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克回过神来最先想到的是幸好先前回去了一趟,当时赶着替老太太请太医也不是为了装孝顺,就是怕,怕她当真没挺过就这么去了……

老太太眼看就要到花甲之龄,活到她这岁数哪怕称不上高寿,也谈不上有多少遗憾。家里头要说真心实意难过的,没几人,不希望她就这么去了是因为她的死会给许多人造成困扰。

先说宁楚克,作为外嫁的孙女,并且高嫁做了皇家媳妇,佟佳氏命长命短都不碍着她。

崇礼和觉罗氏就不同了,嫡亲的儿子媳妇要守孝三年,往后一辈孙子以及还没嫁人的孙女也得守孝一年。等于说,崇礼身上的职务暂且可以卸下来了,皇上要是十分倚重他,可以保留他的官职,让其他人暂代,等二十七个月后他出孝期再回归朝堂。假如他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三年孝期之后哪还有他什么事?早让人给顶了。

这不是吓唬谁,崇礼他阿玛——老太爷额图浑就是这么过来的。

额图浑早先当着个小官,无功无过,考评一般。就因为守了场孝,出孝以后赋闲至今,再也没能回到官场。

索性以崇礼的能耐,他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守孝三年权当放个大假,毕竟要在九门提督的位置上连任压力是很大的。

任何事情都有弊有利,老太太在这节骨眼没了,利好在能让崇礼避开许多是非,坏在宁楚克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能搬出宫,早先想着出宫之后就能时常同娘家人见面,她可以下帖子过去请幼弟舒尔哈齐过府来玩,请额娘嫂嫂过来说话。

老太太要是健在,她当然可以。老太太这一蹬腿儿,觉罗氏就不能接这个帖子,不可能登门贺女婿乔迁之喜,更不可能戴着热孝去走亲访友。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崇礼这一家子注定要错过后头七斤的抓周礼。等于说从洗三到满月到百日到抓周……他们全都没赶上,到现在见也没见过外孙女。

让觉罗氏难过的就是这一点,至于崇礼,当下他还没想到这儿来,毕竟是亲娘没了,哪怕这对母子关系非常糟糕,比起觉罗氏等人他这个做儿子的总归要多两分惆怅。

崇礼想起来,最早的时候,开蒙之前额娘对他还不错的,自从发觉他没有老大老三会读书,没有老大老三爱干净,整天不是爬树就是摔跤再不然就舞刀弄棍把自己搞得脏兮兮,额娘就没再指望过他,也不爱跟其他人谈起他。

可能因为家里是文人一派,瞧不起舞刀弄棍的粗人。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那会儿的确不给额娘长脸,非但不长脸,满身汗脏兮兮的总是丢人。

崇礼倒不是在反省自己,就是在一番回忆之下,他惊奇的发现六岁之前自己的日子竟然还挺不错,同身为长子的老大以及身为幼子的老三是不好比,也没差很多。

崇善和崇文都跪在最前头哭起来了,崇礼还在回忆之中,瞧他这样,觉罗氏赶紧使了个眼色过去,崇礼这才回过神来。眼下的确不是愣神的时候,他继续这么傻立着回头人家就该传他不孝不悌没血没泪,要是索额图那搅屎棍再推上一把,他真要麻烦上身。这么想着,崇礼一个激灵,他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其他人,噗通一下跪在老大身边,接着一声嚎啕大哭:“昨个儿还好好的,您怎么就去了?都还没享过未来八侧福晋的福,您怎么就去了呢?额娘啊!!!!!”

崇善起先在心里一声呸,心想额娘从来没疼过你,你他娘的也没孝顺过一天,每回母子见面都是剑拔弩张的,现在人没了还装个什么劲儿?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话——

这混账真没个安生时候,这当口他还想拖萨伊堪下水!

本来老太爷已经下令,虽然老太太的死同萨伊堪有直接关系,不过人已经怀上了八爷的种,只要生下儿子她就是侧福晋,到那时候何愁不能沾她的光?

一来侧福晋也是上玉牒的,二来八福晋她不能生,未来的世子爷极有可能出在萨伊堪的肚皮里头。

就当老太太没这个命享福,这回事,绝不能攀扯上萨伊堪,绝不能!

老太爷这么吩咐,大房那头没有任何意见,三房有些不满,在拿到老太爷许的好处之后,也住嘴了。本家这边再次齐了心,谁让他们有共同的利益,都指望靠八侧福晋飞黄腾达,矛盾暂时让利益掩盖下来。

不过呢,千算万算总有你算不到的。

崇礼就是个祸头子,是个管不住嘴的搅事精,他一张口直接把人家极力想要忽略的尴尬真相挑破了,在崇善和崇文愣神的时候,又噼里啪啦说了一段。

相伴数十载的老妻没了,额图浑心里有些难过,崇礼这番话硬生生将他从难过之中扯了出来。

他整张脸黑成锅底,咬牙斥道:“你这逆子,这种时候你还在胡说八道什么?”

觉罗氏稍慢一步跪在崇礼身后,她劝了一句:“阿玛您消消气,我们老爷心里也不好受,请您别再说他了。”

“他不好受?我看他巴不得我们两个老东西早点没了,没了才不会碍他的眼!他要是真那么孝顺,先前府上周转不灵他额娘急上了火咋没见他有什么表示?”

崇礼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能眼睁睁看着屎盆子扣上身?

他立刻就为自己发声了——

“早先我从家里分出去的时候,您说府上没东西给我,宅邸祭田这些是大哥的,除此之外的家产家业大哥三弟看着分,您不乐意见我,也不要我养老或者孝敬。我当时应了,之后再没插手过这头的事,年礼节礼寿礼没少过。我分出单过的时候,不说田宅以及古董名器,只真金白银公中就有几十万两,这才多少年?还能周转不灵?儿子是有听到类似的谣言,我是不信的,但要是真有其事,府上几十万两就这么没了,账房亏空到愁死了额娘,我这就报官去,让官府来好好查查!查明白是谁挪用了这么大笔的款子!”

老太爷额间青筋都凸起来了,崇善也是一脸紧张,而跪在后一排的大太太佟佳氏更是一哆嗦。

他们都知道崇礼是什么德行,这话他说得出口,就干得出来。

但这事能报官?能查?真要查起来还不把八贝勒得罪死了?还不得断了萨伊堪的生路?

原先老太爷仗着辈分,他怎么骂崇礼都只能听着。如今情况反过来了,他制不住这儿子了。老太爷还算稳得住,他不再与二儿子纠缠,只是让他闭嘴,老实跪着。

崇礼也没再提报官的事,他叹一口气,惆怅道:“儿子早先没过问这边也是顾及您二老的名声,早先分家的时候,儿什么都没分到,我要是隔三岔五给送钱送米,外人保不准觉得儿子是捡来的,或许还会说您二老养我就是等着剥削压榨,否则咋能那么偏心?就是怕外头将您二老传得太过不堪,又怕他们顺便攻击上大哥三弟,所以儿子才忍着,尽量在过年过节过寿时多送些礼来,平常不敢问不敢管。您想想,我是武将,是粗人,外头对我总归是宽容更多;大哥和三弟都是文人,要是传出刻薄兄弟的恶名,往后谁还同他们往来?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老大、老三都懵了。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你诸事不理是为了我们?你真委屈真不容易啊!

崇礼胡扯了一通,扯到最后差点把自己感动了,他还来了个总结发言:“儿子被外人误解没关系,受点委屈也无所谓,您还这么说,我想不明白,我心痛!”

额图浑真的要晕倒了。

“我让你闭嘴!你闭嘴!说这些废话之前也不看看场合!”

崇善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二弟别说了,大哥明白你不容易。”

崇礼反握住崇善的手,握得贼紧。

“大哥你这么讲,我受再多委屈也值了。”

……

宫里头,宁楚克心情低落,想着得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娘家人了。而户部这头,胤禟也听说了老太太佟佳氏的死讯,他丢了手边的活赶着回去阿哥所,回去就见着摘了一身金饰的宁楚克,她换上了相对素雅的旗装,正托着头倚在软塌上,看样子是在发呆。

别人不了解,胤禟能不知道宁楚克同她娘家祖母的关系?

哪怕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绝谈不上好,反正挺尴尬的。瞧她这样,胤禟立马就想到背后还有其他原因,他跟着坐到旁边去,伸手把人往怀里揽,拍拍她圆润的肩头问:“想什么呢?”

宁楚克在胤禟的肩窝出蹭了蹭,说:“你也知道我娘家那头,老太太没了,要说我有多悲痛必是假的,但我的确不希望她这么早走。昨个儿听说她老人家好多了,我还高兴呢,这样等下个月咱们搬出宫去就能下帖子请阿玛额娘过来好生聚聚……老太太一走,那头免不了要守孝,又不知多长时间都要见不到人。”

说着,她还停顿了一下:“再有,像这种情况阿玛须得丁忧,二十七个月后朝中是个什么情形谁知道呢?万一届时谋不上缺咋办?”

胤禟听她讲完心中顾虑,就低头在她颊边亲了亲。

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福晋就想了如此之多。胤禟挺明白宁楚克的心情,她老早就想搬出宫去,她和娘家人亲近,一年到头见不上面心里难免挂念。毕竟在清泉寺那次意外之前,十几年里他们一家子都生活在一起并且是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也就是那次以后,见一面变得非常难,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想。

前些日子宁楚克还说呢,说额娘早先很担心她,怕她嫁人之后会手忙脚乱,这样笃定要遭婆家嫌弃的。她当时看着趴在胸前眼珠子滴溜溜转的七斤,勾起嘴角满是得意说做媳妇有什么难的,皇阿玛和额娘都中意她,七斤也让她养得很好,又白又胖。

宁楚克骄傲极了,还说回头要让额娘好生瞧瞧,七斤比舒尔哈齐当初还结实。

结果呢,没过多久就听说老太太病重。她急忙带上太医过去,当时就是怕老太太一言不合就蹬腿儿,那回好悬撑住了,然而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晚了几天人还是没了。

这么一来,唯一的欣慰也就是当日有见着阿玛额娘大哥以及小弟舒尔哈齐,还同他们聊了几句。

她瞧着娘家人都好,相信自己的气色也能让大家放心。

胤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只能说凡事都有定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本来,胤禟不爱同宁楚克说朝中局势,宁楚克也不爱听他说什么明争暗斗朋党之争。到这会儿,胤禟提了一句。

“丁忧二十七个月也不见得是坏事,你远离朝堂没感觉,这会儿局势已经紧张起来了,今年可能会乱。岳父占着九门提督这个要职,哪怕他为官清廉从不结党营私,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皇阿玛维护,要正面扳倒他不容易,只怕逼急了有人会使出下三滥的招数,那才叫人防不胜防。”

“借着老太太的死,正好让岳父避过这场风波,你放心,皇阿玛指定是想着他的,他前程远大着呢。”

胤禟看得明白,自己就是个清清白白的皇子,也因此,他的妻族天然就容易得到信任。加上崇礼又是那种个性,这么多年他的行事作风皇阿玛都看在眼里,休息二十七个月就当是避祸了,回头哪怕九门提督的位置让人占了,皇阿玛总会给他谋个缺,不会比现在差到哪儿去。

宁楚克听他讲完,点点头。

“真是这样就好了。”

她这边在胤禟的开解之下心情转好了许多,两人之间温情脉脉。

同一时间,还有另一方笑都要笑死了。

没错就是索党,听说崇礼他娘没了,以索额图为首的众人先是一懵,接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再然后有人一拍大腿:“怎么早没想到这个法子!你说说,要弹劾他难,要他丁忧还不容易?”

“是啊,我咋就没想到呢?”

“……”

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法子,一般人轻易是想不到,能想到才怪了。

索党在狂欢,同在皇城根下,八贝勒府中则是一片尴尬,胤禩已经想到未来半个月京中传言是什么,一定是八贝勒向妾室伸手,问小妾要钱,拿白银三十万两逼死小妾娘家祖母……

这两年,京中传过不小笑话,最尴尬的一定是他这个。

不仅尴尬,真传开来还会丢皇家的脸。

胤禩在书房来回踱步,他急死了,又想不到很好的办法来度过危机。

事实上,他那些脑补都很对。

眼下康熙还不知情,等他知道真让这儿子气死了。

该怎么说呢,老子宁肯听说你结党营私意图不轨也不想听说京中传言八阿哥胤禩为了区区三十万把小妾娘家祖母活生生气死了……

真的丢脸,他这个当爹的没脸见祖宗。

爱新觉罗家的格调就是这么降下来的!

后来,康熙忍着把胤禩塞回娘胎去的冲动将人招至御前,并且语重心长的说了老长一段,大概是讲那二十几万安家钱不够用你说啊,你当面跟朕说,你不说谁知道你没钱花?周转不灵就冲小妾伸手,这套路到底是谁教的?是惠妃?还是你亲娘卫氏?

康熙真的胸口疼,大清朝自开国以来,传承这么几代,当真没出过如胤禩这般丢人现眼的皇子……

第一时间更新《我信了你的邪!》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瘦子

达希尔·哈米特

流水迢迢

箫楼

白牙

杰克·伦敦