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约一回去,就被请到了张纯的书房。这是张约第二次进来这儿,但心情是大不一样的,上次他觉得自己漂泊无根,这次却是已经和齐涉江相会了,口气都轻松了很多。

“大哥,您回来了。”张约注意张纯正在摆弄一个木盒子,有点好奇。

张纯把盒子转了过来,只见里头装着许多打成生肖的金子,小孩巴掌那么大,精巧得很。再往下还有一层各色钞票,不止印着他爹的脑袋那种,还有别的。

张纯幽幽问道:“好看么……”

张约:“啊?好啊。”

他有点不明白张纯的意思。

张纯原本平淡的脸色霎时间大变,破口大骂:“只会看不会用吗?咱家钱印出来干什么的,是用来花的啊!”

张约:“……”

他又无语又疑惑,不知道张纯干什么发脾气。

张纯指着他道:“一回来就听说你捧个说相声的,我心想是有多大能耐,结果你出去还叫人家来买电影票!”

张约这才知道是什么意思,顿时有点羞恼,靠,居然跟踪他,他们两口子早就不分彼此了,哪有张纯想的那么龌龊。

张约登时没好气地道:“这不是显得我能耐么。”

张纯:“……”

这小子还真敢说?

“能耐你个头啊。”张纯暴躁地道,“要是传出去,我们张家的二少爷这样捧人……不对,说不定早就知道了,小徐告诉我你每次只给几块,恐怕瞒不了多久……”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张约一眼,“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没看过别人怎么捧角儿的么?这一匣金子你明天给我扔他桌上去!”

张约:“……”

这大哥有病吧?

还是说……

张约眼神忽然警惕了起来:“为什么啊,大哥你是不是看过涉江了,觉得他特别可爱……”

“去你的吧!”张纯抄起砖头一样厚的书就砸他,“要不是你这么没出息,平白丢了张家的脸,犯得着我亲自教你怎么捧人吗?你当我闲的啊!”

张约闪开了,往外跑。心说这大哥难道是个捧哏吗,还去你的吧。

在外面碰到张纯那个徐副官,也就是小徐的哥哥,两人撞了一下,徐副官也算是看着张约长大,见他慌张跑出来,无奈地道:“二少惹大少生气了么?您该上进还是要上进,这次是因为什么,大少不在的时候您犯什么错了?”

要说二少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就算大少爷不在,可能放纵了一些,但张家的家底厚,挥霍了些许也不值当大少如此发火吧。

张约含糊道:“说我花钱花少了。”

徐副官:“??”

这时候里面一个匣子飞出来,“把这个拿走,滚!”

匣子砸在地上,磕开一条缝,里头滚出来一个小金猪,张约收拾好就溜了。

剩下徐副官在原地有点茫然,他刚才到底是听错还是没听错?

……

齐涉江因为在均城名声大噪,也有茶楼请他去说了,按月给包银。能够进入这样的场所,就证明他的确响蔓儿了。每月拿一百块包银,固定时间说,不怕风雨干扰生意。

但齐涉江直到这两天才正式搬去茶楼,因为要等到两位师弟好了,回到他们地上。

齐涉江倒是把师父带着一起去了茶楼上班,只说是自己师父就行了,反正以前也一直是师父给他量活。

至于师弟,他准备等自己站稳脚跟了再看看,有没有机会给他们也扬扬蔓儿,找个稳定的单位。

齐涉江第一天上场前,老板还特意问他,张二少会不会来捧场。

齐涉江当然知道这什么意思,告诉他会来。

可无论是齐涉江还是老板都没想到,张约不但来了,还在齐涉江说完后,往台上丢打赏,就是张纯给他的那玩意儿。

齐涉江这都到了茶社,就不必再楮门子了,台下观众若自己额外打赏那就另说。

而此时,张约往台上砸了一个沉甸甸的匣子。

茶客都起哄,齐涉江当着大家把匣子打开了,露出里头黄灿灿的真金来,一时间起哄声更大了,还有人叫好的,谁不稀罕看热闹啊。

老板瞧见了,笑得眼睛眯起来。这个是齐涉江的赏钱,他也分不了,可是齐涉江现在是他的员工,齐涉江扬名了,就是他的茶楼扬名了。

看来,请齐涉江来还真没错。张二少还真特意给他撑场子了!

听说最近张大少回城,二少居然更加放肆了,看来是真上心了啊。

――到这个时候,咂摸出其他滋味的人已越来越多了,这一出简直是坐实了。

齐涉江哑口无言,去看张约,他和张约对视一眼,有点疑惑。

张约倒非常无辜地看着齐涉江,意思是我也很无奈啊,这是我哥非要我砸的。

……

齐涉江知道原委,也没办法,现在均城传的可热闹了,什么书寓里的花魁,戏园子里的名角儿,都没有他红。

眼红的人也不是没有,可齐涉江不是唱戏的也不是花魁,他是个说相声的啊。但凡有个说三道四的吧,他只要听说了,第二天就给你编到舞台上去当包袱。

没错,他有什么看不开的,他都穿越两次了,你说我,我就当是送素材来呗。

以齐涉江现在的知名度,他一砸挂,全城流传。

一来二去,大家也不敢说难听的话了,不然这位既有靠山,又是个靠嘴皮子说话的,编排他?人家能损死你!

张约:

到这个时候,师父、师弟们也看出一点什么了。

这段时间齐涉江也带张约回去了两次,张约表现得让师父、师弟们甚至有点惶恐了,他们是下九流啊,可张约都快把他们捧上天了。

这绝不止是什么知音、喜爱相声可以说过去的了。

齐涉江知道,张约那是老毛病又犯了,打在现代,他讨好齐涉江家人就很浮夸,齐涉江也教不了他演技,只能这么着了。

因为有先前的铺垫,师父和师弟没有太过惊吓或者强烈反对,他们久在江湖,张约人怎么样还是看得出的,就是难免觉得这样的关系不稳当,人家督军府是好进的么,私底下劝了齐涉江很多次。

齐涉江半真半假地和师父说了,自己梦到大家出过事,因此总觉得这乱世之中,求稳当倒不如求圆满。

师父沉默很久,后来也不再说什么了。

.

日子走上正轨,齐涉江这里也做起了准备,他不知道自己和张约还会不会再穿越回去。要是回去了,他得留下钱给师父养老,就是回不去了,那更得多攒些钱。

督军府现在对张约捧个艺人没什么反应,张纯甚至隐隐嫌弃张约不够大方,但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如若反对,他们身上有钱才有底气、有条件应对。

张约那边是把零花钱都存起来了,齐涉江则除了在茶楼使活儿以外,又找到了兼职。

上次和那洋人的对话让他有点启发,虽然没去省城,但他的语言技能总归可以派上用场。

现在京城和省城都有西洋戏班,也有排西洋戏的,有一定市场,传统戏班也有搬西洋戏的。

齐涉江觉得自己做那种商务方面的翻译其实不太合适,他不了解商界之类,倒是可以把国外的戏剧翻译好,给戏班子排。

大城市的戏班很喜爱这样的本子,翻译得成熟又进行了华夏式的润色,齐涉江本身也是同行,知道什么样的内容观众喜欢,他找的本子都是情节冲突激烈的。

那些戏班排了后,能红红火火连演个上百场,经久不衰。

也有合作的戏班顺势邀请齐涉江上京的,这样往来稿件没那么麻烦,齐涉江暂时没答应,但也没把话说死。

戏班大赚,齐涉江也借此挣到了不少稿费,和张约的一合,暗中委托中人在外地置办宅子,这会儿房价地价也没后来那么飞涨,户主呢,写的则是师父的名字。

他们都商量好了,别管他们以后在哪儿了,师父孤身一人,一定要和他们一起,以后这也给师父养老。

“我这辈子到处跑江湖,富的时候一年也能存个几百块,穷的时候稀饭都吃不上,怎么也没想到还能有个宅子写着我的名儿啊。”师父很是感慨,“我知道你……你们俩有这个心意就行了,但是不必了,反正我徒儿的屋子我也尽管去住,是吧?”

那不一样,写着师父的名字才真正是保障,齐涉江没答应,而且他听到了另一个微妙的细节,师父说起“你们俩”,分明带着承认的意味。

日久见人心啊,师父总算是从默认都承认了。齐涉江心中一喜。

师父、师弟们能好好的,平平安安,还能同意他和张约的事情,很好了,已经很好了。这简直像美梦成真,如此圆满,他真是再无遗憾了。

……

“今天过节,你和齐涉江不出去看个电影吗?”

张纯一边看报纸,一边问张约。今天是西洋传过来的节日,不少商家以此为借口大办活动,街上还是挺热闹的。

张纯说起这档子事,好像稀松平常,也确实平常,和省城、京城那些捧角儿的大老板比起来,弟弟简直节制到家了。不但不乱花钱,他逼着才送了金子,居然还和齐涉江一起学上了外语。

这算什么,靠,这比请个家庭教师都要划算啊。

张纯为此写了几次信给父亲夸赞,不过他都不知道,齐涉江和张约是奔着长久去的,家里要是实在反对,他们大概要么穿越,要么私奔。

这会儿听到张纯问话,张约就说:“就是因为过节,我听说电影票都涨到十二块一张了!”

他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也算知道民间疾苦了,搞得张府觉得二少爷怎么愈发节俭。

想想十二块能买多少东西了,他还要攒钱呢,就因为过节涨到这么夸张,他不如过完节再看,什么时候看电影不行啊。

张纯听了,气得一仰,直翻白眼,“怎么不小气死你啊!”

他拿了一张纸出来,刷刷写了个条子,“你拿这个条子去影院领票,算我请你们看电影了!”他又嘀咕,“要不是我没女朋友,我也得去,听说今天要放《马路天使》,报纸上都夸了好多遍。”

马路天使?张约听着特别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可能以前听过吧。

“谢谢大哥。”张约拿着张纯给的条子就出去了,先去师父那里打个招呼,祝了师父节日快乐,虽然师父说自己不过洋节。

他告诉了一下师父晚上带齐涉江出去,然后再去茶楼蹲齐涉江下班,把他带到电影院去。

齐涉江是没打算来看电影的,因此他完全不知道,一直到被张约带进了电影院,才发现今天上映的是《马路天使》。

“是这部电影啊……”齐涉江感慨地道,“票价确实太贵了,别说节日,平时的票我也舍不得买,之前一直没有去看过。”

张约想到了张大哥,不禁低笑说:“是舍不得看还是没人一块儿看啊。”

齐涉江一愣,随即道:“你说得对。”

其实要买票,平时的票价省一省可以买,但当时的他所想,一则没必要,二则也真是无人相伴。如今他和张约在一起,约会不就时不时也去到电影院。

“现在有了。”张约得意地说,“就是这电影我老觉得耳熟,像是哪里听过,不会上过历史书吧。”

“《天涯歌女》你还记得吗?就是这里面的插曲。”齐涉江说着,又想到了在演播厅唱这首歌时,所有八十年后的观众同他一起唱的情形。

张约这才猛然想起来,原来是这部电影。

对他们来说,这部电影的手法十分陈旧了,看过3D电影,看过IMAX,看过各种新奇的拍摄手法。此时,华夏的有声片才刚刚发展没多久,许多呈现方式仍然是默片式的。

但是齐涉江还是看得十分认真。

屏幕内的卖唱女歌喉婉转,电影院内的观众神态各异,可能这一刻,他们都不会想到,八十年后的人们仍在传唱这歌儿。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他们在黑暗中握住了彼此的手,像所有观众一样,随着歌曲轻轻哼唱。

黑白的电影,悠扬的歌声,一下让齐涉江和张约模糊了时空,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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