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过去,少年们都已长大,那些做过的梦有的被自己丢失在了时光里,有的插上翅膀飞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也有的成了真。

那很幸运,可以把梦紧紧拥抱入怀。

无忧无虑的岁月一去不回来,年少时总盼望着快点长大,以为等到长大以后就有工作,有钱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没人管。

真长大了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有多么天真。

意识到那一点时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烦恼跟压力打趴在地,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了,还没走两步就又被打趴下去,伤心了难过了崩溃了就哭一场,哭完了爬起来继续走。

现实是逃避不了的,不论有多么的想回到某一段快乐的旧时光里,都必须咬紧牙关往前走。

人生没有回头路。

每个人成长的代价都大同小异,哭过笑过怨过恨过,还是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过一天少一天。

而那些喜欢过的男孩女孩也都褪去青涩稚气,在自己的故事里或精彩,或平淡,或疲乏的活着,不知不觉间笑起来时眼角已经增添了几条细纹,白头发从一两根变成十几根,拔了又有。

时间隔得太久,早已记不清第一次懵懂的悸动是在哪一天的哪个时候,隐约只记得那年女孩长长的马尾,说话时微红的脸,男孩趴在走廊上吹口哨,满脸调皮的样子。

同学聚会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年年有,人不同,但是青春的篇章里会有一些相同的内容,譬如那些没完没了的课题,一层层堆放在课桌上的书本,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却答不出来的一幕,偷偷在上课时写情书的情形……还有长出了叶子,却没有开出花儿的初恋。

人生的十字路口太多了,走着走着就散了,一转头,身边的人已经换了。

当然也有过了多年才开出花的现象,但那种几率极低,如果遇上了,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必然是缘分这位先生的指引,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美好的事。

五班的几对有的已经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有的还在等着有缘人出现,也有的惧怕情伤,一个人活的自信洒脱,他们在班上碰头的时候,会用各自扮演的角色向另一方打声招呼,说上一句“好久不见”,而后一笑而过。

你变的世俗了,也不再年轻,我也是,我们都一样。

黄单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站在后门口,柔美少年长成内敛清俊的男人,班上的人却都觉得这一幕和当年报道那天的一幕重叠了,因为他站在那里,还是一样的惊艳了时光。

姜龙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从自己的座位上起来,激动的朝黄单跑去,“祖宗,你可算来了。”

黄单刚才从过去回来,一心只顾着快点见到陈越,连腿上的伤都给忘了,这会儿才感觉到一丝丝的疼痛,他的额角渗出冷汗,身上湿热,就把外面的大衣给脱了。

姜龙离黄单最近,他就下意识的伸手去拿,却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大衣给捞走了。

陈越的长腿从桌上拿下来,曲着往课桌底下一放,他把大衣搁在腿上,没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

黄单只是抬手松松衬衫领口下的领带,没露出丝毫的反感跟排斥。

这种自然的温馨和谐感真真实实的存在着,并且化作实质飘的满教室都是,至少也有个十年八年的密切往来,不然不会出现。

众人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讶之色,一个个的都拿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量,原来传闻不对,校花校草这些年一直都有联系。

姜龙跟刘峰是两边的死党,他们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有明显的失落铺满一脸,要不是时机不对,俩人肯定会抓着自己的哥们哭诉,敢情你跟别人勾|搭上了,我不是你最好的哥们?

说起来,姜龙跟刘峰是同行,都是开店的,一个卖烤鸭,一个卖面条,他俩已经互瞧不上,现在成熟了那么一点,店不开在一条街上,相安无事。

刘峰那时候学厨师没学成,半路跑了,他前些年一直在给别人打工,攒点儿钱就给花了,不是花在自己身上,就是花在别人身上,怎么都不够用,还是陈越出钱给他找的门脸,这才把店给开了起来。

姜龙这点也跟刘峰差不多,那时候他想创业,是黄单往他卡上打了一笔资金,不然他还在坐办公室,一星期一三四六的加班,苦逼的要死。

他俩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一个交心的朋友。

“怎么都不说话了?”

姜龙笑了起来,小虎牙还在,当年他为了歌手的梦想跑去参加歌唱比赛,都拿到第一了,经纪公司要包装他,说他的牙不好看,他差点儿就把牙给整了,后来因为三观不合不了了之。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少爷还是少爷,没有啤酒肚,没有谢顶,没有游泳圈,还是这么光彩照人。”

刘峰身材发福了,脸还是黑的,却胖了一圈,肉都往下垮了,他瞥了眼西装笔挺的黄单,哼哼道,“老天爷还是这么不公平。”

姜龙给他一个白眼,“你快拉倒吧,明明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天到晚的乱吃,别把什么都怪到老天爷头上。”

刘峰没好气的说,“你懂个屁,我这是压力好吗?妈的,工作一年涨二三十斤,涨了就下不去了!”

不少男同胞们有感而发,他们也是一样的,肚子上一不小心就多了几层肉,鬼知道是怎么出来的。

买衣服都不好买了,还被家里嫌弃,每次见面都让少吃,减肥是不可能的,别想了。

走过来的陈燕脸上化了妆,眉眼描的精致,她大学毕业第二年就结婚了,丈夫跟她一样都是普通上班族,人不错,对她很好,也没什么婆媳矛盾,所以她过的很滋润,加上现在有孕在身,整个人都散发着母爱的光芒。

“黄单,前几次的聚会你都没来,这次要不是姜龙跟我打包票,我都不信。”

“我也不信,再三跟姜龙确认才信的。”

钱梦踩着高跟的长靴凑过来,她面带笑意的看向黄单,没有丝毫的自卑跟羞涩,“好些年没见了,你看着都没什么变化。”

吴芳插一嘴,她把长及腰的马尾给剪了,留着一头齐耳短发,利落干练许多,“谁说没变啊,黄单明明就变的更好看了。”

人生处处都是意想不到,当年班上的前十只有她们三个女生,其中陈燕的模样最好,钱梦最一般,十几年一过,她的气质反而是三人里面最出众的。

要是黄单没有在爬到四楼时就回到过去,他面对班上的这些人是不会有半点印象的,但他回去了。

黄单确定钱梦的脸做过微调,单眼皮变成双眼皮,方脸变成了瓜子脸,那些小雀斑也都去掉了,现在很自信,也跟其他人一样的把目光放在他跟陈越身上。

条件优秀的单身男性是她们的关注对象。

黄单的腿更疼了,大概是出汗的原因,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呼吸也不再平稳。

陈越立刻站起来,他开了口,嗓音低哑,带着难以分辨的情感,有心疼,担忧,也有紧张,“腿怎么了?”

桌椅擦过地面的声音刺耳,大家的神经末梢都被扯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黄单说,“路上被摩托车撞了。”

大家都是一愣,有人开玩笑,“不会吧黄单,你跟陈越这么有缘啊,他来的路上也出了点事,差点破相了。”

黄单侧低头看去,男人额前的几缕发丝散下来,挡住了破皮的地方。

陈越皱眉,“怎么会被摩托车撞到?”

黄单抿嘴,“我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有一辆摩托车从一边开过来,没留神就撞了一下。”

陈越的眼角都红了,他按按跳动的太阳穴,“伤口严不严重?”

黄单说,“不严重的。”

他们错过了十几年,却一点都不陌生,仿佛昨天还耳||鬓|厮|磨过。

围绕的气氛突然变的有些微妙,俩人一问一答,给人一种是夫妻两口子的错觉。

姜龙拉拉黄单的胳膊,紧张的问道,“你被摩托车撞的事怎么没在电话里告诉我啊?看过医生没有?”

黄单说看过了。

姜龙松口气,“天气预报不准,说好不下雪的,没想到下午就变天了,晚上我们都不回去了,等路好走了再回去。”

陈燕笑的眼角都是细纹,“少爷那么怕疼一人,还能过来参加同学聚会,晚上我们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钱梦说是啊,“很难得的,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聚到一起。”

黄单问道,“住的地方找了?”

姜龙一脸的无语,“一见钟情啊,我在电话里跟你说过的,这么点功夫你就给忘了?”

黄单说,“一见钟情……挺好的。”

他说话时微微侧低头,有意无意的去看陈越,陈越也在看他,有些话没有说出口,想要表达的情感已经从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在回来的那一瞬间,黄单以为自己会在看到陈越时激动的语无伦次,情|难|自|制,做出一些不顾场合的行为,真见面了,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心里更多的是踏实和感谢。

原来你还在这里等我,谢谢你没有离开,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同学聚会搞过好多次了,每次不是这个有事来不了,就是那个联系不上,这是第一次全班四十五位同学全部到场,一个不少。

大家三五个的扎堆叙旧,聊工作,聊家庭,聊收入,聊孩子,哪一样都离不开人情世故。

他们曾经极其厌烦这些话题,如今已经成了生活里的一部分。

“我跟你们说,今年的聚会我都没指望能来,因为平时吧,甭管是什么理由,组长都不批假,我发烧都得去上班,这次组长竟然大发慈悲把假给批了,惊喜来的太快,搞得我都没时间去做做头发。”

“我也是,调休特难调,我上次得到批准还是回家办丧事,这次你们猜怎么着,我一提同学聚会,经理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让我好好玩。”

“我更好,整个部门无缘无故放假一天。”

“知道这叫什么吗?天意!”

黄单看一眼低头抚|摸大衣的男人,天意是有,但更多的是事在人为。

“这什么?”

有人发现了讲台抽屉里面的东西,是一部随身听,还是十几年前的款式。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属于那个年代的音质在教室里响起,有人不自禁的小声跟着哼唱,心里多的是感慨跟怀念。

怀念那时候的自己,怀念那时候的同学。

“谁放的啊?这么浪漫,姜龙,是你吧。”

大家都知道姜龙今天要求婚,事先说好了的,到时候都会配合。

姜龙一脸茫然的说,“不是我。”

他嘟囔,“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反正也没人站出来承认,你干脆就拿去用呗,不过磁带好像是专门录制的,不知道你女朋友吃不吃这一套。”

随身听里就四首歌,一首《甜蜜蜜》,一首《简单爱》,一首《通话》,还有一首《我只在乎你》。

刘峰脸上调侃的笑意猛一下凝固了,他扭头去看陈越,用的是一种很怪的着目光。

陈越望着中间第一排最左边那个位子上的人,一切都和当年一样,却又不一样。

就在这时,那个位子上的人转头看过来。

陈越一怔,他勾起唇角笑着叹息,我最亲爱的人,你终于回头看我了。

刘峰的眼皮直跳,他走到陈越的座位那里,“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陈越的目光不离开那个背影,“什么事?”

刘峰干脆挡住他的视线,“不能在教室里说的事。”

陈越撩一下眼皮。

刘峰跟他对视,“我出去等你。”

陈越垂眼摸摸腿上的大衣,他的动作轻柔,就像是在摸他的爱人。

一两分钟后,陈越跟刘峰站在楼道里。

冷风肆意横行,上上下下的扫|荡,似是要把墙上半挂着的石灰都给冻僵。

刘峰打了个喷嚏,把敞开的皮衣拉链拉上,他没直接问,人越长大,顾虑越多,“前段时间你说你今年不回国了,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陈越低头点一根烟,不答反问,“还记得高一的运动会吗?”

刘峰跟陈越要了一根烟,一包抵他口袋里的六七包,抽起来舒服,“怎么不记得,你跑3000,前面慢慢悠悠的,最后一圈突然发力,一个个反超跑了个第一,出尽风头。”

陈越吐出一团烟雾,“他在终点,我是朝着他奔跑过去的,”

刘峰手一抖,烟差点儿就掉了,他的眼中浮现回忆之色,不记得当年站在终点的都有谁了。

但是有个人有件事刘峰记得,他的脸色一变,难怪……

楼道里静下来,只有一圈一圈的烟雾腾升着,缭绕着,在无声无息的秀着舞姿。

刘峰舔舔发干的嘴皮子,他还是不敢相信,想从当事人嘴里听到答案,“是不是黄单?”

陈越说,“对,是他。”

刘峰抹把脸,呼吸有些急促,“什么时候的事?高一上学期?”

陈越说,“更早。”

刘峰震惊的张大嘴巴,一股冷风还进肚子里,瞬间让浑身的温度降下去,他打了个冷战,“所以你那时候喜欢的人就是他?”

陈越单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你,见到漂亮点的就喜欢?”

“你小点声!”

刘峰瞄两眼教室走廊,见没人出来才继续问,“拒绝你的也是他?”

陈越半阖眼帘弹弹烟身,靠着那一小撮烟灰掉落在地,“从始至终只有他,没别人。”

刘峰吞了口唾沫,真够可以的,当年他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要不是那几首歌全是陈越每天听的,再联想到陈越紧张黄单的一幕,他还怀疑不到黄单身上。

“这些年你一直是一个人,我每次给你介绍对象你都不要,叔叔阿姨也说不动你,搞半天是在为他守身如玉?”

陈越耸耸肩,“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刘峰挺激动的,他这个哥们要模样有模样,要名利有名利,有一大片的森林摆在眼前,完全可以随意挑选,结果竟然在一棵树上吊着,一吊就是十四年,还死也不下来。

年代不同,同性恋已经没那么可怕了,但刘峰还是为他的哥们感到可惜。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四年啊?

刘峰细想自己的两段感情,如果让他等其中的哪个人等上十四年,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诱||惑太多了,而且人也会孤单,会寂寞。

刘峰无法想象陈越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甚至不能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执着。

“我就纳了闷了,黄单不就是长的好看点儿,成绩好点儿吗?他跟我们一样都是男的,身上有的我们也都有,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陈越轻描淡写,“一见钟情。”

刘峰愣半天才骂了声脏话,“那么多女生追你,你一个俩个的拒绝,怎么会对个男生一见钟情?”

陈越把半根烟掐灭,“除了是命中注定,还能是什么?”

刘峰盯着他的哥们看,“我怕你吃亏,感情方面的事儿我比你懂,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一个付出多的,一个付出少的,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等他,就算在一起了,你也会比他低一截的。”

陈越挑眉,“我乐意。”

刘峰,“……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那个傻逼。”

陈越无所谓,他对深爱着黄单的自己全盘接受。

刘峰想起来了什么,“你买下的那座城堡该不会是……卧槽,你在奖状上画城堡那时候就决定了?”

陈越灭捏口袋里的五角星,“说白了,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刘峰看到风把陈越额头的发丝吹乱,露出里面的一块伤口,他有点心酸,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喜欢到这个程度。

“别告诉我,这次的同学聚会是你组织的?”

“的确如此。”

刘峰瞪着两眼珠子,“你不是没谈过对象吗?怎么搞起浪漫来一套一套的?”

陈越心说,我跟黄单都过好几辈子了,他嘴上懒懒的说了三字,有年少时的味道,“要用心。”

“……”

刘峰很久没婆婆妈妈了,“陈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你不是以前的你,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你们都变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真到一起了会不合适?”

陈越说合适的很,“这么跟你说吧,他活着,我活着,他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

知道陈越不是说笑,刘峰倒抽一口气,他的手又抖,这次没夹住烟,从台阶上掉下去了,“那他对你……”

陈越忽然说,“班主任上来了。”

两人没向当年那样跑进教室,而是下楼去接。

老魏五十多岁,身子骨还行,就是脸颊两边干瘪下去很多。

陈越喊了声,“老师。”

老魏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事先知道班里的问题学生出人头地,在国外混的风生水起,他看看学生如今一表人才的模样,倒没那么惊诧。

这不是特例,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路是自己走的,别人都在旁观,能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准。

老魏上几步台阶气息就喘的厉害,“看来你早就找到奋斗的目标了。”

陈越笑了笑,“是啊,找到了。”

刘峰抽抽嘴,班主任要是知道陈越找到的那个目标就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估计能气的两眼一抹黑,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

之前的聚会没回来过,不是在酒店,就是在会所里面,这次回来了,还见到了班主任,大家都很激动。

老魏站在讲台上,他努力挺挺腰杆,看着已经长大的学生们,“欢迎你们回到母校。”

“老师,你过的好吗?”

“能吃能喝能走能动,还不错。”

老魏在哄笑声里说,“有时间就多回来走动走动,再过个两年,你们想看我这个老头子都看不到咯。”

姜龙说,“老师,你才五十多岁,还年轻着呢。”

“就是啊,我爸都快到七十了,照样小酒喝着,小曲哼着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潇洒。”

老魏教不了了,他瘸的那条腿有并发症,岁数大了以后,疼起来没法走路,“现在你们哪个不好好听课,我扔粉笔都扔不准了。”

“老师你扔我一个看看!”

老魏拿起一个粉笔扔过去,刘峰不但没躲,还侧身凑了上去。

“这不是很准的嘛。”

“可以说是非常准了,来,给老师鼓掌!”

老魏听着学生们整齐的掌声,他把头扭到后面擦擦眼睛,“你们这群混小子,当老师我眼瞎呢。”

“老师,五班出了个理科状元,分数至今都没人超越,也出了个在国外开公司当大老板的,你一定很骄傲吧。”

“是啊,老师很骄傲,不单是因为他们,还有你们。”

老魏扣扣讲台,“不偷不抢,不做违背道德,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就都是老师的骄傲,学校以你们为荣。”

教室里掉针可闻,四十几个人都没有发出声音,他们不是小孩子了,思想不再简单,这番话或许是触碰到了某个点,所以才让他们百感交集。

老魏说完就不说了,站在黄单的座位前跟他聊了几句,知道他工作很好,前程似锦。

聚会总会有安排,大家一个一个的讲台上来,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做一个自我介绍。

姜龙还跟当年一样把名字写在中间,很大两个字,他笑着说,“大家好,我叫姜龙,五湖四海都是朋友,相逢即是有缘,很高兴认识你们。”

在他之后是陈燕,“你们好,我是陈燕,燕子的燕。”

她说着,就在黑板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个人都那么做,模糊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黄单把名字写在了左下角,那个位置没有人去占,空了一块,他给陈越留的。

到陈越时,他弯下腰背在黄单的名字旁边写上自己的名字。

全班就刘峰被强行喂了一嘴的狗粮,他边吃边想,老子算是吃的独一份,你们吃不着,八成也吃不下。

这狗粮与众不同,十四年才产出来,粒粒都很有分量。

大家跟老魏一块儿出去散步,看雪景,拍照发朋友圈。

黄单没走,姜龙要叫上他,刘峰拽了姜龙就走。

“你干嘛拽我?黄单还在教室里面呢,卧槽刘峰你放手……”

嘈杂的声音渐渐模糊,周遭变的安静无比。

黄单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他转身走到后门最后一排,和陈越坐在一起。

没有人打扰,他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陈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条放在黄单面前的桌上。

黄单把纸条打开,上面是一个背着书包,身穿校服,头上长朵花儿的小人,旁边写的还是那句话——你笑起来真好看。

时光在这一瞬间倒退回去,回到十四年前的高一,回到充斥着青春气息的教室里。

知了在不停的叫着,讲台上的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写着计算公式,底下的同学歪歪扭扭的坐着,有的在认真记笔记,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开小差,也有的跟前后桌传小纸条。

陈越在纸上画了小人揉成团对准黄单的座位一抛,他趴在桌上,偷偷的扬起了嘴角。

时光又往后倒退回到中考那天。

陈越懒散的拿着根冰棍吃,无意间扫动的视线里捕捉到了一个人影,在人群里极为耀眼,显得格格不入。

就因为那一眼的望见,才有了陈越十四年的追逐。

黄单率先开口,他没问穿越的事,人在,也遇见了,都好好的,后面有的是时间,“为什么小人头上有花?”

陈越的思绪回笼,他做出咧嘴的动作,刚毅成熟的脸上多了些许那时候的傻气,“可爱,像你。”

黄单动动眉头,“我不可爱。”

陈越直直的看着他,“瞎说,全天下你最可爱。”

一副谁敢说个“不”字就试试的霸道样子。

黄单,“……”

陈越拿出那个五角星,捏在指间把玩。

黄单看了眼五角星,认出是五块钱的纸币,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陈越挑唇一笑,“这钱的质量不错,十几年了还跟以前一样。”

“当然,主要还是我收藏的好,不光是这个,所有跟你有关的东西都好好的收着。”

对于自己的这种傻逼到有点神经病的举动,陈越有认真思考过要不要改掉,他发现不行。

只是想一想,就难受的要死。

索性就那么着了,一样样认真的保留着,隔三差五的拿出来摸摸,心里才不会那么空。

身边的人不说话,陈越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在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轻易让你幼稚,冲动,紧张,小心翼翼,即便你已经事业有成,名利双收。

对陈越而言,黄单就是他的那个人。

陈越解开西装扣子让自己喘口气,缓解一下紧张感,冷静点,陈越,他也喜欢你。

黄单把纸叠好了收林口袋里,他在用行动让男人安心。

陈越看到这一幕,浑身绷紧的肌||肉放松许多,他苦笑,只有这个人能左右自己的情绪,过多少年都一样。

“怎么样,有没有一点点感动?”

黄单说,“我很感动。”

陈越的呼吸一滞,他侧过头,眼底是藏不住的期待,“那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黄单照做。

他可以很乖顺,很温柔,只会在一个人面前这样做。

陈越的唇上一软,他用手盖住了黄单的眼睛,“不准看。”

黄单听到陈越声音里的鼻音,他一定是哭了。

陈越是哭了,不是难过,是幸福,这一路走来,他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从来都不曾有一刻放弃过。

黄单叹气。

陈越的额角一抽,“你好好的叹气干什么?”

黄单说,“我以为你会反过来亲我的,没想到你一动不动。”

陈越,“……”妈的,开心过了头,一下子就给忘了。

黄单的嘴巴被咬,他蹙眉,没有说让陈越轻一点。

陈越的嘴唇颤抖,没人知道这一幕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多少回,每次梦醒,他都被巨大的失落笼罩着,一整天魂不守舍。

当梦变成现实,没有人不疯狂。

因为太过激动,陈越抱住黄单的手臂都很僵硬,力道没有控制,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身子猛地一震,立马就退开些。

看着黄单满脸的眼泪,陈越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哑哑的说出一句废话,“很疼?”

黄单点头。

陈越连忙拿出心相印,抽出两张给他擦眼泪,“疼了要告诉我,你说了,我会轻点儿的。”

黄单泪眼朦胧的看看那包心相印,“你怎么连这个都带了?”

陈越笑着眨眨眼睛,“怕你不要我。”

他这么笑时,眉宇间的沧桑更加清晰,“有了这个,我能跟你一块儿回忆回忆当年。”

黄单说,“你已经很优秀了。”

陈越不认为这是自己最大的优势,他努力往上爬,有了今天的成就,在别人眼里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但黄单并不在意。

“那又怎么样,这些年跟你示爱的人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人。”

黄单说,“你跟他们不同。”

陈越心里偷着乐,要的就是你这句,“真的?”

黄单知道他的小心思,“真的,你是特别的。”

陈越手撑着膝盖,上半身前倾,他在看黄单长长卷卷的睫毛,见有一滴泪珠挂在上面,忍不住把唇凑了上去。

早就想这么做了。

黄单把嘴上的小伤口按按,期间疼的不停抽气。

陈越把头偏了过去,就像当年医务室的护士给黄单找静脉没找准,多扎了两针,他跑出去站在门口一样,不忍心看。

等到黄单缓过了那阵疼痛,不痛苦了,陈越才敢看他,“腿真的不要紧?”

黄单,“嗯。”

陈越不放心的蹲下来问,“是左腿吧?”

黄单说是,“包扎过了。”

陈越把黄单左边的裤腿往上卷起来一截,看到一圈纱布,他怕疼,一点磕伤都能疼的哭半天,腿伤到需要包扎了,肯定疼的厉害。

“为什么还要来参加同学聚会?”

黄单说,“本来想回家躺着的,但是我又想来了。”

“况且今天姜龙跟他女朋友求婚,他希望我能在场,我答应过他。”

陈越撇嘴,“这么说,我能见你还得感谢姜龙。”

黄单想问男人,你还记不记得那些人和事,他觉得他都记得,一定记得。

陈越给黄单把裤腿小心放下来,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走路不要低头,也不能走神,以后出门你要抓着我的手知不知道?”

黄单没说话。

陈越无奈的说,“你一这样,我心里就没主意,很慌。”

黄单撩起陈越额前的发丝,看看他的伤。

陈越挑挑眉毛,“还好没什么大事,不然我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黄单说,“没去医院?”

“急着见你,哪儿还有时间管这个。”

陈越拿粗糙的掌心包住他的手,欲言又止道,“有个事,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黄单清楚他指的是哪件事,“那就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陈越凝视着面前的人,“你别多想,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黄单笑了一下,“我知道的。”

陈越看呆了,他好一会儿才回过来神,“你笑起来真好看。”

黄单唇边的弧度没有消失,是你教会我怎么微笑,谢谢你。

外面的雪一直在下着,出去散步的那些人还在雪地里走走停停,没人知道教室里正在上演着什么。

姜龙走一会儿就回头,“黄单怎么还没过来?”

钱梦也回头看,“陈越也没过来。”

撑着伞的陈燕哈口气,“他俩兴许是觉得冷,就不出来了吧。”

她把身上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拢了拢,将后面的帽子扣到头上,“话说回来,姜龙,你不是说黄单这些年只跟你一个人有联系吗?那他跟陈越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在工作上有过接触?姜龙,你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钱梦关心那两个黄金单身汉的情感问题,她也是单身,过问两句是正常的,“你说黄单心里没人,还说陈越没交往的对象,该不会也不可靠吧?”

姜龙哑口无言,别问他,他也想知道。

卧槽,今晚他可是要求婚的,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醒醒醒醒!

姜龙又垮下肩膀,他还是很好奇。

后面不远的刘峰擤了鼻涕甩雪地里,你们都不知道吧,我知道,但是我不说,急死你们。

雪往走廊上飘飞,寒气往教室里涌,天寒地冻的,谈个情都要冒发烧的风险。

陈越给黄单把大衣穿上,一颗颗的帮他扣上扣子,“你等我一会儿。”

黄单看陈越迈步走到前面,把姜龙桌上的随身听拿回来。

陈越摸摸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副耳机,把一只按进黄单的耳朵里。

黄单说,“你带的东西真多。”

陈越在他脸上亲一口,“实话跟你说,我每次回来看你都带着。”

黄单看着他。

陈越也看过去,“是不是被我给迷住了?”

黄单听着熟悉的旋律,有短暂的几秒以为他还在过去,直到男人带着烟草味的气息把他包围,他才明白自己真的回来了。

“嗯,被你迷住了,我爱上了你。”

陈越正低头摸黄单的手,一根根的摸,突然听到那句话,他愣怔住了。

黄单重复一遍,“陈越,我爱上了你,千真万确。”

陈越还是没反应。

黄单蹙蹙眉心,“你不喜欢这个表白吗?那我再想想好了。”

陈越一把将人抱住,又去捧着他的脸,“别想了,就那句话,你跟我多说几遍吧,我听着高兴。”

黄单让陈越如愿以偿。

陈越把眼角的潮湿抹去,他叹息,要是让下属看到他这样,能吓的怀疑人生。

黄单的手机响了,是宋闵打来的,他按下接听键,那头是一成不变的肃穆音调,“少爷,同学聚会上玩的开心吗?”

“挺好的。”

“晚上几点回来,我去接你。”

黄单瞥一眼旁边捣鼓随身听的陈越,“不回去了,明天再回去。”

那头沉默了几个瞬息,“少爷,你已经决定了吗?你的洗漱用品都没有带。”

黄单说,“宾馆房间里都有的。”

那头又沉默了会儿,“外面不比家里,会有很多不便。”

黄单说,“没事的,就一个晚上,大家都在,我不能扫兴。”

电话挂了。

陈越什么都没问,黄单也没主动跟他提起。

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黄单跟陈越有很多的时间,等静下心来了,会把事情一件件的拎出来摊在他们面前。

几首歌一首首的播放完了。

陈越不知何时把自己的大衣穿上了,有只手一直放在口袋里面,像是在攥着什么东西。

黄单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有风从前后门口和窗户那里吹进来,在教室里穿梭不止。

陈越把桌子往前挪,腾出来一块地方,他的心跳在提速,玩往外蹦。

下一刻,陈越的膝盖一弯,做出在家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

他在黄单面前单膝下跪,手拿出一个绒面小盒子打开,那里面是枚白金戒指,他在微笑,声音哽咽着说,“跟我回城堡吧,我的公主。”

今天这场同学聚会上有两场求婚,大家只知道有姜龙,不知道还有陈越。

黄单坐在椅子上,他的手动了动,“城堡里有什么?”

陈越很温柔的笑着,“我想想啊,有很多树,一片玫瑰园,湖,草地,还有……最爱你的人。”

黄单对他伸出手。

陈越将戒指缓缓套进黄单的无名指,唇贴上去,从今往后,风雨我来替你遮挡,你只要在阳光里微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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