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是老死的, 但他不老糊涂啊,相反他死后耳聪目明,生前的记忆比活着的时候还要清晰, 这这这……

“你确定没弄错?”周大儒的弟子居然做了沟通阴阳的先生,这听着也未免太荒谬了一些?还是说,周大儒不曾知晓?

不对啊, 当日在长生殿, 这姓程的不会是傅承疏带进来的吧?

部下鬼就摇头道:“陛下,这绝不会错的, 汤溪程县令的大名,酆都的鬼十有八.九都知道。”

先帝楞了, 所以说他不仅被骗了,还居然被个活人给骗了?!

“岂有此理,他居然这般好胆!你去托梦,朕要治他个欺君罔上之罪!”先帝气呼呼地说完,又偷偷看了眼不远处一身玄衣的冷厉男子,“他也是人?”

部下鬼就很慌, 整个一副死谏模样, 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他他不是。”

先帝一听不是, 便将黑山认作了鬼,不顾部下鬼的阻拦,上去就是一顿帝皇敲打, 大致意思就是“朕看你不错, 不如跟朕混,那程小子不过一介活人,朕能给得更多”。

部下鬼看到妖王射过来的眼神,双腿已经抖如筛糠了。

黑山倒是觉得挺新奇, 若是刚出山那会儿,他指定连个眼风都不会给,人间帝皇他都不在意,更何况还是死了的,但程亦安这么被人误会,他心里总归不大爽利:“哦,是吗?所以你是记恨程亦安,想让我对付他吗?”

先帝点头:“不错。”

“可若不是他救你,你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哭呢,地府难道没跟你讲,当初你的好女儿和好女婿要对你做什么吗?”

先帝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不已,显然已在动怒边缘。

“你——”

黑山看了一眼后头抖抖索索的小鬼,声音难得带上了几分威压:“他难道没告诉你,本座的身份吗?什么时候人间死了的帝皇,也敢在本座面前逞威风了?”

先帝气得脸色铁青,好家伙,身上的天子之气都气掉了一层。

等黑山消失在两鬼面前,先帝才气得怒打部下鬼:“这是哪门子的鬼,竟这般无礼!他居然敢在朕面前口称本座!”

“陛下,他他他不是鬼啊!”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先帝话音刚落,鬼体就被一道妖力瞬间打中,他吃痛倒地,部下鬼惊惧的声音同时传来:“他是妖王啊陛下!”

先帝登时骇在原地,连蹬腿的劲儿都没了。

妖王???就算他沉湎于生前的殊荣和权势,先帝鬼也明白这样的存在不是现在的他好招惹的,这程亦安到底是什么来历,周大儒知道他弟子这般能耐吗?

周大儒当然不知道,但周霖却是知道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天底下居然有如此怂逼脓包的男人,他怎么不割了XX去当女子呢!”

程县令:……周太史,你在地府到底交了什么朋友,怎么语出这般惊人?!说好的读圣贤书呢,难不成被忘川的水鬼吞吃了?!

“嘉儿才多大啊,这群无情无义的小人鼠辈,这点儿东西就值得逾越底线了?还是血亲呢,竟比个女流之辈还不如!”

周霖足足将周家上下嘴了足足半炷香,这才稍稍冷静下来:“程师弟,此事恐怕还得麻烦你走一趟了。”

他才死了多久啊,这群人就迫不及待了,吃相这么难看,早知如此,他就不把嘉儿放在皖南老家了。

周霖骂过之后,神情便有些颓丧,要说他这短暂的一生,最是亏欠的人必然是独子周嘉,他甚至都没好好抱过一次自己的孩子,如今死了,还让嘉儿在人间受苦。

想到这里,周霖深深地朝程亦安鞠了一躬,程晋倒也没避让,只将鬼扶了起来:“小事,等天亮我就去皖南林家把嘉儿带出来。”

“多谢。”说完,周霖又鞠了一躬。

“哦对了,周太史若有闲,便替我安抚下先帝如何?如果每次下来都碰上他兴师问罪,我还是挺困扰的。”

周霖当然不会拒绝,刚好他也需要做点事转移下注意力,自然是满口答应,反正他也不爽这老鬼头很久了,要不是这鬼老来昏庸,不干人事,他也没必要以身犯险,最后还送了性命。

于是送走程亦安后,周霖就跑去找了先帝鬼。

刚被妖王恐吓过的先帝:!!!这姓周的怎么又来了!

**

程晋打了个哈欠,走在皖南白墙黑瓦的街头,因是阴天,整个天水镇就像笼罩在一片云雾中似的,倒有种别样的美感。

天水镇位于安徽南部,整个镇子被天水河贯穿而过,徽派的建筑离不开水,这在天水镇体现得淋漓尽致,镇子虽然不大,但因为河运发达,所以镇上有不少富户。

因为来得过早,加上腹中饥饿,程晋便干脆拉着黑鹿鹿找了个街头小摊吃锅贴,配的是鸡丝干面,锅贴个大鲜香,调味虽略有粗犷,却另有一番风味。

“没阿从做的好吃。”

程晋吃了口鸡丝干面,倒也赞同:“确实,阿从做得更好吃。”

在店里夸别家的东西好吃,得亏一人一妖说得小声,否则该被摊主瞪着吃早饭了。

说来,皖北的口音和北地几乎没什么区别,可这皖南的乡音听着,也就比金衢方言好懂一些,程晋吃早饭的功夫,找当地人打听了一点林周两家的事,只能说听了个半懂。

说来,周霖虽不是世家出身,却比程晋要好上许多。原身程晋是秀才之子,但程父早逝,也没留下多少家产,等程晋来的时候,连程母也没了,可谓是古代求生困难模式。

而周霖呢,他考科举时,父母俱在,家中亦有良田,他又有早慧之名,故而其母为周霖聘的是天水镇富商林家之女。

林家把女儿下嫁,显然是为了科举投资,而这笔投资也相当成功,周霖不仅考取进士,更是十七之龄就入了翰林,可谓是少年英才。

林家那个开心啊,只觉得女儿嫁得好,嫁得妙,嫁得呱呱叫,对周霖那叫一个好啊。

然而周霖当了两年清翰林,还没等外放,周父周母忽然疾病死了,周霖只能丁忧在家,当然这个时候林家的态度还是非常好的。

甚至后面周霖跑去陕西道当官,林家也觉得姑爷十分有出息。

转折发生在林氏怀孕难产而死,那时候周霖原本想接周嘉到身边,却被林家以其身边没有女眷为由拒绝了。当时周霖满脑子都是弄掉陕西道这颗毒瘤,没细想林家拒绝的真正理由。

“你们凡人的想法,真复杂。”

“复杂吗?林家嫁女本就是一笔投资,林氏难产而死,也就断了联系两家的枢纽,林家自然想笼络周嘉,或许早就准备了另一个林氏女续嫁过去。”

黑山听得眉头紧缩:“这听着,可比妖鬼冷情多了。”

“商人重利嘛,林家只是更极端些,方才我与人打听过,林家这些年生意做得不好,新任的家主魄力不够,守成都有些艰难,县里的铺子已经关停了十之七.八。”

程晋说完,又摊手道:“所以也难怪林家听说周霖没了后,只几个月就迫不及待地搞起了小动作。”

正说着话呢,一人一妖就走到了林家门口。

“师兄派来的人应护在周嘉身侧,我们先去看看周嘉。”

周嘉今年五岁,他从小养在林家,因为从小被灌输林家对他有大恩德的思想,所以起先对林家是非常喜欢的。但因为林家长辈的偏颇,只要周嘉磕着碰着了,就会无理由苛责一起玩耍的自家孩子。

久而久之,林家小辈就对周嘉非常排挤,明明是个外姓人,却比林家人待遇更高。一碗水不端平的后果,就是周嘉暗地里受了不少欺凌。

特别是林家家主喜好渔色,后院美妾成群,庶子庶女足有二十之多,其中不乏有嫉妒周嘉身世之人,暗地里使绊子搞破坏,手段层出不穷,周嘉小小人儿,堪称有苦难言。

而唯一对周嘉比较好的,是林家的养女林八娘。

其实说是养女,实际上就是林家家主在外风流搞出来的私生女,因是外室生的,所以接回林府后称作养女,故而比庶女过得还要艰难。

后来周霖妻子难产没了,林家其实有将林八娘续嫁过去的意思。

谁知道周霖断然拒绝,后面几年更是连皖南都不回了。

及至今年,周霖在外忽然因公殉职,林家人开始慌了。

没了周霖这面大旗,生意更是急剧缩水,林家主出去跟人喝酒,脑子一热,竟为了一笔算不上多大的生意,把林八娘直接卖给了当地另一富商柴廷宾。

柴廷宾谁啊,天水镇无人不知,他家有个凶悍的母老虎,惯会磋磨妾室,已经死了好几个妾室了,林八娘这一去,几乎是十死无生。

果然没出多久,林八娘就没了。

林家知道后,为了生意屁都没放一个。而周嘉人小声微,没了林八娘的护佑,竟是被人欺凌得掉下池塘,若非傅承疏派来的人及时出手,恐怕这会儿周家父子就要在阴间团聚了。

可就是如此,林家居然又生了妄念。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捉虫】程县令:咳咳咳,晚安~

PS:柴廷宾,出自《邵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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