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 姿也。”崔桃笑着对崔桥道,“这是最美不过的字了。”

“倒也是。”崔桥笑着应承。

崔桃似无意地转眸扫了一眼王四娘和萍儿,便夹着那块芙蓉肉往嘴边送。

萍儿端着茶碗过来。

王四娘大咧咧地走到王妈妈跟前。

“这菜可真香呐, 颜色还这么粉嫩好看。既然我们七娘爱吃, 不知王妈妈能否把这道菜也教一教给我?”

王妈妈淡笑着点头, 应承当然可以。

“那可太好了!”王四娘大幅度地振臂, 拍了一下手。

“哎呀——”

萍儿叫一声,手上端着的凉茶被王四娘那一挥臂给彻底打翻了, 满碗的茶水和茶叶都撒在了崔桃长裙上。

“你看看你!”萍儿气得骂王四娘毛手毛脚, 赶紧去用帕子给崔桃擦拭身上的茶叶。

王四娘尴尬地点头哈腰赔罪,“抱歉,抱歉,我一时高兴就……没……没注意!”

“你看看你,把娘子这一身衣裳弄得!”萍儿又气急败坏地骂一嘴王四娘,忙搀扶着崔桃去更衣。

崔桃便无奈地跟崔桥道歉。

崔桥忙摆手道:“七姐快去吧, 时候不早了, 我也该回去了,咱们明日再聊。”

崔桃便笑着打发俩丫鬟去送崔桥和王妈妈。

等她们俩人一出门, 王四娘和萍儿就吵起来。

崔桥侧耳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吵闹声, 嗤笑一声,带着王妈妈走出院子后,才对王妈妈说话。

“都说什么样性儿的主人, 会养出什么样性儿的狗。七姐身边的随从可真是粗鲁,没一点规矩。”

“听说那二位可不是什么奴, 是七娘子在开封府女牢内结识的朋友。不过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她们才跟在七娘子身边伺候。”王妈妈道。

崔桥惊讶地掩嘴:“天啊!居然都是女囚!那我刚才居然理她们那么近! 不行,回去我得用柚叶好好洗洗身!”

两柱香后, 王妈妈伺候崔桥沐浴梳理完毕。

她笑着问崔桥:“六娘不好奇今天七娘单独跟老夫人说了什么话?”

崔桥不解地透过铜镜看向王妈妈。

“本就是嫡出,在外流落了三年,如今还带着荣耀回来,崔家几位娘子中怕是没人能比过她了。我冷眼瞧着老夫人待她的态度是比三年前还更疼爱。”

三年前,崔桃正处在要跟吕二郎议亲的时候,那会儿家中人可是个个把她当成凤凰一般捧着。

崔桥咬着下嘴,嫉妒得红了眼眶:“我就苦在这身世上,不然凭我的姿容,比她却不差的。”

“身世是改不了,但事在人为。便瞧当今太后,她本是怎样的身世?比起六娘不如太多呢,如今却在何等尊贵之位?除了官家,这天下的女人男人都比不过她。”王妈妈道。

崔桥点头应承,告诉王妈妈她如今可都是按照王妈妈的指点在做人。一切都尽量去顺着祖母的意思,尽力讨祖母的喜欢。

“我如今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婆婆既然疼爱七娘,我就跟着疼爱。至少在面子上如此,如今天,我不就特意送了芙蓉肉给她?”

“但六娘还是该多打探老夫人的心思,如此才能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去表现。”王妈妈告诉崔桥只这些还不够。

她还给崔桥建议了两条路,一条是去王府之类的地方从美人做起,如刘太后一般凭自己的野心地往上爬。另一条就是凭她现在庶出的身世,靠眼光和运气选准了合适的夫家,夫家将来若有出息,她就荣光。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仅要靠眼光,还要靠运气。但凡有希望能考中进士,年轻有为的,那都是被名门嫡女盯上了,便是寒门出身长得丑的也照样有人抢,想捡漏可不那么容易。

而老夫人那边正好有几位老姐妹都跟两大王府有走动,所以走这条路最妙。

“想有出息就得付出不同于常人的努力,六娘得有决心和毅力才行。”王妈妈嘱咐道。

崔桥连连应承,这便去打听祖母是否睡了。听说崔老太太失眠了,崔桥就忙凑到崔老太太跟前,给她捶肩按腿,说笑话逗她开心。

王妈妈在旁瞧着这一幕,跟半闭着眼睛的崔老太太道:“六娘对老夫人真真孝顺。”

“是啊,所以我一直不舍得把这孩子嫁出去,不过这年岁到了,也不好再留了。”

崔桥忙害羞表示不嫁,要一直留在她身边。

“我也有没了的一天,到时你怎么办?成婚了,有自个儿的孩子才牢靠。”崔老太太道。

“桥儿不需要牢靠,桥儿只想祖母好好的,祖母长命百岁就是桥儿最好的牢靠。”崔桥忙撒娇地抱住崔老太太的胳膊。

“说起来七娘就比六娘小一月呢,岂不是她也该张罗了?听闻吕二郎至今还未定亲,七娘跟吕二郎许还能再续良缘了,婢子可要恭喜老夫人了!”王妈妈欢喜地祝贺道。

“她不一样,再说吧。”崔老太太随即闭上眼睛,享受着崔桥按肩。

“也是,七姐离家那么久了,如今还失忆了,之前受了那么多罪,该多留两年在婆婆和爹娘身边。”崔桥接着乖巧地告诉崔老太太,她今天在宴席上注意到崔桃爱吃芙蓉肉,刚刚特意请王妈妈做了一份儿送过去。

“乖孩子,数你最懂事。”崔老太太笑了一声。

崔桥随即就撒娇今晚要跟崔老太太一起睡,崔老太太自然允她。

“婆婆跟我讲讲呗,七姐这些年都受了哪些罪。我回头便好生嘱咐姊妹们,大家都该对七姐好一些,更疼爱她才是。”

崔桥说这话时,愧疚地跟崔老太太检讨自己以前太不懂事了,竟因为一点衣料首饰就跟崔桃斗嘴。

“婆婆,我以前太坏了,真该打!”

崔桥说着就拍自己脸蛋一下。

在崔老太太看来,这孩子们偶尔拌嘴打打闹闹是常情,倒没什么紧要,但崔桥能这般懂事地讲出来检讨,倒觉得她心性单纯。

崔老太太就简单跟崔桥讲了讲崔桃住在开封府大牢的艰难,又讲她是如何一点点立功赎罪。

“七姐失忆了,怎么会这么多能耐?”

一旁熄灯后,正准备离开的王妈妈,听了这话后,暂缓离开的脚步。

“说是不记得了,全开封府的人也都奇怪呢,她怎么这般厉害。想来是她离家出走之后,在外游历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厉害的江湖门派,有什么奇遇吧。”崔老太太谨记了崔桃的嘱咐,对任何人都不提及关键的信息。

而在此时,王四娘终于捉了一只大老鼠放到竹笼里,给崔桃送了过去。

崔桃将一块芙蓉肉喂给了老鼠吃,等了大半个时辰后,见老鼠依旧活着,便暂且不管它,招呼王四娘和萍儿睡觉。

次日一早,崔桃刚醒,就见萍儿贼精神地蹲在老鼠笼旁边,用一根树枝在拨弄老鼠。

老鼠被她拨弄得左右逃窜,精神得很。

王四娘也起身了,打着哈欠问萍儿做什么呢,“你那么大的人何苦难为一只耗子?”

“活得好好的,没死啊。”萍儿诧异道。

“没死就没死呗,还真能像你说的那么可怕,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闲来无事,刚见面就下毒啊。”王四娘不以为意地叹道。

“是啊,岂可能是简单的下毒。”崔桃让王四娘把那块圆饼香拿出来,点燃了试试看。

这工夫崔桃就坐在铜镜前梳头。

王四娘忙活了两下后,屋子里开始飘香了,很快她就听到身后传来萍儿和王四娘的惊呼声。那老鼠抽搐几下就死了,有黑虫子从其皮肤里钻出来。跟在汴京的时候,地臧阁分舵那些人的死法一样。这虫身像蛆一样,但头部是硬的,嘴巴如利刃一般可以轻易咬开人的皮肤。

崔桃取一罐子来,捡了几只虫子放进罐子里封好。

她随后解剖了老鼠,发现这老鼠的五脏六腑、脑子和骨骼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

这些虫子确实在兢兢业业地杀人。

“每日弄两块鲜肉喂养它们。”崔桃想看看成虫什么样,不忘嘱咐王四娘喂养的时候小心些,用竹签送入,别直接上手。

崔桃决定把这老鼠拿给崔老太太瞧一瞧,故事听起来再吓人,终究没有眼见为实给人的刺激大。她得让崔老太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可怕性,省得老人家定力不够或忘性大,回头被人哄住了。

崔老太太亲眼见到这虫子和老鼠的死状,着实受了惊吓,恶心了一番,万般意识到在崔家如今有多大的潜在危险。

“你才刚来回来。竟如此猖狂地就对你下手了!”

“汴京地臧阁分舵全军覆没,而崔家的这个人本就不容我。其若得了汴京的消息,又见我回了崔家,岂会不着急?人急了,就容易控不住情绪了,迫不及待下手,这在我意料之中。”

崔老太太得知此蛊毒竟被下在芙蓉肉中,可能跟崔桥和王妈妈有关,便立刻想抓人,被崔桃拦下了。

“你莫不是想放过她们?”崔老太太问。

“我留在崔家,于王妈妈而言会有何威胁和影响?我们之前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想置我于死地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她。她只是个虾米,若大张旗鼓地抓了,会令那条大鱼警惕起来,不敢露头。”崔桃分析道。

崔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当年有人算计把崔桃劫走,如今崔桃刚回来就中蛊,可见此人是容不得崔桃在崔家。王妈妈与崔桃之间并无太多利益牵扯,如果是她害得她,这其中必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六姐可是那条大鱼?”

崔桥是否有害崔桃的可能性,崔老太太不确定。纵然这孩子是她从小抚养长大,可人心难测,总是会有人让你意料不准的那一面。

“当年我养她,是我刚放了管家权,闲闷了。瞧她不哭闹,眉眼长得有几分像你翁翁,才把人留下了。”崔老太太的言外之意,如果崔桥有问题,她是能舍得下的。

“我瞧她不过是有几分野心,倒没什么太恶劣性子。她若是王妈妈背后的人,王妈妈可不会舍得在昨晚怂恿她来送那盘芙蓉肉。”

虽然比起下毒,自然是下蛊安全性好些,一般人想不到。但是这种事没必要大鱼和虾米共同出场,主谋者会下意识地选择避嫌。

蛊毒很了然,是来自地臧阁,中年女人,有姿态,有擅长教导人的气质,名字里有娇字。王妈妈身上已经有好几处符合地臧阁‘娇姑’的特点了,就目前的综合情况来看,她是娇姑的可能性很大。

崔桃现在犹豫是否要直接审问王妈妈,还是放线等着她去联系‘大鱼’。

深思熟虑之后,崔桃觉得成功钓到鱼的概率不大。

如果这位王妈妈就是娇姑,她大胆地选择在她刚回家的时候就对她下蛊,显然是不打算让她多活一天。很可能是汴京地臧阁分舵覆灭的消息,传了过来。娇姑必然在忏悔自己当初留崔桃活口的决定错了,才害得地臧阁分舵覆灭,这么不及待地想要杀她,便是为了将功赎罪。

她应该会等着蛊虫在身体里发育之后,就尽快对她焚香下杀手。一旦焚香了她不死,势必会令对方心中生疑,起了防备,到那时对方再耍新花样,就防不胜防了。

既如此,便不如先下手为强。

……

晌饭前,王妈妈受了崔桥的命令,去库房去了银线回来。

进屋后不见崔桥,桌上正摆着一大碗百味羹,另有一小碗里盛好百味羹,还有一盘葱油饼。丫鬟告诉王妈妈,“这是六娘特意留给王妈妈的,可香了呢,她还特意给王妈妈盛好了一碗,六娘可真把王妈妈当半个娘一般孝顺。”

王妈妈笑了笑,随即坐下来,端起喝了两口,觉得味道十分好,可是喝到碗底的时候,她发现羹里竟掺着粉红色的‘肉末’,乍然以为肉没熟,细瞧分辨出很像是芙蓉肉切碎了。

王妈妈大惊,立刻丢了汤匙。她慌忙要跑出去,却被王四娘挡住了去路。她转而要跳窗,又在窗口见到了萍儿。

王妈妈本能地从袖子里内掏出匕首,然后便有些后悔自己暴露太快了。但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她便打算拼一把,她功夫并不算低,应付两个人逃走轻而易举。这才抬手一动,两臂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便全都麻痹了。

王妈妈发现胳膊上的银针后,转头看向银针发射而来的方向,就见崔桃靠在东窗旁,边咬着桃子吃,边打量她,眼神有几分戏谑。

随即门窗都被关严实了,王四娘搬了个凳子放在王妈妈跟前。

崔桃坐了下来,边吃剩下的桃子,边问王妈妈:“娇姑?”

王妈妈一听这称呼,徒然瞪大眼:“你终于记起我了。”

崔桃摆手示意王四娘和萍儿去外头等。

“娇姑可有什么任务交代给我?”崔桃故作偷偷摸摸的语气问,好像真是一个听话的属下一般。

王妈妈拿诡异的眼神回瞪崔桃,“我要你去死!”

“你果然是娇姑。”崔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王妈妈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气得立刻就抬脚去踹崔桃。

虽然王妈妈的两条胳膊麻痹了,但是两条腿行动起来依旧非常灵活,可见武功底子不低。这若换做以前的崔桃,大概是应对不了王妈妈这样的功夫。可如今的崔桃身轻如燕,速度如风,她飞速旋身,便将一根银针轻松插在王妈妈后腰的穴位上,直接令她双腿麻痹,惨烈地跪在了地上。

王妈妈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崔桃:“你怎么会——”

“这是你教我的功夫呀。”这话是崔桃在瞎说,但也不是没有根据。王妈妈既然专门训教漂亮女子来执行任务,除了色相,如果没有一点身手恐怕也不行,好歹得教她们会点花拳绣腿,练练胆子。

王妈妈嗤笑,嫌恶至极地瞪着崔桃:“我可教不出你这样厉害的徒弟!”

“真的?我很厉害么?”崔桃一脸无辜地发问。

王妈妈见状气得直咬牙:“看不出来你居然藏得这么深,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你勾引——”

王妈妈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那名在城隍庙约她的玄衣女子,也说她在勾引男人。

“可是想说勾引你们地臧阁的少主——韩综?不知是他定力差,还是娇姑把我教得太好了,反正他到现在都对我痴心不死,你说气不气人?便是我带着他去剿灭地臧阁汴京分舵,他对我也是一点都恨不起来,只一味地心疼我。”

“崔桃,你怎么不去死!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年留下你的性命!”王妈妈听了崔桃这番话,自认为一直定力十足的她暴怒不已,只觉得肺都气炸了,她恶狠狠地咒骂崔桃早该死了,骂她是贱货,该被剁了喂狗,该被丢进青楼受尽折辱而死等等,总之说尽了极其难听诅咒人的话。

崔桃听了之后,半点生气的反应都没有。她只是捡起刚才被王妈妈丢掉的匕首,比划了两下往下捅的动作。

王妈妈最终骂够了,嗓子哑了,又见崔桃此状,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从她心口蔓延至全身,额头上的冷汗便渗出一层又一层,她从没觉得崔桃这样可怕过。

“所以你认了,韩综是你们地臧阁的少主?”崔桃又用之前同样的口气问王妈妈。

这样王妈妈意识到,自己居然蠢得中了两次计。没有什么比让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一而再地被耍,更觉羞辱。

王妈妈赤红着脸,歇斯底里地争辩:“我什么都没认,你爱讲什么就讲什么,休想从我嘴里套出半点证供!”

“当年为何要设计我在清福寺被劫?”崔桃听王妈妈不愿意被问证供,偏好像没听到一般,就要问。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妈妈咬紧牙关,谨记起之前吃的亏。怪不得她曾经派去杀崔桃的杀手们说她狡猾,王妈妈本以为那些人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今儿她才算彻底见识了,这崔桃简直就跟妖怪一样。她极会审问人,戳人弱点,激怒你,窥伺人心。王妈妈万般后悔自己当年竟没瞧出崔桃藏拙了!为什么当初她要跟燕子争辩,为什么她没赞同燕子的话直接杀了她!

“崔家是谁希望我消失啊?”崔桃继续问。

“我说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跟吕公弼有关?”崔桃仿若没听到王妈妈的否认,仍旧饶有兴致地问她。

王妈妈目光滞了下,垂着眼眸对崔桃吼道:“要杀要剐,你痛快点!”

“那可是王妈妈跟我说吕二郎有怪癖的?”崔桃问题停不下来了。

王妈妈应承:“对,是我,就是我,杀了我吧!”

“看来不是你!我若杀了你,还怎么钓鱼呢。”崔桃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话,倒是把王妈妈气得脸色发紫。

“我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给娇姑师父看看。”崔桃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然后就拿到王妈妈面前,“怎么样?”

王妈妈震惊,眼珠子都恨不得瞪掉地上。

“看来韩综果然是你们地臧阁的少主,你认得他的字迹!”崔桃刚刚所书,正模仿了韩综的字迹,与韩综本人的字可有九成相似。韩综的字是她从韩琦那里看来的。韩综与韩琦为少时好友,彼此拜访的时候,难免会通书信。不过这模仿,崔桃只能模仿她见过的韩综写过的字,然后重新组合排列一下。

“内容可算让你惊喜?‘我命其听命于你,盼安,甚念’。我会假意这封信是韩综写给我的,然后让那个人误以为你在听命于韩综的安排。所以你即便是现在死了,却也给不了那个人警醒。因为我可以解释你的消失,让那个人误会你叛变了。我们都跟韩综一伙儿了,开不开心?”

崔桃直击了崔家某人与韩综之间的矛盾,并利用这个矛盾进行挑拨离间。而且她最后说话的语气,还特别欠揍。

王妈妈震惊之余再震惊,她已经处在极度惊惶之中了。在地臧阁做护法这么多年 ,从来都是她调|教别人,她戏耍别人,她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中。所有在地臧阁受她调|教女子,见了她都十分惶恐,跟做贼一样逃窜。

她何时会想到会有一天,她自己会这么恐惧,这么狼狈,而且还是恰恰被一个她曾调|教过的女孩。

遥想当年崔桃受她训教的时候,那就跟一只无能的小白兔似得,被她折磨地每日小脸煞白。本来再继续进行严苛的训练,再加以蛊毒的控制,是可以把崔桃教成美色傀儡,一辈子为地臧阁所用,结果却突然被横插一杠……总之如今再回想起过去种种,倒真叫人迷惑,不知到底是谁骗了骗,谁玩了谁。

王妈妈异常后悔,如果当初一开始就弄死崔桃,便没有以后的故事,如今的麻烦。

她从容自若这么多年,可以说在众多地臧阁弟子跟前,如神一般的存在,倍受尊敬。但如今,她被狼狈地狠狠踩在泥里,竟被打得毫无翻身机会。一下子从神变得连虫都不如!。

“你怎么会验尸?我的确教过你学简单的医术,但你不应该会验尸。”

王妈妈开始反思哪里不对,试图想要找到崔桃身上的弱点,再把她打败。

“你可怕的根本就不像是人!”

崔桃笑了笑,“我挺庆幸有你的存在,这样我身上的这些能耐都可以有理由解释了,都是你的教的。你不认,就是你撒谎呀。”

“来人啊!这有妖怪!妖怪!”王妈妈突然大喊。

崔桃翘起两边嘴角,在桌边坐了下来,等着王妈妈喊累了,才问:“招不招?”

“你妄想!”王妈妈吼道。

“我试过了,芙蓉肉被耗子吃了之后,只需要等一晚上蛊毒就可以发作。”崔桃从袖子里掏出的圆饼香,对再度陷入惶恐中的王妈妈挥一挥,“我可以等你考虑到今晚。”

王妈妈见到崔桃手里的香,恐惧地浑身战栗。对了,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娇姑?她确实看起来示意了。明明汴京那边的人传消息来说,分舵的人都及时被灭口了,开封府没机会问出证供。

为什么崔桃还知道这些?谁告诉她的?燕子也死了。莫非真的是韩二郎痴情太过,将地臧阁出卖了?可是又不对,如果韩二郎真的什么都说了,崔桃没必要这样质问她,地臧阁的老巢也早就被端了。

所以,她根本不是人,是个妖怪!

“我不会让你得逞!”王妈妈低头狠咬了自己领口处的衣带扣一口,然后迅速做了下咽的动作。

崔桃眯起眼,眼眸里只有一丝惊诧闪过,便冷漠看着王妈妈。

王妈妈咧嘴冷冷一笑,像是在向崔桃昭告她的胜利,随即便有血从她嘴角流出。

“看来这毒很伤胃啊,导致胃部大出血了。”崔桃叹毕,把手指伸入了那大碗的百味羹里搅和了一下,然后用嘴咂了一下手指。

王妈妈瞪大眼。

“根本没用下蛊的芙蓉肉,娇姑太多心了,怎么把我想得那么不善良呢?”

王妈妈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显然是被气着了。她狠狠地瞪着崔桃,苟延残喘得地倒在地上,身体佝偻着。

“以为你自己死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妈妈已经快咽气了,这时候听了崔桃的话,她应是不甘心的卡住这一口气没咽,死死地盯着崔桃,等她的下话。

“可还记得你什么时候来得崔家?你怕是随着那人来的吧?查一查在那段时间前后,还有谁也进了崔府,不就知道了吗?”

王妈妈抽搐了两下身子,倏地瞪圆的眼睛终究还是不甘心地闭上了。

又死一个。

崔桃冷下脸来,缓缓地叹了口气。

刚才瞧王妈妈那毒发时的吐血量,她就知道人救不活了,但也不能让她死得太舒坦。

王四娘和萍儿随后进屋,见这情况都不禁唏嘘,这地臧阁的死士还真多。

“收拾干净了,别叫人瞧出端倪。”

崔桃随即把信给了萍儿,让萍儿安排无梅山庄的人假意韩综的属下来送信。

“交信的时候,假装小声,音量要够大。”

这话若换做以前,萍儿肯定听不懂。但现在她很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当即请崔桃放心,肯定办好。

王妈妈的尸体被处置地悄无声息,有崔桃出主意,崔老太太的配合,自然是没人能发现得了。崔桥和她房里的人,之前都被崔老太太找借口调派走了。

不过事关人命,王妈妈的死会如实上报给开封府。

崔老太太得知经过后,有些不放心这么多年以来,崔桥一直受王妈妈教诲。她叱问清楚了崔桥身边的丫鬟,了解到王妈妈居然怂恿崔桥去王府做侍妾美人,气得大发雷霆,偏她质问崔桥的时候,崔桥却一点不觉得这想法有错。崔老太太当即就令崔桥禁足反思,对其的喜欢也是大大减半了。

“她跟在六姐身边,其实目的不在六姐,不过倒是也在顺便利用六姐才会怂恿她去王府。我觉得她更多的是了解婆婆这里的情况。崔家不管大事小情,但凡要紧一些的消息都会告知到婆婆这里。”崔桃解释道。

崔老太太蹙眉,“那她到底图什么?”

“大概也不是图什么紧要的东西,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呆了十年。该只是为了蛰伏在崔家,护着崔府里的那个人。”

其实还有一个情况,在韩综明显不想让她死的情况下,在地臧阁阁主因为顾忌韩综而不再派人对她下杀手的情况下,崔家的这个人却敢偷偷找天机阁的人去刺杀她。

韩综在地臧阁的身份特殊,连天机阁阁主都要容忍三分。崔家这个人却有胆量暗中耍手段,跟韩综抗衡,为什么?并且在韩综了解刺杀真相之后,这个人至今还有命活。这点从崔家上下最近并没有人员死亡的情况就可以看出。

崔家的这个人一定不会是一般的喽啰,在地臧阁的身份地位至少跟韩综持平。也必然是有身份的,不然不可能让娇姑的这样的人物也跟着蛰伏在崔家。

所以,由此就不禁让人联想,会不会是地臧阁阁主还有另一个儿子或者女儿?

可如果这个推测为真,为何他们兄弟或兄妹不在一处,而是一个在崔家一个在韩家?

韩综有着高贵的身份,那另一个身份应该也不会太低才对。

随后不久,崔老太太就将十年前进府的,并且现在仍留在崔府内的人员名单,给崔桃整理了出来。

崔桃挨个翻阅了解之后,都觉得不像。

“还没找到?”崔老太太问。

“婆婆,十年前进府的不光只有这些下人吧?”崔桃缓缓地转眸望向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大惊:“你是说——”

崔桃记得崔枝曾跟她讲过,崔十娘是五房的独女,五叔一家在外调任的时候,路遇暴乱,被劫匪掠杀。崔茂负责前去料理后事,带回了五房唯一幸存的女儿崔柳。那时候崔柳六岁,如今崔柳十六,不正是在十年前?

“听说五叔那会儿已经在外为官有七八年了,婆婆之前可见曾过崔十娘的模样?”崔桃特意没有称呼崔十娘为‘十姐’,她可不想跟嫌疑人称姊称妹。

崔老太太摇头,“千里之遥,探亲十分不便,只是从信中知悉情况。但十娘的模样,可是很有几分像你五叔啊。”

崔桃嗤笑,“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崔老太太不解:“这话何意?”

“那五叔和我爹爹像不像?”崔桃反问一句崔老太太。

当年毕竟是崔茂将崔十娘带回,如果崔十娘的身份真有问题,崔茂自然也值得被怀疑。

崔老太太明白了崔桃的意思,她瞬间恍如被雷劈了一般,抖了抖手,最终抓紧桌角的边沿儿才算稳住了。

“我没记忆了,还请婆婆告知,这十年来,崔十娘与我爹爹素日来的关系可好?”崔桃再问。

平时没有多想的时候,真不觉得事情哪里有什么不对。但一旦提出了一个方向的怀疑之后,崔老太太再回忆过往,倒真觉得疑点重重。

“是很好,可是十娘她无父无母了,是五房的独苗苗,大家都禁不住心疼她呀。这孩子很懂事,从来不麻烦人,便更叫人心疼了。我们都很怜惜她,不光你爹,你大伯二伯也很照顾她。”

大概是因为崔桃所怀疑的那个结果,令人太过难以接受了。崔老太太在回答的同时,竟不知不觉地找理由去解释,下意识地逃避。

“爹爹心善,疼爱五房的孤女,按理说这是人之常情,可以解释得通。可我是爹爹的亲生女儿,我都那么惨了,您可见爹爹有多关切过我?放着亲生女儿不关心,去更加关心兄弟之女,这正常么?”

崔老太太不说话了,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越反思越预感不妙,意料到这情况太不对了。情急之下,她颇想当面叫崔茂来问清楚,又有所顾忌。

“不急,这没证据又让他难堪的事,他肯定不会认的。”

崔桃直接问崔老太太,如今她选择帮谁,是站在她这边,还是崔茂那边。

“虽然事情还没定,如今仅仅是猜测罢了,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也想听听祖母的立场,若祖母帮爹爹,那我二话不说今天便走。只求祖母看我遭遇可怜的份儿上,让我爹爹写一封断绝父女关系的契书给我。”

崔老太太忙握住崔桃的手,“好孩子,这件事若真如你揣测的那般,祖母自然是站在你这边。我岂能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令崔氏一族蒙羞!那我死后如何敢有脸见你九泉之下的翁翁!”

“好。”崔桃请崔老太太暂且稳住,一切配合她的行动,只管等她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就是。

崔桃随后找到小马氏,问她:“阿娘,十六七年前爹爹在外面可曾有过女人?”

小马氏愣了一下,不解崔桃忽然此问何故,却见崔桃坚持让她回答。

小马氏蹙眉道:“当年怀你快生产的时候,你爹爹才从随州调任回来,突然跟我说他要纳妾。我当时已经快要生下你了,女人怀孩子的时候本就脾气不好,他外调那几个月,却是一封信都没给我写过,结果好容易回来了就只想着要纳妾,我自是气不过,不同意,还告到了你祖母那里去。

你祖母也骂他不关心我即将临盆,令他趁早断了念想,还罚了他跪祠堂。后来你出生了,你爹爹却是不怎么高兴,那之后对我也很寡淡。我想日子长了,可能会渐渐好了,但一直不怎么样。我也就死心了,要我低三下四去求他,断然没门。如今我或者,就为你们三个孩子了。”

小马氏出身名门,自然心气儿高,哪里会不要脸犯贱地去讨好一个不讲理的混账男人。而且便是讨好了,也未必有好结果,这种自轻自贱的事儿她做不出来。

“母亲觉得崔十娘如何?”崔桃对崔柳没有太多印象,一张鹅蛋脸,中等长相,文文静静的。

之前大家一起吃宴席的时候,她不出挑,也不算格格不入,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崔枝张罗着大家一起玩游戏,她也会附和,跟大家融入一起。

不过生活中,往往就是这种看似不惹事的中庸之人,最容易令人忽视,也最容易‘闷声干大事’。

“父母不在了,就她一个孤女,自是身世凄惨,惹人怜爱。这孩子胆小安静,做事也谦让,家里人提她,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好的,不过我不喜欢她。”小马氏最后来一个转折。

“为何?”崔桃问。

小马氏蹙眉:“我也说不出来,就是不大喜欢。”

“一个人表面装得再好,却无法掩饰其内心真正的情感。许多女人都有敏锐的直觉,或多或少会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谨慎起见,崔桃给小马氏把了脉,以确认她身体康健。

“看来她对母亲的敌意,并没有对我深。”

“但你跟十娘并无什么冲突啊。”

“当年正巧赶在我与吕二郎要议亲的时候出事了。”

之前审问王妈妈的时候,崔桃提过吕公弼,王妈妈的反应也很奇怪。

其实崔桃早有这方面的感觉,毕竟‘怪癖’的谣言也是为了阻止她与吕公弼在一起,似乎总有人暗中想搅黄这门亲事。

上次她培训崔枝演技,让崔枝回来做试验之时,真不知崔家的水会这么深,幸而如今崔枝并无性命之忧。

崔桃赶紧叫来崔枝,也叫来了吕公弼曾安排保护崔枝的丫鬟,问她们这段日子可有什么异常发生。

“没有啊,一切都很好。”崔枝和丫鬟们都摇头表示没什么事。

“把手伸出来。”

崔桃给崔枝的右手把脉之后,蹙起眉头,又换了左手。

崔枝见崔桃表情凝重,忙问她怎么了。

“十娘来了!”外头的丫鬟语调脆生生地通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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