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女崔氏不道谋害孟达、于氏两条人命,判斩立决,上狗头铡!”

韩琦宣判之后,见堂下女犯晕厥不动,命人将她弄醒。

一瓢冷水泼下去,打湿了女犯原本蓬乱的头发,反将她的容貌完整地显露出来。眉如柳,鼻梁秀挺,惨白的脸透着病态,整个人颓败不堪,但仍然可辨其姿容不俗。

这等好模样的女子,竟用割喉这等残忍的方式杀害了自己的表兄表嫂!

浇过冷水之后,女犯仍然佝偻躺地一动不动,唇色发紫,似乎一点活气都没有。

衙役欲去试探女犯的鼻息——

“咳咳!”

听到女犯的咳嗽声后,衙役跟嫌弃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刻弹躲到一边。

……

崔桃死了很多年。

因为失去了生前的记忆,甚至连自己生在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崔桃一直无法投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后来系统找上了她,告诉她只要完成快穿任务,就可以重生,找回生前的记忆。

崔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生前记忆什么的,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死都死了,忘都忘了,还计较生前那些作甚?

做野鬼不仅每天可以悠哉地四处游荡,想怎么嗨就怎么嗨;不高兴的时候还可以搞点事情,捉弄几个坏蛋,把那些人吓得嗷嗷大叫、屁滚尿流;并且,永远不用发愁生老病死的问题。

可是有一点,唯独这一点,让崔桃无法忍受:美食吃不到嘴了!

试想一下,你每天都可以近在咫尺、三百六十度环绕地去感受甜皮烤鸭、水晶肘子、香酥麻辣虾……有多诱人,却永远只能看不能吃,这是什么感觉?生不如死的感觉!要多绝望有多绝望!世界末日!丧尽天良!忍无可忍!

所以,崔桃干脆答应做快穿任务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吃。

辗各个时空转,经历了古代、现代、仙侠、末世、星际等等不同背景的世界……吃!吃!吃!

如今她已经完成了上百次快穿任务,还想继续吃下去,奈何系统程序不允许,让她‘被迫’领取了重生奖励。

……

崔桃重生之际,脑海里突然有画面闪现:

依稀见远方有一名戴着软脚幞头的青衫男子,胸口有一滩红,向她走近,伸手过来。虽然近些了,但这人的面容还是看不清,很模糊,只能看清他伸过来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颗黑痣。

“桃子,等我!”

男声缥缈,随即就不见了。

画面模模糊糊地旋转,对着一面铜镜,铜镜里的她穿着淡绿裙裳。摇摇晃晃靠近镜子时,脚下突然被绊住,跌倒了。她手撑地想爬起身,可一抬眼,旁边竟有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男一女,皆被割喉,鲜血正涓涓流着,蔓延至整个地面。

她的双手、她的衣裳都沾满了黏糊糊的血,一把匕首就在她的左前方……

“都咳嗽了,还不快睁眼!”

衙役用木杖狠狠地捅了一下崔桃的肚子。

杀人犯不值得他手下留情,再说这女犯马上就要被砍头了,只捅她两下都算便宜她!

崔桃吃痛地叫一声,脑海里的画面就此中断。

“行刑!”

一枚令签被掷至地面。

崔桃忽然被两名衙役架起,飞快地拖向一口铸着狗头的铡刀。而在这狗头铡旁边,还有龙头铡和虎头铡。

这是在开封府!?

崔桃做任务时,曾穿过一名北宋年间的弃妇,和渣前夫在开封府公堂对质过,所以认得这里的环境。

屋中人皆为北宋官吏的扮相,三口铡刀异常崭新,显然刚铸成不久。由此可推断,眼下应该在宋仁宗刚赐铡刀给名臣包拯的时候。

随即依稀听见堂内有人提了一声‘包府尹’,更加可以确定她的判断没有错了。

开封府作为大宋首府,兼顾行政、司法两大体系的工作。府尹每天政务繁多,所以并不会事事都亲力亲为。

在司法方面,除了情况较重的案件需要府尹亲自出马之外,开封府绝大多数的推勾狱讼之事都由推官来负责。

从官服级别判断,现在负责审判她的官员,正是开封府的五品推官。

‘嚓’一声,铡刀被拉起!

崔桃被强行按在了铡刀下。

带着腥味儿的冷铜紧贴在崔桃纤细的脖颈上,激得崔桃浑身打了个冷颤。

“大人,我有话要说!”崔桃赶紧喊道。

这一刀下去,她又会变成鬼了,再没机会吃到好吃的美食,这怎么行!

抬铡刀的衙役并没被女犯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到,反而因为要忍笑,险些把手上的铡刀给落下了。

在场人除了韩琦,所有人的嘴都禁不住抿成一条线,并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崔桃。

“大胆罪妇,好生放肆,也不瞧瞧你什么身份,竟敢跟韩推官攀亲!”

崔桃倒是忘了,在宋朝‘大人’是对父母长辈的称呼。她刚才的行为,等同于在法庭上,对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大呼一声:“爸爸,我有话要说!”

再看这位‘喜当爹’的韩推官,一脸不悦,目色冷冽地看她,好似他吃了多大亏似得。

不过这位韩推官的样貌是不是有点过于姣好了?眉如远山,鼻若悬梁,肤白而无瑕,就好比一朵天山雪莲开在了青青翠竹上,既美得干净惹眼,又颇具清隽之风。

若非这开封府有铁面无私的包拯坐镇,崔桃真怀疑这位韩推官是被选美选进来的。他这种长相和气质的人在开封府当官,真的不会增加女性的犯罪率?

“崔氏,你还有何话要说?”

男声淡而清冷,透着几分斯文气,却也无情。因发现对方在铡刀下竟胆大地盯着他,不悦地蹙眉。

宋朝的审案流程非常严谨,《宋刑统》中规定,如有犯人喊冤翻供,就必须启动‘翻异别勘’程序。也就是说,在判决执行前,只要受审的犯人喊冤不认,就要另派人重新勘察复审案件,而且这样的机会足足有三次。

崔桃马上道:“妾冤枉!妾没杀人!”

“三次复审,你都甘愿认下谋财偷盗、杀人灭口之罪。今至此地步,何必改口?官府审案,岂容儿戏。”

韩琦的语调没有波澜,看崔桃的眼神也有几分讽刺,随即示意衙役继续行刑。

想不到原来的‘自己’竟然把三次机会都用完了!

既然没有机会,那就只能创造机会,霸王硬上弓了。

“大人,我要供出同伙!”崔桃再度喊道。

这女犯居然又叫韩推官‘大人’,怎么那么不要脸?

衙役们虽仍然觉得好笑,但已经有所适应,比前一次略显淡定。

韩琦则默然盯着崔桃,脸色沉冷。

“韩推官恕罪,妾每每着急害怕之时,就忍不住想起父母,不小心失口了。”

崔桃礼貌道歉之后,哽咽地抽着鼻子,唰地流下了两行泪,速度比某些人眨眼都快。

“妾撒谎了!妾本想替他死,可看着这锋利的狗头铡,想到自己竟落得死无全尸,甚至最后没人收尸的下场,终究是没骨气,害怕了。

哪怕他肯在行刑前看妾最后一眼,妾大概也不会这么后悔……”

哭声凄凄,配上她哀伤欲绝的表情,有着极强的渲染力,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被崔桃的情绪所感染。大家更惊讶于她话里的内容,原来真正的凶手不是她?她在替人受死?

韩琦刚调任为开封府推官不足五日,此案在他接手时,所有步骤皆已走完,只剩下升堂宣判。

之前审阅案卷时,韩琦曾怀疑过崔氏有帮凶,因为仅凭她一个弱女子去杀死清醒状态下的一男一女,可能性并不高。但在复审过程中,这崔氏再三坚称只有她一人谋财杀人,同时现场也没有证据证明当时还有别人,所以案子便只能这样判下去。

如今崔氏濒死生惧,竟道出有内情,又岂能纵容真凶逍遥法外。

“押过来。”韩琦道。

崔桃终于得以从铡刀下脱离,略松了口气。

等衙役把崔桃拖回公堂中央的时候,崔桃气若游丝状,耷拉着脑袋,好像快不行了。

崔桃瘫软地趴在地上,几度努力地想爬起身,欲向韩琦行跪礼,奈何力气不足,又趴了回去。如此往复了三次,惹得韩琦再度蹙眉。

“就这么说!”

“他……他……”崔桃面贴着地,弱弱地低泣,这会儿她声音小得跟蚊子似得,韩琦要全神贯注才能听清。

“他姓甚名谁,哪里人士,现在何处?”韩琦质问。

“他——”

崔桃哪里知道他叫什么,是哪里人。她现在只有一段糊掉的记忆,只能肯定自己没杀人,其它的事她完全不清楚!

崔桃缓缓地抬头,确认这位韩推官对她的话感兴趣后,心里有底了,口将言而嗫嚅,突然翻了白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衙役再度上前查看,“韩推官,她好像又晕了。”

“弄醒。”

衙役这一次没再泼冷水。刚才这女犯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她很可能在替人顶罪,瞧她刚才那哭哭啼啼的傻劲儿就很像是被人忽悠了。蠢是蠢了点,但也让人心疼。

衙役便叫稳婆来帮忙,掐人中,掐虎口,又施了银针,人还是处在昏迷中一动不动。

韩琦只得宣布退堂,明日再审。

崔桃被丢回大牢后,一直熬到稳婆走了,才假装气若游丝地苏醒,慢慢地睁开眼。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霉烂的古怪气味,总之很不好闻。一丈半见方的大牢内,四处撒乱着稻草,西北角有一脏兮兮的马桶用于解决屎尿问题。

崔桃发现还有另一名女子跟她同牢关押,二十多岁的模样,身材壮实。此刻正歪着身子躺在东墙角的草垛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眼神不屑地看她,表情有些蛮横。

王四娘注意到崔桃在看她的时候,她张口就骂一声‘贱货’。

崔桃懒得理她,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席地打坐,心中默念法诀,尝试引气入体,这里的灵气很稀薄,而且质量还不咋好,想凭此修行提升功力是不大可能了,但用来慢慢调理身体还可行。

她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各器官都有衰竭的迹象,更有严重的心疾。刚刚在公堂上,原来的自己大概就是因为心疾发作而亡。

“贱货!老娘叫你呢,你装耳聋是不是?”

王四娘蹭地起身冲向崔桃,抬脚就朝崔桃那张白嫩的小脸儿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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