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枪|响过后,混乱的场面得到镇压。

周遭一片狼藉。

桌椅,墙壁,大门,窗户,这些地方都被大片大片的鲜血覆盖,空气里飘散着很重的血腥味,整个堂屋像是一个刑||场,刚刚才结束一场杀|戮,触目惊心,又令人悚然。

张父已经年迈,身子骨不行,人群那几下要了他半条命,他是趴着的,背上有好几个鞋印,干枯的手被人踩出淤青,布满皱纹的脸贴着地面,有血一点点往外渗,他一动不动,已经昏了过去。

刘楚让手下背张父去找大夫。

张母扑通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刘捕头啊,我家小儿没有害人呐!”

刘楚连忙去扶老人。

张母被扶着站起来,她看到了什么,突然大叫一声,推开刘楚,跌跌撞撞的扑到棺材那里,“儿啊——”

有人往棺材里倒了很多鸡血,头颅和骨架都像是被刷了层红色的油漆。

张母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擦头颅上的血,她边擦边哭,那哭声凄怨,听的人头皮发麻,很不舒服。

刘楚皱眉扫视,“死者为大,你们这样做,心里就不会觉得不安吗?”

在场的人们都没出声。

站在这儿的每个人都认定张老板的家不详,一两句话是不可能将他们叫醒的,反而只会让他们越陷越深。

刘楚绷着脸叫弟兄带张母回房,又说,“四毛,找几个人来收拾一下。”

四毛应声,赶紧去帮。

大家干杵了一会儿,都识趣的离开。

刘楚把枪搁桌上,手在短发里抓几下,就按在桌面,挨上去了才想起来,那上面有鸡血,沾了一手,血淋淋的。

四毛朝地上啐一口,“老大,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疯了吧,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没弄清楚呢,就自己人闹起来了!”

刘楚找来抹布擦手上的血,脸色难看,“行了,别说了。”

四毛叹气,“哎!”

他也只能叹叹气,人心这东西,可怕的很,能够杀人于无形,比削铁如泥的刀剑还要厉害。

刘楚从张老板家出来时,看见了门外街道一角的青年。

黄单受不了里头弥漫的血腥味,最难以忍受的是笼罩的诡异气氛,就没多待,他拿着木盒子靠墙站着,问出一个多年留洋在外,刚回来的人理应会有的好奇和疑惑。

“那些人为什么要来张老板的家?”

刘楚脚步不停,走过去把枪给黄单,“大少爷,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黄单将枪放进木盒子里,他动动鼻子,闻着了男人身上的腥味,眉心蹙了起来。

刘楚在屋里待的时间不短,那味儿渗到衣物里去了,指甲里还有血,他边走边说,“对了,在山里时,你想跟我说什么?”

黄单若有所思,要是他说棺材里的头和骨架不是张老板的,真正的张老板还活着,就在山上,这男人肯定是不信的,第一时间会问他要证据,他绝对拿不出来。

说还是不说?

刘楚停下脚步,黄单略一分神,撞他背上,前者没感觉,后者疼的抽气。

“你在发什么愣啊?”

黄单的鼻子被撞的发红,他摸了摸,没流血。

刘楚的个头要高很多,低头俯视的时候,压迫感很强,他调笑,“宋大少爷,我每回见你,你都在我跟前哭,差不多行了,次数一多,可就真没意思了。”

黄单说,“你能不能先别说话,我听着烦。”

刘楚,“……”

他的目光落在青年的眼睛上面,见有泪水在眼角凝聚,就纳闷的咂嘴,“一个男的,眼泪怎么就这么多?不是只有女人才是水做的吗?你也是?”

黄单抹眼泪,声音里带着哭腔,“女人是豆腐做的。”

刘楚挑眉,“那宋少爷你是什么做的?”

黄单说,“我跟刘捕头一样,刘捕头是什么做的,我就是什么做的。”

刘楚被堵住了话头。

黄单缓了缓,思绪没有散开,还在正题上面依附着,“刘捕头,我要跟你说的事是关于张老板的。”

他呼出一口气,“你们怎么确定一个干瘪的头,和一具骨骸就是张老板?会不会搞错了?”

刘楚还在盯着青年的眼角,有点发红,“什么?”

黄单抬头看去,“刘捕头,你在发呆吗?”

刘楚一脸鄙夷,“你当我是你啊,还发呆呢,我哪有那闲工夫。”

黄单,“……”撒谎。

刘楚的步子迈开,“宋少爷,麻烦你说话的时候大点声,别在喉咙里憋着,模糊不清的,没人能听得清楚。”

黄单抽抽嘴,怪到他头上了。

刘楚走远了,又回头,停在青年面前,满脸的不耐烦,“赶紧的,快说。”

黄单说,“刘捕头,我能问你,为什么不待见我吗?”

刘楚愣住,他痞笑,“这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宋大少爷太虚伪了,虚伪的讨人嫌。”

黄单掀了掀眼皮,虚伪这个词他不陌生。

无论是读书时期,还是工作时期,都会无意间听到周围的人议论,说他清高倨傲,不苟言笑,破天荒的笑一次,还笑的很假,不尊重人。

刘楚说完,等着看大少爷的反应,却没想到,对方面不改色,无所谓。

黄单抿嘴,“我知道的。”

刘楚没听明白,“知道什么?”

黄单说,“我虚伪。”

刘楚愕然。

他看了眼青年,面上没有一丝气愤,更不见任何反击的迹象,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换成谁,被人说虚伪,都会不乐意的吧。

刘楚低头看,饶有兴趣。

黄单越过这个话题,把刚才张老板的事重复一次,“剥|了|皮,就剩下一具尸|骨,每个人都一样,你们是怎么确认身份的?”

刘楚顿时就盯过去。

黄单说,“我在国外看过一些破|案类的书,也听过不少相关的讲座,世上会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明明是没有过交集的陌生人,容貌和身形却极其相似,可他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

“通过这个,我就想起了卖货郎,柴夫发现他的时候,草丛里只有几块肉骨头,和破衣服,倒在地上的担子,那李寡妇也差不多,就几块带着碎肉的皮,一双绣花鞋。”

顿了顿,黄单说,“还有张老板。”

“我记得张老板的头都干瘪了,脸部已经模糊,骨架就更不可能看出什么东西。”他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那些骨骸,头,皮|肉对应的死者身份都有问题?”

刘楚沉默不语。

黄单没有再往下说,这人会去查的。

刘楚的目光犀利,“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黄单说,“才想起来。”

刘楚意味不明,“看不出来,宋少爷对这几起案子的信息记的还挺清楚。”

“有趣。”

黄单耸耸肩,“刘捕头也知道,我奶奶什么都管着我,巴不得我一天到晚都在府里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有个事做,我才不至于无聊。”

刘楚的目光并未挪开,“只是因为这个?”

黄单说出原主的台词,“还可以显摆。”

他的字里行间都带上骄傲和得意,很符合留洋回来的少爷,“就像现在这样,连刘捕头都被我的一番话影响到了,不是吗?”

刘楚的面部抽搐。

黄单能感觉到,男人对自己的警惕有所降低,怀疑他是凶手,是妖的可能性也随之减少。

“我虽然是宋家大少爷,但是宋家人并不承认我的能力,认为我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如果我能在这次的案件里面有点表现,他们应该会对我有一个新的认知。”

刘楚嗤笑,“你倒是算的明明白白。”

黄单刚要说话,就听到男人的下一句,“宋少爷,你不是绣花枕头。”

刘楚微微弯下腰背,他的唇角噙着笑,坏坏的,“你是绣花被,比枕头有用一点点。”

黄单,“……”

刘楚向左拐,走进一条巷子,稀罕的发出邀请,“少爷,我现在要去吃东西,你去不去?”

黄单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跟上去了。

他得抓住每一个可以接触到大妖嫌疑人的机会。

只要在那妖化成谁的模样时,黄单及时在任务屏幕下方填写那个人的名字,任务就成功了,怕就怕赶上喝凉水塞牙缝的时候,他还没填完名字,妖已经换了个人变,那任务就失败了。

天堂地狱之间的转变,全看运气。

黄单跟刘楚在小酒馆里坐下来,他们要了一盘酱牛肉,一碟花生米,十个馒头,一坛十里香。

等酒菜上桌,刘楚就给自己倒酒,“宋少爷,上回那水煮是我请的,这回该你了。”

黄单无语,敢情这个男人发出邀请的目的就是算算水煮那个账,自己吃白食。

他看看桌上的酒菜,拿起筷子夹一片牛肉往嘴里送,“我身上没带钱。”

刘楚将那片牛肉夹走,“没钱?开什么玩笑?”

黄单再去盘子里夹,“一分没有。”

刘楚不信,“你堂堂宋家大少爷,出门会不带钱?”

黄单说,“会。”

刘楚拿走青年手里的筷子,啪地放在桌上,“少爷,先别吃了,来,抬头,看着我。”

黄单看着男人。

刘楚撑着头,似笑非笑,“这酒馆在东大街,人多地乱,以我的脚力,趁机跑走没问题,可你宋少爷不是习武之人,估计还没跑到门口,就会被伙计抓住,到那时,你打算怎么做?”

黄单说,“没事的,你有钱。”

刘楚的脸一扭,“我没钱。”

黄单说,“就在你左边的口袋里,我看到了。”

刘楚,“……”

黄单从男人手边拿走自己的那双筷子,“刘捕头,这些菜总共也没几个钱,你先垫着,回头我请你。”

刘楚呵呵,拉倒吧。

半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他跟这人一碰面就犯冲,八字严重不合。

刘楚看看这一桌子酒菜,心里在淌血,他快速去夹酱牛肉吃。

黄单也喜欢吃牛肉,但他吃东西很慢,细嚼慢咽几回,盘子里就只剩下一点碎肉沫,“刘捕头,你为什么不吃自己面前的花生米?”

刘楚一口馒头,一口酒,“我牙不好。”

黄单,“……”

有一缕酒香从对面飘到鼻端,黄单忍不住倒一杯品,香味满溢,在口中静悄悄地蔓延,浓的他有些头晕目眩。

这副身体的主人喝惯了洋酒,钺山镇地道的十里香没喝过,第一口觉得酸,第二口觉得甜,一口接一口,一杯下肚,醉了。

刘楚付完帐回来,推趴在桌上的青年,“少爷?宋大少爷?宋望?”

黄单抬起头,后仰一些靠着椅背,他的脸通红,喝多了。

刘楚扶额,一手拿刀,一手去拽青年,“快点走,我没空在这里陪你玩。”

黄单的双腿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他被拽起来一些,又跌坐回去。

刘楚拍青年的脸,触手一片光|滑,他无意识的摸了摸。

黄单闭着眼睛,眉心轻蹙,“你别摸我,疼。”

刘楚愣怔,他扶住往前倒的青年,“没事撒什么娇啊?”

黄单的表情难受,“太糙了,不舒服。”

刘楚摊开手看掌心,上头有茧,摸东西是会很粗糙,反应过什么,他的面色铁青,“我干嘛在意这个啊?”

将人摁在椅子上,刘楚叫住一个伙计,“去宋府叫人,就说是宋少爷喝醉了。”

那伙计一瞧,果真是宋少爷,就哎了声。

刘楚俯视着青年,费解道,“一个男的,脸怎么那么滑|溜?洋墨水喝的?”

他不自觉的弯腰凑近,有什么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想去研究一番。

就在这时,黄单的眼睛睁开,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愣了一下说,“你干嘛凑这么近?”

刘楚吃了青年一嘴的酒气,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怎么了,他拿了刀就走,步伐很快,头也不回。

黄单揉太阳穴。

刚才是不是他看花眼了?总觉得男人的下摆|翘|了一块,里面有什么东西|撑|起来的。

“系统先生,刘楚是不是gay?”

系统,“他什么都不是。”

黄单说,“我想了想,发现我还是真不懂,系统先生,你可不可以说的更明白点?”

系统,“没有性。”

黄单想翻白眼,“可他是硬着走的。”

系统,“抱歉,在下没有权限,只能为黄先生解答这些。”

黄单说,“不要紧,谢谢你。”

他把得来的两个答案翻来覆去的琢磨,还是什么也没琢磨到,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什么都不是,没有性,却能硬。

不多时,宋府的人来接,黄单被扶着上马车,无意间瞥到一处拐角,发现那里有一只黑色官|靴。

马车一走,刘楚就从拐角里走出来,他扯扯衣摆,走几步就四处看看,找了地儿坐,眼观鼻鼻观心,进入无欲无求,四大皆空的境地。

下午,刘楚带老冯去张老板家,对头颅和骨架进行更深入的检查。

老冯听了刘楚的那番话,也起疑心,却一时找不出关键的点,无法找出能够确认死者身份的关键东西。

就在老冯收回视线的那一瞬间,他咦了声,“小刘,你过来看看,死者左右两边身子是不是歪的?”

刘楚看过去,左半边的骨头比右半边要低,差距极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老冯沉吟,“不是天生斜肩,就是常年使用左肩。”

刘楚皱皱眉头。

整个钺山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些村庄还没有集中在一起,查找起来并不容易。

四毛他们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查问。

人一闲着就会想一些有的没的,刘楚没让自己闲下来一刻,他三番两次上山,试图发现张老板的行踪,都没有收获。

张老板就像是跟那座山融为一体了似的。

刘楚这边既没找到张老板,也没找到骨骸的线索,他不知不觉走到宋府,又掉头,原路返回。

下午,宋府门口的两个下人面面相觑。

下人甲,“刘捕头来了。”

下人乙,“嗯。”

下人甲,“刘捕头又走了。”

下人乙,“嗯嗯。”

到第二天,下人伸长了脖子瞧,也没瞧见刘捕头的身影出现,俩人都唉声叹气,本来还打了赌的,这下子没的玩了。

他们要是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刘捕头凌|乱的背影。

镇上平静了没几天,死了个村民,有好事者说是张老板招来了妖,把厄运带到镇子里。

不到一炷香时间,言论就传的沸沸扬扬。

晚上,张父张母从外面回来,打开门看到堂屋有几个人影。

光线昏暗,堂屋死寂,棺材的轮廓有些模糊。

张父的神情戒备,拉住老伴的手问,“你们是谁啊?为什么会在我家?”

那几个人影直挺挺的站着,没人说话。

张父张母走近些,才看清是几个纸人,眼睛都被挖掉了。

张母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

死了的那村民的家人也不做什么,就在张老板家门口来回走动,让人恐慌。

刘楚得知此事,就叫一个弟兄去了张老板家,将那村民的家人赶走。

这事没有因此平息。

前段时间镇上失踪了几个人,卖货郎和李寡妇死了,还有几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被好事者给拿出来说是被妖吃了,群情激奋,一窝蜂的上张老板家去了。

张父愤怒的瞪着众人,“我儿是人不是妖。”

人群里的谩骂声接连不断。

“钺山镇一直都很太平,就是他把妖带进来的,他自己该死,为什么要害我们?”

“快滚,从这里滚出去!”

“滚啊——”

张父颤抖着身子看去,平日里这些人,看着他们张家富裕,不是来借钱就是借粮,而他儿子虽不大方,却也多次帮助这些街坊邻居,谁家病了,哪家的儿媳要生产了,他们也大都会白送些药材去帮助他们。

可如今他们张家落难了,儿子也惨死在妖怪的手中,被啃食的只剩下一副残缺的骨骸。

而这些他们曾经帮助过的人,不但不来帮忙安排葬礼,反而将他们张家围的水泄不通,口口声声说他们张家不吉,招来了妖怪,让整个镇子的人跟着晦气。

尤其是那几家死了人的,更是情绪激动的举着火把,如果不是有捕快拦着,怕是要把自己和这宅子一起烧了泄愤。

想到这里,张父扫视着人群,这些曾经被他们家帮助过的人们,那个穿着满是补丁袖衣的是王家的媳妇,那年她难产家里买不起药,还是自己亲自给送的药材,一文钱都没收。

那个带着蓝色头巾的吴老太,那年她家老头摔断了腿,家里苦的一粒米都没有,她上门来借粮的时候,老伴二话没说,就给她一袋新米,当时吴老太流着泪,说要给他们家做牛做马,那种真切的感激神情,如今还浮在脑海。

还有那个穿着破长衫的老赵头……

可这些所谓的感激张家的人,说要报答张家恩情的人,如今一个个神情愤怒,咬牙切齿,仿佛要将他们张家生吞活剥了,就算是自己儿子如今只剩下一副骸骨,他们仍然不肯放过。

“苍天啊,求求你睁眼看看这个镇子吧,看看我们张家吧,我儿子也是被妖所害,他也是受害者啊!”

此时的张父是显得如此的无助与孤单,他已经不愿再去看那些人丑陋的嘴脸,哪怕只是一眼,“儿啊,你走了,你母亲也病倒了,我们一家终于要团聚了吧。”

他呢喃着,抓起一把纸钱,丢进火盆里。

一阵狂风忽然卷过,吹的火焰摇曳起来,外面的人群在捕快们的呼喝中,终于稍稍的平静了一些。

然而这一天注定是不会平静的,只见街道的尽头有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也不知对人群喊了什么,人群立刻就如同炸锅了一般,顿时吵嚷起来。

有人扯着嗓子尖叫着大喊,“快跑啊,张老板回来了!”

张老板很是迷茫,他发现镇上的人都很惧怕他,看见他的人都像是看见魔鬼一样,纷纷逃散而开,就连他的一位多年好友都对他视而不见,想要匆匆逃离,却被张老板一把拉住。

“李兄,这镇上今天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啊——”

被他拉住的男子很是惊慌,瞪大着双眼,冷汗涔涔的说,“没……没有啊,张兄我们改日再叙。”

说着他便甩开张老板的手,逃也似的的离去。

看着老友迅速离去的背影,张老板越加疑惑起来,他忍着饥饿感自言自语,“这镇上的人都怎么了?难道是在我离开的这几日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人都已经逃走了,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张老板发起愁来,想找个人问问都不行。

就在这时,张老板忽然一喜,因为他看见有一大波人正在向他的方向走来,他连忙微笑着迎了过去,大声问道,“诸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我看到有不少人都在逃啊?”

张老板觉得有些好笑,刚才那伙人是怎么了,一个个逃的像只受惊的猴子,好像有什么夺命的东西在追赶他们似的。

让他安心的是,眼前的这些人并没有逃,并且和他越来越近,终于他看清了他们的长相,都是一些多年的老街坊,很是熟识。

可面对张老板的提问,走来的人群没有一人回答他,不但没有回答,就连一句邻里的客套都没有。

张老板渐渐的感到了一些不对劲,这些人是他的老街坊没错,可他们的神情却让他感到如此的陌生,从他们冷漠的表情中,张老板感到了一丝恐惧,愤怒、仇恨、还有隐隐的疯狂。

直到走近了,张老板才发现这些人并非空手,他们手中不是拿着扁担就是大棒,还有人手中拿得明显是晾衣服的竹竿。

“你们……”

张老板不知为何,忽然没来由的心慌起来,一种不详的预感压在心头。

人群终于停了下来,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都因为某种畏惧,而都在等别人先做出什么。

此时张老板已经看出,这群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已经不敢多待,只想先逃回家中问个究竟。

人群虽然堵住了他回家的去路,而当张老板缩着身子想要挤过去的时候,他们竟争先恐后的让了开来。

一些躲的慢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慌不择路的向外乱挤,由于街道本就不宽,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惨叫与哀嚎顿时不绝于耳,人群陷入一片混乱。

张老板心中一喜,连忙加快步子,想要趁机穿过人群,然后就在他将要走出人群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别让他跑了,他是妖啊!”

有人附和,“是啊!今天让他跑了,以后我们还有安稳日子过吗。”

人群中一位破锣嗓子的大妈叫喊着,“哎呀,我家二牛死的惨啊,都是眼前这杀千刀的,我要和他拼了。”

随机就有人小声质疑到,“咦,三婶子,你家二牛不是喝酒喝死的吗?”

“你知道个屁,要不是眼前这个妖怪弄的人心惶惶,我家二牛那么老实巴交的,会去整天喝闷酒吗?”

“……”

有人带头,喊打声络绎不绝,所有人一时间竟忘记了恐惧,再次把张老板围了起来。

张老板面色铁青,内心恐惧到了极点,他不知道平日里这些胆小怕事的人们怎么会变得这么暴戾,甚至还将他当成了妖,喊着要打死自己。

可自己明明是个人,而且素来待这些人也是不薄的,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恨自己,这么急着想要自己死,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张老板想不通,他挤出笑容,尽量温和的笑道,“什么妖,你们搞错了吧,我是人啊。”

而张老板此时的笑,在众人的眼里,就显得更加恐怖。

“嘭!”

张老板的后脑猝然遭到一记重击,眼前一黑,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他来不及惨叫,就看到向他涌来的人群,木棒、扁担、晾衣杆……全部招呼在他的身上。

这些人疯了。

张老板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他从开始的疼痛大叫,挣扎的求饶,到后来的麻木□□,只有几个呼吸之间。

人群里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张父不知道哪来的劲,挤开人群冲过去,他佝偻着背,展开瘦弱的双臂,想要阻止众人继续伤害自己的儿子。

可是众人根本就不理会张父,瞬间张父就被击倒了。

父子俩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刘楚带人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骂了一声,刘楚将一个试图把竹竿插||进张老板胸口的人抓住,大力丢开了。

周围的人们都陷入死寂状态,地上的血是红色的,张老板没有现原形,他真的是人,不是妖。

怎么会这样?

张老板明明就死了啊,他怎么又活了?妖呢?

人们丢掉手里的东西,不停发抖。

在刘楚后面过来的黄单看看街上的那些人,再看看地上的一对父子,遍体生寒。

他还是尽快完成任务走吧,这个时代比乡村要可怕的多。

到这一刻,黄单才能跟上那妖的套路。

张老板和他父亲都被送到大夫那儿救治。

大夫说张老板不行了。

刘楚扶着张老板的肩膀,将他抬起来些,喊了几声。

张老板的气息断断续续,“刘……刘捕头……我……我……”

刘楚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人,不是妖,是镇上的人错了。”

张老板一把抓住刘楚的衣袖,“错……他们……他们……会有报……报……”

后面的话被一大口血取代。

刘楚拿袖子给他擦掉血,“那晚你房里的头颅和骨架是怎么回事?”

张老板不断咳血,说他跟其他人分开后,回厢房时才看到的。

刘楚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就是说,在他们商讨事情时,有人趁机把头颅和骨架放进去的。

当时四毛他们都在一起,可以给彼此作证,酒楼里就只有个负责烧饭的橱子。

那橱子是戴老板的人。

刘楚问,“当时你为什么不叫人?”

张老板又咳血,夹杂血块,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我……我打开门想出去……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刘楚的眼神一凝,“谁?”

张老板摇头,说走廊是黑的,他没看清,只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刘楚问,“还有什么东西吗?”

张老板的眼睛忽然一睁,“有……是……是……”

他喷出一口血,人倒了下去。

刘楚的胸前都是血,他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四毛进来说,“老大,张老板死了。”

刘楚说,“是啊,死了。”

他勾唇,笑的讽刺,“不是死在妖手里,是死在同类手里。”

四毛平时话多,嘴皮子利索,这会儿跟个哑巴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楚叫四毛安排张老板的后事,他去了南街,找酒楼的橱子打听。

厨子在家跟老母亲唏嘘街上发生的事,他人没参与,远远的看了。

刘楚去了,一口茶都没喝,开门见山。

橱子的回答还是和之前案发时一样,“我忙完后就去睡了。”

刘楚问起戴老板,“你在酒楼干了有五年多,你觉得戴老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精明,八面玲珑。”

厨子说,“老板比男人还要了不起。”

刘楚说,“的确,她一个女人独自撑起那么大的酒楼,能耐不小。”

厨子听刘楚也这么认为,桦就多了,他说着说着,就说了个事。

“我听前头几个跑堂说的,戴老板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老是丢三落四。”

刘楚说笑,“女人上了年纪,会有一些症状。”

厨子不赞同,“刘捕头,我家老板年轻的很。”

“说的也是,戴老板的风韵是有目共睹的。”刘楚摸下巴,“那是怎么回事?”

厨子说不晓得,怪得很。

刘楚离开厨子家,将案情的相关内容理一理。

当时戴老板提供他一条线索,说在走廊看到过老夫人。

老夫人矢口否认。

她们两人之间,有一个在说谎。

现在,疑点指向了戴老板。

刘楚去了戴老板那儿。

戴老板的住处很是僻静,还很别致。

婢女带刘楚去春园。

戴老板在花园里赏花,她的身上依旧喷着香水,浓烈刺鼻。

“听说张老板死了。”

刘楚在石桌边坐下来,“对。”

戴老板面露不安,“当初我们几个商量出资的事被妖怪知道了,它才抓走张老板,给我们一个警|告。”

她甩帕子,“哎哟,我跟你讲啊,刘捕头,我后悔死了。”

“早知道就不让你们来我的酒楼了,我好怕妖怪来找我。”

刘楚说,“戴老板怎么这么肯定是妖?”

“大家伙都那么说的啊。”

戴老板往刘楚怀里靠,“刘捕头,你可要保护我呀。”

刘楚把女人扶正了,“戴老板一手经营那么大的酒楼,手段过人,手下能人异士想必也少不了,哪还需要我一个小小的捕头。”

戴老板的眼神勾|人,“谁都比不上你。”

刘楚随口问,“戴老板的记性好吗?”

戴老板笑起来,明艳动人,“不是我说大话,我这记性好的不能再好了,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我都记的很清楚。”

刘捕头被女人身上的味道熏的想吐,“你就不好奇,张老板活着回来,那酒楼的骨骸是谁的?”

戴老板说,“刘捕头真是说笑,我就是一个开酒楼的,哪里晓得破案的事儿啊。”

她穿的蓝色绣花旗袍,叉开的高,腰稍微一扭,换了个妩|媚的坐姿,那腿露出来,能要人命。

“你来我这儿,不是想我呀?”

刘楚捏女人的脸,触手光|滑,他想到了那个少爷。

都很光|滑,面前这张脸却没有让他多摸一下的冲|动。

刘楚的眉头皱皱,神情微愣。

他似乎是遇到了疑惑不解的事情,想不通。

戴老板趁男人发愣,手臂就搭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往他耳边吹口气。

“刘捕头,留下来可好?”

刘楚拽脏东西一样拽掉肩膀上的那条手臂,“戴老板,请你自重。”

戴老板眼角眉梢的风情不再,“你对我没兴趣,还来我这儿做什么?”

刘楚拍拍肩膀,“那具骨骸是在你的酒楼发现的,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高枕无忧?”

戴老板冷下脸叫婢女,“香儿,送客!”

她不下逐客令,刘楚也不会多待。

出去后,刘楚的呼吸都顺畅,两个疑点多的都是女人。

偏偏女人最难应付。

张老板死后不久,张父也没撑下来去黄泉路上找儿子去了。

人们照常生活,商铺里有顾客进进出出,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镇上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谁也没有再提起张老板。

镇上的人们都会碰到一个老妇人,是张老板的母亲,她每天都在街上晃来晃去,嘴里还唠唠叨叨的,谁喊她都不应声。

说是疯了。

黄单有一次见到了老妇人,他听着唠叨声,没听清楚。

老妇人像是和这个镇子剥|离开了,从她的老伴和儿子死后,镇上的人是死是活,都和她无关。

黄单跟了一段,见老妇人要摔倒,就跑过去扶了一把。

老妇人没回头,继续往前走,嘴里也没停。

黄单感到一股凉意爬上脚踝,瞬间凝聚成冰刀,大力扎进心里。

他回过神来,老妇人已经从他的视野内消失。

街上还是热闹无比,也繁华似锦,大人们有说有笑,孩子们嘻笑打闹。

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纯朴,黄单却越发觉得慎得慌。

他离开东大街,有意绕过张老板和老父亲倒在血泊里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是街上最好的地段,平时每天清晨,都有小贩子在争抢,这次也不例外。

抢到那地段的是卖小点心的,在那吆喝着。

黄单认出来,那小贩子就是那天要拿竹竿扎张老板胸口的人。

要是刘楚来晚一点,张老板和他父亲都会被扎成蜂窝。

黄单不禁多看两眼,对方心态好的可怕。

他将东大街甩在身后,路过叶府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迈步进去。

大厅里,叶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在跟白莺争吵,下人来禀报,吵声才停止。

白莺抱着儿子出去。

黄单的余光扫过白莺,听到叶父的声音,“贤侄,坐。”

下人上茶后离去,大厅里变的安静。

黄单吹吹茶水,等着叶父先开口。

叶父叹口气,“镇上和以前不一样了。”

“张老板的事,贤侄也听说了吧?”

黄单说,“我在场。”

叶父诧异,又叹气,“人心叵测啊。”

他哎一声,满脸的后悔,自责,“不该叫蓝蓝回来的。”

黄单沉默。

叶父忽然说,“贤侄,不如你带蓝蓝一起回国外吧?”

“年轻一辈里面,伯父只放心把蓝蓝交给你。”

他的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明了。

只要黄单答应,就是叶家的女婿。

叶蓝和他的婚礼会在出国前旅行,这样叶父才会安心。

黄单说,“伯父,我不能走。”

叶父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你如果是担心你奶奶,伯父可以替你照看。”

黄单说他不放心。

叶父又全说了几句,见青年怎么都不动摇,就暂时罢手,“贤侄,我让下人带你去蓝蓝那儿。”

黄单找借口走了,他是来看叶父的,抱着万一被发现异常的念头,至于叶蓝,恐怕还是就一个目的,要逃离叶家,找到那个人。

他还没有想到办法帮忙,就不见面了。

离开叶府,黄单带着老太太给安排的几个下人在外头转了转,就回去了。

到门口时,黄单瞥动的视线捕捉到一片黑色衣角,他示意下人在原地等,自己轻着脚步过去,“刘捕头。”

刘楚背靠墙壁,怀抱着刀,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冷不丁听到喊声,他吓一跳。

见着来人,刘楚站直身子,脚步飞快,转眼就不见身影。

黄单,“……”

这情形他似曾相识,刘楚在躲他。

黄单没去多想。

过了有半个月,妖的事还没弄明白,酒楼骨骸到底是谁的,人就又有了事情。

早前蜘蛛岭的土|匪窝被端,有漏网之鱼来到了镇上。

黄单出门没看黄历,撞到土||匪抢劫伤人,好在他带着枪。

毕竟最近真的不太平,这么做,可以自保,也能保护别人。

在事情发生前,他是那么想的。

等到事情发生,黄单才知道,想再多,都没什么用。

因为他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猪队友,就是他自己。

刘楚在和几个土||匪打斗,一伙人的身影交错太快。

黄单瞄准片刻,一枪打出去,被打中的不是土||匪,是刘楚。

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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