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狱卒是没有的,甚至整个县衙监狱,空空荡荡,魂都没有一个。上任县令身亡已将近三月,估计有也早就跑光了。

不过世事无绝对,程晋将一众行刺山贼丢进牢房时,在牢房的最深处,发现了这所监狱里唯一的一个在押囚犯。

……啊这,居然还没饿死?

汤溪县乃为新立,整个县衙也都是十年前新造的,当然监狱也一样。不过很显然,当初造监狱的经费非常有限,整个监狱呈现回字形式样,牢房为了省材料分割得非常大,除了最基础的牢门锁,连个基本的刑具都没有。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上界班子山贼出身,光站在那里就足够恐吓老百姓了,确实不大需要其他旁的刑具。

程晋提着灯笼,将牢房门口烧得只剩个底的蜡烛点燃,昏黄的烛光投射出一个靠墙而坐的人影,遂狠狠敲了敲铁门,高声道:“放饭了,还活着吗?”

程县令估摸人是饿死了,刚要转身,就看到里面的人影默默抬起了头。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呢?绝望如死水,不带一丝的人气,你多直视片刻,都觉得心旌摇曳。

“你是人是鬼?”

程晋提着灯笼打量人,对方在黑暗中待太久,显然非常强劲强光,他便又放下了灯笼,下一刻,他就听到牢房里响起幽幽的喑哑声音:“我是鬼。”

程县令“呼”地一声将门口的蜡烛吹灭,那是提起灯笼就走:“哦,明白了,你不用吃饭。”

囚犯:……

程晋有点小洁癖,牢房里即便不关人,味道也并不好闻,他出来后就去洗了澡,这才吃上热饭。

“少爷,需要给牢房的犯人送饭吗?”

“不用,这些山贼这么大块头,饿两天也不会死,送点水就成了。”程晋说完,又想起牢房深处那个囚犯,又道,“牢房深处还有个从前的囚犯,你给看着送点吃的。你若是怕,让黑师爷陪你去。”

阿从当即倔强道:“都关在牢里了,阿从才不怕!”

等程晋吃完饭,已是月上柳梢头。他给自己泡了盏消食茶,这才翻出李主簿留下的刑狱档案翻看起来。唔,你别说,还挺……丰富。

招安的山贼文化水平低,但趋利避害是本能,有了官身,排除异己是首要目标。最初的时候,牢房里关押的多是山贼头目。

后来山贼也学乖了,但凡他们之中有人出了叛徒被招安,他们就联合起来对付县衙的山贼县令。打那以后,招安县令就成为了一道催命符。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若是无人被招安,朝廷就要再次来剿匪了。众山贼一合计,就想了个“今年你当县令,明年县令到我家”的馊主意。

打那以后,汤溪县看着平和,但官府不禁止打家劫舍,那就与从前无异。从县衙关押的犯人能看出,这县令……显然是徒有其名。

这一年到头,就算再怎么“路不拾遗”,也不可能只有四五个犯人在押。

咋地,是缺那点儿牢饭钱吗?

不过,当狗官好轻松哦,程县令看完刑狱档案,表示略略有些心动。

“喵——书生,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程晋合上书,如是道:“金华猫制服三大定律,写得还算不错。”

猫猫当即炸毛:“你胡说,根本没有这种书!”

程晋捏了捏拳头:“本官写的,你有意见?”

猫猫:……淦。

真的,谁家恩人长这样啊,真是白瞎了这副皮相!果然,看人不能光看脸,猫猫为自己的年少无知落下了委屈的泪水:“……没有。”

程县令却并没有欺负猫猫会内疚的自觉,他将手中的册子收好,才道:“怎么样,有打听到屠家的消息吗?”

猫猫一听,当即挺起了小胸脯:“那是,本猫出马,不过是打探消息这种小事罢辽。你们凡人在人前多约束自己言行,但对着猫狗,却很愿意吐露心声。”

“哦?”

“那是,我不过问了我小姐妹,她便告诉与我了。”

却原来,猫猫有个小姐妹是金华本地喵喵界的颜值天花板,不少男妖都想求娶她。偶有一日,她听闻南村屠家有女名三娘甚是好颜色,其容艳丽如牡丹,性格却温婉端庄,及笄后,媒人差点把屠家的门槛踩烂。

“书生你可别不信,我那小姐妹生得那叫一个美,她听了屠三娘的美名,心里不服气,便趁着那屠家小姐出门上香时去瞧了瞧,却没料到……”

程晋:“长话短说。”

“这如何是废话,世人好颜色,乃是天性。书生你难道不认吗?”

程晋默默捏了捏拳头。

猫猫:……差点忘了,这是个辣手摧花的人物。

“算了算了,我小姐妹说了,那屠三娘确实非常貌美,却比不上她,她心满意足地要离开,却看到她有个小丫头鬼鬼祟祟地外男私.通,我那小姐妹还使计提醒了那屠家小姐,但没想到,没过多久,却传出了屠家三娘突然病逝的消息。”

“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我那小姐妹听闻,觉得美人易逝,便生了去吊唁的心思。却没成想啊,人心嫉妒之丑恶,能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这猫大概是有说书的天赋,说了整整一盏茶的事情,但概括来讲,就是防火防盗防闺蜜的故事。屠三娘有闺中密友,两人从小相识。这闺蜜有个心上人,她在听闻自己心上人竟使人上屠家提亲后,筹谋“暗害”了屠三娘。

“你猜怎么着,那闺蜜找的,居然也是簋谷那个巫婆。”

程晋:……这阴阳生意,做得也太精了一点吧。

“你们凡人这心呢,可真狠,不过是个男人,便朝自己的姐妹下手,如今听闻她已与那男子成亲,婚后一多月就抬了妾侍,我去瞧了瞧,也没见她生活有多开心。”

程晋听完,却有些头疼,这一案套一案,跟套娃似的,再查一下,恐怕能翻到前朝的水莽鬼,他还能替所有鬼翻案不成?

猫猫见书生陷入思考,当即嘲笑道:“哈哈哈,棘手了吧,你活该啊!”

程晋抓过猫猫头,就是一通乱rua。

金华猫想要挣脱,奈何这书生也不知吃啥长大的,力气贼大,硬是将它一只妖给压制住了。

“住手啊!本猫不说你就是了!”

猫猫觉得自己都要秃了,秃毛猫好丑的,它委屈巴巴地跃上房梁:“好了,我恩也报完了,以后山水不相见,再也不见!”

说完,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程晋有些遗憾地捏了捏手指,又拿出一册囚犯在押记录手册,他从前往后看,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普通人害人性命的,前几任县令统统以“砍头”作为结束,也难怪金华府知府年年哭诉,这判词写得那叫一个……精炼。

然而等他翻完整册书,都没找到牢里那囚犯的来历。

是上届县令忘记写了?还是……另有隐情?

程晋忍不住有些头疼,他甚至有些后悔跑来当县令了,早知道文官这么难当,他就应该弃文从武啊,用拳头讲话可比判套娃案简单多了。

唔,要不去牢里打山贼一顿出出气?

山贼:MMP !MMP听到没有!

**

既然祝生和屠三娘的死都跟簋谷的巫婆有关,程晋少不得要往簋谷走一趟。

传闻簋谷一带,曾经是一个古战场,有将军在此设龙门阵坑杀数万敌军,致使簋谷一带一入夜,便有鬼哭狼嚎,使得常人无法居住。

“你不信?”

今天起早就很沉默,程晋还以为黑山这一路都不会说话呢:“确实不大信,黑师爷你看过三国志吗?三国志有云,曹孟德曾率三十万青州兵出征,但真的有三十万吗?”

程晋双手一摊:“并没有,当时社会动荡,生产力又低下,青州兵前身乃是黄巾乱军,黄巾军若真有三十万兵力,焉能不堪一击。细数婺州此地战局,便知坑杀数万军士的传闻,多有后人夸大和穿凿附会之举。”

黑鹿鹿:……你们凡人心真脏,连这都要吹牛?

他有些怪异地看了一眼程晋,想起对方出人意料的力气,默默地咽下了这话。

簋谷在距离金华府不远的地方,以前也曾隶属于金华县,后来被分割到汤溪,俨然变成了三不管地带。

两人刚骑马至,便遥遥看见一野店茶肆。

这里是官道正途,也还未至山贼密集区域,生意倒也不至于冷清。如今虽然是十月初,但白日里天气还是炎热,赶路时若碰上茶寮,喝上一盏凉茶当然是极好的。

程晋就和黑山下马走进了野店。

出来招呼的,是个年逾半百的老妪,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粗布麻裙,见是两俊秀的年轻后生,忙过来招呼道:“二位公子,要吃什么茶?”

黑山是个闷葫芦,这话自然由程晋来接:“捡最贵的上便是了。婆婆,与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道簋谷的巫婆住在何处?”

老妪便问:“后生,你年纪轻轻,找那巫婆作甚?”

程晋拿着一双木筷,随手轻轻一拱,木筷应声而裂:“哦,抱歉,小生手重了。小生找那巫婆,自然是向她讨教药理了。”如果水莽草也算草药的话。

黑鹿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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