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单每次接一个任务,心里都有一份嫌疑人的名单,按照线索一个一个的排除,周娇娇在这次的名单里面,但他没想过她已经死了。

尽管之前黄单问陆先生,对方回答说鬼在120区的存在方式各有不同,鬼跟鬼之间也不一样,有的没形体,有的有,混在人群里很难分辨。

他还是没往周娇娇身上联想。

周娇娇给黄单的感觉就是一个青春年少,天真单纯的邻家女孩,有时候会大大咧咧,她的身上散发着阳光明媚的味道,很真实。

一个死了的人,竟然还能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

黄单再去看遗像,内心的震惊依旧强烈,他把视线移到中年人的遗像上面,周父在他看来,就是个对女儿过分溺爱的父亲,没想到也不在了。

“舒然,你坐啊,妈,去把我房里的糖果都拿出来!”

周娇娇开心的跑进堂屋,冲着妇人吩咐,手还往黄单身上碰,却被陈时给挥开了。

黄单的脑子有点乱。

他快速整理着思绪,周娇娇跟她爸死了,她妈能看到她,应该也能看到她爸,还知道他们去过画室。

扫了眼进堂屋后面不改色的陈时,黄单确定了,他早就知道周娇娇跟她爸不是活人。

陈时见少年看向自己,他摸摸鼻子,觉得今晚要跪搓衣板了。

黄单把这事先压着,回去再说。

妇人端着装满糖果的果盘出来,把果盘放在黄单旁边的茶几上,她站在女儿面前,情绪有些激动,眼眶红了起来,“娇娇,你能再喊妈一声吗?”

周娇娇站在自己跟她爸的遗像前,淡淡的说,“喊不喊的,都没什么意义了。”

妇人失声痛哭。

周娇娇蹙蹙眉心,“今天我的朋友来看我,你能不能别这样?”

妇人忙说对不起,她边擦眼睛边说,“妈……妈去里面……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就喊妈一声……”

黄单望着妇人离去的背影,看来母女之间的感情不好。

再有就是,周娇娇不是那种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在按照原来的轨迹生活的人,她知道,从她看遗像的表情上能看得出来。

果盘里的糖果少了一个,周娇娇剥了外面的那层糖纸把糖果丢进嘴里,她还是跟平时一样,不会用舌头卷着糖,等它慢慢融化,而是直接咬。

嘎嘣嘎嘣的声响在堂屋里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周娇娇的嘴里多了糖果的香味,盖掉其他味儿才停。

她看黄单时,脸上又挂起了一抹微笑,“舒然,你怎么不吃糖?哦我知道了,陈时不让你吃我的东西,你喜欢他,听他的话。”

黄单,“嗯。”

周娇娇撇撇嘴,“我也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似乎桌上的遗像压根就不存在,没有生死这条界线带来的阴森,他们跟之前一样的交流,仿佛就只是年后有些天没见了而已。

黄单有点怕鬼,但是不怕周娇娇,因为很熟悉,他没开口,陈时代他说了,“你已经死了。”

周娇娇要说什么,被陈时一击冷眼给逼回去,她重新露出笑脸,“舒然,你来找我,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黄单对陈时说,“你在外面等我。”

陈时皱眉,“不行。”

黄单说,“我不会有事。”

周娇娇同时也说,“陈时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伤害舒然的。”

陈时冷笑,“撒谎也不脸红,谁把他吓死的?”

周娇娇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硬起来,她的身子颤抖,眼睛微微瞪大,那里面充满了惊慌无措。

黄单的眼皮一跳,他知道原主是被吓死的,却不晓得这事跟周娇娇有关,现在想想也有蛛丝马迹,当初自己穿越来这个世界,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周娇娇的手。

门开着,一阵冷冽的风刮进来,把桌上的糖纸吹起来,飘到周娇娇的身上,她伸手捏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舒然,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个字。

黄单看着一个死了的人在自己面前哭,那些泪水都是真的,布满了整张脸,他感到震撼,这个区的鬼跟人太像了。

就在这时,黄单忽然一个激灵,在陈时跟周娇娇眼里,他也早就死了。

不对。

如果这副身体的主人还是张舒然,他死后以人的形体活着,一定会找把自己吓死的周娇娇算账,可他没有。

周娇娇可能猜到了他不是原来的张舒然。

黄单在心里询问陆先生。

系统,“有的人死后,会忘记生前的一些事,忘多忘少,由各种因素决定,有的会想起来,有的在投胎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黄单一愣,那周娇娇会不会只是以为他忘了?

周娇娇接下来的话让黄单的猜想得到证实,“我……我看你还跟我说话,就知道你是不记得当时的事了,舒然,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想害人,那晚我跟死在学校里的一个姐姐说话,不知道你也在场……”

黄单瞥陈时一眼,恐怕对方也是那么以为的,还当他是张舒然,只不过忘记了一点事。

他心想,回去要好好跟陈时聊一聊了。

周娇娇很崩溃,她不停的哭,脸上的皮变的发红,给人一种皮||肉快要裂开,从里面渗出血水的错觉。

黄单问过陆先生,知道原主已经去投胎了,“过去的就算了。”

周娇娇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抖着嘴唇,小心翼翼的问,“舒然你原谅我了吗?”

黄单点头,“嗯,原谅你了。”

周娇娇又哭又笑,一把握住黄单的手,“舒然谢谢。”

陈时见不得谁碰少年,他当下就把周娇娇的手弄开了,口气很差,“行了,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吧。”

黄单看看陈时。

陈时咳一声,他不再说话,阖了眼帘扒着少年的手指头玩。

黄单问周娇娇,“你愿意跟我说说你的事吗?”

短暂的静默过后,周娇娇垂眼抠着手上的指甲油,“我爸那时候一心扑进公司里面,天天都在忙着生意上的事,他很少回家,也不管家里的事。”

她的语气平淡,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事,跟自己无关,“有一天我在班上跟同学说话,被老师叫到教室外面罚站,我就提前从学校翻墙回来了。”

“等我上了楼,准备去睡一觉的时候,听到卧室里传出我妈的叫声,还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觉得恶心,放下书包就跑了出去。”

周娇娇挠挠脸皮,“我妈知道我回来过,她哭着求我,叫我别告诉我爸,我答应了,舒然,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很不对?可我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我爸知道了,我就没有家了,他就算不会打死我妈,也会跟我妈离婚的。”

“到那时候我会成为一个累赘,一个踢来踢去的皮球,一个讨人厌的拖油瓶。”

黄单没说话,陈时也没,堂屋里只有周娇娇的声音,她非常平静,不哭不笑,把家里丑陋不堪的一面全部撕开了摊在眼前,“我妈骗我,她说以后不会再跟那个男的联系了,但是没过多久,我又在家里看到了对方。”

“那天我妈坐在椅子上哭,说他们是相爱的,还说等我成年了,她就会跟我爸离婚,叫我跟她一起过,我不想回家了,叫我爸给我打钱,在宿舍里住了下来,慢慢的我开始逃课,偷偷跑去网吧上网。”

“我的成绩下滑的很厉害,变成全班倒数,班主任找我谈话无效,于是就给我家里打电话,我妈告诉了我爸,结果我爸一回来就打我,他把我打了一顿,接了通电话就回了公司,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事业更重要。”

黄单一边听,一边搜索之前了解到的信息,难怪周娇娇会说家里就她跟她爸,在她心里,她没有妈了。

“去年的事了,那天是星期三,我在网吧上网,我爸找来了,当着网吧很多人的面儿骂我打我,我跑了出去,他在后面一直追着……”

周娇娇的声音顿了一下,终于露出自己不是旁观者,而是当事人之一的痕迹,“车祸发生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等我站起来,看到我跟我爸被车轮压着,身体东一块西一块,才知道我们都死了。”

“如果我当时没在街上乱跑,也就不会出事,还害了我爸,可要是我不去网吧,或者我爸不来找我,打我骂我,我也不会乱跑,再把时间往前推移,那更有的说了。”

她挠着脸,“舒然,其实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已经出现的结局都不会变,就跟命定的一样。”

黄单揪着两个字,“车祸?”

周娇娇嗯了声,“是一起连环车祸。”

黄单蓦然侧头。

陈时继续扒拉少年的手指头,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黄单拧眉,不管周娇娇说的连环车祸跟陈时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都先搁着,回去再提出来谈。

他明白周父的溺爱是怎么来的了,是无尽的愧疚,自责,后悔堆积起来的。

周父生前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一心只顾着自己的事业,对女儿疏于管教,更没有好好陪伴女儿,所以他死了以后才会一直守着女儿,不让女儿乱跑。

“你爸他……”

“走了。”

周娇娇挠挠脸,笑着说,“我也要走了,舒然,这次你能来,我很高兴。”

黄单猜到了,但他不清楚那里面的规则,他在心里问,“陆先生,死了的人在世上存留多长时间,是由什么决定的?”

系统,“很复杂,一句两句讲不清。”

黄单问,“那你多讲几句。”

他等着陆先生跟自己聊上几分钟,就只听到一句,“该走的时候就会走。”

很符合对方的做事风格。

黄单问道,“娇娇,画上的人脸是不是你弄掉的?”

他想,如果周娇娇说是,那他这个世界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然而周娇娇却摇头,“不是我。”

黄单愣住了,还有别的鬼?“那夏唯,林茂,一中的女生,还有沈良的死,跟你都没有关系?”

这下子换周娇娇愣了,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没想到黄单会突然提起那四个人的死,毕竟案子都破了,警方也不再过问。

尘归尘,土归土,还有什么好提的呢?

堂屋里很安静。

黄单不着急,他看周娇娇沉默,就知道这趟会有收获,即便只有一点,也比没有强。

周娇娇伸手去拿糖吃,等到脚边掉了三四个糖纸,嘴里又有了糖果的味道,她才开口,“每个人都有秘密,舒然,你也有。”

这句话里有着深意,没有隐藏,很明显。

周娇娇只是说了这句,没有问黄单,怎么会把人脸的事跟那四个人的死联系在一起,又为什么想要打听,她心里清楚,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黄单感觉扒拉着自己手指头的力道大了点,而后他的手就被粗糙的触感包裹住了。

堂屋里弥漫出一缕烟味。

陈时点了根烟叼在嘴边,一只手依然握住少年,不曾松开。

黄单见周娇娇迟迟不说话,便喊了声。

周娇娇吃着糖果,声音模糊不清,“我不知道。”

黄单说,“我记得你说过一个见死不救的故事,娇娇,那不是编造的,对吗?”

周娇娇的眼脸颤了一下,“舒然,跟你没关系的。”

黄单心说,可以说是没关系,也可以说是至关重要,他看着周娇娇,“能不能告诉我?”

周娇娇的眼脸又颤,她垂头抠指甲油,一块块的抠的掉在地上,好半天才发出声音,“舒然,你信因果轮回吗?”

黄单知道,他说不信,后面的内容就不会听到了,所以他点头,说信。

周娇娇又不说话了。

黄单耐心等着,二手烟让他提神,他下意识的捏小手指,听到耳边的声音,“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堂屋里响着周娇娇的话声,一段往事裹着糖味儿抖了出来。

三年前周娇娇的家还是一个家,而不是一栋冰冷的房子,爸爸没开公司,不会在外面忙事业不回来,妈妈也没有跟其他人在一起。

具体哪一天忘了,周娇娇只记得那是一个太阳很灿烂的日子,姥姥生日,爸妈带着她去姥姥家吃饭,她不愿意被拉着跟亲戚家的几个小孩比这比那,觉得很假,就偷偷溜了出来。

周娇娇一直走,等她走累了,发现周围的一切让她陌生,她站在山上大口大口的呼吸,有风吹过,身后的一片青草都冲她摇摆,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就往后倒去,躺在了草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周娇娇睁开眼睛一晃头,看见了山下水库边的三个人,他们分别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都跟自己差不多大。

站在两个男孩中间的那女孩身上穿着一身白裙子,脚上是双小皮鞋,她的长发垂在腰际,手里抱着一只长耳兔,像个公主。

周娇娇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孩,比山上的那些花儿都要好看,她手托腮,好奇的看着那三个人,他们是什么关系,在哪儿上学。

不知道怎么了,那三个人发生了争执,周娇娇隔得远,什么也听不见,她的好奇心更大了些,大到让她忍不住下山,从一条狭窄的小路靠近,就想听听别人的秘密。

三个人相互推搡着,其中一个男孩不小心失足掉进了水里。

周娇娇吓的捂住嘴巴,那声惊呼没有发出去,她靠的更近,带刺的枝条扫到她的脸跟胳膊,有点疼。

水里的男孩大声哭喊着,岸上的俩人都很慌,不知所措。

另外一个男孩站在水边急的蹦跳,一个没留神,把旁边的女孩给撞到了水里,他吓一跳,连忙去拉她,结果人没拉上来,自己反而被拖了下去。

周娇娇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个子高高的俊朗少年路过,他见到水里挣扎的三人,立刻奔跑过来,毫不犹豫地放下画袋跳下去救人。

三人被陆续救上岸,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脚抽筋,还是体力透支,他游不动了,在水里上不来。

周娇娇站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她可以清晰的听见水里越来越小的扑腾声,夹杂着少年的呼救,还有三人呛水的咳嗽,以及模糊的说话声。

小眼睛的男孩咳的脸通红,他突然瞪大眼睛,“卧槽,水里的那个人怎么还没上来?不好,他正在往下沉,你们谁下去把人拽上来啊?”

女孩低头检查身上的白裙子,发现上面有脏污,长耳兔的耳朵上也脏了,她的脸色很不好,“我不去,水里飘着很多垃圾,脏死了。”

另一个男孩甩甩湿答答的头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咳。

周娇娇看到小眼睛的男孩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准备下水救人,她再去看水里的少年,对方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眼睛里释放出希望的光芒。

可是小眼睛的男孩在把一只脚伸进水里时就缩了回去,他快速穿回上衣跟鞋子,离水边远远的,说什么水里有水猴子,万一下去了上不来,小命就没了。

周娇娇看到少年面如死灰,眼睛里的希望消失不见,她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眼睛的男孩不敢看水里的人,他抖着声音说,“算了算了,是他自己跳下来的,跟我们没关系,再说了,要是把人救上来,哪儿出了什么毛病,敲诈我们一笔怎么办?我爸妈会劈死我的。”

“这事真有,我妈就跟我说,在外面别多管闲事,管好自己就行了。”

女孩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她检查完了裙子,就去整理长发和脸,嘴里说着什么好恶心。

另一个男孩看了眼水里的人,已经看不到头了,他的脸煞白,“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快走吧,待会儿会有人过来的。”

三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周娇娇从灌木丛里走出来,她呆呆站在岸边,一动不动。

等到水面恢复平静,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周娇娇才猛然想起来自己会游泳,她蹲下来嚎啕大哭。

出于害怕,周娇娇不敢多待,就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姥姥家,也不敢把事情告诉别人。

她可以救少年的,却因为怕,就一直躲在后面,出来了以后也只是站在岸边,忘了该做什么,错过了救人的机会。

没过几天,周娇娇从爸妈那里听到水库的事,才知道警方查到了那三人身上。

但是那三个人都撒了谎,他们说当时去水库玩,看到少年跳水里自杀了,他们想下水救人,却都不会游泳,只好焦急的跑去喊人,等到把人喊来,已经来不及了。

周娇娇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爸妈,她想去警局里,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可是爸妈都不同意她那么做,说少年人已经死了,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别再毁了那三个人。

爸妈再三劝阻,周娇娇妥协了,把那件事藏在了心里,她的自责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减少。

袖手旁观的报应发生在去年。

周娇娇在意识消失前看到了路对面的少年,对方看着被压在车轮底下的她,一如当年她看着对方淹死一样。

没有推她一把,也没有拉她一把,只是袖手旁观。

周娇娇死后继续过着原来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地府,只是过一天是一天。

爸爸本来因为迁怒,想要掐死妈妈,被周娇娇阻止了。

吃饭的时候,桌上还是摆着三幅碗筷,却只有一个活人,另外两个都在长桌的遗像上挂着,可笑又凄凉。

周娇娇最大的心愿就是学美术,上大学,她跟爸爸说了,爸爸就带她去了农大的画室。

起初周娇娇并没有把当年的三个人跟沈良,夏唯,林茂联想到一块儿去,所以她崇拜画画好的沈良,认出来以后就变了态度。

周娇娇不知道鬼跟鬼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方式,她死后的一年,除了她爸,就只见过姥姥,还有少年。

就在夏唯当模特,脸没了的那天早上,周娇娇知道那个少年来了,她却不能像去年那样看到对方,问了爸爸也没有结果,可能是应该走了,却又因为某种东西强行留在人间。

周娇娇觉得那种东西是怨恨。

大概是人死了,心境会有变化,周娇娇竟然会用那个故事的方式来提醒他们,但凡有一点悔过之意,就会去少年的家里承认错误,去他的墓碑前拜祭,诚心请求原谅。

谁知道夏唯他们只是嘴上那么说,心里根本没有一丝愧疚,有的只是恐惧。

那一刻周娇娇就知道,从夏唯开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在周娇娇的话声停下来以后,黄单已经把这个故事分批消化掉了,他开口询问,“那个一中的女生是怎么回事?”

周娇娇挠着脸皮,摇头说不知道,还说大概是沈良用了什么法子转移吧,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舒然,我虽然死了,可我跟普通人没多大区别,不会什么能力。”

末了还加一句,“你起码死后画画厉害了,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黄单默了默,“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周娇娇摇头,“当年的事没有被报道过,很快就连我姥姥那边的人都不去议论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儿,夏唯他们肯定是知道的。”

黄单蹙眉,夏唯林茂沈良死了就没出现过,想问也没法子问,“你能不能看见他?”

周娇娇说去年能,现在不能了。

黄单问周娇娇要了纸和笔,他用最快的速度画出那张脸,虽然没有细化,眉眼已经很清晰了,“是不是这个人?”

周娇娇一眼就看到了人脸眉毛里的那颗痣,“对,就是他!”

黄单捏住纸的一角,心里长长的舒一口气,只要有这张脸,他离任务完成就不远了。

周娇娇疑惑的问,“舒然,你见过他吗?什么时候的事?”

黄单说了林茂的脸被换掉的事。

周娇娇呵呵呵的笑,那个少年把自己的脸换上去,或许跟她一样,也是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可惜他们还是不知悔改,只想着把事情掩埋下去,不愿意承担责任。

黄单闻到了一股腥臭味,他抬眼,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一缩。

周娇娇的脸皮烂了,一张脸血||肉||模||糊,十根手指头变成了白骨,上面黏着几块碎肉,身体正在一点点的腐烂……她要走了,就会变成死时的样子。

黄单记得周娇娇说过,她碰到一只猫被车碾成肉泥,内脏都烂了,说的是她自己。

下一刻,黄单的眼睛就被一只大手被捂住了,耳边是陈时冰冷又暴戾的声音,“周娇娇,你找死是吧?”

“我已经死了。”

之后是周娇娇内疚懊悔的声音,“对不起舒然,我以为还有时间的,没想到会这么快,我不想吓你……”

陈时厉声打断,呼吸都是粗重的,“可是你已经吓到他了!”

周娇娇哭了。

黄单鼻端的腥臭味更浓了,他忍住胃里的不适,屏住呼吸说,“没事的。”

周娇娇说舒然你人真好,她在消失之前,用只有陈时能听见的音量说,“陈时,去年我看到少年跟你站在一起。”

陈时面无表情,“你该走了。”

周娇娇说,“舒然也会走的,他要去投胎,你别……”

陈时的面上不再没有表情,翻滚出了可怕的戾气,“还不走?错过了投胎的时间,你可别后悔。”

周娇娇不再说话,她也说不了了。

黄单听见了妇人的哭喊声,他知道周娇娇走了。

离开那栋房子,黄单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自己里面的秋衣被冷汗打湿了,他想,这个区鬼比人多,人比鬼可怕。

陈时走在少年的身旁,手往他腰上放,见他没有挣脱,就收紧了力道。

俩人一言不发的上车,路上十指相扣,全程零交流。

回了家,黄单去打水洗把脸,他拉开椅子坐上去,“陈时,你过来。”

陈时没过去,神情紧张,“怎么?”

黄单说,“过来。”

陈时扯开了嘴角调笑,“宝贝,你这是干嘛?阵势这么大,我好怕怕,是要跟我招开家庭大会?”

黄单说,“不过来是吧?那算了,晚上你自己睡。”

陈时忙问,“你要去哪儿?”

黄单说,“去亲戚家。”

陈时的脚步不受控制的迈了过去,可怜兮兮的说,“别啊,你走了,我一个人睡,被窝里好冷的。”

黄单拽住他的手,“不去可以,你把去年连环车祸的事都告诉我。”

“哟,张舒然,你会威胁我了啊,不得了。”

陈时反手握住少年,看出他很认真,也很严肃,就改了口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那时候我碰巧看到了,当场晕倒在地,醒来就在医院里,不知道现场是什么情况。”

黄单的语气笃定,“还有。”

陈时摩||挲着少年的手背,“没了,都跟你说了。”

黄单的情绪向来掌控的很好,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穿越的几个世界,他都从来没有露出过激的一面,此时此刻倒是破天荒的出现了,“说,还是不说?”

陈时听在耳朵里,心口被刀尖刮了般的疼,“我说我说。”

他说那天自己要去考试,在路边等三轮车的时候见到了连环车祸,碰巧看见周娇娇跟她爸出事。

那段时间报道的死亡人数一直在变,在那场连环车祸里到底死了多少人,现在已经没人去关心了。

黄单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被周娇娇吓死的?

陈时这会儿倒是老实交代,“当时周娇娇她爸追周娇娇的时候,是从我身边过去的,他碰到了我,还说了对不起,所以等我来了画室,他就主动找了我。”

黄单又问,“为什么找你?”

陈时勾唇笑笑,“周娇娇她爸希望我照顾好你,算是给她女儿赎个罪。”

他省略了几句,周娇娇她爸的原话是恳求他帮个忙,能在少年走之前的这段日子里把人照顾好。

想到这里,陈时在少年的手上咬一口,“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还跟人一样的活着,这样多好啊。”

他抿直薄唇,“我一直在挣扎,一边想阻止你找周娇娇,不想让你发现她已经死了,一边又想,瞒是瞒不住的,陪你找周娇娇的那些天,我都快得精神分裂了,最后我一咬牙,干脆趁这个机会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所以在周娇娇那儿,我主动提了你的事。”

说完以后,陈时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当时有周娇娇在场,少年很淡定,还有可能是装的,现在竟然也是那样,他的面部抽搐。

太不合理了。

真是个怪人,陈时捏住少年的手,眉头皱了皱。

黄单不由得庆幸,还好陈时做出了对他有利的选择,不然他的任务完成遥遥无期,“你知道周娇娇跟她爸是鬼,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陈时说,“还不是怕吓到你。”

黄单说,“我不会吓到。”

陈时说是吗,他凑在少年耳边,“那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每次睡觉的时候,床上都有别人。”

说着,陈时就指指床,“诺,现在就躺在你每天躺的地方看着我们呢。”

黄单的脸僵住。

陈时噗的笑出声,他哈哈大笑,把少年的头发给揉乱了,“还说不会吓到。”

黄单把自己的手从粗糙的掌心里抽走。

陈时又去抓住,拿在嘴边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骗你的,这屋子里就我们两个,没有别人。”

黄单说,“你每天看到他们,不会不自在吗?”

陈时在他额头弹了一下,“想什么呢,哥哥我就是个普通人,看不到鬼,知道周娇娇跟她爸不是活人,那是因为他们出事的时候我在场。”

黄单怀疑的眼神扫了扫,“我晚上去亲戚家睡。”

“……”

陈时咬咬牙,他伸手使劲扒拉扒拉头发,指甲在头皮里抠蹭几下,“好吧,我能看到。”

黄单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时一脸思索的表情,“十多年前吧,那时候我生了场病,醒来就看到我爷爷坐在床前,他老人家专程从地底下上来吓我的。”

见少年不说话,陈时的气息都沉了,“张舒然,你不会不要我吧?”

黄单无语,原来不对他说实情,就是在怕这个,他按按眉心,“不会不要你。”

闻言,陈时绷紧的背部一松,“妈的,我都想好了,你要是敢因为害怕就不要我,我也要死皮赖脸的赖着你。”

黄单说,“比较起来,你应该更怕我才是,万一你跟我待久了,身上的阳气被我吸走,对你很不好的。”

他是在胡说八道,之前几个世界都是附身在心跳已经停止的人身上,不管是几年,还是几十年,男人都没出什么事。

说明他是特殊的一种存在方式,所谓的重生,他是这么理解的。

陈时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他毫不在意,“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你乐意。”

话落,陈时就捧住少年的脸亲上去。

黄单仰起头,微张嘴配合。

陈时喜欢少年的乖顺,喜欢他的认真,喜欢他喜欢的要命。

片刻后,黄单喘口气,重复之前那句,“那你每天看到那些人,不会感到不自在吗?”

陈时这回换了个答案,听起来的可信度要高不少,“我只是偶尔才会看到一两个,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会看到一个。”

“到底怎么才能被我看到,这个我也摸不准,反正都是人各有命,跟我没什么关系。”

黄单看着他。

陈时被看的浑身不舒坦,他捏捏少年的脸,“干嘛呢你,这次我真没骗你,死了的人身上会有一种虚影,你要是不信我,那我带你去农大里面找找。”

黄单问道,“齐放是吗?”

陈时挑挑眉毛,“他啊,我没看到虚影,不过也有可能是我道行太浅。”

说了等于没说。

“就像有的鬼,可以被所有人看到,比如周娇娇跟她爸,要是不走,还能跟正常人一样生活,而有的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比如那个没名字的少年,还有的人死了,只会被我这种人看到,其他人是看不到的,事情复杂着呢,很难说的。”

黄单心里想着别的事儿,“你担心我会和周娇娇和她爸一样,到了时间就会走。”

陈时勒住少年的后背,哑声说,“不会的,我的玉会保护你,你会跟我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我们会有很多个一起要去做呢。”

黄单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手臂环住了陈时的腰,脸埋进他的外套里面。

第二天,大家知道了明天统考的水粉题目,两个老师把那些物品摆了两种不同的组合,让大家随便挑选其中一组画,他们也拿了画板画范画。

考点是按照区域划分的,黄单跟陈时不同,陈时的考点就在之前单招那地方,他继续待着,明天坐公交过去就行。

黄单今天就要坐火车去W市,在那里住一晚,明天考试,不然会来不及。

他在心里寻思,还是先考试吧,有那张脸在,查到少年的身份就是时间的问题。

周娇娇在走之前帮了自己一个大忙,黄单想着,明年清明会去她的墓碑前看看她,顺便看看她爸。

中午吃过午饭,黄单就要去车站了,他不想让陈时送,因为来时有他在,可以帮着缓解一下对车的恐惧,回去时没有他,陈时会很难熬的。

可是陈时执意要送黄单。

到了车站,黄单排队检票,“我走了。”

陈时塞给他一样东西,“这个给你。”

黄单一看,是个白壳的手机。

陈时笑着说,“我跟我爸打了借条,考完试打工挣钱还他。”

黄单把手机收好,“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陈时手插着兜,忍住把人抱怀里的冲动,“那我等着。”

黄单挥挥手,“我走了。”

陈时说走吧,他人没动,“明天放轻松,正常发挥就好。”

黄单说知道的。

”那行吧,我回去了。”

话是那么说,陈时却纹丝不动,眼睛直直落在少年身上,多看一秒是一秒。

黄单说,“我真的要走了。”

陈时骂骂咧咧,他一个阔步上前,狠狠给了少年一个拥抱,喉咙深处碾出了哽咽声,“张舒然,以后我们不要再分离了。”

黄单被他抱的骨头疼,声音里带着哭腔,“好哦。”

陈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少年,看不见了也忘了收回,追着火车跑的事儿他是不会干出来的。

他整整情绪,转身就往候车厅出口走。

快要走到出口时,陈时的脚步顿住,他站在原地搓搓脸,把烟盒捏的变形,半响从里面拿出一根烟,又不是不见了,等考完试回了学校,想的不行了就趁周末坐车去看他。

这么想,陈时的心里还是空荡荡的,一点儿都没安慰到自己。

他一天都不想跟少年分开。

“妈的!”

陈时把烟塞兜里,掉头撒腿就往检票那里跑。

上了车,黄单找到自己的座位,是在里面,靠着窗户,他刚坐下来,背包还没放好,就看到一个人影冲了过来。

陈时火急火燎的上车,跑着找到黄单,他喘着气,眼睛里藏着火焰,要把人灼伤。

黄单这座就他一个人,边上的还没上来,他正要起来,陈时已经弯下腰背过来了,叫他别动。

于是黄单乖乖的在座位上坐着。

陈时把外套的拉链拉下来,捞起外套兜住他跟少年,他们在嘈杂的车厢里寻着彼此的唇,每一下的唇||舌||触||碰,都裹着彼此的不舍。

有人过来了,陈时在少年的唇上||舔||舐||了会儿,又用力||咬||了一下,他退开,像一个哥哥对着弟弟,不放心的叮嘱。

“别睡死了,到站后带好行李,谁跟你说话都别搭理,要是累就不坐公交,打个的去考点附近的旅馆,晚上别画了,早点睡,东西别吃凉的,容易拉肚子,明早我会给你打电话叫你起床,还有准考证和画具,睡觉之前都收好了……”

唠唠叨叨的,陈时的眼角就湿了,他揉揉额头,把手放进外套的口袋里,“走了啊。”

黄单的嘴巴破了,很疼,他哭着站起来,人站在走道里,泪眼朦胧地看着陈时越过人群往前走,背影高大,有几分孤单。

擦擦脸上的眼泪,黄单没追上去,只是短暂的分离就受不了,那等到他离开的那天,要怎么办?

“小伙子,你哥哥对你真好。”

“嗯。”

黄单侧头,隔着车玻璃窗跟陈时对望,他翘起唇角,冲着对方微笑。

火车长鸣一声,黄单的视野里是陈时看呆的脸。

不多时,黄单的裤兜里发出震动,他吸吸鼻子拿出手机一看,是条短信,说给他放了两百块钱,在背包里面的小口袋里。

眉头动动,黄单回了一条短信:抽屉里也有两百块钱。

陈时拿着手机,笑的像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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