他一眼。

“顾奚亭……”齐舒被他这个称呼弄得有点发毛,但是在看见他那双微冷的眼瞳时,齐舒憋了一下,扯了扯嘴角,“你……你会说话就多说点。”

说完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说的什么玩意儿?!

顾奚亭一点也不想搭理这只智障鸭子,他回头看向面前搭着白布的病床,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掀开了白布。

“窝草!”齐舒瞪大眼睛,差点被眼前这具“干尸”吓得魂都要丢了。

这绝非是人类死亡后的正常状态。

顾奚亭偏头瞪了一眼那只吓得胡乱叫的小鸭子,“闭嘴。”

“……”齐舒顿时捂住嘴巴。

顾奚亭回过头,盯着眼前的这具尸体,看了个仔仔细细。

半晌,他的目光停在尸体耳后的一枚若隐若现的暗色印记,神色渐渐肃冷。

凡人是不可能看见这个印记的。

即便是一般的妖修,也绝对难以察觉。

“亭哥这印记……”齐舒捏着鼻子,在随着顾奚亭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他愣住了。

因为他好歹也是仙鹤家族的,也沾了那么点仙气,所以他也能看得见。

“魔修???”齐舒惊呼出声。

顾奚亭薄唇紧抿,微微颔首,神色有些复杂。

他昨晚只是听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跟他说了一些话,就觉得这件事情恐怕有点蹊跷。

但说到底,也只是他的猜测。

所以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一探究竟。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还会牵扯到魔修。

顾奚亭低眼定定地看着周烨然那张已经快要辨不清面貌的脸,他微微眯起眼睛。

可那个魔修,为什么偏要动周烨然呢?

这件事在调查清楚之前,顾奚亭没打算告诉周双双,但他绝不会让她的这位二叔,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管他什么魔修不魔修,他会把这个凶手揪出来的。

眉眼间仿佛凝着寒霜,顾奚亭将白布再次盖上,他顿了一下,又微微弯腰,对着被白布包裹的尸体鞠了一躬。

周烨然对周双双意味着什么,在这之前,顾奚亭从不清楚。

但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昨天夜里,在他怀里哭得那么伤心的她。

“我没有二叔了……”

她夜里一直反复念着这样一句话,连后来昏睡做梦时,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呢喃。

顾奚亭从没看过她这么绝望又无助的模样。

于是在来这里之前,他事先查了周双双的过去。

一个十一二岁就失去了父母,十四岁就开始独自居住的女孩儿,该是有多么珍惜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

周烨然的死对于她来讲,犹如当年她父母的悲剧又一次重演。

那么惧怕孤单,却愿意自己一个人住,永远看起来都那么乖,那么听话的女孩儿,在这个世界上,终于还是只剩下自己了。

“您放心,她交给我照顾。”

最终,他垂着眼眸,低声承诺。

随后,他转身往停尸间外走。

齐舒见状,连忙跟上去。

“你通知天极山赶紧派几个人过来。”顾奚亭刚走出医院门口,就对齐舒说。

齐舒刚点头,就听见他又说,“记得让他们派几个脑子好用的,上次那种就别要了。”

“……哦。”齐舒又点头。

“亭哥亭哥你是打算管这事儿了?”齐舒见他往地下停车场走,就连忙跟上去问。

“怎么?”

齐舒抓了抓后脑勺,“诶我看刚刚那尸体的样子,估计那个魔修还是挺强的,我这不是怕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顾奚亭停下,偏头睨着他,眼神有点冷冽。

“你觉得我会怕?”顾奚亭冷笑了一声。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齐舒被他这样的目光盯得有点怂了。

“那是你怕?”他眯起眼睛。

齐舒当即梗起脖子,“开玩笑呢亭哥?我怎么会怕!”

“那就别废话。”顾奚亭不再看他,眉眼间戾气横生,“找他出来,弄死他就是了。”

魔修不过是一群被贪婪掌控的垃圾玩意。

没有存在的必要。

到了地下停车场的时候,齐舒刚想上车,就听见顾奚亭说,“自己回去。”

“啊?”刚想拉车门的齐舒愣住。

“亭哥你不回去吗?”

顾奚亭嗯了一声,打开车门上了车。

最后齐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奚亭开车离开。

他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用头发丝儿想他都知道,亭哥一定是去找他的小女朋友去了。

开车的时候,顾奚亭给涂玉打了电话。

“哟,狗儿子竟然会主动给你亲妈打电话啊?”涂玉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懒懒的。

“妈,我今晚不回去了。”顾奚亭没心思和她贫嘴,直接进入主题。

“嗯?你好大的狗胆!老顾在家你都敢夜不归宿?”涂玉女士立即“慷慨激昂”地批评了他。

“……妈,我这是给您和爸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老顾不是难得回来一次嘛。”顾奚亭耐着性子说。

原本正躺在沙发上打呵欠的涂玉女士一听他这话,那双眼睛立刻亮了亮,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又撇撇嘴,“狗儿子什么时候有这种觉悟了?这里面肯定有事!”

涂玉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顾奚亭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他母亲涂玉女士的直觉了。

关键是每次都挺准。

“老实交代!隐瞒你妈就是欺瞒老顾,欺瞒老顾这后果有多严重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涂玉女士开始威胁。

顾奚亭杀大蛇受伤那次,已经用在齐舒家住当过借口了。

当时是瞒下去了,也幸好齐舒够机灵,跟他父母提前都说好了,帮顾奚亭瞒着这件事。

所以涂玉才一直没有发现。

但从那次以后,涂玉就已经和齐舒的母亲成为可以一起去玩耍的小姐妹了……

这姐妹情也来得太突然了点。

顾奚亭一直不是很懂女人这种生物,而他母亲就更是一朵他看不懂她套路的奇葩花了。

之前已经让齐母帮他隐瞒过一次,这一次顾奚亭也不好再麻烦他们了。

“我不惹事。”顾奚亭叹了一口气。

“你的信用额度在我这儿已经透支了。”涂玉女士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你到底去干啥?”

“诶你是不是又去助人为乐啊?”涂玉女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小激动,“就是那个那个周……周小同学?”

顾奚亭没想到那么久的事情了,涂玉竟然还记得。

但提及周双双,他眉眼微微柔和,在涂玉的追问下,最终他轻轻地应,“嗯。”

“好!”涂玉女士的声音忽然大了好几个度。

顾奚亭甚至还听到了她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的声音。

“乖儿子你放心!老顾要问你,我就说你在齐家!”涂玉女士笑起来,忽然变得特别温柔体贴。

顾奚亭刚想挂电话,就听见她又在那边儿喊,“等等!”

“还有什么事?”顾奚亭耐着性子问。

“你要怎么证明你是去找小周同学的?”涂玉哼了一声。

“……”顾奚亭眉心一跳。

“您放心,我会证明的。”

这句话说完,顾奚亭就挂了电话。

因为他之前在周双双的公寓里住过两三天的时间,周双双也告诉了他密码,这次他没有走窗户,直接输了密码开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顾奚亭眉头微皱,按开了灯。

一时间,满室明亮。

顾奚亭直接朝周双双的卧室走去。

他先是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然后他才打开门。

他一抬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床头台灯昏暗的光打在她的身上,露在被子外纤细的手臂被晕染了一层淡淡的暖光。

彼时,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几乎可以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

她好像睡得很沉,微卷的浅发隐约遮住了她半张脸,因为哭得太久,她的那双眼睛仍然红肿着,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

想起客厅的餐桌上分毫未动的晚餐,顾奚亭薄唇微抿。

他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来,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替她拂开浅发,又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眼尾。

“双双?”他俯身低头,轻轻地唤她。

曾几何时,他还曾是那个清霜傲月般的少年,好像这世上没几件事,几个人能被他放在眼里。

青丘顾氏,天生仙骨。

他生在万丈红尘之外的青丘,却注定无法在那里长久地停留。

从他醒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这个烟火气弥漫的尘世里。

可他终归,不是一个凡人。

而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放低姿态,轻声诱哄,万般温柔都好似在他眼中。

直到周双双朦胧间睁开眼睛,稍稍看清他的面庞之后,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你好像不太听话。”顾奚亭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周双双迷茫地望着他,好像还有点没睡醒。

“怎么不吃饭?”他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头发。

周双双那双乌溜溜的杏眼闪了一下,她小声说,“忘了……”

其实是不想吃。

“我给你煮碗粥好不好?”

此刻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有耐心,又温柔得不像话。

顾奚亭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像这样过?

跟哄小孩儿似的。

那要是真的小孩儿哭闹,就顾奚亭这脾气,哄个屁。

但他就乐意哄她。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但正当顾奚亭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忽然被她拉住了衣角。

他偏头看她,“嗯?”

埋在被子里的小姑娘还肿着眼睛,这会儿看着他的时候,毫不遮掩眼里的不安与依赖。

“我……我能抱抱你吗?”他听见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奚亭一怔。

过了小半晌,他才伸手掀开她的被子,直接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梦见二叔了……”贴着他的胸膛,周双双紧紧地抱着他清瘦的腰身,仿佛嗅到他身上冷沁的香味,她才能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我以为梦是真的,我以为他没有死。”

她的脸色看起来仍然苍白,或许是想起了梦里种种的场景,她的眼睛里又憋不住染上了一层浅淡的水光。

顾奚亭沉默地抱紧她。

他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也拥有这世间最好的父母,这三百多年来,他从来都不曾体会过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

她还仅仅只有十七岁,可却过早的承受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他懂她的不安,也明白她的害怕。

“别怕。”

最终,他低头,微凉的唇印在她的额头。

他轻轻地叹:“你还有我。”

或许在许多人的眼中,她就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不受神明眷顾的孩子。

她所经历的灾厄,远比旁人多得多。

在遇见他之前,他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承受这一切的。

但从此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既生来是神,那么就由他来护着她。

帮她挡去灾厄。

护她此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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