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终于从判官老爷的口中, 得知了影子想要取代本体,需要符合的三个苛刻条件。

一呢,就像黑鹿鹿所说, 需要本体意识清醒时的绝对愿意, 其二, 则是影子生出了灵智,三呢, 就是一个绝对契合的契机。

“什么叫做绝对契合的契机?”

判官非常随意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古往今来数万万万万人,但真的能与影子互换的人, 绝不会超过百数,他们每一个的契机都不相同, 你问本官,本官又去问谁呢。”

……你好拽哦。

但程晋还是从善如流,换了个问题:“可是我听人说,影子即便取代本体, 也只能活到寿终正寝,那林四娘的影子, 为何如今还能存在?”

判官一脸你居然没仔细听讲的表情:“本官说了,那影子林四娘身上有冯贵妃的一部分, 你懂了吗?”

程晋眨了眨眼,顿时惊了:“大人你难道意思是, 因为冯贵妃还活着,所以……”

判官相当从容地点了点头。

程晋立刻就坐不住了:“大人,我想去京城!”

“时间还早呢,就不留下来陪本官聊聊空调和WIFI?”

这个梗是真的过不去了啊,若搁平时, 程晋还能与鬼聊上两句,但这会儿他接收讯息过载,实在没这皮劲跟人侃了。

好在判官老爷性子虽促狭,倒也不是喜欢勉强的性子,很快就放程晋离开。

等程晋赶到京城衡王府外,已经是后半夜了。

京城的旧雪还未全部融化,今夜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也让无人的鬼宅变得更加寂静冷诡了。

索性程晋现在是神魂状态,并不惧严寒诡谲。

而正是此时,黑山已经找到了想要再次陷入沉睡状态的林四娘,他赶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对方。

“林四娘,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父亲衡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林四娘脸上凶厉一闪而过,见自己竟无法与之匹敌,便立刻装傻道:“阁下深夜前来,妾身不明白阁下的意思,妾身生前只是衡王府中一普通婢女,安能攀扯衡王爷!”

说实话,黑山刚才所言不过是学着程亦安诈上一诈,却没想到林四娘的反应这么激动,可见程亦安的猜测真有几分可能。

黑山想到此,也不再追问,只直奔主题道,“本座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要你回答本座一个问题,你待如何,本座不会过问。”

林四娘心中不信,面上却道:“什么问题?”

“衡王苦劝妄送命,却得仙长复还生。你只需要告诉本座,这句诗中的仙长是谁,他人又在何处。”

林四娘:……你这是两个问题。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诗的意思:“阁下这诗从何而来,什么叫做衡王苦劝妄送命!?”她说这话时,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好像衡王是她什么仇人似的。

“不知道。”黑山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妖力,“你不需要在意这些,你只需要告诉本座仙长是谁就行了。”

林四娘这会儿也不为了躲避地府追踪急着沉睡了,衡王怎么可能复生呢,她绝对不容许:“可以,但还请阁下告知这两句诗是何含义。”

黑山当然不知道,于是他决定诉诸武力,半点儿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要不是程晋来得还算及时,恐怕林四娘就要死成一片片影子了。

“……师爷,你冷静一点点。”

黑山控制着妖力,居然还有余力回话:“本座很冷静。”

那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程县令简直槽多无口,好在他的话还是拉回了黑山几分理智的:“师爷,你松开她,我帮你问啊。”

“松开她,她就跑了,你就这么问。”

林四娘露出了一脸倔强,表示换个人她还是这个说辞:“妾身是绝不会说的,除非你们把那句诗的含义告诉妾身。”

程晋满脑袋问号:“什么诗?”

“衡王苦劝妄送命,却得仙长复还生。”

程晋立刻明白过来,他一拍手掌便道:“那可不巧了不是,刚好知道,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林姑娘,若是我将诗句解谜,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们,你身上发生的故事呢?”

林四娘其实并不想说,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实并没有给她另一个选择。

“好,你说。”

程晋便道:“说可以,咱们得换个地方。”

至于什么地方能让程县令相对安心,那当然是汤溪的府衙了,林四娘作为黑山的“阶下囚”,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好了,这下你们总可以说了吧。”

程晋回到自己的身体,只觉腹中饥饿,他去厨房拿了碟阿从做的红豆饼,又沏了壶茶,才将衡王的事情说了一半。

“他本该因尘世功勋位列阴司城隍,却因被人复生,断了阴德,以至如此。”

林四娘却完全不信:“不,他那样的伪君子怎么可能会位列阴司城隍,你简直满口胡言!”

这反应,很是微妙啊。

程晋和黑山都察觉到了,这林四娘似乎对衡王有股刻骨的恨意?

所以,这才是她宁可自称衡王府下人,也不愿意用原本身份的原因吗?

“信与不信全在你,你我素不相识,我是吃饱了撑的大半夜编这么一套词来诓你?我能有什么好处,这诗是圆一所作,你应该认识他吧。”

见林四娘恍然,程晋接着道:“这诗写于前朝宣历二十四年,那一年年初,林家青年小辈齐齐战死沙场,只留衡王一人回京,他因此获封,却重病缠身。”

“但他即便如此,却依然忠于天子,在听到佛道祸乱朝纲时,毅然进宫面圣,却被天子狠狠惩罚,甚至因此送了命。”程晋说到这里,作了陈词,“这便是衡王苦劝妄送命。”

“宣历二十四年?不!这不可能!二十四年,他根本没病没灾,甚至在年尾,连收了十房美妾!”

哦豁,十房啊,吃得消吗。

“这便要说起后半句诗了,想必也不难猜,对吧。”程晋说完,只道,“敞亮点说吧,我们无意追求前朝之事,只是与那复生衡王之人有些前仇,姑娘若有这位仙长的消息,还请告知。”

黑山听罢,原本眼中的浓稠黑暗立刻浅淡了些,只一双眸子仍然望着林四娘。

而林四娘呢,她不是蠢笨的女子,犹豫片刻,便道:“二位,怕是早知道妾身的身份了吧?不错,妾身生前是衡王独女,但你们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如今才敢编这样的谎言来欺瞒妾身,左右今日妾身是走不脱了,便说说妾身的故事吧。”

程晋立刻道:“是姑娘取代本体成为林四娘的故事吗?想听。”

林四娘听罢,眼中终于盛满了惊讶:“你怎么知道!”

程县令便轻飘飘地摆手道:“鄙人,在地府尚算有些鬼脉,找鬼打听的。”

……林四娘不想接这话,于是她干脆讲起了自己的故事:“生在武将之家,她是个极富正义又爱惜家人的女子,因母亲早逝,父亲又忙于战事,所以她是由兄长抚养长大的。宣历二十四年,她被告知兄长齐齐战死沙场的事情……”

程晋和黑山都明白,林四娘口中的“她”,就是从前的林四娘。

“那时候,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可父亲还活着,于是她强撑着照顾父亲。很快天子封赏,父亲养伤时,封了衡王,她替父亲高兴,可衡王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慈父。”

林四娘口中的衡王,暴戾,耽于享乐,对亲人的离世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甚至为了讨好陛下,要将女儿嫁给冯家的旁系。

“她说父亲变了,渐渐地连眼里的光都没有了,我一直看着她的变化,却无能为力,直到有一日,她要自缢唤醒沉迷享乐的父亲,我忽然能开口了,于是我对她说,‘既然你不想活了,那我来替你活吧’。”

灯下的林四娘格外平静,只听得她道:“她就说,好。于是,我便成了她。”

这么简单?那这个所谓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所以衡王,绝不是你们口中所谓积了阴德能当城隍的人物。”

程晋却摇头:“不,恰恰相反,姑娘所言,更好佐证了这一点,你可知道你为何无法魂归地府,往生投胎?”

“难道不是因为妾身是影子吗?”

“不是哦,是因为你身上,有其他人的东西。”程晋取出离开酆都前,判官送给他的一次性判官笔,“林四娘,你想投胎往生吗?”

这是她编来诓骗陈宝玥的说辞,怎么居然还成了真?

“你有什么要求?”

程晋转了转笔,指着旁边已经快忍耐到极限的师爷道:“本官刚才说了,我们只想知道那位仙长的消息。”

林四娘犹豫片刻,终于没抵挡住投胎的诱惑,道:“那位仙长,曾客居于京城外的一座佛寺中,由冯国公引荐入宫。”

“他叫什么?”

林四娘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那座佛寺呢?”黑山再度发问。

林四娘摇了摇头。

这一问三不知,黑山便怒道:“那你知道什么!”

程晋刚要劝,林四娘却忽然开口:“妾身略懂书画,可将仙长画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捉虫】黑鹿鹿:那你不早说!

PS:稍微解释下影子取代本体,取代的意思就是影子吸收了本体并接受了全部的记忆和灵魂,所以林四娘只有一个林四娘,一定要有个区分的话,那就是从前的林四娘有影子,被影子取代后的林四娘没有影子【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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